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盘石碾
我家门口大槐树下有一盘石碾,现在只剩下一个碾盘。它默默地依偎在槐树的身旁,像一位暮年的老人,在春光与秋色中怀想着自己英姿潇洒的青春。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抑或是长时间被人们淡漠的缘故,如今碾盘的周围已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而上面却被雨水洗刷得晶莹透亮。
夏天来临时,村里的男人在帮家中忙完麦收夏种后纷纷背起行囊去了城市里打拼。守在家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们。老人以前都经历过苦日子,还保存着勤俭持家的习惯,即便儿女在家中安装了空调,他们也舍不得用,于是我家门口大槐树下便是乘凉的好地方,几个老太太啦着东家西家的趣事。娃娃们在碾盘上跳来跳去,仿佛也找到了一片快乐的园地,尽管他们一直不明白这圆圆的家伙是何物,更不知道它究竟能做些什么。
然而,在我的记忆里,石碾却是极其重要的。它不仅给我的童年变出了各种花样繁多的吃食嚼用,而且那时全村60多户人家谁也离不开它。
那一年我九岁,上小学二年级。
每到夜晚,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候,劳累一天放工回家的人们,便端着瓜干、玉米之类的粮食三三两两来到碾上轧面。至今那滚滚的碌碡声,仍不时出现在梦中。母亲心善,加上石碾离我家最近,因此,母亲总是坚持最后轧面。
有时,我和姐姐要帮母亲轧面,但母亲总是说:〝你俩还小,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说实话,儿时的我生性顽皮,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打仗、捉迷藏的游戏,却从内心深处讨厌推碾。但贫寒的家境使我过早地懂事了,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个人支撑着家,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风里来雨里去,母亲没说过一句苦和累。母亲坚强的性格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也感动着身边的乡邻。
有时候,母亲为了能多挣点工分,白天坚持要参加和男劳力一样的重活,傍晚回到家时已是筋疲力尽,但她顾不上休息,还得要轧面。因为只有晚上轧了面,第二天我们才能填饱肚子。来推碾的大婶大嫂们便让着母亲先轧面,说母亲干了一天重活,早点轧完面好去歇息。可母亲总是不让。
那天晚上我和姐姐早早地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后仍听到我家门口的石碾发出的转动声和母亲沉沉的脚步声。懂事的姐姐再也睡不着,拉起我去帮母亲推碾。于是我被姐姐套上碾棍和母亲一起转起了乏味的圈子。记得当时我曾问母亲啥时不用推碾就能吃上面就好了,母亲苦笑了一下,轻轻叹口气,没有回答。
岁月悠悠,往事如烟。时光的残忍在于它总是把你带向未来,却无法让你回到过去。它总是把你带向未来,却无法让你回到过去。它同样也带走了我的童年、少年时光。改革开放后,家乡的面貌发生了巨变。村里俢了柏油路架上了高压线,富裕后的哥哥率先在村里建起了一座米粉厂。听着电动机发出的轰鸣声,看着那一袋袋被磨出的雪白的面粉,已是满头银发的母亲,刻满岁月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我却在心中不仅喑叹,石碾你陪我走过了苦涩的童年,见证了家乡一步步的变迁,也记载了一段非同寻常的历史。现在我们要说再见了!只是不知为何,每每看到你,心海却泛起淡淡的忧伤。
去年春天,村里来了个外地客商,说要买下我家门口的碾盘,几个年轻人说它在这里影响咱这美丽乡村的面容,商量着要卖掉它。母亲在家中知道了,拄着拐杖走到大槐树下,对着客商也冲着几个年轻人说:〞只要我活着,谁也甭想卖掉它,回家问问你们的爹娘,他们当年靠什么活着的。〞
母亲还是第一次这么发火,我赶紧打发走了客商。扶母亲回家时,我看到母亲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前些日子,听说县里建了个农耕民俗馆,向社会征集农耕文化的遗产。我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商议后决定把碾盘捐上去,也算给它找了个归宿,也让后人能知道它的历史。
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辆卡车开到我们门口,把碾盘拉走了。我站在大槐树下,像送别多年的朋友一样看着它远去,童年时推碾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耳边响起了滚滚的碌碡声和母亲沉沉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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