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砣老五(一)
秤砣老五(一)
文/徐恩华
在南八乡的鸡子湖村,人们看见秤砣老五的时候,他多半是扛着一杆长长的黑杆铜星称,硕大的秤砣吊在背后,随着他的步子,左一甩右一摆的。他那又偏又歪的老壳是个天然造就的谷贩子老壳。因为,即使他早已走过你家门前,你再喊他有稻谷卖的时候,他根本不用转动身子,只是顺便就着头,从嘴巴上取下烟屁股,笑着问道:“有谷卖呀?”见他歪头偏脑的滑稽样子,村里婆娘们笑了:“喂,秤砣,你收稻谷莫太把价钱杀老了!想多捞几个钱避开你婆娘找乐子的话,老娘我晚上房门不上栓就是了!哈哈……”
每每听到这里,秤砣老五便知道生意来了,于是,凑了回来:“规矩点。成不成交,看看稻谷的成色再说。麻袋压驼了背无所谓,就是不能叫我替你当搬运工。”
秤砣老五说的是实话,他农闲下来,黑汗水流的不说,收谷贩谷,最担心的是赔本贴钱。弄不好回家挨女人吴红一顿臭骂不说,一个上高中,两个上初中的三个女儿的伙食费就没有了着落。谁叫他老五家只生女不生儿呢?要是老大或者老二是个儿子的话,他秤砣老五也不会生第三个丫头,少一个孩子就少一大笔开销呀!
不过,秤砣老五总认为吴红总是拿着外面闲聊捡来的歪理来敲打他秤砣老五:孩子是她肚子里面长的嘛!怎么能够说是老五家祖上香火不旺呢?或者拿新的医学理论来敲打老五,什么“当今医学发现,生男生女是由男人那玩意‘琢磨’出来的!”
“简直是强势有道理,衙门她吴家开的”。
秤砣老五每每遇到这些不以为然的事情的时候,他拿吴红没有办法,只能私下唠叨几句,愤愤不平,背地里发发牢骚。
话说秤砣老五之所以弱势于吴红,是因为他们的婚姻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单说吴红的身材吧,真是该“挺”的挺好,该“收”的收好,一对浓眉大眼挂在高高的鼻梁两边,给人一种自豪和充满优势的感觉。在这样一张脸下的嘴巴你就别去猜想嘴巴大概不会怎么样的差吧?其实,一般的情况下,女人的嘴巴利索与否,与其那张脸不无关系,所以说,吴红有那张端庄可人的脸,嘴巴是不会钝到哪儿去的。
据某研究结果:大多数情况下,女人只要脸蛋娇媚可人,便会自信十足,自信十足的女人哪有嘴巴不利索的!
说到吴红那着实有点不对称的男人秤砣老五,那还真的有点配不上吴红的芳姿。歪头、偏老壳,还有点驼背,笑着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给人一种色嘻嘻的错觉。可是,他们偏偏又是怎么配到一块的呢?用吴红的话说:我看得上他老五哪一头啊,不就是个心眼好!
其实,吴红之所以能够低眼看上秤砣老五是有故事的,“心眼好”的确不假,关键是“心眼好”前面的故事,当然,平常人们只是意会而不必言传。
不过,秤砣老五认为是上天的让吴红来眷顾他,不然的话,吴红的肚子不会因为秤砣老五鼓起三次。所以,即使平常受点委屈,却总是认为他这一生捡了个大便宜,说难听一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假,可我歪脑驼背的“四等残废”何曾想过漂亮的村花吴红能够和我盖一床被子?他秤砣老五自己心里明白,“秤砣老五的形象离标准男人的形象的确还有太大一段距离!”这是在秤砣老五的潜意识里生根的东西。不仅如此,村里大小媳妇们也是这样评分的,“即使想男人,找个叫花子也比秤砣老五舒服!”所以,村里一些嘴巴尖刻的骚婆娘经常拿秤砣老五开涮,什么“老娘晚上房门不上栓”的话是拿秤砣老五开心开涮寻开心的。
嘿嘿……鸡子湖的骚女人!
“唉,丫头就丫头吧,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们有能耐读,我老五没钱供就是孬种。”秤砣老五的潜意识里,每每这样想。
秤砣老五得拼命挣钱,无论什么多么辛苦,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只要挣得到手。
说起养家糊口,或者是顺从婆娘的唠叨,秤砣老五曾经干过几种行当。单说从前贩鱼跑县城吧,湾里人有鱼要买的时候,习惯喊他的乳名老五,只是村民小组例行公事,摊派经济指标任务的时候,人们才听见村级领导们用上老五的大名龙昌浩。至于“秤砣”二字是在老五贩卖稻谷之后,慢慢贴上去的。因为,贩鱼的那阵子,老五秤砣玩得不老练,掉秤是常有的事,生意赚赚贴贴,没有什么起色,而且出了几回很大的纰漏,弄得他折了本,女人吴红又是一顿呵斥,说他没能耐,是个不中用的男人婆,比不上隔壁的憨脚木匠万福。
的确,万福的收入稳定可靠,一天下来,稳稳当当地落个三十四五块的。于是气得连秤砣带篮子一起忍扔到门前的阴沟里,发狠地冲着吴红吼道:“我龙老五今生再摸秤砣是你骚裤裆养的!”龙老五龙昌浩竟敢冲着有点斤两的吴红发脾气是少有的稀奇事件,也算得上是鸡子湖的一大新闻。
不过,这是龙老五气得说“不姓龙”的时候。那一次,龙老五贩鱼的确是赔了本不说,还差点被流氓小偷摸去了钱包,同车的鱼贩子瞎二哥当了“全眼瞎”,看着小偷摸老五的钱包,他竟然吭都没有吭一声,幸亏同村同行的鱼贩子杨秋生,小名九饼子隔着几个座位瞧见了,挺身出手,及时从小偷那里夺回了钱包。经历了这种失意,气愤,感激的情绪过程,老五的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他变得莫名其妙的烦躁,这种烦躁需要发泄,不然的话,老五永远不像个男人,恰好,婆娘闯到枪口上了!你叫歪脑驼背老五不“男人”一回?用吴红的话说,“别老是让男人骑马在上面,也让我试试爬上去的威风!”
“你吴红说老子不中就不中,我老五再摸秤砣是你裤裆里养的——不姓龙了!”
秤砣老五终于在吴红面前“男人”了一回,鸡子湖的粗男疯婆们个个啧啧称赞——“秤砣老五还是个男子汉!”狠誓发了,咒也赌了,秤砣篮子也甩了,就差关键的一着——钻婆娘吴红的裤裆!可恰好这一关没有兑现,老五不能再折腾,本来老壳已经是歪的。
龙老五暂时停了那贩鱼的生意,就去买过几次苦力,不谈赚钱多少,关键是“力不从心”,一味出蛮力的活,的确不是背驼个子小的龙老五的营生,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活路,他彻底服输了。也许他觉得自己到了死亡的边缘,哪里还知道怕婆娘,即使吴红把他当做猪劁了也无所谓。龙老五在蛮力活路面前投降了。
但是,生计之一的问题却不断地困扰着老五,那就是三个孩子读书的问题。三个孩子一上学,穿着可以讨价还价,档次可以一降再降,然而,“学费兄”可是个铁面孔,没有一丝可以通融的余地。
鸡子湖曾经有顶桂冠那就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哦,八十年代以前,的确是无比吃香的地方,在那以粮为纲,全民大办农业的年代,鸡子湖的后生小子都是南八乡丘陵山区姑娘梦寐以求的对象。话说这南八乡具体是个什么地形条件呢?说起来也怪,一条自南向北的金水河刚好把南八乡一分为二,东面是丘陵兼小山区地形,农业生产条件差,农业收入特别低下;西面是地势较低的湖区冲积平原,农业生产条件优越,是南八乡的大粮仓,他龙老五能够娶回南八乡金水河东面麻石岭的吴红不能说与此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当然,当年龙老五冒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去救素不相识的吴红,才是成就了他们这桩婚姻的主要原因,这是后话。然而,谁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随着整个社会改革开放步骤加快,工业化进程加快,“鱼米之乡”几乎没有什么进步提高,好像还是原地踏步,加之九十年代洪水回头,鸡子湖连续三年遭受水涝,人均一亩三分地,纯收入从头年的一千八百,下跌到现在的一千左右,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的日子把龙老五步步逼向墙角,这怎么办呀?“学费兄”老是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铁面孔不说,竟然还随年长,不由年成的丰欠而适当调整。如果收入这水涨的时候,“学费兄”这船却也随着高的话,龙老五心里也不至于那样着急,每个星期天,孩子们的学杂伙食费及交不清的补课费、作业批改费都不在话下了。关键是往往年成欠收而学杂费偏偏还上涨呀!
总之,内外夹击,秤砣老五是越来越窘迫了。孩子们伸出的手收不回去,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吴红可是有唠叨有刺话的。怨谁呢?说水灾吧?是的,老天爷偏要过火地下;药费高吧?谁叫你吃多了撑的;说谷賎不值钱吧?谁叫你种那么多呢?种藕养鱼不行吗?这江南滨湖可是个种藕养鱼的好处处呀。从民国孙中山到解放初期,这鸡子湖的鱼、藕、菱米是深得世人赞许的。不然的话,当年这些江北旱包子乡亲们不会担着破烂的家什,逃到这鸡子湖来渡命,以期混个肚儿圆什么的。可是,自历史进入九十年代以来,鸡子湖这块老招牌“鱼米之乡”不响了,眼见着的是票子飞也飞不进来,鱼米拉也拉不出,以致世人谈湖色变,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下篇: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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