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一手遮左脸
春寒料峭,雨水夹杂着冰雹,倾盆而下。
春桃坐在屋檐下,看着荷塘里淅沥沥的雨水叹息。寸许的辣椒苗遭殃了。地窖的红薯,芽已很深,卖不出去,烂掉不少。春桃挪了挪板凳,心里烦躁,对着屋里喊:“乐毛他爹,你出来一下!”屋里应声而出。她丈夫,也拿根矮脚板凳,坐在春桃身边。
春桃没有瞅他,依旧瞅着荷塘,“乐毛他爹,你说咱怎么就那么背时,丰收的柑子,如今还躺在空屋房,发出腐烂味。该咋办啊?收柑子的,今春怎么就不上门?要搁往年,早就收去了。”
乐毛他爹,姓向,大家都叫他矮子。他为人勤快,个头不大。妻子春桃,嘴有点兔唇。不说话,与一般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一张嘴,左边的牙龈都露出来了。小两口的缺陷,没有妨碍他俩致富的梦。自乐毛出世,小两口越发勤劳。矮子见妻发愁,安慰道:“组里的柑橘,都还未动,但有的已开始往市场上卖。要不我们明天也去?”
“还有一地窖的红薯,也只好拿到市场上‘送’,总比烂在窖里好。”春桃沉默片刻,把视野从荷塘移至对面的高山。高山湿漉漉的,静默在雨水中,连只山雀也没见飞出。矮子见春桃皱着眉,轻声道:“桃,就按你说的做,明天我们就开始行动。”
春桃在家,无须掩饰左牙龈,张口就说:“那就这么决定吧!”
且不说春桃她俩如何清理柑子,如何清洗蒸煮红薯。翌日,太阳羞怯,氤氲山林隈。春桃夫妇,挑着柑子走,红薯在春桃担子一头。他们于村口乘公交车,去菜市场。市场人山人海,柑子摆满了一条街。红薯零星地点缀在柑子堆里:生的,长满了嫩芽,或“须”长数寸;熟的,紫皮肉蛋黄,或灰质皮蛋清,或黄皮咸蛋黄……
春桃挤进柑子街,一字排开。矮子挨着春桃坐在扁担上。他们没有吆喝,静静地守候。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慢悠悠朝他们走来。矮子笑嘻嘻地问:“妹子,要买啥?”
大肚子也笑眯眯的说:“红薯多少钱一斤?”
春桃捂着左嘴角,生怕吓着客人,说:“一元一斤。”大肚子没有蹲下,因为蹲下,对她而言,实在太难。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元,叫春桃给拿两个。春桃会意,挑了两个,欲过称。大肚子急忙说:“不要称了。”春桃会意,拿一白色塑料袋,兜着递与她。此时大肚子脚下,蹲下一年轻少妇,皓腕金镯数圈,问道:“红薯多少钱斤?”
春桃依旧以手遮左嘴,清爽地答道:“一元一斤。”
金镯一边挑一边说:“能不能便宜些,八毛一斤?”大肚子瞅了眼金镯,鄙夷地离开了。春桃脸一沉,语气肯定道:“这已是最低价了。你看那边移动烤箱,6元一斤。”金镯继续挑,没有再还价。红薯篮子里,一玉镯子伸进来了,说:“多少钱一斤?”
金镯口直心快,似对价格不满,替春桃说:“一元一斤。我说八毛,她不同意。”
玉镯把手缩出篮子,跟春桃说:“少点,我也买几斤。”春桃面露难色,依旧遮左嘴,呈悲戚状道:“大姐,我洗薯蒸薯的工钱都没有!”玉镯也没说什么,选了几个,付钱走了。一上午红薯卖完了,往返的公交费和中餐费有了,但柑子还没卖几斤。不过问的倒是蛮多,但买的太少。
下午,春桃急了,再卖不出去,就得挑回家。3点许,柑子开始松动,大袋大袋的柑子从春桃面前提过,矮子有些酸溜。春桃告诉他,去打听一下行情。矮子还真听话,须臾,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他告诉春桃:“他们都放价了。一元一斤的,现在五毛都卖。看来我们也只能这么卖了。”
矮子此时,只要见顾客就吆喝:“便宜卖了!又甜又爽口的柑子,便宜卖了!”这招还真管用,有顾客停住了脚步,瞅了瞅,见其橘,色泽鲜艳,蹲了下来说:“多买些,还可便宜些吗?”春桃似有难色,矮子倒大方:“兄弟,你看这样哦,买上十斤,四毛五,你看行吗?”旁边站着的几位顾客插言道:“四毛,我们几个都买。”矮子瞅了眼春桃,然后说:“不挑选,你们几个整筐而买,我就卖与你们。”
矮子翻出蛇皮袋,分发给买主。俄而,箩筐罄尽。春桃如释负重,松了口气,但心里有些不爽。当坐上公交车,听到有人说,今天的柑子都卖到三毛一斤。春桃心里才有了些许安慰。大家都在议论:“如今水果也太多了,那菠萝都十元三个……”
春桃回家,把中饭钱和车费除了,还余73.5元。矮子叹息:“不算本钱,今天还有点工钱。如果我俩身体健全,外出打工,可能收入不止这点。”春桃沉默,择菜做饭,丈夫在准备明天卖的柑子和红薯。
他家乐毛,拿着母亲给他的面包,边吃边帮着挑选柑橘,把烂的一个一个丢在一个框里。有的烂了点点,有的已腐水汤汤,那黑汁把乐毛的手沾了。矮子说:“乐毛,你别把面包弄脏了,到你妈那里去。”乐毛很乖,放下手上的,翻出门槛,朝厨房走去。
“三嫂,在家吗?”未见其人,就知来人泼辣健谈。春桃闻声而出,知是本家弟妹巧巧,见其窈窕娉婷,喊道:“巧巧,快来坐下。”递过一矮脚板凳。巧巧开门见山说:“听说三哥和你,今天卖柑子去了?”
春桃笑脸,爬上了阴云,说:“我和你三哥去了,但价钱很低!四毛钱斤,我们都‘送’了。后来还听说,有卖三毛一斤的。”巧巧叹息一回,说:“我家的柑橘也都要烂了。怎么今年就没人收呢?再说,你妹夫打工去了,你说我该咋办?要不,明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矮子在空屋房里,听见巧巧和春桃说话,搭腔道:“要的,人多,我们可以喊个三轮车来家里装,省的担到村口。车费与在村口去市场的公交费差不多。”巧巧闻言,银铃般高声道:“三哥,我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看能不能喊个车。你知道,你妹夫打工去了,我哪能挑得动?”隔着板壁,矮子笑嘻嘻应声道:“那我们就这么商量好,明早喊个三轮车,一起去市场。”
巧巧见哥嫂爽快,又见他们正忙,识趣回家,也为明天卖柑子做准备去了。
黄昏,矮子与同村的三轮车司机,人称老狐狸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就来装。旦日晨,孜孜矻矻的春桃,早已做好了早饭。老狐狸到春桃家已是7点许,但这是最后一站。矮子一边装车,一边跟春桃说:“再炒个菜,等会儿,老狐狸也在这里吃。”老狐狸闻言:“谢谢,我已经吃了。我来装车,你们去吃饭。”
春桃他们到市场,人还不多,他们选了个“黄金地段”,一字排开。渐渐地柑子篓,柑子车,一个劲地往街上挤。春桃他们,原本富裕的地段,被压缩得篓挤篓,篓都有些变形。矮子明显感到,今天的人比昨天还多,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但愿今天能卖个好价!”见顾客,矮子比昨天聪明了,边吆喝边放价。一上午,5毛一斤,柑子卖得差不多了。红薯依旧是抢手货,就是价格升不起来。巧巧见三哥如此放价,她也学着做,也卖了不少。
春桃瞅瞅街道,金黄黄的柑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黄脸老妪拿着手巾擦汗,黝黑汉子拿着斗笠在扇风,小媳妇打着花伞在向匆匆的过客吆喝……
太阳渐渐西斜,人流开始湍急,价格如泄洪的闸,飞流直下。矮子早就卖完了,在人流中穿梭。见有卖三毛的,还有两毛的,有的干脆半卖半送。
“喂,乐毛他爹,我们回去吧!”矮子回头瞅着妻与巧巧,见妻叫道。
“好勒!我们一起回去。”
巧巧感慨地说:“三哥三嫂,今天搭帮你们,我的柑子还不是白送了。明天我还跟你们来。”
春桃笑笑,矮子说:“巧巧,如今这柑橘,堆烂世界,我在考虑明年还精心管理吗?不管理,没有产量,也没有卖相。管理吧,连工钱都没有。”
巧巧没有正面回答,瞅了眼春桃,朝西天望去。那眼神,晶莹而呆滞,叹了口气说:“也许明年价格会起来!”春桃似乎有同感,微微颔首。矮子嘴角露出了一丝惬意,对来年又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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