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
阿秋
那是一个周五上午,阿秋打电话对我说:“老师,周六我儿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我杀一头自养的大猪宴请亲朋好友,请您和哥尚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我问他县城请了哪些人?他一一作了介绍,还说大部分人我应该认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我就接到好几个电话,都是阿秋邀请过去一起聚餐的,联系星期六怎么拼车。
阿秋是我的学生。20世纪80年代初我从广西百色地区民族师范毕业后,分配回老家田林县者苗公社任教,学区把我安排到位于三个公社交界的央香教学点见习。
一年后我被安排回本大队者赖小学教毕业班的数学课。者赖是我们大队部的所在地,是个大屯。
20世纪70年代初中期,田林县几乎每个公社中学都办有高中班,而大队一级有条件的也建有附中(初中班),我们大队在“碰赖”建附中,办了两三届才撤销。
由于“碰赖”校舍完好,环境幽静,是师生教学的好地方,只是离屯子比较远,有近一个公里。
为了不浪费空下来的校舍,学校就分在两个地方教学。一二三年级学生年龄比较小,在屯子里教学;四五年级在“碰赖”教学。
我除了带毕业班的数学课,还上三年级的语文课——由于者赖当年没有四年级学生(当时学生可以留级,如果哪个年级学生太少学生成绩又差,就留到下个年级),三年级也被安排到“碰赖”上课,阿秋正是三年级的学生。
人们都说,老师记得学生最牢的有两类,一类是成绩好的学生,另一类是调皮的学生,这我是深有体会的。
当时小学实行五年制,初高中实行两年制。我教的者赖小学头一届毕业班有近20个学生,他们来自全大队10个教学点的五年级学生。
三年级只有者赖本地的5名学生,阿秋便是三年级学生之一,也是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之一。
我感到最头疼的是三年级的这几个学生经常旷课。
为了了解学生旷课原因,我便利用晚饭后到屯子里做家访。家长听到我的反映,他们都感到奇怪。都说:老师,孩子每天都去学校呢。我于是作了深入调查,才得知一个秘密:虽然学生每早都早早出门,可到学校和屯子之间的路段,他们就不去学校了,而是掏鸟蛋、摘野果,到下课时间才随五年级放学的学生一起回家。
带了两届毕业班后,由于者赖小学初考成绩均排在全公社同类学校第一名,因此语文老师、班主任被学区提拔为大队小学校长,我被学区调到公社中心校任教。此后我与阿秋再没有什么联系。
隔了40多年再次遇到阿秋,是去年的事。两年前退休后,爱好文学的我喜欢到处走走,借此收集写作素材。
去年有一天回老家,堂弟请我吃饭,席间有一个客人非常面熟,我正打量,他先开口了:“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您的学生者赖的阿秋,当年老是惹您生气。”
说完,他自我介绍说:当年他们从者赖小学毕业后到者苗中学就读,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他们5人只有阿祥考上师范,其他都回乡务农。
这几年,他平时除了种水稻,管护油茶、用材林木,还瞅准现在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屯子里基本上是老人和妇女儿童,基本上没有多少户养猪、酿酒了。于是他办起了家庭酒坊,建起了养猪场,专事酿酒养猪。他酿的酒发酵久,口感纯正,酒度适宜,深受当地群众欢迎,为了方便群众,他还送货上门,酒糟则用来喂猪,一到春节邻近村屯群众都到他的养猪场买年猪,生意很是红火。这次他是送酒给我堂弟的,被堂弟留下喝酒。
我提醒他说:“你喝酒,一下不要开摩托哦。”
“老师,您不用担心,我老婆在附近的农田做工,一下她会过来接我。”他说。
最近一次遇到阿秋,是两个多月前在哥尚的老家,也是一个周六。哥尚是我的本家兄弟,在县城工作的本家中我俩是一起吃喝最多的。我们原来同属者苗公社渭龙大队,1984年机构改革时,我老家那个屯子和本大队另外三个屯子一起被划到新建的福达瑶族乡。
很多年前,实行企业改制的时候,哥尚跟电业公司的几个职工合伙竞标到县内一座小型水电站,就在哥尚老家所在的渭龙村地界内。为了提高水电站经济效益,他们计划在明年搞技改,实施水电站增效扩容改造。
我在职时多年从事办公室工作,平时熟悉抄抄写写,哥尚便让我帮他做水电站技改项目上报材料。
哥尚周五对我说,我们明天到水电站看看,以便你熟悉情况好写材料。水电站离我老家不远,屯里有个亲戚是办鸭蛋养殖场的,他说杀两只鸭,还打得几斤河鱼,约我带朋友去喝酒呢。
这次我又遇到了阿秋。阿秋也是鸭蛋养殖场老板请去一起喝酒的,顺便送酒过去。其实阿秋的母亲,是从哥尚那个屯子嫁去者赖的,大家都是邻里亲戚。这次阿秋不带摩托车,而是让他的侄子开着小车。
席间,阿秋说:“老师,我要您的电话号码一下,什么时候我也请您到我家喝酒。”于是便有了开头所说的,阿秋请我到他家喝酒这档事。
进入者赖,屯级公路虽然有些弯曲,但水泥路非常平坦。屯子里到处高楼林立,有两处居民点,我还在者赖的时候还是荒坡。
阿秋的家也已迁出老宅,在村头“碰定吉”新的居民点起建了一栋三层楼房。门前是一个四合院,正屋后面建有单独的厨房,厨房后面是一片菜园,菜园里种有好几种蔬菜。
见我们到来,阿秋满面春风把我们迎进屋里,说:“趁菜没上桌,我们先到小堂屋聊聊天。”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阿秋一下子打开了话闸子:“老师您也知道,我们屯老一辈群众封建迷信思想比较严重,总认为屯子没有好的风水,出不了人才,对教育认识不足,把学校当作‘托儿所’,把老师当作看管孩子的‘保姆’,对子女读书放任自流,读书有没有进步也不过问,很多子女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女孩更是没有人读到初中,受老辈人思想影响,我们也无心学习。
上千人口的大屯,我们以及我哥那一代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考上干部的只有我二哥一人。”
“到我们这一辈,通过改革开放,经常外出见世面,思想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硬是不信‘风水’这个邪,尽自己的能力,给子女提供良好的教育,有能力的尽可能送子女到县城各级学校读书。”
“由于重视子女教育,小孩也很争气,我的儿子也因此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市直某国有企业工作。您还记得阿桃吧?他比我大几岁,她的女儿很为他长脸,几年前考上了省外某名牌大学,毕业后在首府某大型国有企业担任高管,年薪10多万呢,去年国庆她花好几十万带父母到东南亚几个国家旅游,屯里人羡慕不已。现在,我们屯子有10多个大学毕业生呢!”
正要继续聊下去,这时他那在法院工作的二哥走了进来,跟我们打招呼后对阿秋说:“小弟,客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喝吧?”然后又转向我和哥尚,笑着说:“走,桌上我们继续聊!”
席间,主客把酒言欢,大家都有些微醉。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我一路寻思:中国改革开放只有短短的40多年,广大农村就实现了水、电、路等方方面面的根本性改变,成功解决了祖祖辈辈的贫困问题,从群众生活、村容民居到精神面貌、思想观念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真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奇迹啊!
(此文首发2025年1月10日《今日作家》公众号)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60后,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今日作家》签约作家,出版有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说集《市井偶拾》、报告文学集《浪海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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