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飘香

     仲秋日，烈日当空，高远空廓，深蓝的天幕有几缕白鸭绒般的云点缀着，纯净澄明。山边，有几缕炊烟袅袅飘散。二只白鹭，正朝山边那青烟比翼双飞。我目送着白鹭飞入山边那茂密的枞树林，思绪跟着白鹭在飞翔，此时，我多么羡慕白鹭的“无忧无虑”啊。
　　 宿舍旁的水塘里，长满了水葫芦，一片深绿。林达达的老鸭，在池塘里嘎嘎地欢叫。一只慵懒的麻鸭，把头蜷缩着，贴在背上，两目圆睁；似双船桨的脚丫，撑在水面，如一叶静止的扁舟。望着这美丽和谐的画面，我顿觉心胸开阔，生发出淡淡的喜悦。
　　 菜地，在家属区东侧，是块闲置尚待开发的地。一群人，像看西洋镜一样，围着一个蓝底白字告示牌，叽叽喳喳闹腾开了。
　　 我凑近一瞧，心里咯噔一下，我的乖乖，心想犯嘀咕：“这次可动真格的了！”眼睛一直往告示牌搜索，“各位家属区住户，为了还大家一个美丽的家园，请种菜户务必在11月30日前，把菜地蔬菜自行处理好。否则，后果自负！”落款是H市城管局。
　　 柯美吉见我，说：“家属区，有些人真无聊，见不得人家好！大家种个菜，碍着他们什么了？”
　　 “院子就这么大，哪几个人，大家还不心知肚明。”快嘴唐阿依，脸色不好，接腔道。
　　 美吉不悦，漂亮的脸蛋布了一层阴云，美眸，黑白缓动，带些忿忿。“还不就是那几户不种菜的。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她朝我莞尔一笑，阴云忽散，说，“老王，你不能种菜了，遗憾不？”
　　 我微微一笑，故作大度，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焦虑，说：“美吉，不能种菜，这是件好事，我可以落得清闲。若是把菜地改成停车位或花坛、休闲区什么的，那感情好，他们（城管）为大家做了件大好事。”说完，感觉不是滋味，心胸在无限地压缩。
　　 “老王，你想得美，听说要用推土机把菜地给犁了，弄成沟壑纵横的乱脏岗。”平日里快言快语的唐老图，接下话茬。
　　 美吉略带调侃，一本正经跟大伙说：“这样还好些，土层深了，种出的冬不老（萝卜），尺多长一个。等他们挖机一走，趁着土质疏松，我们又开工，拿出当年王胡子‘南泥湾’的干劲。”
　　 龙达嫲，目不识丁，年纪大，精神矍铄，听不懂什么王胡子南泥湾，见大家说得欢，也附和道：“你们都想得太美了。我听说，要装一些石头压在上面，以免你们从新开荒！”
　　 向大婕有些愤愤然，蹙着眉道，“他们这样做也太缺德了。大家种种菜，工作之余，活动活动筋骨，碍他城管什么事？这里又不影响市容，土地闲置又不用，真是狗咬耗子。该管的他们不管；不该管的，忙管（俗语多管闲事）。如果有精力，把我们门前那条泥巴路，好好修一修，不就是他们功德一件吗？种菜，其实也是在绿化环境啊！”
　　 蔡鲍安终于忍不住了，操浑厚的破铜嗓子，语调平和，愤然道：“政府哪管你那些事（泥巴路）？他们（官员），如今只要有人告状，吓得连屁娘都没得了。这次我们菜地的事，据说，有人已告到红网里去了。城管其实也无奈，他们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题还在我们这，有些人确实也不自觉，沤起那油壳水，真是奇臭难闻；告状的也心太急，左邻右舍的，互相说说，改了不就得了。嗨，这林子也不算大，咋什么鸟都有！”
　　 大家七嘴八舌，唧唧喳喳说开了。“有多大的事啊，有问题反映到业主委员会，让他们出面，不就得了，何必惊动市委。”“据说，还在市常委会议上讨论过，然后做出的决定。”我思忖：“难道市委就凭个别告状人一面之词，就武断地做出决定？”
　　 大家不欢而散，我也怏怏不乐地走了。
　　 菜地，已然成了我工作之余，休闲娱乐的场所。清晨，上班前，在菜地走走，看着绿油油的蔬菜，一天的心情都是愉快的。见青虫肥肥的，用手把它捏死，两指绿水。手指搓搓，沾沾的，嗅嗅，带点青气味。有时候想，这虫子也怪可怜的，也是个生命，好不容易长这么大，被我轻轻一拿捏，就命丧黄泉！如不捉它，它会很讨人嫌，把你那嫰嫩的菜芯，吃得“千疮百孔”，还屙得菜叶满是屎。最可恨的，要数黄波罗（俗称一种虫子），金身黑翼，身形小，很灵敏。嫩绿的菜苗，若被它们盯上，会把叶儿吃得只剩杆。见人，集体迅速飞藏，可恨，又难捉到……
　　 记得刚入住时，这菜地还是乱脏岗，黄毛丛生，蛇鼠出没。勤劳的同事，为建设美丽家园，买来锄头、镰刀，“披荆斩棘”，把个黄毛丛生的荒地，整成了绿油油的菜地。这样，既美化了小区环境，大家又吃上了环保新鲜蔬菜，何乐而不为。
　　 然而，去年下期，开学后的某一天，我上班路过一二栋之间，闻到了一股比大粪还臭的味。当时，向背背与我同行，说：“这是有人在菜地沤肥，把那菜油壳用水泡胀发酵，久而久之，那味，才会如此奇臭无比。不过，它越臭也就越肥。蔬菜浇上它乌艳青亮，吃起来味道好极了。”
　　 我被这一熏，心里有说不出的恶心：“这离家属区也太近了，这么沤肥，污染环境啊！有些人，真是不自觉。”“是些退了休的，我们也不好说，人家就种个菜，沤个肥，也没犯法。不过还是要自觉，用个什么盖子盖住，不让味儿飘散出来。”向背背有些无奈，笑笑说，“是啊，也得有人说说才好。”
　　 那以后，我宁愿多绕几步，也不愿从一二栋那菜园子旁边经过。
　　 一时间，忙于工作，早把那沤肥的味给忘了。突然，微信群里出现了一条消息，“城管要来封菜地了，不能种菜了”。大家在群里还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也太不像话了，人家种个菜，碍着他们什么了”。下班路上，大家还在议论这事，说城管的来调查过，种菜确实污染环境。有人反驳：“种菜哪里就污染环境了，是在美化环境，还差不多！肯定是那几户不种菜的捣鬼，见不得种菜的好。”大家一路叽叽喳喳议论着，我没作声，一直听着……
　　 菜地，东侧两个进出口，都竖着块蓝底白字的告示牌。我是不敢从一二栋过，绕道从四栋那进出口入的，见人围着那告示牌唧唧喳喳，我也停住了脚步。林达达在一旁哭丧着脸，他种的地最多。我见他一脸苦相，与之笑道：“这该如何是好，大家的菜篮子，就这么没了。”
　　 达达也笑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办法，地是公家的，城管有权管！”
　　 “有权管，也要看管什么。菜地，这鸡毛蒜皮的事，他们也管？真是多管闲事！如果来美化环境，我们支持；如果来破坏环境，我们到时候，也要暴暴他们的光。”唐老图声音很高亢，但谈不上嘹亮。
　　 龙达嫲总是笑眯眯的，听大家说得起劲，插言道：“城管也是，也不来调查调查。”不知谁说：“来调查过了！”“肯定没有对种菜户，进行调查，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达嫲有些气愤。种菜的也都附声，说没有谁来调查过我！
　　 好在离9月30日，还有一星期。我每天都在观察菜地的动向。尽管我的菜地，离家属区较远，听说也要铲除，气死我了。
　　 一日，菜地，有人在收菜了。走近一瞅，菜还是苗苗，太可惜了！收菜的，原是家属区最胆小的武鸣。与之攀谈，他很是委屈，说：“这菜还是苗，吃又舍不得，毁了又可惜！”我说：“你咋那么性急，大家都还没动呢！”“我想，政府都出公告了，还能有翻盘的机会？”
　　 武鸣是个赌徒，听说他在股市里赚了不少钱，也打得一手好牌，院子里没有对手，但他不大赌，小赌怡情，也特别喜欢种菜。有人开始把菜地肥土装进泡沫箱，弄个盆栽。我的和达达的，因离家属区较远，依然每日在观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31日终于到了。我上班去了，也没时间顾及到菜地，要毁也没得办法。谁知，下班看见菜依然青油油长着，惹人喜欢，顺便拿起手机，照了几张以作留念。那嫩油油的白菜苗，过几天可以移栽了。在菜地，我遇到了达达，问怎么回事，城管咋没来？他说，院子里几个老婆婆老公公，去了市政府，说你们把臭气盖住，大家就相安无事，不铲了。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突然，天地间宽阔了许多。碰到武鸣，叹息了一回，说：“下次去市场买些苗算了。”
　　 国庆一过，时间飞速，转瞬就到了11月。时值深秋，道旁的饱饭花（紫薇树）、李树叶子青黄，掉了不少。樟树也有了些红叶。我早已忘记菜地，曾因有人告状而闹了心。
　　 一日中午，我下班回家，突然见菜地又竖起了牌子，“各位家属区住户，为了还大家一个美丽的家园，请种菜户务必在11月30日前，把菜地蔬菜，自行处理好。否则，后果自负！”落款依旧是城管局。我想，这城管真是管得宽，大家把臭气用盖子捂严实了，咋还不依不饶，什么东西！围观者有骂城管的，也有摇摇头，说这回菜地可真没救了。
　　 这次期限只有三天，菜已长得很茂盛了。棠美眉有些受不了，说这么多菜如何处理？再说，自己的业余爱好，也就是种种菜，也没有犯法啊。回家做饭也心神不宁，睡觉也不安稳，回到办公室牢骚满腹，说：“城管还真讨卵嫌。这么个小小事也管，而且大家都改正了，还不依不饶，真可恶！难怪大家都恨死城管了。”
　　 下班路上，我见棠美眉精神萎靡不振，问之，则说：“菜地，这次真地保不住了。如果再推迟一月，菜完全长大了，再处理，该多好啊！”我明知故问：“不是说上次关于菜地的事都处理好了吗？”“本来是处理好的，没人告，大家也都相安无事。谁知，那个告状的，又起幺蛾子，又告到红网去了。”“是谁，知道吗？与他好好说说。”“这事谁敢署真名。群里不是有人说了，是谁告的状把名字报上来，也没见人承认。这人还真讨嫌。”
　　 一天过去，蔬菜也没人处理，依旧青油油的，仿佛这几天长势更喜人。谁也不愿把它活生生给扯了。武鸣这回也不动了，在观望。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的就是菜该如何处理，这么多，一时也吃不完。有人出主意，说，可以做腌菜，也可以做酸菜，甚至还可以做成干菜。除此之外，大家就在埋怨那个告状的。不知谁说，不止一个，那几个不种菜的，好像都在呢！都是谁，谁也不愿说，抑或是不知情。老婆婆老公公，又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估计，这次完了，是真完了，但他们还有些不死心，说明天是最后期限，还要去市政府反映。
　　 谁也不知道，有几户不种菜的闻到了什么风声，也聚集在告示牌，声明自己没告状，洗脱自己的嫌疑。也有安慰他们的，说，不种菜的，也不都是那么绝情。他们尴尬地笑笑，也就离开了。
　　 我本来是不喜欢多事的，种菜最近才喜欢上，没了菜地，也无所谓，至少也能落得清闲。看着大家那愁眉苦脸的样，想想，也该站出来做点什么？上H市红网一查，确实有个醒目的标题，“H市某某中学家属区有百姓种菜，臭气熏天”，作者是谷灰（匿名），发于2019年11月2日。理由是“根据某某市创卫和三城同创的要求，城区内严禁种菜。可等检查过后，又有学校家属及其他百姓继续种菜了。有关部门立了牌子，就再没了动静，请求有关部门尽快处理，以还大家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
　　 看了这段文字，我心久久不能平静，看来这谷灰还蛮懂政策的。家属区的菜地，在三城同创中，就栽着菜，根本就不影响市容，还给小区带来了一片绿。沤肥的臭气，种菜户也都做了处理，整改了。这段时间，我也一直从一二栋过，哪里还能闻到什么臭气？纯属谷灰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晚上，遇见了静心（网名），她说：“老爷爷老太太在院子里找到她，说明天他们还要去市政府讨个说法，怎能由几个人胡说八道，就把菜园子给毁了。但他们也不知明天去如何说，我想给他们写写材料，让他们递上去。”
　　 我说这是好事啊，我支持你，到时候，我给你润色润色。旦日晨，静心还真写了一段文字给我看，她根据谷灰反映的内容，一一反驳，请求领导详察。结尾处，还拟出了整改措施，打印交给了龙达嫲。
　　 也许是龙达嫲一行，老公公老太太人太多，政府保安不让进，说反映情况得去信访办。向大婕反应快，邀起他们走后门，欲浑水摸鱼溜进去。谁知，保安比猎鹰还灵敏，把后门给锁了。他们就在市办公大楼前，傻傻地站着，静心说：“你们拿着反映材料去信访办。”
　　 我可怜的老公公老太太问道：“信访办，在哪里啊？”静心一五一十告之。
　　 信访办大厅，书着“欢迎来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工作人员，见一群老太太老公公，热情接待了他们，问：“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的？”龙达嫲拿出静心写的材料，心里忐忑，她这材料有用吗？工作人员接过材料，看了会儿，也没说什么，告诉他们，你们稍等，我去打个电话。电话是在柜台里面，电话的内容，在柜台外也能听清。接电话的，听口气，是市里的领导，语气很平和，好像知道这事。工作人员放下电话，跟他们说：“市里回复了，下午再去调查，照你们的整改措施办。”
　　 出了信访大厅，大家长长舒了口气，说：“这静心，还真行，我们拿着她的材料，还真不用费口舌，问题就解决了。”向大婕笑着说：“来时，我心里没底。昨晚，我就在想，明天去反映，我们又说些什么？他们能听我们的吗？早上，看了静心的材料，条条都抓住了要害，心里才有了些底。谁曾想，我们到这，话都不用说，问题就解决了。最讨嫌的，是我们这些老公公老太太中，昨晚说得好好的，今天一起来，谁知关键时刻，有的做了缩头乌龟。”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家属区。
　　 下午，果然来人调查，走访了家属区种菜户，现场查看了菜地，的确没发现谷灰所说的“臭气喧天”。发现他们的肥凼，都用盖子捂得严严实实。不过，他们最后提出，按照静心的整改材料，把那些不雅的棚拆掉。这事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旦日，唐老图站在菜地，拆着他那丝瓜棚，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林达达的扁豆瓜架，也被他拆得七零八散，内心快活着……肥凼，被遮掩得不留一丝痕迹。一眼望去，菜地一片嫩绿，比原来更美了。微风过去，菜叶儿频频招手，送来缕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