次悲伤（组诗）

黄河颂

让星宿女住在源头，让日出在东方

像鱼救活水

鹰救活了天空

年轻的喇嘛，牵起僧袍的下摆

蹲下，招一口黄河水

先洗去脸上的风尘

后解人间的饥渴

渡过黄河的羊皮筏，要鼓足

多大的勇气?

把情人从对岸背回家

把经过的弯路和坦途

都背回村庄

再浑浊的浪花，修行

到了大海，也会枯萎掉色，变成湛蓝

江南

整个的五月,村庄，需轻拿轻放

那么多的雨点

从低空中失手掉下来

摔成八瓣。大地都在颤抖

流进江南的雨水

肩上扛起星空和生活

整日緾住农事倒影的水田

都有好的记性

它们对花粉和量词过敏

年年保持增产的好势头

故乡记住的，救活过庄稼

树木、鸟鸣的水声

像药，也像菩萨

像放生，进入

不惹庵莲池的雨滴

隐居在江湖

那些悬挂在露珠的客厅内

——人间的相片

怀抱青花瓷的光泽

风儿在前头抢了一张

转身就走

次悲伤

我所节选的故乡，有田埂、水稻

三月麦苗的长势

牧童、桑树

豌豆花开，紫色的

寓言；草房

母亲站在门口大声地喊

父亲从自留地里回来

一家人齐聚一起

吃晚饭的欢声

好时光，都留给了落叶

月光照亮它们

易于辩认

——落地的座次

我所节选的村庄

生活在红事和白事之间

记忆像个逗号

保留在祖国的好句子后面，迷途知返

方言

录下鸟语、花开、蚂蚁搬家的队伍

录下方言、山寺的晨钟

暮鼓，录下俚曲

——故乡的同期声

这些，曾经被我们举报

安宁的暴力

录下流水，背后你的呼唤

一朵花飘零的路径

高于春天的赞美

“你喜欢的民谣。坐在

异乡的秋千上”

录下黄昏的垭口

北风在蝉鸣的后背

往民国的方向，轻轻地推了一把！

紫林庵

再一次提醒你：现在，这里不是景区。

“民国末年，它是”

“清朝时，它，才是——”。

再一次提醒你，紫林庵

早已荡然无存

只剩下名字

在民间口口相传

有关它的记忆，像纸制的手提袋

把当年的湖南会馆

屈公祠、花神祠

像倒豆似的，从里面倒出来

可以小心地将它们拆成散件

再放回到袋子里

连同周边的田园风光

以及兵荒马乱的沧桑

再一次提醒你，生活的胃口

可以吞掉法云寺的

钟声。挂在

城市枝桠上的，还过是一张岁月的画皮

过故人庄

你也将会成为故人夏天的处方笺

备齐了虫草

山川的药性

刚刚它从云上的小镇回来

沿途删除了春季

最后吐出的芬芳

余生一直往回走

在途中的长亭逗留

从陌生人的口中

打听你简短的消息

在山阳城客居

做一个迎风落泪的人

有一次，我两手空空

去投靠嵇康

一道打铁

日子和平已久

顺手放下

刀剑的习性

生活从钉子打起

稍带给农业打一张犁铧

把大地板结的情感从字眼处翻开

卷走的画

祖国西南的春天，最擅长抄近道、走捷径

甚至，一个人学会了

在黑夜里爬山路

——走温度计。从摄氏零度左右

一下子窜到十几度以上

一夜之间

春天，仿佛乘坐高铁

赶回了贵阳

（你，在不在我身边，都留不住

黔灵山公园内的樱花）

一场小雨过后

落满，弘福寺的禅院

小车河的风声

——像卷走的画

露出上弦月的乳房。左括号，一样的浑圆。

抄乐镇

抄了一宿的经书。扔在白纸上每个字的笔划

横竖都像黑夜

中毒后，留下的骨相

春风十里，给杨花搭把手

——送过南山

给雪地，抄上几只乌鸦

给抄乐镇

抄一段204省道

——像治愈贫困的药引子

给乌江抄上十里画廊

让它独自风情万种

抄一页快乐，投给百世快递。单独送给你！

白露

花溪河的边边角角，像洄水湾，给赶考的水声

预设了那么多歇脚的长亭

秋天，愿做大成精舍樱花叶上的雨滴

浅浅的、自由的晃动。守着

自己的地址，不放手

仿佛是在等你，坚持留下来

洄水湾里的鱼儿，睁大眼睛

寻找生活的出口

它们在水底下

吐出气泡

方言，吐出隐居的念头

不肯随波逐流

水韵花溪。八千亩的湿地

养莲，养蜂

也养浪花，养足十里河滩的小心。月下，一只鹤的独舞！ 

雪夜

直到深夜，才降下鹅毛大雪。每一片雪花，

都像苍天在微信中

对大地的评论或回贴。

打着手电筒，不停地盯着夜空看，

仿佛“对方正在输入”

——漫天的雪花

落到雪地的上面，

像补写的字句和眉批。

天地间收走道路，

灯火，和城乡的界限。

失去方向感——

早起的鞋印，在出入村庄的途中步步惊心！

这么静

后半夜出门喂马，雪跟前跟后的一直在下

桑多河，冻住了手脚

牛羊都安静下来

生活的噪音被雪花压住尾巴

木栏栅围起牧场

歪脖子树上挂的箩筐

装满白天，风声

旧报纸，以及藏文

小学生的测试题

一场雪，匆匆地打下

十万亩的草稿

天地间，终于真相大白 

春天的旗袍

——开叉高度

正好是北风刚刚调出来，寄给人间的底色 

铁路

要用一生的时间，在体内修建一条铁路

专线，通往你的民国

沿途经过24个节气的小站

海拔，露珠的轻

远方的草原和牧人

活在默片里。栅栏

迟疑，拒绝背后的辽阔

铁路线上，长年地

跑着绿色小火车

挂在后面的车厢

有时长得望不到头

有时短得仅剩下蒸汽机头

像备选稿；或者，像唯一的

一行诗句，拉着汽笛

在弯道上超车

不停地提醒

走在铁路道心里的行人

——赶紧下道

仿佛，会刹不住车，不实现梦想不回头！

提灯的人

提灯的人，早已把它当成了功课和作业

他把心提在了夜空

像一盏月光

被提了起来，就再也没有

放下的理由

冬天的雪花，挨个的排队在等候

那些歇后语

集体上山。途中

遇见的乌鸦，犹如白纸

遇见的黑字

提起满满的一页心思

提灯的人，忍不住

提起异乡的风声

或爱情。在傍晚，小声地

提起你的名字

从阳春三月的

嘴边，一路上小跑。追赶昨日的流言！

落霞沟

落霞沟的春天，留下的陷阱和沟渠太多

它让雨水，桃花，人间

有足够的回旋的余地

调整零落的心态

（万物在云顶草场，都有

出人头地的日子）

秋天的黔陶，拉响了大提琴

农网低压线上的

麻雀，像五线谱中

标注的音符

提前在彩排乡村的交响曲

夕阳，终于抵达落霞沟

准备投宿问店

好客的炊烟

及时地伸出手，扶了一把它踉跄的步伐。

雪落哪

一些雪，落在树上。中途脱离了队伍，在思考，张望

从一棵雪杉到另一棵雪杉

爬上了山顶

——寻找生命的高度

一些雪，飞到民居的青砖小瓦上

与炊烟抱团取暖

一些雪，坠入生活的方位词的表面

不肯下来

一些雪，停在寺庙的晨钟暮鼓声音里

好似麻雀落向农网的低压线

踩着电。一些雪

落在雪上。像处子的身子保持着贞洁和干净

一些雪，装哭；一些雪，欢笑

沾满修辞的双手勤劳地装饰我的人间

一些雪，从泥土中突围

一些雪，成了反面的教材

在冬天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它们也不介意

一些雪，遇见你

取代我。今夜，再亲你一次

一些雪，决绝

一步到位，挤进长河化成历史的巨流

一些雪，坐到命运指定的位置

从来不给社会添乱

一些雪，统一口径

埋葬或抵毁不了东方红梅的高度

一些雪被截图，落入相机内

刊登在《人民画报》上

一些雪正在删除一些雪。背后，盯着无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