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新韵,是以当代普通话读音为基础,以《现代汉语词典》为正音标准的。为什么要做一位“新韵派”呢?
因为我认为,新韵确实为当代旧体诗词带来了新的生命。生活在当代的人,用当代的语言说话。诗词要贴近时代,表现生活,就要考虑当代人的语音习惯,考虑当代人的审美需求。从我手写我口到我歌用我声,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第一,新韵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请问是说普通话的人多,还是说古汉语的人多?当然是说普通话的人多。那么我们表现当代人思想情感的诗词作品,为什么非要在诗韵上脱离当代最大多数人的声韵环境呢?这种削足适履的做法,就如同用一张昨天的旧船票来登今天的客船,本身就有着解释不清的悖论和怪圈。
第二,新韵催生新鲜的艺术感觉。旧韵早已被现实生活所淘汰,其艺术思维也仅仅保存在汗牛充栋的古代书卷里,成为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的文化遗产。而旧韵形成的惯性思维模式很容易束缚诗人的艺术想象,新韵则洋溢着崭新的与古人不同的艺术活力。只有大力提倡新韵,直面现实人生,抒发家国情怀,捕捉时代意象,才能为当代诗词催生出新鲜的艺术感觉和艺术创造。
第三,新韵体现当代的文化自信。美好的生活,沸腾的时代,正是无边风景悠悠在,不尽诗情滚滚来。今人写作旧体诗词,并不一定就要用旧瓶来装新酒。我们在诗词中用新韵,可说就是在用一种新的杯盏来斟新醅的春茶,肯定是别有一种清香和甘醇。抛掉旧的坛坛罐罐之后,正可以描摹新的时代风采,打造新的时代风流啊。
第四,新韵占据天然的题材优势。新韵较比旧韵所具有的语音环境优势,同时也占有了比旧韵更多、更直接的题材优势。新韵诗人们更容易走近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便于更快捷地对社会生活进行敏锐而直接的反馈和反思。
诗词用韵问题,曾经被认为非常重要。清人就有一种说法,认为“诗中韵脚,如大厦之有柱石。此处不牢,倾折立见”。但我不赞成这种夸张的说法。试想诗词为什么用韵?无非是为了更好地表达思想情感,更多地增强作品的亲和力和感染力。“韵脚”在诗词中的作用,与其说是大厦的柱石,倒不如说是墙面的涂料更贴切罢。只有诗人的思想、情感和境界,才是诗词真正的“大厦的柱石”,是诗词作品的“核儿”。
诗词的生命体现在“核儿”上,而不是“核儿”外边的那些起装饰作用的“皮儿”。
的确,古人参加科举考试而作诗,有着严格的韵律要求。前面我已经提到,清代有位高心夔先生,就因为两次考试都在“十三元”这个韵部上出问题而影响了考试成绩,所以留下了一句“该死十三元”的感叹。以今天的普通话语音来看,平水韵“十三元”中的很多字的读音都发生了改变,分散到了众多的不同韵部之中。如果今人作诗遵循这种韵脚要求,当然未尝不可。但是如果要求别人也全部都要遵循这样的韵脚要求,否则就把别人写的东西一律称作“不是诗”,则未免太苛。
前人说:“宜以诗生韵,不宜以韵生诗。意到其间自然成韵者,上也;句到其间韵自来凑者,次也;以句求韵尚觉妥者,又其次也;若由韵而成诗,是诗由韵生而非由我做,诗之下者也。”诗词用韵,无关乎学力浅深,功夫疏密,仅仅只是增强诗歌表达力的一种艺术手段或曰艺术技巧,可以当成镰锄之类的劳动工具,不能当成玉牒金书,不能当成衡量诗词质量的圭臬。
有人说,诗词用韵,即使不当做亘古不变的信条,也应该看作是一种游戏规则。既然要玩这个游戏,就要遵守这个游戏的规则。比如乒乓球就要遵守乒乓球的规则,足球就要遵守足球的规则,否则玩的就不是那种游戏了。以此类推,既然要写旧体诗词,就要遵守旧韵规则。倘若改用旧韵,那么就不是原来的原汁原味的旧体诗词了。此说貌似有理,但实则大谬。现在人写的当代诗词作品,除了原样复制古人作品意境的某些假古董,哪里还去找古人的“原汁原味”?我们需要表现的是新感觉、新思想、新生活,而不是古人笔下已经说烂了的旧感觉、旧思想、旧生活。诗人刘章在北京举行的古体诗词论坛就曾指出,现在还有一些诗人写诗喜欢用“炊烟”这个词。实际上,现在很多地方已经不再有炊烟,做饭都用煤气了。可某些诗人认为“炊烟”有诗意而坚持在诗词中写这个词,但是这种“诗意”实际上并不是当代的生活现实。
说到底,诗词用新韵表现真实的新生活,比那种装腔作势来拾古人牙慧的假模假式的“原汁原味”,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话题重新回到用韵的话题上来,即使我们还用游戏规则来比喻的话,那么请问,乒乓球的国际比赛规则随着时间的流动变化过多少回?远的不说,即使最近一届的奥运会上,乒兵球比赛规则仍有不小的调整变化。那么经过这样的规则调整之后的乒乓球比赛还是乒兵球比赛吗?当然还是。同样道理,经过从旧韵到新韵变化的诗词作品,还是诗词作品吗?答案不言而喻。
就目前诗坛而言,新韵作品确实还需向旧韵作品认真学习,尤其是在意境和韵味上,尚须着力打磨。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一时代也有每一时代的音韵。对新韵的明天和未来,我充满着信心和期待。
本文选自《我爱写诗词》
作者简介:
高昌,1967年生于河北辛集,1985年毕业于河北无极师范,1989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作家班。曾以新诗入选《诗刊》杂志社青春诗会,新体、旧体兼写,新韵、旧韵并用。认为作诗须见本心、生真趣,不随不媚、不囿不执,走干净路、写温暖歌、做干净人。现任《中华诗词》杂志主编、中华文化报社理论部主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主要著作有《我爱写诗词》、《百年中国的感情气候》、《高昌诗词选》、《人间至味淡于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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