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砣老五(三)
秤砣老五(三)
文/徐恩华
当龙老五扛着崭新的大秤回到家时,女人吴红怒气冲冲地卖起了嗓子:“好你个歪老五,镇上的女人让你数清楚了,买杆秤比买街还难!你赶快去看看子民哥哥的一拖拉机稻谷……只差半里路就可以出咱的县界,叫咱镇上工商所的龙所长一行三人卡住了。你赶快去看看,看是否能够通融一下,就说下次不来用橘子换稻谷了。”
话说这鸡子湖的处于一村两县的“国防”边界位置,其西南角,有一条很宽的大道与临县嘉禾县的赵家墩相通,两县乡民过往非常方便,这一带也是两地“刁民走私”的通道,虽然当地政府部门有一天没一天地过问一下,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因为这些所谓的“走私物品” 无非是两地乡民的农副产品而已。多半是水稻莲子…… 当然,到了冬天会多一些鲜藕鲜鱼什么的。
不过,就是因为这抬脚就不同“天”,部分耍小聪明的村民,利用不同地区个别粮食政策差异,或者粮食收购价格差别,随意套购一些粮食进行非法获利,扰乱政府正常的“三提五统”征收。于是每年秋收开始,在“三提五统”工作开始至结束的这段时间里,工商所会出来干预一下这条“走私”通道。
这龙工商所长虽然与龙老五同写一个“龙”字,但是,据老五十分惋惜地对吴红说过:查了一下宗谱,这“两条龙”连堂号都对不上,就是说,同姓不同宗,强拉挨不上边。所以,当秤砣老五赶到两县交界附近的现场时,不便热脸贴冷屁股,拿“龙”姓攀什么远房亲戚。
而龙所长老远瞧见急匆匆赶来的龙老五,便知道他是说情来了,看在以往龙老五以往做鱼贩子经常有些交道的份上,龙所长从兜里摸出香烟,笑着说:“老五,我今天有事求你帮个忙行不行呀?”
龙所长这招以退为进的招数,真的非常突然,因此,这下子,龙老五非常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幸亏没有自作多情,把“龙姓一家亲”,一笔难得写出两个“龙”字等上好的辞章搬出来。而是鼓足勇气,大胆地说:“你的意思是今天这所长让给我来当一回?”
“兄弟聪明!”龙所长笑了起来。
这时,日头已当响午了,两县相邻的乡村人家飘来了午饭的香气。当秤砣老五解释说是橘子换来的稻谷时,龙所长手下管片的副所长提高了嗓门,朝吴子民训诫道:“我们正是看在他用橘子换来的份上,才只罚两百的。不然的话,以套购公粮论处,连车带谷,都拉到镇政府去再做进一步调理。”
可是,这句话把秤砣老五逼急了,他带着愠怒,耐着性子说:“只有你们当官的瞎参乎,爷们种的稻谷你们不收购,别人想出一点法子你们又卡关,我看你们的做法跟山大王有什么区别?”
“反了!反了!你这是赤裸裸地对政府不满,吃饱了撑着,想戴双手表来着?!”龙所长几乎双眼喷火。
双方闹得正僵的时候,吴红领着九饼子来了。这女人不单嘴脚利索,心眼也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她知道九饼子的鱼生意做得大,为人处事圆滑,格局宽广,善于化解尴尬,更兼得龙所长是九饼子转房表叔,有什么关节,他叔侄俩是可以商量的,于是,从村头小卖部一个电话就找来了九饼子。只是吴红怎么谁不请,单单请九饼子,半个鸡子湖的人是笑而不答的。当然,这是后话。
果然如此,九饼子上来一个“表叔”气氛就缓和了下来,龙所长趁机把秤砣老五的情状数落了一通,就把头调向田野的深处,一望无际的稻田被一排排的意杨树隔开,阡陌纵横,一片片意杨树叶在秋风里慢慢发黄,金黄的稻穗举起了“收割的手”,龙所长意识到,又一场丰收大合唱即将开始,同时新的一波卖粮难的大潮也将随之而来,他心里也在发愁:把工作抓死却又不忍,农民兄弟的丰收成果不能给农民兄弟带来喜悦那还叫丰收吗?不管又不好交差,同时,个别投机分子降低粮食收购标准,套购秋粮,严重影响“三提五统”,真的是左右为难,他觉得莫衷一是。
这当子,九饼子趁机插话了,他对秤砣老五说:“五兄弟呀,你也太张狂了点,龙所长今天处罚你们是执行公务,换着你在他那个位置,同样要卡的。政策在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不过,咱表叔也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九饼子停了停,见吴子民和秤砣老五低头不语 ,接着乘机建议道:“我们都明白,把稻谷私自送到隔壁嘉禾县个体精米加工厂比送去本镇粮管所要划算许多,一来路途近,二来收购标准灵活,更加不因为水分偏高而会被“罚晒”稻谷(重新晒稻谷)。不过,罚款不是政府的目的,顺利兑现今年全镇的‘三提五统’才是最终目标。中午吴老板叫堂妹开八九上十瓶啤酒,新朋旧识六个凑一桌,来个梁山的朋友!”
可龙所长冲着九饼子摆摆手说:“看你们种田不容易,头一次,象征性地处罚一下,一百块兑现好了,只是下不为例。不过,前提条件是这一车稻谷必须掉转头,给我拉到本乡鸡子湖粮食收购站里去销售,酒你们哥仨去慢慢喝。”九饼子和吴子民兄妹再三挽留,龙所长协同两个同事,还是让老五开着拖拉机回头赶往鸡子湖粮站。只是不知为什么,龙所长怀揣着一百元罚款竟然没有开发票。
虽然吴子民一车稻谷被龙所长扣押回了鸡子湖粮站,尽管价格稍微低了一点,可是结账后,龙所长竟然退回了那罚去的一百块钱,因此,这趟生意下来,吴子民依然可以赚它个二百多,所以,他吴子民算是有惊无险的了。当老五揣着钱开着拖拉机到家时,吴红还在继续做菜,他们郎舅俩就同九饼子嗨天嗨地地拉上了。
对九饼子出手相助,吴子民真是千恩万谢,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今天多亏了九兄弟仗义解围,弄不好麻烦就大了。九饼子说是吴老板的运气好,这段时间正值秋淡,上岸的鲜鱼极少,不然的话,他老九哪里还有闲工夫呆在家里砌“城墙”?吴子民趁机和着问道:“哦,想必九兄弟手气不赖?!”九饼子把头一扭,斜睁着眼叹息道:“别提了!输了一上午,钱都装进了隔壁嘉禾县赵家墩精米加工厂老板蒋四海的口袋,好不容易筒子清一色刚刚听胡,你妹红红一个电话就把我拉了下来……筒子胡三六九啊!”
“哎,太可惜了!真的对不起,等会兄弟我多敬你几杯才是!”吴子民歉意地安慰九饼子。这时,吴红的菜差不多了,她走过来,冲着九饼子说起了酸话:“哟,一百多块输痛了心是不是?大不了少去县城小豆红那里一两次不就得了?”说完,她用酸醋醋的目光射入九饼子的眼底。九饼子不好意思,会心地笑了,说道:“书归正传,拿上酒来,给子民哥压压惊。”
这时,秤砣老五提着十几瓶“行吟阁”牌的啤酒回来了。接着,吴红从厨房的案板上端出菜来,一盘茭白肉丝 ,一盘菱米红椒麻辣鸡,一盘冬瓜烧肉,一盘新鲜的青豆,一盘青椒肉丝,一盘土豆炖仔鸡,一盘红烧肉,外加一盆紫菜蛋汤。这些过节似的菜,把平常空荡荡的大桌子摆得满满的。五六口的功夫,九饼子就将一瓶“行吟阁”啤酒喝了个底朝天,秤砣老五举过酒杯来夸他,“九哥海量,真不愧为鱼行老大!”九饼子用左手抹去嘴边的酒沫,自我不凡地吹了起来:“谁说当官的才练酒功?那是没有见过世面,娘裤子包的人的见识。像我们这些往省城跑鲜货的苦差们,门门都要来得,不怕你不相信,牌、酒、妞都能够应付。若不然的话,场面上五花八门的关系拉不起来,没有几杯酒打先锋,你别想杀进鱼市的圈子。”
听到这里,吴子民又敬上一杯,说:“今天遇上仁兄,真是三生有幸!”秤砣老五装出生气的样子,责怪九饼子起来,“你个滑九头一同做鱼生意那阵子,你可是从来没有向我透过风的!”九饼子带着得意的神情笑了:“哈哈,我可是怜香惜玉怕你学坏了——”话没说完,九饼子故意色嘻嘻地面向吴红,吴红心领神会,直截了当地说:“我给他个胆不敢去!”
“啧啧,是啥,这样的话,老五兄弟的鱼生意就跑不起来。关节是打通的,路是闯出来的。”九饼子更加神气十足,显得高人一筹。秤砣老五顺着话题试探道:“这么说来,怪不得你们家老大杨军在县城读高中也没有看见你叫一声为难的呀!不像我们家龙菲儿,读高中的费用紧着呢!”九饼子得意地笑了:“嘿嘿!”不过,九饼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非常惊讶地说:“你们家菲儿也在县城读高中一年级?那可是否同我家读高中一年级的大军一个班?”这时,吴红插话道,“听菲儿说,同级不同班。”听到这里,九饼子拍着胸脯说:“老五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读书,可是生活待遇不一样,这样不太好吧?今天我既然知道了,孩子在学校读书你们有什么困难,你们知会我九饼子一声得了!”一旁听着的吴子民也为九饼子的豪气所感动,高兴地举起酒杯,“好吧,我弟妹恭敬不如从命,将来有的是麻烦找你的,喝酒喝酒!”
两个小时下来,空酒瓶又装满了提酒回来的篾篮子。九饼子打着酒嗝,高一脚低一脚地向门外走……吴红本能的反应是担心他摔跤,赶到门外扶他上路,谁知九饼子顺手握住吴红的手心,用力紧捏了一下,同时含情脉脉地冲吴红一笑,这时,吴红脸上立刻泛起了一阵红晕,她立刻明白了九饼子的笑意,但顾及到家中坐着的堂哥,她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至于歪脑壳秤砣老五的感受,她不用太在意。
秤砣老五究竟不是装酒的料,两瓶半“行吟阁”牌啤酒就昏睡了一整下午,晚上喝了一口稀饭,脑子才清醒起来,躺在床上,他再也睡不着了,白天龙所长卡的是吴子民,棒打的也可以看作是他秤砣老五。秤砣老五刚刚买回大称,准备实施他的贩谷计划,就像刚刚拉开的晒场,突然遭遇了一场大雨,把秤砣老五的热情浇熄了一大半,弄得他缩头缩尾的。他联想起八月份,龙所长曾经带人把杏梅她哥叶三万的小型精米厂封停过的事,秤砣老五似乎掂量出了龙所长的斤两,觉得九饼子的话很有套路。看样子,想把秤杆子翘起来,不到龙所长面前烧炷香,摸摸粮食购销政策法规是不行的。他叶三万也许烧过,若不然的话,精米厂上封条那阵子,叶三万怎么用“东风”大卡车趁天黑收购早稻,加工新米,整车整车地往省城里拉呢?他有多大的牛胆敢于顶着政府的风头干?
秤砣老五与吴红一合计,第二天早上,决定由九饼子引荐,吴红亲自去龙所长那儿了解粮食购销的具体政策法规。因为毕竟老话说得好:赚钱莫违法,违法白赚钱。
本来,秋天的景色是迷人的,然而,鸡子湖的秋色更胜一筹,既有一望无垠的金黄稻谷,还有稻田埂边迷恋春天、不畏秋寒的小草。一大清早,当第一缕晨光光临鸡子湖的时候,九饼子已经踩着摩托车,载着吴红向南八乡集镇赶去……不知是不平碎石路产生的颠簸,还是清晨摩托车上的风太大,吴红把九饼子的腰部搂得死死的,俨然一对兜风的小情人。因为,他俩头盔一戴,飙在路上,既看不出他们分别是谁,更分辨不出来他们的具体年纪。
九饼子载着吴红的摩托车很快赶到镇上,路过全镇唯一的农贸市场时,他特地把摩托车开到鲜鱼交易那片摊位,好几位买鱼的摊主同九饼子客气地打招呼,问他近来鸡子湖边有没有鲜货。
九饼子一来为人仗义直率,二来有工商所长做靠山,他慢慢成为南八乡鱼贩子行当的大哥大……
突然,有个叫三疤子的鱼贩子,同九饼子经常在一起贩鱼去省城县城,他色嘻嘻地瞧着摩托车屁股后面的吴红,没个正经地说:“你们瞎问个鸟,人家九哥今天是带新嫂子去领结婚证的!嘿嘿……”听到这里,吴红也不脸红,因为这里不是鸡子湖,她就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忌讳,从后座下来,侧靠着九饼子,斜着眼,瞟了一眼三疤子说:“哟,这位兄弟打算封多大个红包呀?!”说完,吴红得意地冲着三疤子笑了。面对吴红的这等架势,三疤子倒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笑道:“不好意思,红包还没有准备好,你看,刚拿过来的鲜鱼还摆在这里呐!”
“哦,是这样的话!既然三兄弟有这份心意,我和你九哥也不讲究了,只提你一条草鱼折了!”吴红步步紧逼三疤子。
九饼子在一旁,他今天也总算真切地见识了什么叫“吴红手有一双,嘴有一张”了。
话还没有说完,吴红就从塑料盆子里提起一条足有六七斤的大草鱼,笑哈哈地对三疤子说:“中午到龙所长家吃午饭吧!”
听到这里,三疤子对吴红慎重起来,因为他知道九饼子同龙所长好歹也是个半瓢水的叔侄关系。既然吴红这样说,后面必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此时此刻,顺风顺水地送个人情,说不定龙所长因此记住我三疤子这一回的,于是,三疤子有点受宠若惊地说:“既然是这样,本应我三疤子亲自送过去的,只是无奈此时抽不开身,有劳嫂子贵手辛劳一下了。至于中午吃饭的事,你们就不要等我,家里稻子正在收割。”
三疤子是个十足的机灵鬼,不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体现在他做贩子生意上,见什么能够赚钱就做什么贩子生意……至于为何叫个有伤大雅的诨名“三疤子”,那的确是实至名归,他本来排行老三,恰恰左眼角有个大拇指大的伤疤不说,伤疤的边缘还长着一个绿豆大的肉粒,这样子,滑稽不说,最要命的是这家伙偏偏说话幽默且不雅观,有时只要有了场合,说话经常不着正调。人不分大小喊他三疤子,他总是乐呵呵地转过脸来,滑稽地冲你一张笑脸,那表情无疑是:有什么好事呀?
南八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镇上唯一的菜市场每天早上九点以前还是热闹非凡的,这大概是三疤子尽管家里收割正忙着,仍然趁着早晨来镇上抢一趟生意的原因。
随着吴红一声“谢谢了三兄弟”,九饼子将摩托车调了个头,直接向龙所长家开去。且说来到镇上,九饼子为何特地去菜市场的鲜鱼摊位看看,没有别的:吹拉弹唱,三句不离本行——随便看看鱼市行情吧。
(下篇: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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