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林下
我曾在苞谷林下与万物共长。
蹒跚学步的那段时光,我已经有了记忆,但大多是轮廓,仿佛什么都记得,却又难以详尽,只有那些在苞谷林下度过的,稀稀疏疏的时刻,那么清晰地记住了。
那时母亲种地。家里本只有一亩来地,加上盘下了外出打工堂伯家的一处岩旮旯地,照老辈人看来,倒也不多。但家中只有母亲一人下地,且这不足两亩的地分散在三四个山腰,要沿着杂草丛生,乱石裸露的马道绕寨子一圈,全凭母亲一人也很是辛苦。
每次上山,母亲都把大我四岁的哥哥安置家中,再三嘱咐后,背上用两只麻布口袋垫底,装着一瓶淡茶与我的竹背篓,扛上锄头,拿着镰刀出门。一路上我自然不会消停,母亲弯着腰爬山,我隔着背篓贴在她的背上,双手紧抱她的肩,遇见一头牛,看见一株花都得盘问半天,小孩子总是天真的想要知道一切的。母亲也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好像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我安静的时候很少,而在那些稀少的片刻,只听得到躺在我脚边的那瓶茶水摇晃的撞击声,母亲呼呼的喘息声,汗水浸湿衣裳的声音。
爬到山腰的地里,母亲放下手里的锄头镰刀,耸肩把背篓送到地梗上,转过身来将我抱出。我开始在苞谷林里玩耍,那时候还小,苞谷叶子是划不到我的脸的,我只顾去与尚陌生的植物认识,花花菜呀,鹅儿长啊,熟地草啊,狗头黄啊都是母亲教我认识了的,但是我还是有数不清的认不出的小花小草,我会爬下闻它们的香气,还会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把它们塞进嘴里,鹅儿长就是很甘甜的,但大多数都是苦的,有的又很麻很涩。除此之外,我的注意力还常常被黑黄黑的泥土吸引,那里面住着大小不一,形态怪异的虫子,我会追着一只搬家的小蚂蚁,从地这头到地的那头去。有时候就找一根粗木棍,坐在地上,刨开干燥的沙土,挖出湿润一些的黄土,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我最擅长捏成小汽车,因为我从小就梦想拥有一辆小汽车,四个圆鼓鼓的小轮子,一个方方的车身,不一会儿就能捏成,摆在地梗上,没过多久就干裂了,那就再捏一个,小时候梦想总不会枯竭。
玩着玩着,就开始困倦了,母亲看我兴致不高,就引我到地角的树下,那一小片被母亲铲得很干净,背篓底的两个麻袋早早地铺在哪儿,母亲抱我睡在上面,脱下她洗得发白的蓝色外衣给我盖上,一只手掌挡在我的眼前,为我遮住光线,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醒来时,高大的楸树映入眼帘,树叶在枝桠上摇摆,荚果在树叶下摇摆,天空暗下去,透过树叶打在我脸上的光亮并不刺眼,反而异常柔和。下黑的微风从苞谷地的吹过,苞谷叶之间相互轻拍,沙沙作响,少许的凉意中夹带着苞谷和泥土的清香,我没有吵闹,侧过身来拨弄着手边不知名的小草,放眼望去,一株株苞谷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发红的根茎深深地插在泥土中,嫩绿的苞谷干被嫩绿的叶子包住,仿佛耸入云宵,在我看来,一切都伟大极了。
绿色足以抚慰人心,对于不经世事的孩子来说,往往与自然更亲切些,睡在土地上的我,得到了整个世界的保护。
太阳在山顶逗留,山脚昏暗起来,母亲从苞谷地中钻出来,抱我入怀,滴下的汗水正落在我的额头,我又站在背篓里,紧贴母亲的背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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