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与蒋校长

　　齐白石（1864年1月1日─1957年9月16日），祖籍安徽宿州砀山，生于湖南长沙府湘潭（今湖南湘潭）人。原名纯芝，字渭青，号兰亭。后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白石山翁、老萍、饿叟、借山吟馆主者、寄萍堂上老人、三百石印富翁。齐白石是近现代中国绘画大师，世界文化名人。早年曾为木工，后以卖画为生，五十七岁后定居北京。擅画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意境淳厚朴实。所作鱼虾虫蟹，天趣横生。齐白石书工篆隶，取法于秦汉碑版，行书饶古拙之趣，篆刻自成一家，善写诗文。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等职。代表作有《蛙声十里出山泉》《墨虾》等。

齐白石

　　齐白石1946年南下办展，于南京、上海两地盘桓一月有余，如此重要经历，却在齐白石的相关著述中大多一笔带过，详情难究。更加令人疑惑的是，即便是齐白石自己，对于此行也是语焉不详，似乎不愿过多提及。本文所呈现的正是齐白石此番南下四十余天里所遭遇的浮华与苍凉、喧嚣与无奈。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由重庆还都南京。1946年6月，国民党中央文化委员会主任委张道藩（1897年7月12日生于贵州。1916年考入天津南开中学，加入中华革命党。1919年11月以公费留学欧洲，并先后于伦敦大学学院美术部、法国巴黎美术学院深造。1926年返回中国后，加入中国国民党。系国民政府反共政治宣传的策划者。1952年至1961年在台湾任国民党第四任立法院长，1968年6月12日逝于台北。）到北平与当地文艺界名流相聚，并以中华全国艺术协会的名义邀请北平画家赴南京、上海举办展览，希望促进南北间的艺术交流活动，齐白石感到自己入道迄今，名气及卖画主要还在北方，能有机会到江南走走，除可不断扬名外，所展真迹供人鉴赏也有利于抑制坊间造假行为。

　　1946年10月14日晨，齐白石在四子齐良迟、贴身女护士夏文珠陪同下，乘坐飞机抵达上海。16日晨，再乘火车从上海出发，下午四点抵达南京下关火车站。湘籍宪兵司令张镇前往迎接，齐白石一行下塌在石鼓路12号临时住所。

　　既然已定下来要办画展 ，困难再大也得向前。于是乎，齐白石把画展的工作分成了两大块，第一大块是画展前的准备工作，首先是准备好要画展的作品，并进行系列分类、装裱、货运、标签的制作等；再是文字材料的准备：如画展方案的制定、画展前言内容的撰写、邀请函的设计及内容以及写主持稿等等；然后是人员的安排，事先联系好要来参加开幕式的人员；还有是购买好布展时所需要的各种辅助材料，如装裱的衬纸等等。

　　10月26日至29日，经过精心筹备的齐白石作品联展在南京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文化会堂”举行。齐白石画作以花卉、山水、鸟兽类为主，国民党元老、监察院长于右任不仅设宴款待他们，画展开幕时还与一些社会名流莅临祝贺。现场盛况空前，展品订购一空。

　　因得中华全国美术协会秘书，后来一度成为张道藩妻子的蒋碧薇撮合，11月3日，齐白石在“文化会堂”当众接纳张道藩为门下弟子。六朝古都的秀丽风光和文化底蕴深深地吸引了齐白石，闲暇之余，他游览了玄武湖、夫子庙等风景名胜地。

　　11月6日，齐白石与张道藩一行前往上海，继续举办画展。在沪期间，齐白石与梅兰芳等艺坛名流相见……11月15日，画展闭幕后，齐白石乘飞机离沪返回北平。在本次展览中，齐白石《花卉草虫册页》《春声》都在展出之列。《花卉草虫册页》为白石老人在七十二岁时所作，以水墨写意之法绘就花卉蔬果作背景，以粗笔勾花写叶，随意点染而又丝丝入扣。而草虫则以工笔细描，栩栩如生，似可从画中跃出。《春声》中的近山就是白石山，齐白石五十岁前就是在这生活，一围篱笆，一挂藤蔓，一处觅食的家禽，读书画画，这是他最怀念的岁月。齐白石浓得化不开的乡愁，于此幅显露无疑。齐白石此行所带200余幅画卷，居然全部售出。

　　据《齐白石自述》记载，齐白石不止一次到过南京，1909年外出巡游时，中秋节次日，曾由苏州来此，欲拜访主政两江师范学堂的书法金石名家李瑞清，不巧李氏去沪未归。齐白石“刻了几方印章，留在他家”，然后“匆匆游了几处名胜，就坐江轮西行”了。

　　据当时《中央日报》报道，11月1日，国民政府主席在南京曾专门接见了齐白石一行。齐白石作为民间职业画家，而蒋介石平时重务在身，这时抽空接见，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使然：一是当时国内反内战、反独裁呼声四起，尽管国共内战尚未开始，然而局势不容乐观。在抗战八年的艰苦岁月中，齐白石尽管滞留北平，但自吟“寿高不死羞为贼，不丑长安作饿饕”，拒绝为日寇、汉奸作画。因此，蒋介石这次接见他们，既可收拢人心，维护自身形象，也有利于化解来自中共方面的统战影响。二是蒋介石夫妇对字画收藏较感兴趣。宋美龄后来在绘画方面还取得了一定成绩。1946年10月31日恰好又是蒋介石六十寿辰，南京各地相继举行了一系列祝寿活动，齐白石这次也献上了祝寿作品《松鹰图》，另有“蒋中正印”，因此，蒋介石接见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这幅《松柏高立图》中，主角是一只立于松枝上的苍鹰，它傲然独立，主羽和尾羽以浓墨焦墨阔笔点出，层次分明，雄健的羽翅收拢，有力的鹰爪紧抓树干。以焦墨勾勒鹰喙和点睛，苍鹰目光如炬，炯炯有神。鹰身侧立，头微微扭转，精神饱满，雄视苍茫大地，寓动于静，突出了形象的力量感。而对照白石画稿中“爪上横点极密”的小注，可见齐白石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以及在刻画形象细节上的现实来源。画面上绘一松一柏。松树在前，以淡墨描画，枝干直立又向右斜，再从顶端斜插而下，松针以浓墨写出，可见笔力；柏树在后，墨色较浓，姿态更加虬曲。“松柏”暗合寿长，但画幅中顶天立地又遒劲傲然的独特气派，则早已跳出了“祝寿”的确切功能，却以“基业常青”的喻指成为对历经战乱而枯木逢春之美好愿景的期许。画面气势宏伟，有松柏围英之喻。与之匹配的篆书四言联浑厚自然、端庄大气，且文意极佳，堪称齐白石书画之绝品。画面左下方是落款。齐白石题诗一首：“松枝垂荫芊芊草，柏树高拏淡淡云。天日晴明风景好，呼鹰围猎八千春”，并签款“八十六岁齐璜”，字体肥厚硕大，又不失严谨小心。

　　齐白石在南京办画展期间，正因得到张道藩及其密友陈果夫、陈立夫、朱家骅等权势人物的关照，才免却了不少麻烦。但他确实也得为自己勉强做出的决定付出代价，比如经过张道藩等人的再三劝说，他终于提笔为即将召开的伪行宪国大画了幅六尺长、尺半宽的《立足千年》作为贺礼。此画上画的是一苍鹰立于虬劲的松枝上瞭望前方，气势高阔，笔力雄浑苍劲。据说当年齐白石画好此画后题款为《卓立高枝》。他匆匆返回北平后，张道藩出于政治目的，找人挖去题名，又特找南京一位胡姓画家摹仿齐白石笔意补写上《立足千年》四字，此说因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了。但有一点则是可以肯定的，国大筹委会和典礼局立即将此画装裱，视若拱璧，展示数日后保存起来。显然，至少在当年，饱经时世忧患的齐白石和刚经历过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日战争，极盼休养生息的千百万同胞一样，对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权还是抱有幻想和希望的。

　　齐白石在南京办画展期间，就曾对友人梅兰芳、叶恭绰等人公开表示：他非常希望当局能采纳民意，停止内战，重开国共谈判，消弭战祸，造福国家。当然，齐老也明白，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望而已……1949年4月23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南京解放，进驻总统府的人民解放军某部，奉命将被匆匆逃走的国民党官员们来不及运走的存放于典礼局后二楼的国大文件档案及包括《立足千年》《化干戈为玉帛》《神州盼春图》《鸾凤鸣春图》等近百幅书画在内的物件封存登记。至于后来是如何处理的，因无相关史料记载，知之不详，估计经过半个世纪，它们多已不存在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齐白石一生命运起伏，故较注意与时政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此次前来办展前曾提出：“不拜会任何达官贵人”。出于情势、面子等因素考虑，难免有违初衷，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在“文革”期间曾受到一些人的指责，但今人不必过于苛求这位后来又成为“人民艺术家”的布衣老人，因为任何人恐怕都难以超越自身所处特定社会环境的制约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