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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莲戏叔------少妇思春的哀怨与人性挣扎

作者:麓山一闲人 阅读:14 次更新:2025-04-13 举报

第一回原标题为景阳岗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11458字,故事情节:契子引出西门庆、潘金莲(1448);武松打虎(3155);金莲戏叔(6837)。

“武松打虎”家喻户晓,在此仅作为噱头,此回的重心在潘金莲的挑逗,故题为金莲戏叔。正所谓打虎一男人,戏叔一女子,自古英雄爱美女,不泛美女慕英雄。金莲绞尽心思挑逗,武松乃真丈夫,一厢情愿终不得缘。窝囊者,武大郎也,一头受气,另一头还不敢声张。

一、  主题故事:

武大郎引武松回家,潘金莲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气力-----。心想,何不教他搬来我家住?谁想这段姻缘,却在这裏!潘金莲见武松,先问青春多少,次用言语挑逗,“别去有婶婶”,再则陪着喝酒,最后嘱“搬来家里。”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身上。武松乞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理他。武松搬回家里,金莲“犹如拾了个金宝一般欢喜”,自然是早晚服伺,体贴入微。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疋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旣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一个月后的雪天,金莲终于按捺不住了,“要撩他一撩”,先在武松屋里备了酒肉和炭火,武松回家后叫迎儿“把前后门关了”,再说“我与叔叔自吃三杯”,喝酒时将酥胸微露,云鬟半弹,又用“养着唱的”言语挑逗,再在“武松肩上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服,不寒冷么?”夺过火筋“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热就好。”武松有八九分焦躁,只不做声。最后直接上,叫武松吃她“半盏残酒”,乞武松劈手夺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

简评:潘金莲此番挑逗,与其身世经历紧密相关。她九岁被卖进王招宣府,习学弹唱,练就描眉画眼、传粉施珠的本事,十五岁便能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尤以琵琶见长。王招宣死后,她被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张大户,十八岁遭张大户收用,后因主家婆不容,配给丑陋猥琐的武大郎为妻。历经两次被卖,又被张大户收用,再嫁给武大郎,潘金莲饱经苦难,婚姻不幸。武松的出现,高大威猛与武大郎的丑陋怯懦形成鲜明反差,命运坎坷又婚姻不幸,遇上打虎英雄,潘金莲的思春之举也就不难理解。

作为小说第一女主角,潘金莲的出身来历至关重要。她在王招宣府就学会打扮,在张大户家就熟谙男女之事。张大户将潘金莲配给武大郎,本就居心不良,后来张大户死于淫,也算一种报应。张竹坡说“金莲起手试手段处,已斩了一个愚夫。”但罪魁祸首应该是张大户自己,不能怪罪潘金莲,但有一点,此时,潘金莲之已初露端倪。

值得一提的是,武松初见潘金莲,觉得十分妖娆,还曾低头,可见武松起初并非排斥潘金莲,只是潘金莲过度的挑逗,才引发武松发怒。最终,金莲戏叔以失败告终。

此回中的潘金莲,是古代婚姻不幸妇女的写照,她的欲望与追求,是人的本性使然,也是对现实生活不满的表露,看似挑逗的文字里,不知道包含了潘金莲多少苦水与哀怨,让人不禁心生同情与遗憾。

二、精彩分享:

1、只言片语

1)张竹坡说:“《水浒传》本意在武松,故写金莲是宾,写武松是主。《金瓶梅》本写金莲,故写金莲是主,写武松是宾。”

张竹坡(1670 - 1698)隐居皋鹤草堂,点评绣像本《金瓶梅》,著有《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后文简称“张批本”。

2)田晓菲称:“《金瓶梅》是一部秋天的书。它起于秋天:西门庆在小说里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它结束于秋天:永福寺肃杀的‘金风’之中。”

田晓菲(1971 - )笔名宇文秋水,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她以绣像本为基础,兼顾词话本,著有《秋水堂论金瓶梅》,后文简称秋评本

3)文龙说:“《金瓶梅》淫书也,亦戒淫书也。观其笔墨,无非淫语淫事-----,究其根源,实戒淫书也”。

文龙,清光绪年间三次评《金瓶梅》,著《在兹堂文龙回评》,后文简称“文龙回评”。

2、精彩片段----武松打虎

武松走了一会,见一块光挞挞的大青卧牛石,恰待要睡,但见青天忽然起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处,只听得乱树背后黄叶刷刷的响,扑地一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斑斓猛虎来,犹如牛来大。

武松见了,叫声“阿呀”时,从青石上翻身下来,便提梢棒在手,闪在青石背后。那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跑了一跑,打了个欢翅,将那条尾剪了又剪,半空中猛如一个焦霹雳,满山满岭尽皆振响。

这武松被那一惊,把肚中酒都变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原来猛虎项短,回头看人较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伸,掀将起来;武松只一躲,躲在侧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了一声,把山岗也振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过一边。原来虎伤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捉不着时,气力已自没了一半。

武松见虎没力,翻身回来,双手轮起梢棒,尽平生气力,只一棒,——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枝带叶打将下来。原来不曾打着大虫,正打在树枝上,磕磕把那条棒折做两截,只拿一半在手裏。

这武松心中,也有几分慌了。那虎便咆哮性发,剪尾弄风起来,向武松又只一扑,扑将来。武松一跳,却跳回十步远。那大虫扑不着武松,把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截棒丢在一边,乘势向前,两只手挝住大虫顶花皮,使力只一按。那虎急要挣扎,早没了气力。武松尽力挝定那虎,那裏肯放松。一面把只脚望虎面上眼睛裏只顾乱踢。那虎咆哮,把身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武松按在坑裏,腾出右手,提起拳头来只顾狠打。尽平生气力,不消半歇儿时辰,把那大虫打死,躺卧着却似一个绵布袋,动不得了。

简评:在《水浒传》中,武松打虎描写得更为细致,《金瓶梅》基本保留原貌,但有所省略。此处描写极为传神,老虎牛来大”“猛如一个焦霹雳,武松被惊得酒都变成冷汗出了。更妙的是,武松搏虎时还有猎户旁观,只因老虎凶残,旁人不敢上前相助。不过,武松打虎在《金瓶梅》中只是个噱头,对全书影响不大,虽然后文第八十八回又提及武都头杀嫂祭兄,但武松并非书中主要人物,若想深入了解武松,还得回到《水浒传》。

三、一家之言:

1、潘金莲身世的两处疑问

1)文辞功夫铺垫缺失。潘金莲文辞功夫出众,后文与陈经济诗文传递时多有体现,潘姥姥也曾提及她上过私学。但在介绍身世时却未作铺垫,若提前说明,潘姥姥讲她上私学、潘金莲以诗词传情就更顺理成章。

2争将背后的隐情。书中写王招宣死后,潘妈妈把潘金莲争将出来,转卖给张大户。所谓争将?极有可能是潘金莲在招宣府因与王招宣有染而容不下她。这一点若能点明,对潘金莲后来的及淫技可起到很好的铺垫作用。

2、两本开头比较

词话本以武松打虎开篇,直接照搬《水浒传》情节,虽能吸引听众,却冲淡了主题。绣像本不正面描写武松打虎,通过人物语言侧面交代,简洁明快,避免赘述。词话本承接《水浒传》痕迹明显,重点写潘金莲;绣像本以西门庆家世开篇,将武松打虎虚写成八卦故事,显示出脱离《水浒传》影响的独创之意。两种版本情节与视角不同,影响了小说重要主题的展示。

3、开篇词剖析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这首词实为《金瓶梅》的“欲望宣言”:它用历史英雄的“美人劫”为西门庆的沉沦堕落提供了哲学框架,不是英雄气短,而是人性本贪。当“吴钩”从战场指向妓院,当“铁石心性”败给“三寸金莲”,明代社会的价值崩塌已昭然若揭。作者以词为刀,剖开“豪杰”的外衣,露出底下“食色性也”的真相,这正是《金瓶梅》超越《水浒传》的现实主义深度:它不写英雄如何征服世界,而写欲望如何吞噬每一个试图成为英雄的人。

词的前半阙以“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的雄性意象,暗合传统文学中“英雄佩剑”的符号,但笔锋陡转,“铁石心性”竟“为花柔”,直接颠覆了“英雄不近女色”的叙事惯例。这种撕裂在《金瓶梅》中具象化为西门庆,他本有“吴钩”般的经商手腕(垄断清河商业、结交权贵),却在潘金莲、李瓶儿、王六儿等“花柔”面前节节败退,最终因淫欲丧命。作者借古喻今,明代商品经济催生的西门庆这类“新富阶层”,虽手握财富“吴钩”,却困于情欲,成为“英雄气短”的当代注脚。

词中“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的历史对照,暗藏深意。项羽与虞姬象征“纯粹情欲”的毁灭力:虞姬自刎乌江,与李瓶儿之死形成互文,李瓶儿的温柔本可成为救赎,却因西门庆的贪淫加速其死亡,最终是空留余恨;刘邦与戚氏隐喻“权力情欲”的异化:戚夫人的悲剧(被做成人彘)影射潘金莲的结局,她试图通过争宠巩固地位,却在西门庆死后被武松斩杀。作者暗示: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市井豪强,对女性的物化终将反噬自身。也就是说西门庆重复着刘邦、项羽的老路,却因缺乏历史人物的“宏大胸怀”,显得格外荒诞,他的“豪杰都休”不是为江山美人,而是死于春药,彻底消解了英雄悲剧的崇高性。

词中“撞着”二字,暗藏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辩证。虞姬、戚氏的出现看似偶然,就如潘金莲因张大户“撞着”武大,实则是男权社会中女性被“物化分配”的必然。豪杰“休”于美人,本质是权力逻辑的必然 。当女性沦为欲望符号,男性的征服欲终将吞噬理性,例如西门庆为李瓶儿遗产娶她,潘金莲因为吃醋虐杀官哥。

《金瓶梅》区别于《水浒传》的“英雄传奇”,它聚焦市井小人物的欲望,却揭示了比历史豪杰更深刻的人性困境:西门庆没有项羽的悲壮,也没有刘邦的权谋,他的“豪杰梦”不过是买官鬻爵、妻妾成群的庸俗欲望,最终在词的“使人愁”中沦为笑柄。

4、白玉莲:被忽视的隐喻角色

小说中说到“玉莲亦年方二八,乃是乐户人家女子,生得白凈,小字玉莲”,“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田晓菲说 “这个配角有趣之处在于她和全书毫不相干。”笔者认为作者设计白玉莲这一人物短暂出场,并非与“全书毫不相干”,实是蕴含深意。

1)以玉莲”之洁,反衬金莲之浊。白玉莲寓意出淤泥而不染,暗示其虽身处风尘却未被玷污;而潘金莲则从招宣府习学弹唱的机变伶俐,到张大户收用后的沉沦,逐渐被欲望吞噬。白玉莲的早逝,免除了许多玷污,而潘金莲的存活,则意味着被迫在男权社会的泥淖中越陷越深。这种生死对照,凸显了纯洁在世俗中的脆弱,以及潘金莲堕落的必然性。

2白玉莲早夭预示女性悲剧的普遍性。白玉莲的死亡不仅是个体命运,更隐喻了《金瓶梅》中女性的集体悲剧。她与李瓶儿形成遥相呼应:李瓶儿虽嫁入豪门,仍难逃抑郁而终;白玉莲作为底层侍女,更无反抗之力。也就是说,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皆是脆弱的易碎品。此外,白玉莲的死直接推动潘金莲被张大户收用,成为金莲命运的转折点,白玉莲的消失象征着金莲纯洁时代的终结,开启了她被物化、被欺凌的人生。

3)对偶哲学下的人性解构。

《金瓶梅》善用对偶手法,白玉莲的设计正是这一美学的体现。她与潘金莲 同房歇卧,一学琵琶一学筝,表面是技艺上的互补,实则是人性的两面:一个代表未经污染的本真,一个代表被世俗异化的欲望。这种双生镜像在古典文学中常见,如《红楼梦》里的晴雯与袭人,但《金瓶梅》更残酷,白玉莲的死不是主动选择,而是被动淘汰,暗示在生存竞争中,纯洁者注定被吞噬,而妥协者(如潘金莲)虽存活,却不得不以堕落为代价。

4)被抹去的他者与女性的困境。白玉莲的无用恰恰是作者的深意:她是潘金莲的前史,是被男权社会抹去的另一种可能。当她病死时,潘金莲的命运已被注定 —— 在一个没有白玉莲容身之地的世界里,女性要么死亡,要么沦为欲望的工具。作者通过这个短暂的配角,完成了对潘金莲悲剧的深层解构:她的不是天性,而是纯洁被剥夺后的生存选择,而白玉莲的早逝,正是对这一选择最残酷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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