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山塘传奇
1
坪山塘,雪峰山(古昆仑山)之巅,高山天然湿地。周遭八大山,几许小丘,传说是八大仙人带着童仆在山塘湖下棋。湖是他们的棋盘,山湾呈三角状,共八湾,类跳子棋角,但大小不一。他们在坪山塘没日没夜地下,也不知何时,八大仙人及童仆化成了大山小丘。靠西一峰,峰顶有雾都阁,能远眺安江和黔城,与雾都阁携手相望的峰稍矮,有亭曰八角,乃山塘人休闲的地方。
风刮得紧,鹅毛大雪漫天飞,山林不时地啪啪作响,竹木遭受着惨痛的骨折。风助雪为虐,肆虐峰林、坳口,怒吼着。那凄厉声,悠长婉转,凄恻悲悯,间歇有韵律,如绵长古老的瑶歌,又好像在警告:风雪要临时管制坪山塘!
风戏耍着行人,斗笠被掀落,四爷欲捡,一个趔趄,被小李一把扶住。小李关切地说:“四爷,慢点,小心雪滑!”“嗯,小李,谢谢你!你说这鬼天气,何时方休,一连下了4天,好在前些天备足了过冬物资。”四爷把拐杖往雪地里插稳,回头对小李说。
“四爷,您老有先见之明,难怪那些富贾对您恭敬有加啊!”
“小李啊,今年是何年?”四爷岔开了话题。
“四爷,丁未年,光绪三十三年。”
四爷环顾街市,店铺都似掩非掩,没有一点生气,“小李,瞧瞧,大雪封山,山塘瑶民,蜷缩于一室之内,这街道冷冷清清的”。
“四爷,瞧,邬爷在前面!”
四爷也瞧见了,邬爷老远就拱手道:“四哥,这天寒地冻的,您老还出来逛,当心雪滑,摔坏了身子骨哦!”
“邬老弟,屋里憋得慌,出来散散心。这不还有小李吗?年轻人,身子灵巧,有他护着,我放心!”
小李插嘴道:“邬爷,四爷身板硬朗,出来走走,一点不逊于年轻人!”
老邬瞅了瞅小李,然后对四爷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爷是甲辰年的,今年六十四了,人要服老啊!”
四爷盯着老邬,笑了笑,以手捂口,咳嗽一声道:“老弟,您还记得那么清楚啊!是啊,岁月不饶人!这不出来走走,几次差点摔倒。您老今年也有五十八了吧,丙申年的。”
小李忍不住接下话茬:“二位爷,你俩记性真好!”
四爷侧身瞅着小李说:“老邬是谁啊,我兄弟啊!”邬爷也附和着:“我俩是谁啊,是好兄弟啊!前些天,多亏您家老爷有预见性,说今年大雪要提前到,叫大家提前备好过冬物资。要不,我们这几天又要为大雪发愁了。现在看来,它就是落个十天半月,我们也不发慌!”
街上小孩出来赏雪的多了,见到四爷,都招呼“四爷爷好!”“四爷爷注意路滑哦!”四爷对他们颔首微笑。
小李推开半掩的院门,四爷在外跺了跺脚,鞋上的雪去了一大半。庭院里全是雪,有些凌乱的脚印。檐下,沾水的青石板结了层薄冰。小李搀着四爷,说:“四爷,慢点,小心青石板滑!”“嗯!”四爷小心翼翼迈过青石板。
“爹,你咋那么早就出去了,也不叫醒我?”从闺房里里传出嗲声嗲气的略带抱怨之娇女声,小李轻声搭腔道:“小姐,四爷为了让你多睡会,叫我不要叫醒你。”小姐,二房所生,四爷的独生女,叫李玉萍,平日里,娇生惯养,脾气很辣,家人都让着她。论年龄,也该谈婚论嫁了,媒人也来过好几拨了,她就是不愿意。她家在坪山塘也算是大富人家,山塘,门当户对的,也没有让她喜欢的。不是相貌猥琐傻不拉几的,就是空有一身臭皮囊,玩世不恭……
“爹,我要小李陪我出去玩,你答不答应嘛?”玉萍拉着四爷的手娇气地说。“这么大的姑娘,不深居闺阁,整天外面野,小心嫁不出去哦!小李,你陪小姐去,注意安全啊!”“哼,嫁不出去,我还不嫁呢,就陪爹爹到老!”玉萍嘟着嘴道。
雪花似乎小了些,街上的年轻人也多了。原本洁白的街道布了些横七竖八的脚印,玉萍银铃般笑着回头催着小李:“快点,快!”小李加快了脚步说:“小姐,慢点,别摔倒了!”此时玉萍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带着笑道:“你管好你自己吧,快点来!”
风雪里的年轻人都带着几分欣赏瞅着玉萍,玉萍反而有了几分娇羞,飞霞更红了,模样儿更可人了。“玉萍妹子,这洁白的世界,你就像白雪公主!”兰才华见之奉承道,玉萍心里欢喜,嘴上却说:“才华哥,就你嘴贫,笑话妹子!”兰才华滑舌道:“玉萍妹,说你是白雪公主,不高兴吗?瞧你,天使般的美丽,看着就舒坦啊!”“哎哟哟,才华哥,你嘴真甜,说得我心里真舒坦啊!”
话说兰才华,是坪山塘富商兰智龄的儿子,人潇洒倜傥,但游手好闲,爱去翠花楼听曲,时不时嘴里哼着艳曲。玉萍有些看不惯他,时常背后说他流里流气的,不过当面还是才华哥才华哥地叫着。
2
下午,雪花小了,山林白茫茫一片,风似乎也精疲力竭了。
“玉萍,玉萍,你到我房间来一下!”玉萍妈唐氏在屋里喊着。
小李听见了,对四爷说:“玉萍妈在喊玉萍。”四爷顿了顿对小李说:“你去看一看,这鬼丫头又疯哪里去了?”小李得话,出门寻找,结果发现她在家不远处,正朝帽子山张望着。“小姐,你妈叫你呢!”“哦,知道啦!”
玉萍朝母亲房间走去,进门就挨了母亲的数落:“你这鬼丫头,一天到晚就晓得疯!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天就十五岁了。妈问你,生日那天想吃些啥?”“妈,你看着办不就得了?”“还有妈说你,过了十五就是大人了,别老大不小的到处疯跑了,将来如何嫁人?”“妈,我说了,我不嫁人,要陪妈妈一辈子!”“傻丫头,妈也不能伴你一辈子呀?”唐氏被逗笑了,亲昵地揽着玉萍于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妈,我不嫁,好吗?就留在你和爹爹身边!”玉萍天真地偎着唐氏撒娇地说。唐氏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玉萍的鼻子说:“难不成,真要妈陪你一辈子?这可不行,人都会老的,妈妈要是不在了,谁陪你啊?”“妈妈,就不,我就要陪你!”“好,好,好,你这死丫头,就陪妈妈一辈子吧!”唐氏说笑着轻轻推开了玉萍。
两天后,玉萍的舅舅姨妈来了,见着玉萍就说:“这丫头越发长得漂亮了。”玉萍腼腆地叫声舅舅姨妈,就跑开了,母亲忙圆场道:“她舅,她姨,这丫头太没礼数了,总坐不住啊!”“也怪不了她,毕竟还是孩子嘛!”她姨唐小梅心疼地对着姐姐说道。
唐氏为了不扫兴,就把兄妹带到了中堂,摆上了茶果,陪着他们唠嗑。舅爷唐史康一边吃着茶果,一边跟唐氏说:“妹子,玉萍也不小了,你们也该好好管管,眼瞅媒人一拨一拨来提亲,也该叫她做些针线活儿!”“他舅啊,都是你妹夫惯的!”“姐,哥说得在理!姑娘大了,也要识些女红,以免今后到婆家遭人嫌弃!”唐小梅瞅了眼哥哥,然后看着唐氏道。
唐氏瞅了眼妹妹,叹气道:“你那姐夫把她宠的不得了,什么都依着她,只差天上星星勾不着了!”正说着,四爷从外面进了屋,见着她舅她姨就说:“刚出去会儿,与易老武扯了会闲话。”史康接下话茬:“易老武身体还健朗么?最近还打不打猎?”
四爷先叫他俩喝茶,拿点心吃,然后说:“他啊,身子骨硬朗得很呐,看不出快六十的人,不过最近两年没上山了,他小儿子邦国接了他的班。”史康说:“这老弟还真有些邪术啊,能识别畜生的脚印,能懂一些禽语兽言,知道哪里有猎物。不过,他打猎很讲究规矩:怀崽的,小的,他一律不打。”小梅插嘴道:“这老武还真有意思,知道打猎,不能斩尽杀绝,才能猎之不尽!”此时,玉萍过来了,拉着她姨就往外走。小梅看着玉萍,摸了一下她的脸蛋亲昵地说:“还是小时候的玉萍,一点都没长大哦!”她俩说着笑着出去了,唐氏也去了茶堂,准备晚餐。
四爷给史康添上新茶,关切地问:“她舅,这一路上山还好走吗?”“好在昨日晴朗,茶马古道(坪山塘古道),青石板积雪化了些,才得以上山。要是像前几日,我们是上不来的。不过,山林的积雪还是很厚……”
这时,小李急急忙忙跑来报道:“四爷,四爷,邦国来了,带了好些猎物啊!”
四爷忙起身,史康也跟着往外走,见一憨厚壮实的小伙挑着猎物进来了,小伙见四爷就说:“四叔,您好!您要的猎物,我都给您置办好了!”小李接过猎物,有野鸡、马尾狸(豺狗)、野猪肉等,径直挑去了茶堂。四爷欲付钱,邦国哪里肯收,“今日是我玉萍妹子生日,这些猎物就权当生日礼物了!”两人推推拉拉的,客气了好一会,史康见状圆场道:“既然人家邦国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收下吧。不过,晚上邦国要来喝一杯哦!”邦国见说推辞道:“我就不来了,见到玉萍妹,就说我祝她生日快乐!”“邦国贤侄,你不来,你爹一定要来,到时我去请他!”邦国去了,郎舅继续在中堂说着话……
晚餐,四爷家摆了三桌,中堂神龛下一桌,两边靠后各一桌。神龛下,左尊舅爷唐史康,右者四爷;邬爷、易老武在他们对面;两边还坐着四爷的好友。边上两桌主要是女客和小孩,玉萍则和母亲、大妈(四爷大房)在一起。喝酒时,上座高声吆喝猜拳,出言吉祥。老武最打眼了,说起打猎经历,那是滔滔不绝。见大家吃着香喷喷的豺狗肉,他说:“这畜生,如不是落单,很难打着。它们是群聚动物,攻击性很强,且很团结。它静时憨态可掬,动时敏锐似箭。它最喜欢猎食牛,一只其貌不扬的豺狗足可战胜上几百斤重的牛。它猎物时奔如箭,腾之牛背,爪如钩,任牛如何摇摆,都死扣不放。它嘴里有一颗利如钩的獠牙,对准牛后,三两下就可把牛的直肠钩出来……”女客小孩都听得入迷,生怕打断了他的叙述,特别安静。听罢,女客为玉萍祝福,玉萍心里开心极了。当有人说到找婆家,羞得她满脸彤红。
女客小孩饭罢,小孩都靠拢老武,在听他说故事。“深山老林,有种叫‘白面’的野兽,大小状如豹,两颊白色,常攻击人类,尤其是小孩和妇女。它如人立五六尺高,食人常从背后下手。在你走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你勾肩搭背,似熟人轻轻拍你。你若回头,一口咬住你的脖颈,使你没反抗的余地。你若不睬它,只管走你的路,它不敢加害于你……”
神龛桌下的炭火红红的,男客在听老武说打猎的劲火(吹牛皮),老武继续说:“不过,这畜生极通人性,也晓得知恩图报。据说有个樵夫,一天在林子里发现一只小白面中了猎户的套,挣脱不了,呜呜地惨叫。樵夫怜悯它,帮它解了套。离开时,它拖着伤腿,不时地回头。若干年后,这柴夫遇到了险情,一只受伤的老虎向他猛扑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面箭一般腾空而起,直射老虎,帮樵夫解了围……”说的小孩口张张的,不敢出声。玉萍在旁瞅着老武,一脸的惊恐。宴罢,老武临走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几天,山上积雪还很厚,猎户们想搞一次大型捕猎活动。
3
两天后,老林子的雪还很厚实,路上的雪早已融化了,山下猎户都上了坪山塘。翌日,天还未亮,猎户就聚集在山塘空旷的场子燃起了篝火,摆好了香案,陈列着祭品。老武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猎人,披着蓑,头上插着几根稻草,稻草上扎着两兽角似的木棒,在忙着祭祀,率众猎户拜梅山(主管飞禽走兽的神)。仪式开始,老武朝今天将要出猎的白云岩虔诚地拜着梅山,口中念念有词,意思是打虎、打豹、打野猪、打豺狗、打山羊、打野兔类。每段唱词结束,众猎户便大声吆喝:“邀伙!邀伙!”猎狗也跟着起哄“汪汪,汪汪,汪汪汪……”叫着,猎户们趁机填药装铁蛋,提着哨棒,点起火把。最后见老武放开喉咙“邀伙”一声,众猎人乘势举起火把喊着“邀伙”,浩浩荡荡朝山林开拔。整个仪式,一炷香的功夫,妇女小孩送一程就回了。
猎户们计算着行程,快慢掌握得恰到好处,进入白云岩,天刚好亮了。猎户是分组的,从不同方位把猎物朝预定地点赶。猎犬是急先锋,犬吠声起,就知到哪有猎物。猎人也互相吆喝着,用他们独特的方式传递信息。猎物赶到白云岩山坳里,收网信息一出,猎户们动作敏捷……
等猎物摆在了坪山塘场子上,他们就会论功行赏,谁是头枪、二枪、三枪……一棒、二棒、三棒……得到猎物的部位斤两会不一样,但大家都会有份。
四爷穿梭在猎物当中,欣赏着他们的战利品,如相中了,就与他们商量好买下。猎户都是些质朴憨厚的汉子,四爷也不会让他们吃亏的,常常一拍成交。邦国今天打的头枪,射杀了一头大野猪,还捕获了许多小动物,分到的战利品最多,见四爷过来,喊道:“四叔,来,带坨野猪肉回去!”四爷笑着对邦国说:“小伙子真棒,是我坪山塘的英雄!四叔今天过来看看,只是欣赏你们的战利品!前几天,你带去的猎物还有呢!”不容四爷推辞,邦国拿出一坨腿肘子肉递到四爷面前说:“让我们一起分享胜利果实吧!”四爷欲推,又觉盛情难却,笑纳了,赞了一番小伙子,便离开了。
山塘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街市依旧繁荣。山塘古道,每天也不知有多少商贩往来。洗马泉客栈、木屋客栈,几乎天天客商爆满。
“喂,九爷爷,给我两块豆腐!”玉萍对着豆腐店九爷喊道。“哦,玉萍啊,今天咋不是小李来买啊?”“九爷爷,小李家今日有事,下洗马潭去了。”“哦!”玉萍买了两块豆腐朝家里走去。
九爷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玉萍这小丫头,都长成大美人了!”九爷刚才还在寻思豆腐店,生意不景气,磨盘槽里还残存白色的豆浆,锅上摇浆纱布漏网,悬在那,一动不动的。这些天,茶马古道只能半天畅通,远客少了。想想其它店铺,他心里又好受些。一度火爆的翠花楼,此时歌妓们也处于半停业状况。自己这豆腐店,好歹还能维持生计。眼看就要除夕了,油豆腐生意要火了。这坪山塘,每到除夕正月,家家桌上都少不了它,炖鸡、炖猪脚是过年的主菜,这其中少不了油豆腐。黔地商贩这几天贩了些大豆来,库存还充实着,让他感到了欣慰。
“喂,九爷,你老在发什么愣?”翠花楼的老鸨李妈妈见九爷发呆提醒他说,“给我拿十块豆腐!”“哦,李妈妈,好勒,我就给你拿!刚才在想生意如此冷淡,愁啊!”“我说九爷,你也是老坪山塘人了,难道不晓得这坪山塘寒冬腊月山林冰冻时间长,远客来不了,生意能不萧条吗?好在春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说起这李妈妈,身材还很窈窕,虽说四十上下,可丰韵犹存。话说老鸨的两层木楼,着中国红,与普通商埠民宅不同,匾曰:翠花楼。院门是开着的,门口也没姑娘卖弄风骚。李妈妈进门,晓红见之说:“妈妈,今天又吃豆腐啊,肚里油水都刮完了!”“晓红,豆腐好啊,吃了美容,身材窈窕。再说,生意如此冷淡,有吃的就不错了!”晓敏也出来了,见妈妈与晓红说话,接茬道:“豆腐好吃,多伴点辣椒,用锅油煎金黄,再放点肉馅,挺好吃的!”
她们正说着,兰才华从楼上下来,头不时地回望,楼上栏杆倚一浓妆女子,朝才华飞吻道:“亲爱的,下次再来哦,妹妹我等着你哦!”“媛媛妹子,别忘了我哦!”才华一个劲地挥手道,李妈妈见之说:“华爷,难得还记得我媛媛妹子,记得下次再来哦!”“李妈妈,那是,我会再来的!你要好生待我媛媛妹子哦,我去了!”才华踉跄一下,直立,扯了扯衣裳,出了翠花楼。
坪山塘街坊炊烟袅袅,玉萍站在玉芙亭望着晚霞,无意间瞅到了兰才华从翠花楼出来,心里充满了对他的鄙夷。看着他一副公子哥模样,大摇大摆朝兰家走去。
玉萍沿着街道往家里走,店铺熟人不住地与她打招呼。玉萍到家,母亲在茶堂已点燃了灯,桌上摆满了菜肴,小李还在埋头忙活,担心地说:“小姐咋还不来?”玉萍埋怨道:“谁在说我坏话?”唐氏见了,说:“你还晓得回来,我还以为被老虫(虎)担(吃)了?”
“妈妈,你女儿被老虫担了,你就那么好啊?”玉萍假嗔道。“玉萍妹,还不是吓你,前几天,老武叔说我们雪峰山来了虎,还带着幼崽,你千万别天黑还在外面瞎咧咧!”说得玉萍毛骨悚然,挨着母亲坐了下来。一家人都围着火塘吃饭,其乐融融的。小李忙开了,不时为长辈添饭。说起这小李,比玉萍大四岁,今年十八了,是四爷家的长工。平日除帮四爷照看店铺,还烧一手好菜,经常帮女客炒炒菜。四爷说:“小李啊,你也别老是站着,坐下来吃,今晚的菜很好吃。以后啊,店铺有我,你早点回来帮厨!”“好的,四爷!”大家也都夸了一通,夸得小李怪不好意思的,埋头只顾吃饭。
饭罢不久,听人喊:“有老虫进街道了!”四爷赶紧吩咐小李看看院门闩好了没有,小李去了,回来说:“老爷,门闩好了!”坪山塘人有一好习惯,天麻麻黑都把院门关了。只有胆大的猎户才敢半掩着门,因为这坪山塘常有猛兽傍晚出现。玉萍跟着小李从门缝里往街上看,黑黢黢的街道有两只雪亮的灯在移动,玉萍也知道,那是老虎的眼睛,吓得她跑进了屋。
四爷这时走了过来,往门缝里一瞧,果然是老虫,教小李快去找鼓。小李去了,黑灯瞎火的,找了好久,听到一声猪叫,有人喊:“向桐生家的猪被老虫担(叼走)了!”须臾,锣鼓声起,许多人拿起火把、哨棒,还有猎铳追。“小李,小李,锣鼓还没找到?”“四爷,找到了!”只见小李提着鼓拿着锤跑过来了。四爷吩咐唐氏把门闩好,带着小李一路击鼓拿着哨棒与大家一起追了去,眼睁睁看着一对灯笼朝山湾去了。向桐生的婆姨哭哭滴滴地喊“这杀千刀的老虫!”老武安慰她,叫桐生扶她回家,“我们帮你找,看那大虫,走得轻盈,估计猪没有被它叼走,我们仔细找找!”桐生去了,年轻的敲锣的敲锣、击鼓的击鼓,拿着猎枪或哨棒的,跟着邦国等人沿着猪留下的血迹在山湾草丛里找到了。老虫还拉了些枯枝遮盖着。二百多斤重的猪还在流血,没有架子,年轻人就砍了几根树干横着抬了回去。放入桐生家院子,几个后生都汗流浃背的。桐生婆姨见之,哭泣不已,邦国安慰道:“嫂子,别哭了,好歹猪找回了,明天我再来帮忙,把猪修整了。”桐生说了些感谢的话,大家也都散了。
旦日,邦国早早地担着杀猪那套行头朝桐生家走。说起这邦国,不仅是坪山塘附近响当当的猎手,还是这附近有名的屠户。每到过年,家家户户杀年猪都少不了请他。桐生早已摆好了凳子弄好汤桶,婆姨也烧好了开水,就等邦国了。邦国进院子喊道:“桐生哥,早啊!”“邦国,昨晚多亏了大家,要么我今年过年就光麻麻了!”“桐生哥,这也是该做的,谁家没碰到过困难啊!”“邦国,这是你桐生哥大意了,没把猪栏做严实。前些天,听你们说有老虫出没,我就叫他把猪栏修缮一下,可他抱着侥幸心理迟迟没有做。”“嫂子,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就当提前杀年猪,只是没了猪血,做不了血肠。要么这样,嫂子,等我家杀猪了,我给你们留些猪血。这么冷的天,肠子放过十几天没问题。”“邦国,太感谢了,不要紧的,不吃血肠也不影响过年!”“那就这么定了,到时我给你们拿过来!”桐生夫妻感激不尽。一个多小时,猪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邦国临走时,桐生硬是要塞块肉,邦国无奈只好受了。
邦国出桐生院门,见瓜辣婆(媒婆)就问:“嫂子,今天帮谁说媒去?”瓜辣婆见邦国担着杀猪的行头从桐生家出来,知道昨晚发生的事,随口一问:“邦国,桐生家的猪收拾好了?”“嗯,收拾好了!”“多亏了你们这些后生啊!”“嫂子,谁家没有困难,大家都是山塘人。你去给谁家提亲?”邦国见瓜辣婆提着四包糖果问道。“哦,这不受兰智龄之托,给才华向玉萍提亲呢!”“哦”邦国没多言语什么,与瓜氏打完招呼就匆匆朝家里走,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原本想过年后让父母请媒人给自己向玉萍提亲的,因此心里怏怏不乐,回家后就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且说那瓜辣婆提着四包糖,一路走着,一路唱道:“洒杯筛酒酒又黄,大路边上修学堂,过了好多黄花女,气死好多读书郎。”瓜氏来到四爷家,于院墙外就喊:“唐氏在家么?”玉萍妈见喊声,听音知是瓜辣婆,也知其来意,“哦,来了!来了!今日妹子咋有空来坐坐?”“瞧姐你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坐坐?”唐氏把瓜辣婆领进中堂,见四包讨口糖,也猜中了其意,假意问道:“妹子,今天有啥好事?”“姐姐,今年生意好啊,听说你家店生意兴隆,这次来是想讨点酒水喝,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布谷鸟叫时,鸳鸯帐暖,让它生根、开花结果!”唐氏听出其意,这是山塘媒婆撮合男女的含蓄之词,问是哪家?瓜氏此时就没再绕弯弯,直言道:“兰智龄托她,给才华说亲!”唐氏“哦”了一声,教她稍等片刻,离开了一会儿。
话说这唐氏,离开那会儿,就直接去了玉萍房间,跟玉萍一说,玉萍坚决反对,说:“兰才华,经常进翠花楼,听说还有个相好……”唐氏平日也有耳闻,心里有几分不愿,听玉萍这么一说,就知道如何跟瓜辣婆说了。唐氏从玉萍房间出,见瓜辣婆就说:“妹子,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我也不想耽误你的功夫,也就不留您吃饭了。”瓜氏见说,知是唐氏不同意,起身告辞道:“姐姐,没事,就当我来与姐说说家常。”提着口风糖离开了四爷家。
瓜氏离开四爷家,径直朝兰智龄家去回信,才华见瓜辣婆这么快就提着糖回来了,知道提亲的事黄了,焦急地问:“瓜姨,玉萍她不同意?”瓜辣婆垂头丧气摇头说:“才华,你爹呢?”“他在茶堂。”
瓜辣婆径直去了茶堂,见到兰智龄,把糖包递给他说:“智龄大哥,对不起,您老的托咐我没办到,请您原谅!”然后把去提亲的过程简单地叙述一遍。智龄安慰几句,叹惜道:“他俩没缘分啊,不能怪你!”智龄心里清楚,自己儿子不争气,成天游手好闲的,还去翠花楼听曲。瓜辣婆去后,智龄把儿子叫到中堂,狠狠地训斥一顿。才华低头聆听,像个罪犯似的,最后智龄给他立下了规定:店里的生意,要去帮忙打理,不准再去翠花楼。才华勉强“哦”了一声。
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才华提亲不成的事,传到了邦国耳朵里,邦国暗自欢喜。这天他到公主亭闲坐,聚拢了许多小孩,在听他说:“我们雪峰人,打猎有个规矩,行猎要知适可而止,对猎物不能赶尽杀绝,否则‘梅山’是要怪罪的,要得报应的。据说白马山(雪峰山次峰)有一猎户,猎技超群,特善猎马尾狸。他啊,对马尾狸的习性太熟悉了,只要进山就没有打不到它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少说也上百只。一天,他照常背着猎枪,挎着猎刀,在山上转悠。奇了怪了,半天连个马尾狸的影子都没见着,可他心不甘,继续在山中搜。突然,山涧岩石上出现人脚水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脚印也越来越长。他心里猛然一惊,知道这是‘梅山’显灵,警告他,不能再打马尾狸了。可他打猎有个规矩:每次不能空手而归,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山谷寻,见一处十分隐蔽的山洞,有一窝马尾狸崽,这让他喜出望外,欲把这些小马尾狸带回家烧烤。谁曾想,这天夜里,风静月白,屋外马尾狸的吼声惊动了猎人。猎人借着月明,用鸟枪连连射击,打死打伤一二十只。可马尾狸,不但没逃,反而越聚越多。后来打得他也心怵,硝药也用尽了,只好和家人手提哨棒把房门死死盯住,一直僵持到旦日晌午。众乡邻闻之,纷纷拿起猎枪、扁担、哨棒、锄头等前来解救,马尾狸才四散逃去。几个月后,谁曾想,猎人半夜上茅厕,一只母马尾狸从后悄悄挨近,猛地对准他屁股咬下去,未等猎人反应过来,直肠已被拖出两丈。”邦国戛然而止,孩子们催促说:“后来怎么样了?”邦国没继续说,对孩子们背后的玉萍说:“玉萍妹,你也来了。不好意思,我在与孩子们瞎咧咧!”孩子见说,一个个回头看玉萍。此时玉萍的脸,红如芙蓉花。有年龄稍大的,知趣的喊着大家散了,口里说:“邦国哥,有空还要给我们讲故事啊!”
玉萍见大伙散了,也欲走,不知咋的,脚不听使唤,直直地瞅着邦国。原来邦国那高大结实的身板,那滔滔不绝的悬河,使她迈不开腿。其实,她心里早就暗恋着他。每次邦国出猎,玉萍几乎都到场,他就是玉萍心中的大英雄。爹妈也时常夸他,今日被他叫唤,身子顿感软绵绵的。四目对视,玉萍低下头,别过一边,邦国开口道:“听说前几天,瓜辣婆去了你家,为兰才华提亲。后来又听说,你没有答应。”玉萍抿着嘴,深情地瞅了他一眼说:“嗯!”邦国轻声说:“玉萍妹,我也想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好吗?”“只要你喜欢,我等着你。”玉萍说完,脸羞得通红,跑开了。邦国笑着说:“妹子,等着我,我会来的!”
邦国回到家跟父母一说,父母很高兴,想着邦国也不小了,已二十出头,该娶婆姨了。邦国的哥哥姐姐都成家了,他是家里最小的。在这坪山塘,他家也是响当当的猎户,与四爷家也能算是门当户对。邦国这一说,父母立即择一黄道吉日,还是请坪山塘名媒瓜辣婆去讨口风。小年那天,瓜辣婆提着老武家准备的口风糖去了四爷家,这天四爷也在,瓜氏被请于中堂喝茶,与四爷一家子说说笑笑的。最高兴的要数玉萍了,找到了自己心仪的人。中午四爷请瓜氏吃饭,菜肴还蛮丰富的。
饭罢,瓜氏辞别,高高兴兴朝邦国家走去,与上次帮兰才华提亲心情截然不同。邦国见媒婆手中的口风糖没了,知事已成了,心里甭说有多高兴了,故意问:“瓜姨,事情成么?”
瓜氏脸带笑容,打趣道:“邦国,你这后生,能娶上玉萍,算你小子有福。你俩今世有缘,事情很轻松办成了!是你太优秀了,你瓜姨也露了脸,与他们一家子中午吃了饭呢!”
且说这瓜辣婆,四十出头,平日里保媒拉纤,皮肤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三十几岁,身材苗条丰韵,嘴皮特别灵巧,是坪山塘的名媒。易老武见事成,心里高兴,要留瓜氏吃晚饭,被瓜氏婉言谢绝了。她说:“要搁平日,你这饭我吃定了,但今日不行,小年要与家人吃顿年夜饭哦!”老武见说也没强留,只是嘱咐她尽快把定亲的日子确定下来。瓜氏应允:“就这几天,抽空与四爷家商量,把日子定下来。一旦日子确定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邦国今日乐开了花,但坪山塘有一人在心生妒忌,那就是兰才华。才华听到这消息,如被人掴了一巴掌,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邦国是他的“发下”,家境不如自己,本想自己与玉萍门当户对,却不想玉萍眼拙,听母亲说,“邦国他俩早就相好了,这次媒婆上门只是一个仪式”。
除夕也来得太快,明日就大年三十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可瓜辣婆还腆着老脸往四爷家走。这次与上次去心情不大一样,因为八字有一撇了,还没到四爷家,就见玉萍买着年货往家里走。玉萍见瓜氏,喊道:“瓜姨,这么早,去哪啊?”“玉萍,你猜猜我去哪?”玉萍还未猜,脸就红了,“我哪里猜的到啊?”“玉萍,去你家,邦国要我来问问,想正月初二上门拜年呢!”玉萍没做声,已到了院子里。唐氏见瓜辣婆,心里就知是为了啥,但还是假装不知道:“瓜妹,今天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稀客啊!”“嫂子,还不是邦国那小子催着我来选定亲的日子,四爷在吗?”“他在。”“那好,你两口子都在,我们选一日子让邦国上门定亲!”中堂茶水袅袅,瓜辣婆喝了口茶,唐氏看了一眼四爷说:“你们俩就确定个日子吧!”
四爷明朗而清晰地说:“按照我们坪山塘的习俗,正月初二是最佳日子,拜年定亲一起办!”唐氏首肯。瓜氏心中早就盘算着这一天,当即高兴附和道:“这天好啊,拜年定亲一起办,可见你们也是实诚人啊,怕麻烦人家。那好,我就这样回男方的话!”瓜氏欲起身,四爷夫妇再三挽留,瓜氏推辞道:“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事办妥,我还得回家准备明天的年夜饭呢!”起身告辞而去。
瓜氏回话自不必提,邦国一家欢喜,马上准备定亲礼物。猪一直留着未杀,就等的是这一天。下午,邦国与父亲把猪给杀了,猪大腿连脚砍了四个,每个二十几斤重,是送给女方长辈的“把子肉”。其它的,老武早就备好了。老武婆姨下午就忙着灌血肠,邦国拿了部分生血去了桐生家。桐生夫妻自是感激,与邦国聊了一会儿,说到他定亲的事,自然是一番恭喜,说什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之类的吉利话。
夜半,坪山塘鞭炮接二连三,没有停歇。山塘人信奉大年三十,起得早,吃得早,来年必发大财,而鞭炮声就是见证。邦国因这两天高兴,半夜睡不着,过了午夜,就燃放起了鞭炮。
三十这天,坪山塘还要赶半天集,还没办齐年货的,有机会备办,但价格明显要比昨天高。古语云:“有钱莫买年边货。”市场人流,明显少于昨天。正午过后,街市冷冷清清的,不时也能听到玩童散放的鞭炮声“啪”“啪啪”声,整个坪山塘炊烟袅袅的。若是一挂鞭炮声起,表示这家人开始吃团圆饭了。
团圆饭后,山塘的老少爷们都在街市活动活动筋骨,女人们则在茶堂忙着炒瓜子花生,有的还架起油锅,发糖果子和馓饭(特产)。小孩子呢,都围着锅子转。邦国走在山塘街市,远远地看着玉萍家,想着后天就上门拜年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他多么希望能早日见到玉萍。
玉萍此时还在吃饭,母亲告诉她:“大年三十就不要到处乱跑,后天姑爷上门,去准备准备吧!”“妈,我准备啥呀!”“死丫头,去修修眉,好生把自己收拾得漂亮点!”“妈,还早呢!”四爷见玉萍在她母亲面前撒娇,就说:“赶紧吃饭,吃完饭,与你母亲炒瓜子去!”玉萍没说什么,只顾吃饭。饭罢,就跟母亲自去了茶堂(厨房)……
午夜,鞭炮齐鸣,小小的山塘,“乌烟瘴气”的。才华家鞭炮声不绝于耳,邦国家也不示弱,老邬家停停放放的……玉萍听得清清楚楚,邦国家没给自己丢脸,鞭炮声,一直压着才华家。老邬家常利用停歇的瞬间给力。四爷家小李回家过年去了,鞭炮是四爷放的,四爷手脚慢些,用燃香点引线,后来干脆喊玉萍放。唐氏用一小竹竿把香绑上,预先把鞭炮摆好,叫玉萍老远把棍子递过去,因此鞭炮是停停放放的,间歇较大。四爷有些困了,唐氏也有些累了,玉萍还余兴未艾,吵着还放最后一挂。四爷夫妇看着女儿还像顽童一样,难免为她的将来担忧。好在邦国憨厚、为人谦和、待人真诚体贴,夫妻俩心里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噼噼……啪啪……”一挂鞭炮化作了一阵烟光,向夜空中散去,传到了邦国耳朵里……
“咋了,玉萍家鞭炮声停了?”邦国寻思道,“哦,一个女孩子,也该休息了。四爷家,说有两房,大娘却没生育,玉萍是二房唐氏所生,家中独苗。因此,邦国心里清楚,娶了玉萍,意味着要承担两个家庭的责任与义务。”街市鞭炮声比先前要小了许多,但还有十来户在放。兰智龄家放的最勤,邦国也不甘示弱,与他家比着放,老邬家时断时续的,有的家已开始放单,“啪”“啪”“啪”。邦国知道,这是那些小屁孩把鞭炮拆散单放。玉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不能停歇,听着邦国家与才华家比着放,多么希望邦国能赢……
玉萍一觉醒来,天亮了,起床漱口,母亲与大妈做好了早餐。四爷绕山塘一周,与大家见面,互祝新春快乐。四爷走进院子,母亲在叫玉萍,“快去喊你爹吃饭!”玉萍走出堂屋,见到父亲,就朝堂屋里喊:“爹回来了!”
“喊你爹到中堂坐好!”
玉萍拉着四爷走进中堂,八仙桌上已摆满了鸡鸭鱼肉。四爷坐上座,玉萍旁坐,挨着四爷。大妈来了,坐四爷身边。母亲与玉萍对坐。动筷之前,玉萍先向父亲拜年,像往年一样,四爷递给她一个红包,然后是大妈,大妈也递个红包,再就是母亲,红包也少不了。母亲递过,流出眼泪说:“玉萍啊,我们把你捧在掌上,生怕你受点委屈。明天姑爷要来,还有嫁出去后,我很担忧啊!”四爷瞅了眼唐氏,对玉萍说:“你们瞧,我玉萍都长大了,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唐氏立马破涕为笑,跟玉萍、大妈说:“对,对,对,大家高兴才是!再说,玉萍今后嫁的也不远!”大妈附和道:“对,对,对,大家吃饭!”
山塘街没了前几天热闹,唐氏走在街上逢人就说声“新年好”之类的吉祥话。麻姑是唐氏堂妹,见唐氏提着糖往自家走,迎上去接着糖,“姐,新年好!请进屋坐!”“妹夫呢?”“他啊,一大早到他兄弟那看父母去了,说晚上回。”唐氏知道妹夫家就在山下垄里,叫界(俗称gai)脚的地方,一眼能望到,但走路需两个来小时,于是对麻姑说:“你咋不去呢?”
“不是明天姨侄女婿要上门吗?我怕今天去又返回,太累了,因此要他一人快去快回。要是以往啊,我们还要到山下住一宿。”麻姑沏好茶递给唐氏说,“姐,邦国是个好小伙,勤劳、憨厚、朴实。前些天,听说兰智龄也派媒人去过?”
“是啊,山塘确实太小了,什么事也瞒不了!”
“当时我听说你们不答应,我着实为你们高兴。那才华啊,人长得帅气,但喜欢嫖,听说翠花楼还有相好的!”
“我与你姐夫也听说了,玉萍也知道这事,因此就玉萍这关都通不过。我说妹子,明天你除了做客外,还要来帮厨,坪山塘谁不知道你的厨艺?还好这几天你的饮食店也没啥客,过来帮帮我。你姐夫要我来请你,晚上你就到我家吃饭。”
“姐,没事,明天我和你妹夫会及时赶到,晚上我就不去了。”
“咋哪?”
“是这样,崽牙子今天要来,估计下午会到。”
“那好啊,叫他们都到姨家吃饭,就这么说定了!”唐氏不容麻姑推辞,说完就起身对麻姑说,“我还要回去准备明天的菜蔬,记着下午早点过来,把他们都叫过来,我们一起吃饭!”麻姑只好答应,恭送出门。
邦国家定亲礼,都已备好。大年初一,他家整整摆了四桌,都在为邦国祝福。邦国呢,恨不得初二马上就到。人说遇到高兴事,时间就快了,然而邦国今日觉得特别漫长,不时地跑到街市朝玉萍家眺望,可连玉萍的影儿都没瞅到。一口气跑到公主亭闲坐了会儿,几个小屁孩围了过来,缠着他要说故事。邦国想啊,说故事可以打发时间,可以消除心中的相思,于是说:“你们知道界脚吗?”
一屁孩口快,“邦国哥,我知道,就是山下那个村,我舅舅家就在那!”“但你知道那里有三个潭吗?”孩子们都摇头。“不知道了吧,那里有三个潭,潭深而有洞,一般的人不敢去,传说那里鱼儿很多。一天,一个农夫扯猪草,误入一潭,涉水过潭,见鱼儿游动,顿起捞鱼的想法。他用猪草箩捕鱼,一会儿就捞满了。他高兴极了,背起箩原路返回。过潭,踩着一黑漆漆的木桩过去了。农夫纳闷,来时好像是涉水过去的,回头细瞧,一黑漆漆的尾巴在动,顿时浑身发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箩里的鱼一条也不剩,从此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邦国哥,是真的吗?”邦国没有回答,继续说:“还有一农夫,也误入一潭,大家把他好找,最后在潭洞里找到,遗憾的只剩一副骷髅……”小屁孩听得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此时邦国心里舒畅了些,太阳也西斜了。
大年初二,玉萍家鞭炮声起,姑爷媒人一行四人,其他俩是邦国兄弟,权当挑夫。邦国见四爷大妈唐氏,拜年寒暄一番,于中堂落座。四爷叫玉萍也来陪坐。邦国与四爷坐头里,玉萍挨着邦国坐,唐氏傍着四爷坐,邦国兄弟与四爷邦国对坐,瓜氏与大妈坐对面。
瓜氏与玉萍坐一条板凳,直夸玉萍美人胚子,在家贤惠,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说的玉萍彤颜飞霞,几分羞涩,几分喜悦,瞅着邦国,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四眼对视,情愫迷离。茶饭之余,玉萍邀邦国走走。从今开始,他俩可以名正言顺地谈情说爱了。
翌日晨,山塘打了白霜,像下了小雪一样。邦国知道,今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早餐在邦国家吃,玉萍家都来了。亲家见面少不了寒暄,彼此大家都是老熟人,就省去了互相介绍。老武和四爷平日里就要好,今日在桌上少不了多喝了几杯。邦国挑着礼物,与玉萍去舅舅唐史康家。两亲家还在喝,亲家母在旁作陪。唐氏见玉萍俩去舅舅家,再三嘱咐,要玉萍给邦国挡酒,别把邦国喝醉了。玉萍自是答应。
太阳已上三竿,霜已融化了些,可水氹里的冰还有些细碎。玉萍在前,邦国挑着东西在后,他俩此时已无话不说了。山塘茶马古道,拜年的,时不时擦肩而过。邦国脸上渗汗,玉萍拿出香帕给他擦,邦国心里甭说有多愉悦了。
洗马潭舅舅家,舅舅早已在候。舅舅接过担子,邦国放了鞭炮,进屋自是寒暄拜年。舅舅放下担子,也放了一封鞭炮回礼。喝茶吃糖果是少不了的。史康与邦国是老熟人,今日身份特殊,上了尊座。舅妈和玉萍坐一起,少不了娘俩说说笑笑。晚餐,玉萍大表兄唐郎武夫妇在陪,还有史康好友在座。唐郎武酷爱喝酒,与邦国推杯换盏,言语高声。舅妈不时说郎武,别把妹夫灌醉了。玉萍也不时劝邦国,少喝点,但表兄纠缠,邦国也不能扫兴啊。邦国早知道她这位表兄喝得很多酒,玉萍来时也嘱咐过他,此时喝热了,把玉萍的话给忘了,最后还是玉萍把邦国的酒换成了茶。郎武见状,对玉萍说:“妹子,心疼了吧,哥知道邦国的量,这点酒,醉不了他!”“哥,不能喝了,明天我们还要去姨妈家!”史康也说:“明天你妹夫还要去你姑姑家,大家吃饭吧!”舅妈已给邦国盛好了饭,郎武只好作罢,婆姨也给他盛好了。
初三这天,洗马潭雾气缭绕,玉萍拉着邦国到洗马潭街市转了一圈,街市冷冷清清的,出行拜年的明显增多了。玉萍俩回到舅舅家,舅妈还在炒菜,邦国与舅舅聊天,玉萍自去了茶堂帮厨。早餐,郎武没有像昨晚那样缠着邦国喝,他知道妹夫他俩还要去姑姑家,只喝了几杯就作罢。
姨妈家离舅妈家只有三四里,玉萍和邦国等雾气散了,已近中午才走。离开舅妈家,一路沿山路而上,到姨妈家正好正午。姨妈见他俩,叫丈夫接过礼。邦国自然要放一封鞭炮,姨夫也还礼一封,喝茶吃糖果自不在话下。晚餐,两表兄弟来作陪,他们喝酒不是邦国的对手,因此酒席上也没有高声划拳。邦国在玉萍全程陪同下,拜会了玉萍家亲戚。在走亲拜年中,他俩情感愈加浓蜜,俨然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春天的坪山塘,山花烂漫。三月三,是山塘重要的日子,山下的要上山来拜山神。西王母娘娘宫,香火旺盛,有求必应,很是灵验。求子的,求健康去病的,问婚姻的,问前程的……这天山塘街市,可以说是人山人海。邦国拉着玉萍,也去求个结婚吉日。但见王母娘娘宫牌匾醒目,色彩斑斓,檐柱大而红,门槛黑而厚实,殿内旷而高。娘娘塑像高大,端坐正殿,塑像前香案上摆满了贡品,燃香袅袅,整个殿堂弥漫着一种呛人的仙气。
邦国牵着玉萍的手,迈进了殿堂。殿内信男信女,须排队拜娘娘。邦国玉萍跪在蒲团上,向娘娘虔诚地行跪拜礼。礼毕,抽签处,玉萍捻了支签。邦国细看,是支上上签。他俩拿着签,去求一老道案前解签,签上说:七夕是他们最佳婚期。邦国喜上眉梢,把签都跟父母说了,他们都认可。易老武找瓜氏一说,穿线一引,婚期的日子就确定了。
4
天越来越热了,山塘除了正午还是很凉爽的。家家户户都在备粽叶,端午即将来临了。山塘湖依旧鳞波荡漾,几只小船荡悠悠横在湖边码头。三天后,就是十五了。邦国家在精心准备节礼,要隆重热烈,这是娶玉萍前最后一个重要的节日!
“玉萍,端午节好!”邦国挑着担子朝四爷院子边走边跟玉萍说。玉萍心里高心,喊道:“爹,大妈,母亲,邦国来了!”邦国讪讪跟着喊道:“爹,大妈,母亲,端午节好!”四爷见邦国帅气憨实,心里着实满意,见他俩恩爱,情投意合,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叫小李把担子接过去,引姑爷去了中堂。中堂拼盘上摆满了棕粑。茶水也斟好了,玉萍挨着邦国坐下。大妈和唐氏坐着,四爷单独坐头里。邦国嘴甜,一口一个爸,一个大妈,一个母亲,叫得丈人家乐开了花。“玉萍,你和邦国的婚事定在七夕,也只有几个月了。嫁妆正在赶制,你们看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四爷跟邦国和玉萍商量。邦国语气平和,征求大家意见道:“新房也在布置中,我想请玉萍过去参考参考。”唐氏接下话:“这山塘只有巴掌大,需要时你过来,叫上玉萍就行了!”玉萍见母亲同意,心里很乐意,邦国也自是开心。四爷见他俩高兴,说:“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嘛!有事,你们商量着办。我和你们大妈母亲会支持你们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锣鼓声起,玉萍听见了,欲拉起邦国出去。四爷摇头说:“还没有长大啊!”唐氏对邦国玉萍说:“你们去吧!”原来这坪山塘还有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但其规模远不如山下。
小小的山塘湖,早已围着不少人。在碧波上荡漾的船儿,此时把篷儿都掀起来了。每只船坐10人,在湖里游荡着。一人船头击鼓,一人船尾当艄公,还没到正式比赛,他们权当游湖热身,显摆显摆。街市木屋里,靠湖的窗户几乎都开着,不少人头伸出。玉萍家不靠湖,但邦国家靠湖,邦国就带玉萍回家靠窗户坐着看热闹。
太阳照在坪山塘湖,碧波粼粼,五只渔船改装的龙船,此时鼓声四起。邦国的侄儿侄女、姨侄姨侄女在窗户旁围着玉萍大声喊着:“细满娘!”“细舅妈!”喊得玉萍怪不好意思的。邦国妈在窗户前摆放了一茶几,上面放着粽子还有糖果。她也拾掇一根板凳,挨着玉萍坐下,话很少,但很热情。不时地给玉萍斟茶拿糖果,玉萍有些不自在,婆婆娘看出来了,就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玉萍,等龙舟赛结束放鸭子的时候,我去逮几只,你就坐这里看,好吗?”“逮几只,别吹牛!”玉萍心里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口里却这样说。
话说山塘的龙舟赛,真有些特别,船儿小,都是些常年慢悠悠浮于山塘湖的渔船。能下水的健康男性,这天都会在湖里游。时间安排也很合理,正午时分,这时的山塘水暖和了。邦国去了龙舟队,他是壹号龙舟队队员,刚才是抽空过来的。大家都知道,今日日子特殊,只要他关键时刻到位就行。
山塘湖一共五只龙船,山下来的,不少投亲靠友的坐在窗口。也有的与不靠湖的山塘人,就在码头或空旷处翘首观望。鼓声一直没有停歇。这只息了,那只又起,好像是接力赛。时而独鼓,时而合鼓,热闹得很。
突然三通炮响,五只龙船于起点一字排开。每船配十人,两边对称坐着。壹号船击鼓者是邦国,露出强健的体魄,把鼓打得震天响。众人叽叽咕咕的都看好这只船。最不看好的,是叁号船了,击鼓者是兰才华,只见他瘦骨嶙峋,但精气神十足。有人说,他到最后就会“拉稀”。其它三只,击鼓者年龄偏大,不被看好。
“砰”一声炮响,五只龙船如离弦之箭。鼓声,震碎如镜的山塘湖。岸上的观众,都敞开喉咙呐喊“加油!”“加油!”……鼓声越来越大,呐喊声也越来越大,有的喊出船号,有的直呼击鼓者的名“加油!”邦国今天格外有劲,他要把自己的美与力展示给大家,确切地说,是给玉萍看的。邦国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壹号船鼓声最响,节奏最急,桨的频率最快。终点,壹号船第一个冲线。大家欢呼雀跃着,玉萍美得哈哈大笑。坪山塘商会会长,在码头给各参赛船队颁奖。
领奖后的船只,在湖里转悠。大家都还没散,还在等待第二波高潮,那就是湖中抓鸭了。谁逮住,就归谁。年轻健壮的游泳高手,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有的干脆跳进湖里。五月的山塘湖,还是有些凉爽的,体弱的还是有些畏惧的。湖里的人越聚越多,放鸭的船是壹号龙船。他们把船划到湖心,把鸭子放下,就摇着船离开了。那些游泳健将,从四围慢慢向鸭子靠近。鸭子,起初慢悠悠地浮在碧波上,见人朝他们游来,就开始惊慌,四散逃命。一时满湖都是鸭,都是人。湖面热火朝天,岸上喊捉鸭之声不绝于耳。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悦耳动听……有抓到的,就往岸边送。玉萍见邦国抓了两只,往湖边游,此时她再也坐不住了,跑到湖边喊“邦国,我在这里!”邦国一眼就看见了玉萍,朝她游来。他似游鱼戏水,推波逐浪,把鸭递给了玉萍,告诉她拿回家再来。
玉萍遵命而去,再回到山塘湖边,湖里的鸭越来越少了。“玉萍!”是邦国在喊,手里又抓了两只,玉萍有些兴奋又心疼道:“邦国,上岸吧,湖水有些凉!”邦国递鸭时嘴唇有些发乌,嘴里还说:“玉萍,我还抓一只,最后一只!”玉萍含情地点了点头,邦国又向鸭子游去。此时鸭子没有几只了,抓鸭的也没有几个人了。邦国靠近鸭时,湖里只有两只鸭了,见一人在抓,一眼就认出是山下界脚有名的猎户熙熙(绰号),他俩一对眼,一个手势,同时扎猛子,把鸭子给抓着了,他俩相视一笑。
岸上的观众散了,下山的下山,捉到鸭的高高兴兴的,没有捉到鸭的,投来羡慕的眼神。邦国和熙熙一起游回岸边,见玉萍,邦国说:“这是我未婚妻玉萍。”熙熙见玉萍这么漂亮,带有一种羡慕的眼光说:“嫂子好,嫂子好漂亮啊!邦国,你真有艳福!”邦国见熙熙夸玉萍,心里乐滋滋的,随口就说:“熙熙,到我家喝酒去!”熙熙见他邀请,推辞道:“邦国,我界脚来了几个朋友,邀好了在木屋客栈附近等,下次有机会,我俩再喝酒!”邦国见说,与他握手道别。
见邦国上身裸露,肌肉健美,带着水珠。玉萍拿出自己香帕,给他揩水,邦国没有拒绝,任其在身上摩挲,那种幸福感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邦国提着鸭,和玉萍比肩回家。邦国母亲见他俩回来,笑着说:“玉萍,把鸭都提到家里来了,刚才要你爸拿了两只送玉萍家去了。”说曹操,曹操到,老武从外面进来。她怀疑地问道“送到玉萍家了?”老武说:“路上遇见四哥,给了他。”“我说你咋那么快呢,原来是这样。”
邦国的亲戚随着龙船的结束,也都回了家。家里只有父母,母亲欲留玉萍吃饭,玉萍也不好强推。饭后,邦国送她回家,四爷见女儿贤婿,假嗔道:“我这丫头,整天只知往婆家跑,邦国你不要惯着她哦!”“爸,你说什么呀!我还没嫁出去,你就帮着他说话,将来要是你女儿被他欺负,你要负主要责任!”邦国有些尴尬,自嘲道:“爸,我哪敢欺负她?”四爷心里清楚,玉萍不会吃亏的,倒是我这可怜的女婿,要逆来顺受了!邦国欲走,玉萍含情瞅着他说:“去吧,我就不送了,要么爸又拿出张郎送李郎的典故来羞我!”
5
婚期越来越近了,双方都抓紧时间操办婚事。眼看七夕来临,邦国心里自是欢喜,倒是玉萍有些许淡淡的伤感。好在嫁出去,离家不远,也如同在家一样。离家近,自有近的好处,以后家里有什么事,还有邦国帮衬着,心里自是欢喜。
出嫁前一天,坪山塘就开始热闹起来,家家都来玉萍家道贺。唐氏特地请老邬家的儿媳慧谷来家帮忙。只见这慧谷,虽说是两个孩子的妈,但那身材依然曲线优美,那嘴皮子,更像沫了蜂糖的旦角,吐词圆润,如大小珠子,清脆地落入玉盘。玉萍,打小就喜欢这个嫂子。
旦日早餐毕,唐氏把慧谷带进玉萍的闺房。慧谷见玉萍眼睛有些红,知她要离开父母,有些不快,肯定是哭的。玉萍很懂事,搬一把椅子让慧谷嫂子坐。慧谷见房间崭新的嫁衣,红色喜气,对玉萍说:“妹子好漂亮,如滚了眉,那就是天仙,可美死了那邦国!”玉萍喜上眉梢,对慧谷说:“嫂子莫取笑我,还须你手中生花,帮我遮遮丑!”唐氏拿来一根筷子、一片盛着草木灰的瓦片递给了慧谷,然后就离开了。
玉萍打开闺房后门,这里很清静。树木留下一片树荫,但还是遮不住日光,漏下杂乱无章的日斑。一条水沟在檐下,慧谷搬了一根红凳,把筷子和瓦片放凳上。玉萍,早就拿了一根凳子坐好了。慧谷先帮玉萍梳好头,然后叫她闭一闭眼,在姑娘眼睑汗绒毛上搽些草木灰,让尘埃粘住汗眉毛。慧谷用手指按住眉毛,一手轻轻地滚动筷子,对玉萍开玩笑说:“玉萍啊,嫁到夫家,可比不得家里随意任性。邦国在外劳作,你要把家务都揽过来。不过,你的公婆都是通情达理的,平日里对你也格外疼爱,你要多孝敬他们。邦国回家,你也要多体贴!”
“嗯,嫂子你就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二老的!”
“妹子啊,你别怪嫂子多嘴,你与邦国要相亲相爱,你多关心关心他。晚上行房要讲究卫生,房间隔音效果差,别弄出大声响,让二老难堪!”
“嫂子,别说了,羞死个人!”玉萍羞得满脸通红。
“玉萍,别怪嫂子多嘴,行房还要注意……”玉萍脸上彤云嫣然,不再羞涩了,认真地聆听慧谷娓娓道来。
慧谷关好后门,玉萍在穿衣镜前欣赏嫂子的杰作。唐氏进来了,见玉萍黑葡萄水灵闪烁,小山眉衬洁白的脸颊,如仙女下凡,感激的说:“玉萍,你要感谢你慧谷嫂子,把你打扮得像个仙女。慧谷,谢谢你!”慧谷见说,谦虚道:“我慧谷哪有那点眉成仙的功夫,是我玉萍妹妹天生丽质!”
玉萍脸上彤云未散,笑着感谢道:“谢谢你,嫂子!妈,嫂子滚眉很心细,让我很享受!”
“玉萍啊,你嫂子是山塘滚眉滚得最好的!”
一阵炮响,人报姑爷到了,那些挑夫被请到中堂吃饭喝酒。邦国跑到玉萍的闺房,两人相见,含情脉脉。见唐氏哭泣,邦国安慰道:“妈,玉萍嫁过去,我会叫她经常来看你们的。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赶到。我们两家只有这么远,以后就是一个家了!”玉萍又哭起来,邦国安慰她,当着岳母的面发誓:“我一生会对玉萍好的,关心她,爱护她,宠着她!”
四爷在中堂没见邦国,知道他上玉萍房间来了,径直奔玉萍那里。见她娘俩哭泣,邦国在安慰,忍不住眼泪也来了。玉萍见爹爹来了,握着手帕哭道:“脸盆打水清又清,女儿心里好伤心,白了头发操尽心。我的爹呀,我的娘呀,女儿就要离家门,养育之情还不清!”四爷听了,伤心不已,泪水刷地流下来。唐氏听罢,一边安慰,一边叮嘱,一边比三比四地哭劝道:“女大要当婚,我的女呀,我的崽呀!一串钥匙半斤重,从此你要做好人!”
此刻,瓜辣婆进来了,见他们娘俩哭得如此伤心,欲上前安慰。正好有人催姑爷上席,四爷叫瓜氏与她娘俩都过去。
酒席间,正客唐小梅向四爷唐氏一一敬酒献歌:“这杯酒来清又清,端起酒来敬亲人,你老喝了这杯酒,子子孙孙坐朝廷。”酒席间奉承的话不时入耳,都是些吉利的话。
吃过酒席,山塘老武家鞭炮声起,四爷家就冷清了不少。剩下的几个亲戚也准备辞行了,四爷与他们一一话别。
老武家热闹喜庆,玉萍像个天仙,大家都争相看新娘子。小孩吵着要糖吃,邦国时不时要来解围,散些糖果。玉萍心里很高兴,嫁了心上人,见了大家就腼腆地说说话,生怕言行举止不当得罪了人。环顾新房,中国红是主色调,特喜庆。
晚餐是山塘最热闹的,山塘人都聚在老武家,说说笑笑。新娘子与新郎,要到每桌象征性地敬酒。才华见新郎新娘过来,一点没尴尬,举起酒杯与大家共祝新人早生贵子。“嫂子,今天好漂亮啊!”才华突然冒出了一句,玉萍脸刷的一下红了,好在今日浓妆艳抹,遮掩了过去。邦国调侃他:“下次你的新娘还漂亮些!”玉萍深情地瞅了一眼邦国……
七夕情人节,有情人终成眷属。中堂还在猜拳喝酒。玉萍觉得时间很慢,他又理解邦国,此时脱身不得,可一想到父母,心里难免有些伤感。平日父亲把自己当作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拿在手里怕摔,百般呵护。谁曾想,一朝说没就没了,能不让他们伤心吗?邦国还在喝酒,玉萍独守新房,靠山塘湖窗户坐着,凝视着粼光闪闪的湖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四爷和唐氏、大妈坐在中堂,听到老武家不时鞭炮声起,瞅瞅二位夫人,唐氏如蔫了的茄,大妈似欲枯的荷。四爷眼袋深陷,眼眶里仿佛有沙子,痒痒的,用手去揉。“我说你们要振作起来,玉萍只是到老武家做客,过些时日就又回来了!”四爷极力想安慰她们,不说还好,一说,唐氏还真掉出了泪。
第三天晨,玉萍和邦国回门,四爷接着,自是心里欢喜。邦国乖巧,尽选甜言蜜语说给她们听,哄得唐氏高兴、大妈合不拢嘴。瞧她小两口,百般恩爱,大家心里都很开心。只见玉萍新娘打扮,一身彤红,突然间成熟了,懂事了。
七夕已过,天气转凉,坪山塘早晚还真有些冷。玉萍不时回家看望父母,两家常来常往的,真像一家子。四爷与老武本来就要好,如今成了亲家,关系就更不一般了。两家你来我往的,玉萍也不感觉与父母疏远了,只是如今多了一层身份,是邦国的婆姨。邦国平日里打些野味,少不了给岳父岳母送去。玉萍对公婆也是百般孝顺,一改过去小姐那火辣的脾气。
八月十五,邦国干脆把四爷一家请过来,一家子团圆,乐得玉萍心里乐开了花。坪山塘的月饼,斤两大小不一,靠的是从洗马潭贩运上来,山塘家家都买的有。
今晚的星空格外亮,星星如擦洗过一样,在黑幕的衬托下,明亮而又清晰。邦国揽着玉萍瞅着山塘湖鳞波泛影,玉萍靠着邦国臂弯说:“邦国,八月十五,一家子团圆。此时,夜已深沉,我们一家人在赏月。”邦国寻思着,我们“一家人”,是否还包含肚子里的宝宝,就故意逗她说:“我俩在赏月,怎么说一家人?”玉萍在邦国大腿上一掐,嗔怪道:“讨厌,当然还有我们的宝宝。虽说还未出世,但他能感应得到的。”邦国怕父母听到了,摩挲着玉萍的手,悄声说:“声音小点,爸妈还没睡熟呢?”“讨厌,讨厌,就你最讨厌!喜欢明知故问!”此刻,山塘湖静悄悄的,似乎也在听着他俩打情骂俏……
中秋之后,天气更凉爽了,山塘空气更清新了。那些常绿植物也掉了一些丝发,但在秋风中飒飒抗争着。不知谁说,宫廷里闹口渴病(糖尿病),要到山塘取天池圣水。玉萍也听说了,她是听邦国说的。“邦国,山塘流传宫廷流行口渴病,要取天池圣水,可是真的?”邦国说:“我也是听才华说的,也许是真的。”一时间,坪山塘热闹了,黔商、川商他们回去都少不了要带一筒(竹筒)圣水。
一天,两天,半月有余,还没见宫廷有人来取圣水。山塘白色的霜粒子,早已降临,早晚还真有些清冷。突然有一天,保甲长来了,说朝廷圣旨,要取天池圣水运往京城。他们把山塘的后生小伙都召集起来,商量运送圣水事宜。保甲长还说,盛装圣水的容器,还须佳木做桶。才华悄悄地跟身旁的邦国说:“邦国哥,用一般的水桶不可以吗?”邦国见保甲长还在训话,轻声道:“听他如何安排?”
有大胆的质问:“他们怎么就知道天池的水能治口渴病?”
保长说:“你啊,太孤陋寡闻了,朝中那些官员,有叫啥太史令的,翻阅古昆仑杂记,说诸葛孔明曾翻越山塘时,夜晚在山塘湖十八商(商船)听曲,受西王母指点,第二天取天池圣水,治愈了困扰多时的哮喘。”
又有人提出疑虑:“哮喘病与口渴病是一码子事吗?”保长一时语塞,强词说理道:“我问问大家,哮喘是不是与口有关?口渴是不是也与口有关?”邦国纳闷,明知保长的说词站不住脚,也没有反驳。心想,口渴病与哮喘风牛马不相及,咋就是一回事?邦国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就问保长:“你就直接说用什么桶盛装就行,还有大家有工钱么?”
保长对大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们完成送圣水差事,可减免你们一些赋税!木桶要用名贵的楠木做。你们谁家存有楠木料,我们可以高价收购!”老邬、老武都把自己寿房枋子献了出来,做成木桶,工期还真快。然后招募年轻后生,组成了圣水运送队,只需把水送到沅水江畔,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工钱。
山塘那些年轻人,积极响应保甲长的号召,纷纷报名。邦国也想参加。起初,玉萍因妊娠反应大,不同意,怕身边没人照顾。山塘一时间沸腾了,圣水事一传开,附近的山民,还有黔地川地的商人,他们都来取水。箍桶匠刘的生意一时火爆。原来刘桶匠,平日里生意并不好。只是给谁家嫁女添置嫁妆时才打全套水桶、马桶、脚盆、碗盆什么的,偶尔也给乡亲们治副水桶、粪桶,或一个洗碗盆,大都较单一。谁曾想,圣水之事一传开,他家的生意就火爆起来了,桶子要批量加班加点做。
“四爷,今天咋有时间来坐坐?”刘桶匠一边放下手中的活,一边搬根凳子与四爷坐着说话。徒弟小张梆梆地在箍桶,声音很刺耳。刘桶匠叫他休息会儿。“刘兄啊,最近忙得很?”“可不是,除了要按时给衙门定制二十四只楠木桶,还有那些商贩,你要两只,他要两只,累死我了!我说四爷,这天池的水真有那么灵验吗?”“刘兄,我告诉你,灵不灵,与你何干?你啊,只要做桶能赚钱就行!”刘桶匠笑了,递过烟袋,四爷自卷喇叭筒,吞云吐雾。小张则递过竹脑壳烟杆给刘桶匠,说:“师傅,你说这圣水不灵,哪有那么多的人取水?”“小张啊,我说你跟师傅一样,想那么多干嘛?你俩只需生意来了加班加点赶制,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传说三国瑶池的水治愈了蜀卒的哮喘病,也没听说能治愈口渴病。我们这地方得这种病的,几乎就没听说过。”
“四爷,这种病到底是啥病?”小张好奇地问四爷。
“据衙门人说,这种口渴病,常生在富贵家,因此俗名又叫富贵病。人染上这病,小解落地上,蚂蚁都会盈满。”四爷给小张解释口渴病道。
“哦,明白了。我们这些贫苦家的,是不会得此病的。我常走山塘古道,小解,没见有蚂蚁盈,可见我没有此病。”小张有些庆幸,高兴地说。
“别说你小张没有,就是山塘人也找不出一个来。刘兄,我说的没错吧?”四爷有些自信,又疑虑地对刘桶匠说。只见桶匠首肯表示赞成,小张猛然冒出一句:“莫不是朝廷皇帝得了此病?”刘桶匠骂了一句:“你莫要命了,小心祸从口出!”四爷圆场道:“我哥俩在场,不必害怕。再说天高皇帝远,他管得着吗?不过,至少是宫廷重要人物!”刘桶匠赞同:“肯定是宫廷重要人物,要不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四爷陪刘兄说会儿话,怕耽误他的工夫,也就离开了桶匠店。
四爷背着手一路思索,天池的水真能治愈口渴病吗?如果不能,朝廷怪罪,那我们山塘人岂不是要遭殃了?“爸,你去了哪?”玉萍见父亲慢悠悠地背着双手沉思着朝家里走问道。四爷见女儿,心里突然清醒过来,说:“刚才无事,去刘桶匠店上坐了坐。怎么啦,这时有空回家?”“我来了好久了,与母亲大妈说了好久的话,就是没见你。到店铺,小李哥说你好像去了刘桶匠家,故而我一路寻来。”“闺女,有什么事吗?”“没事,就是想你们,过来看看。”四爷与女儿一路走一路说着近况。当听到兰才华邀请邦国参加护送队,四爷极力反对。玉萍也是极力反对,父女俩有共同的话题,话也就多了。玉萍想自己怀孕了,日夜想邦国在身边。四爷在考虑,别让女婿因护送圣水而惹祸上身。邦国在岳父家院门口见到玉萍父女俩,朝岳父喊道:“爸,回来了!”
“嗯,你们还好吧,咱们进屋说!”
唐氏见四爷回来,都到中堂坐下。唐氏与女儿坐一起,直奔主题,说才华欲拉邦国进护送队,看看四爷的意见。四爷沉思片刻,问邦国:“你是怎么打算的?”未等邦国开口,玉萍抢着说:“他看中那丰厚的报酬,想去呗!再说兰才华,一再怂恿,他有些心动……”四爷打断了玉萍的话,再问邦国,邦国有些难为情道:“我跟玉萍说护送圣水大不了四五天时间,玉萍就是不让。”“本来你俩的事,我做岳父的也不应插手干涉。邦国,你父母是什么态度?”“他们叫我们来问问你们。”四爷瞅了大家一圈,说:“我认为邦国不该去,雪峰山马上就要封山了,一旦封山了,就不是四五天的事,十天半月还不止。”邦国最后表态说不去了,那晚就在四爷家吃饭,不再提及此事。
6
秋日,坪山塘黎明前就开始降霜了,树木都结了一层薄冰,形成美丽壮观的雾凇;水氹,还有厚厚的冰层。青石板茶马古道,太阳未出,不能行走。才华他们的护送队,正在紧锣密鼓做着准备。水桶、马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天池水青幽幽的,一时身价百倍。为了保证水质清澈,才华派护送队员守候,严禁山民取水。一些不知者好不容易上来一趟,取不到水悻悻而去。
一日,保长上来了,召集护送队开会,说:“九月十八这天吉利,你们就护送下山。只要送到安江,你们就算完成了任务,回来就给你们把剩余的工钱结清。”才华他们很是激动,终于知道了出行的日期。离出发还有五天,大家把泡在水里的水桶拿出来盛水试试,看有没有漏的,发现有只桶有点渗,才华就拿到刘桶匠店里返工,第二天取回,不漏了。马都被他们养得膘肥,驮两桶水下山是没有问题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十八日卯时这一刻。
接下来三天秋高气爽,然而十七日这天风云突变,天空灰濛濛的,似下雪前的征兆。才华他们请示保甲长,提前下山不许,忧心忡忡的。那一夜寒风呼啸,鹅毛大雪把个雪峰山裹了层厚厚的白色地毯。
十八这天,雪还在飘零,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才华他们聚集在一起只喊苦。保甲长还是一个劲地催促,马匹是不能驮了,根本就下不去。好在人员比预计的充足,一人运一桶没问题。可就是现在背一只空桶下山都难,更何况一桶水。才华再三跟保甲长解释,保甲长急得团团转。如完不成任务,革职还是事小,脑袋都难保。于是催促才华他们,克服一切困难,也要把水运出去。
才华他们无奈,在保甲长押送下护水下山。茶马古道,青石板已被厚厚的雪覆盖了,更可怕的是雪上加冻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冰。老七是护送队最年长的,有雪天下山的经验,第一个在前面开路。雪是小了,但天气更寒冷,他们都在鞋子上捆着稻草保滑。老七下坡小心翼翼的,冰阶踩稳方移下一步。一边叫上面的同伴,照着他的样子一步一步下。下了十余米,只见他护的桶突然一歪,滑了下去,桶从他头上飞过。其他的见状都不敢动,心有余悸,大喊老七。刚欲下的第二位被人拉起了。保甲长蹙眉不言,才华可急了,使劲喊老七。听到下面在呻吟,才知道他还活着。马上叫猴子(外号),他身手敏捷,要他握着麻绳慢慢地往下滑,见到老七血肉模糊,很是恐怖。猴子慢慢靠近大声喊老七,好像他还活着,但意识模糊。猴子把另一根麻绳在他腰上系着,与上面的人说了,两根绳慢慢地拉。好在老七恢复了些意识,能配合些,但还须猴子搀扶艰难地往上爬。终于爬上来了,大家见老七血肉模糊,都吓了一大跳,怕他死去。
大家赶紧把老七送回家,他老婆闻讯哭泣不已,大家只好安慰一番,请来草药郎中把他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大家都急迫问郎中:“他怎么样了?”直到郎中发话:“他死不了,但要好好调养身子。”大家悬起的心才放下,他婆姨也止住了哭,答应按照郎中要求吃几副药好好调理。
保甲长苦不堪言,圣水桶都还遗留在路上。护送队员都回了家。他于是就朝兰才华家走去。才华刚回家,屁股还未坐热,见保甲长来了,一脸苦愁说:“我说保甲长,我这个队长做不得了,他们都不听我的话回家了。”智龄则在旁递茶陪笑脸道:“我早就说过,我家犬子不堪重任的,你硬说行,如今如何是好,误了二位大人的事。”
李甲长叹口气说:“谁知道会出现这鬼天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过,还得才华去做做队员的工作。”智龄也不好一口拒绝,把话堵死,“我儿还是尽量去请,把二位大人的话带到。另外,我想推荐邦国,就是易老武的小儿子,他有这能力!”保甲长闻言起身欲访老武,“才华你快去把队员请来!”智龄父子敷衍应承着,把保甲长送出了大门。
且说雪没下了,微乎其微的冻雨在飘零,粘在衣上也不湿。保甲长迎着寒风,朝老武家走着。街上的行人,几乎绝迹。偶遇熟人,保甲长都满脸堆笑,问寒问暖。
且说老武家,听说老七摔得不轻,父子俩就去他家看望去了,家里就剩老婆子和新媳妇。见保甲长上门,玉萍知不是啥好事,再加上听说老七摔得半死,也知其来意,但婆婆娘很贤惠,叫玉萍沏茶。当保长听说他父子俩不在,喝了口茶就告辞了,说是去老七家找他们。
老七家,亲朋来了不少,有拿鸡蛋的,也有捉鸡来的,好不热闹,但他婆姨双眼还是红红的,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老武坐床沿,见老七虽出血较多,看起来吓人,等清理完伤口,也都是些皮外伤。左脚踝关节脱臼,老武已给他复位了,也敷上了草药。老七婆姨一再感谢。老武父子正欲回,忽听人说保甲长来了,老武见之招呼。他们也到床前安慰了一下老七,留下了几吊钱,叫老七婆姨买点营养品。那婆姨谢过不提。李保长扯了一下老武,递了个眼神,老武知道有事,于是跟着他出来了。邦国见父亲走了,也跟了出来。
离开了老七家,寒风飕飕的,易甲长首先开了口:“刚才我们到你家,听你婆姨说来了老七家,就跟了过来。本来我俩打算把工作安排好后,再来看望老七的,现在提前了。我说老武,是这样的,这护送圣水的差事,迫在眉睫。前些天天气好,宫里偏偏要选啥日子,现在好了,害死我们了。这天也不睁眼,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我们出发这天下。可这是皇差,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因此,我想与你商量,让邦国帮我们想办法运之安江,我们定当重谢,感激不尽!”邦国插嘴道:“这冰天雪地,如何运送?除非分段接力,方有可能送达。送到安江是何时?”老武看着邦国说:“你有办法吗?”邦国也只说:“可以试试!”保甲长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话说邦国接下这活,又没有事前准备,如何能完成?老武为他捏了把汗,回到家还埋怨邦国不该接。邦国安慰父亲:“这不关涉到人命吗?平日里您不是告诉我要行善,要以慈悲为怀吗?”老武也就没说什么了,倒是玉萍有了几分担心,说:“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邦国去意已定,安慰妻子说:“我没有才华那么笨,能顺利完成任务的!”
且说才华去请队员,大家都没有信心,都说等天气好转再送,命比钱重要。才华无奈,突然遇见邦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请求邦国帮忙,邦国顺水应承道:“那好啊,队长还是你做,但一切听我的安排行事,行吗?”才华喜极泪流,对着邦国作揖,“谢谢哥,谢谢哥!”邦国邀才华一一去队员家请。他们听说邦国出面,也都愿意一试。
要知邦国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猎人间有一不成文的契约,只要听到牛角号起,他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朝号声处奔去。平日里谁也不乱启用,今日邦国就想试一试。要知坪山塘,在雪峰山第二高峰帽子岭下。邦国把号角一吹,四邻八乡都能听见。虽说此时是冰天雪地,那些猎人个个身手敏捷,是攀岩高手,自带麻绳金钩,到傍晚陆陆续续来了上百猎人。人还在往山上赶,邦国家、才华家都挤满了猎人,这可喜傻了保甲长。
话说这些猎户,起初都以为围猎,冰雪天都备足了爬山工具,雪地里他们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瞧瞧他们的鞋子,靴底都藏有铁钉,加上攀岩的金钩,能不如飞吗?当听说是送圣水,他们就犯起嘀咕来了。24桶水,这么多人也使不上劲,你说能不嘀咕开吗?才华满以为他们能背下山,听他们一嘀咕,空欢喜一场。保甲长更是焦急,问邦国:“怎么办?”邦国说:“容我与猎户们商量,再做决定,好吗?”保甲长也只好如此。
只见邦国站猎户中间,双手抱拳说:“感谢各位了!你们听到我的号角声就闻讯而来,这里再次谢了!谢谢,谢谢!”“还那么客气干嘛?只要你说一声,要我们做什么就行了!”“是啊,现在我的确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关于送圣水的事。想必你们也早已听闻,对其略知一二。目前,就我们人多是优势,但圣水桶这么沉,又不能摔坏,这冰天雪地的,你们说该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说出了许多办法,突然老武说:“大家想一想,我们这里丧葬,遇上冰雪,且不管路程有多远,要不要下葬?”才华脑瓜灵活,突然想到了用棺材运送,说:“我们可以像下葬一样,把圣水送到百里之外,就是这棺材如何弄?”保甲长见说,当场拍板,凡愿拿出棺材的,愿出两副棺材的钱。不久,就弄来了六副棺材,每副装四桶圣水。
翌日,冻雨也没飘了,但冰面更滑了。六副棺材圣水盛装完毕,用粗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平地他们抬着走,许多人牵着。下陡坡,他们就让棺材慢慢地滑着走,许多人在后面拉着。遇上陡峭处,他们就一拨一拨单走,以免后面的棺材滑落,砸到前面的。至凉水井,坡陡弯急,才华护送的那副差点转不过弯,出现了惊险的一幕,棺材成了60度竖起。出发前,保长一再交代,尽量保持棺材平衡,不要超过45度,才华当场就出了一身冷汗。大家见也没水流出来,才松了口气。索性坐下了休息,才华问:“没有流出水,咋回事?”络腮胡说:“我说才华啊,你难道希望水流出来啊?”“不!不!大家别误会,我只是感到奇怪而已!”络腮胡接着说:“也难怪,你们这些后生阅历少。山塘刘师傅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呀,是我们雪峰山有名的箍桶匠。经他箍过的桶,没有十年八年是不会漏的。经他封过的盖,不是重力撞击也不会渗的。你们知道他用的麻绳油石膏,都是经过特殊熬制的,一旦封上,启封都还蛮费劲的,现在知道了吧?”“叔,才华见识了!”其他的,也都附和着佩服刘桶匠。突然上面来人说:“咋还不走?”才华稍作解释,大家就又上路了。
就在这时,天色更加黄了,大家都预感到今天还要下大雪。正当他们要开拔时,一场沙雪夹杂着鸡蛋大的冰雹砸了下来,大家纷纷躲进树林里。这冰雹足足下了一个小时才停,但路就更难走了,稍不留神会踩着冰雹滚动起来摔一跤。为了保证安全,保甲长发下话:“请大家原地休息,商量出安全方案再走!”每一拨人都在认真商量着,腾出两人在前面清除冰雹。
邦国那拨人,在前面开路。到王宫店已是第二天下午了,大家那晚就住在那。第二天走的都是些平地,他们就轮流抬着棺材朝安江奔去。因道路泥泞、结冰湿滑,还是没能按时赶到,只耽搁了一天。好在任务是完成了,保甲长也算交了差,这已是9月22日了。
23日,天气晴朗,保长把工钱给大家都兑了现,连2倍的棺材钱也给兑付了,还说了些感谢的话,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坪山塘,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繁华。玉萍夫妇,更加恩爱了。小宝贝,开始在玉萍肚子里踢人了,这让邦国喜不自禁,常隔着肚皮听音呢。
戍申,光绪三十四年,10月21日,突然宫廷传来了噩耗,说皇帝驾崩了。邦国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劲,难不成原来取圣水是为了皇上,难道皇上得了口渴病?
突然一天,有人说保甲长被抓了,说什么推迟了送圣水的时间。圣水是10月22日才到,整整差了一天。还放出风,说要把送圣水的人抓进大牢等候处置。一时间,坪山塘空气几乎凝固了,大家都感到大祸将要临头了,纷纷下山去躲避,唯恐避之不及。接着又传来了保甲长的交代,护送队队长是兰才华,首先要被抓走,这可把才华吓得不轻,腿脚都软了。邦国去才华家探询,见才华瘫在床上,高烧不止,郎中说:“恐怕挨不过这两天。”
智龄拿出了第一批护送队名单递给邦国看,“这如何是好?”才华在说着胡话:“别,别,别杀我!我没有罪,都是老天害的……”邦国说:“叔叔,这是祸根,不能留的,会牵涉到许多无辜的,烧了吧!”智龄真个把名单给烧了,可到了晚上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兰才华死了。
兰家唯一一根独苗,就这样呜呼哀哉了!整个山塘的空气更凝固,更悲沉了。兰家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中,西风也吹不动这凝固的哀情。衙门里来了人,见状就说:“等你们办完丧事,我们再来。今天本来是羁押主犯兰才华的,如今他畏罪吓死,也就暂且作罢!”
本来不得安宁的坪山塘,因兰才华的死,应该可以画上句号了。也不知谁又传出,邦国是护送队的,好像是总指挥,山塘又不得安宁了。邦国人缘好,四里八乡那些帮助过他的猎户都感到危机四伏。邦国倒是不怕,大不了一死,心里想:“朝廷如此不讲理,倒不如反了,做山大王!”邦国嘴里尽管说着,但暗里还是提防着,睡觉都睁着只眼。可怜的玉萍有孕在身,邦国叫她去洗马潭亲戚家躲躲。她就是不肯去,宁死也要和邦国在一起!
四爷焦急万分,就与老武商量,两家带着钱财隐居八面山下。邦国很是赞成,那晚他心里很纠结,“我跑了,那些猎户咋办?不,我不能走,总得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四爷也是一位讲义气之人,也深知邦国的禀性,那晚他到老武家找到女婿,跟他说:“你打算如何办?我想听听!”邦国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这么走了,会牵连到更多的无辜者!”四爷懂了,拍拍邦国的肩膀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玉萍怎么办?”邦国沉默了,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夜深了,玉萍睡得很沉,邦国能感受到她匀称的呼吸。他知道,这次为了山塘乡亲,他不得不反。只有这样,他们躲到周边方能过上安逸的生活!
第二天,四爷和老武两家携带细软朝八面山躲灾去了。邦国决然留守山塘,与玉萍分离时,执手相看泪眼,言语哽噎,邦国一路深情地送她到山下。
且说那些帮助过邦国的猎户,他们都偷偷地上来问询,邦国安慰他们:“你们自管回去,那事与你们无关,有我们几个顶着!”那些人去后,邦国聚集起了护送队队员,与他们商量着对策,“朝廷腐败,草菅人命,我们应勇敢站出来,方能救我山塘乡亲!本打算我带领你们前去自首,可后来一想,我们何罪之有?再说,我们拼了命在冰天雪地运送圣水,难道还有罪不成?这世道还有王法吗?”说得大家群情激奋、纷纷陈词,唯邦国马首是瞻。
邦国看着山塘血性的汉子们,激动地说:“这就叫官逼民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们说是不是?”大家异口同声说:“邦国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他们分工协作做好了充分准备。衙门不知怎么,也听说邦国他们不肯就范,于是就调兵上山清剿。
一天,一小队手持大刀长矛,还有几只鸟铳,沿茶马古道奔袭而来。这消息早就被邦国的线人知晓了,一时间,邦国他们做好了充分准备,把战场推出五里之外。要知,这些护送队队员大部分都是猎户,他们有火力十足的鸟铳,还有锐利的猎刀。在茶马古道险峻处,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滚木岩石,官兵还未见人,就被滚木岩石砸得屁滚尿流的。这次还死伤了好些衙役,为首的回去就添盐加醋说邦国他们是土匪,图谋造反,这罪名可就坐实了!
且说四爷他们听说此事,逢人不敢提是山塘人。为了保全家人,他们隐姓埋名。这可苦了玉萍,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好在家人陪伴,也不至于十分的寂寞。
偌大一个坪山塘,只有几户猎户未躲,其他的都逃了。昔日的商贩,听说坪山塘闹土匪,也就不敢来了。好在躲藏的富豪还留下许多生活物资,能让他们对付一阵子。再说,他们大部分都是猎户,深山有很多野味,也饿不死他们,但他们的神经时刻蹦得紧紧的,生怕官兵衙役突然来偷袭。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衙门也没调兵围剿,大家也都放松了警惕。一天,又一队人马突然杀上了坪山塘,邦国他们仓促应战。那队人马的首领指着邦国他们说:“你们几十个人,延误圣水护送时间,以至于酿成大错。后又畏罪占山为匪,你们可知罪?”邦国不听则已,听罢火冒三丈,“我等尽心尽力护送圣水,无奈天寒地冻拿命去送,也就差了这么一天,你们就兴师问罪,还有王法吗?”
那首领狠狠地说:“不用手下人了,咱俩用刀单挑,可否?”邦国爽快地答应了,但有个条件“不要为难我的这些兄弟!”那首领也是个性情中人,叫手下的后退,邦国也叫他的兄弟们后退。那首领对猎户们说:“你们是受邦国的蛊惑,我赦你们无罪,你们都回去吧!”回头又对手下说:“你们统统地都给我退回去!”偌大一个山塘就剩下他俩了。他们从山湾打到天池,从天池又杀到瑶池,从瑶池又杀到街市,他们又从街市打到了枳木界,直杀得天昏地暗……
邦国越杀越勇,浑然不知伤痛,这首领也真是条汉子,身上流血不止,还很顽强厮杀。突然,邦国喊停,那汉子停住了手中的刀,站立瞅着邦国,只见他威风凛凛全然不畏。邦国说:“我敬你是条汉子,说话能算话的人。如若我让你杀了,能放过我那些兄弟么?他们都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都是被你们逼的!”那汉子拍着胸脯说:“如不是王命在身,我们的确可以做好兄弟。你放心,你那些兄弟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无罪!”说完又拿起刀袭来,两人又斗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清兵在枳木界发现了他俩,邦国已死去了,浑身是一刀刀的伤痕。那首领也浑身是血,还有一口气,据说回去不久也死去了。后来,坪山塘街市被衙役一把火给烧了,周围的小山丘也被烧焦了。可有个怪现象,这雪峰山帽子岭好像有神助似的,没有被烧着一点。从此,坪山塘就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废墟,再后来,连废墟都化作了泥,也不知何时,谁在枳木界修建了一个亭子,取名为“英雄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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