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情（短篇小说）

红苕情（乡村笔记小说系列）

作者   施泽会

“红苕”这个名词，有的地方称“红薯”，有的地方称“番薯”，我的故乡还是称红苕。

红苕是我们山村农民的命根，在故乡就有红苕就能当半年粮的说法。

大伙食团的时候，家家户户不准私自开火做饭，分的饭菜又不够一家人吃。大米饭开始的半年有希望，后来红苕就成了大家的主食。

炊事员整天都在围着大锅转动。有的帮忙烧火，有的打杂，他们把红苕用箩筐洗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把那些冰口红苕，挖坏了的红苕选出来放在一边，选择好的形状大小差不多的，放进甑子里蒸，当大家从田地里干活回来，一家人围着自己分的红苕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往往小孩看着红苕就哭，哭着要吃米饭。大人就破口大骂，你个死娃儿，哪里来的米饭？你看看，大家都是吃的红苕。一根一根的红苕，从甑子里拿出来，亮铮铮的，仿佛黄金一般。

小孩子没有办法吃，拿着红苕就往嘴里送，实际红苕在嘴里不想吞下肚。时间长了，吃红苕吃久了，人的脸色就发生了很大的根本性的变化，有的人开始浮肿，有的人开始水肿，有的人的脸像黄蜡一样，没有血色和水色了。有的人饿得路都走不起了，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很久都没有沾到猪肉和油星星，俗话说的肠子就生锈了。这样一来村里就饿死了好几个人。

父亲说，社员李方敏，在自己分得蒸红苕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地把全家五口人的12斤蒸红苕都吃光了，孩子老婆只好望着他哭。

李方敏说，老婆，孩子，我对不起你们了，我把你们的口粮都吃了，我实在撑不住了，请你们原谅我吧，我要干活，我饿呀，我要挣工分，晚上我不吃，全给你们吃，好不好？李方敏说后和老婆孩子抱成一团。晚上分的红苕，李方敏还是吃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吃完，给老婆孩子留了一部分。老婆孩子只好忍着饥饿。因为李方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顶梁柱倒了，分的口粮就会更加少，生命就维持不下去了。

父亲是伙食团里的管理员，看着李方敏的情况，心里很难过，父亲想帮助李方敏，但是每天都有民兵监督，哪个家里多分了一斤红苕，民兵都会向队长报告，还会向大队支书报告，那你就得站高板凳，就得挨批斗。父亲为了给李方敏多称两斤红苕，等民兵一转背，马上给李方敏分的红苕多拿两根。后来李方敏知道后感激不尽。

大伙食团的好景不长，后来还是恢复了各个家庭自己做饭吃的原样。到了冬天，满坡满岭的红苕等着山民去挖回家。不过生产队长就是比较保守的人。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他说要再等一个星期挖红苕，大家只好再等一个星期挖红苕。没有办法，生产队长就是村里至高无上的权力者，父亲看着乡亲们挨饿，想提前给社员挖红苕，和生产队长吵过好几次架。因为父亲是粮管员，负责称红苕，他工作认真负责，富有同情心。大家都拥护父亲。

队长说，你不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称的红苕，我家里的红苕还没吃完，你们家里都吃完啦。大吃大喝的，没有计划，像你们这样，就是一座金山，一座银山都会被你们吃光。你们做事情不卖力，偷奸耍滑的。还想早点挖红苕，门都没有，没有粮食你们自己解决，饿死了算球了，饿死了连一条狗都不如。

父亲说，你这个生产队长是干啥的？你是带领大家向好的方向发展的，队里没有粮食，你自己有很大的责任，知道吗？你自己不检查自己，村里人的命不是命，你的命才是命？你应该尊重村民的人格，你信不信，我们到公社去评理？

生产队长只好说，我不跟你争，等把红苕挖完了再说。到了立冬的时候，红苕就可以下窖了。每一天男工妇女都往红苕地里走，男人挖红苕，女人割红苕藤，男人把红苕挖出来放成一堆，女人割完红苕藤就开始把红苕身上附带的泥巴抹掉，把好的一根一根的红苕往箩筐里装，还有些小孩子没有读书也来帮忙，把挖坏了的红苕放一堆。等到一挑一挑的红苕装满，我的父亲就负责称秤。队长说，每一挑红苕称的重量是120斤，1斤都不能多，1斤也不能少，全部都称为120斤，称完后，把一挑一挑的红苕编成号，然后就抓阄，抓到1号就是1号，抓到2号就是2号，大家各自挑自己抓到的红苕回家。到了月末再来算总账。社员就这样进行着挑红苕回家的大战，有时候遇到天黑下来了，家里的人还要打着灯笼火把来照着山路，因为上坡下坎的时候这些路很不好走。

在挖红苕的时候，抹红苕的人，几乎自己都有一个草凳，是用稻草自己打的，从内向外延伸，打得结结实实的，拿着轻巧，放在土里也方便，一屁股坐下去，仿佛坐在了皇帝的金銮殿上了。村里有一个年轻男人，名字叫周刚，之前他的父亲是地主，他便成了地主的儿子，不过，他学了不少文化，懂得很多天文地理，解放后也挨了不少批斗，做事情老老实实的。挖红苕的天气，已经降霜了，抹红苕的手冷飕飕的，为了给大家增加点乐趣，周刚给大家吹起了放牛娃朱元璋怎么当上皇帝的龙门阵。

周刚说，话说朱元璋，他是一个放牛娃出身，一天，村里有三个小孩和他一起去放牛，他们说，我们来做一个游戏。第一个孩子坐一块石头上，让朱元璋和另外两个孩子磕头作揖，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元璋和那两个小孩连续磕头三次，那个孩子说我头晕，就从那块石头倒了下来。他倒下来时说仿佛看见朱元璋才是真正的皇帝，有很多朝廷的军政大臣跟随着朱元璋，气势恢宏，如大海的浪潮一样，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朱重八才是皇帝，赶快让重八上坐，我们是他的子民，三个小孩跪倒在地，向朱元璋磕头作揖，朱元璋坐在石头上头一点都不晕，他们行万岁礼，嘴里不停地呼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后来朱元璋真的当上了明朝的开国皇帝。这是天意呀，天意难违，大家知道不？在一起挖红苕和抹红苕的男男女女都被周刚说的话给迷住了，第一次听见有这样玄乎的事情，不知道这个龙门阵是真是假，大家将信将疑。

队长走过来说，周刚，你又在给大家说什么？你旧社会那一套不灵了，现在是新社会，你是不是还要挨批斗？我马上叫你滚到大队上去。老子让你站一晚上的高板凳。

领导，我没有说什么，我给大家摆了一个龙门阵就是朱元璋。朱元璋你知道吗？

什么“猪员长”？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管今天你摆龙门阵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你自己少分50斤红苕。你服不服气？

周刚说，我服气，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接受。我向毛主席保证，以后坚决不摆龙门阵了。老老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干活才不会扣我的口粮。

队长说，你知道就行了，你自己以后注意点。

队上有一个女知青，是县上下放来的，由于她自己的男人在另一个村里劳动。分的红苕就很难挑回家。父亲说，周刚，你给那个知青挑一下红苕，帮助她一下，她的男人不在。周刚满口答应就给女知青把红苕挑回家了。

村里的妇女主任和民兵排长看见了，就把这个情况告诉给队长，队长又把这个情况告诉给大队支书。治保主任晚上就来调查周刚和女知青。治保主任说群众举报周刚和女知青有一腿，周刚给女知青挑了红苕很大一夜都不回家。还听见周刚和女知青叽叽咕咕的说了很多话，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勾当？女知青听了一肚子的气，农村也有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这些闲话的？

女知青站在院坝大声骂：我日他妈哟，你们有胆量就当面给我说，你们跟老子乱讲，老子是清白的。周刚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留他在家里吃了碗我做的红苕凉粉，你们什么都爱乱说，你们有什么不安逸的事情就明来，不要那么藏藏躲躲的。你们说老子的冤枉话，今后你们生个娃儿就没有屁眼，你们信不信？我和你们可以到石庙去赌咒，还可以砍鸡狗……

治保主任说，算了算了，没有什么事情就算了，就当他们放了一个屁。

女知青说，没有这么安逸，等我老公回来了再来找他们算账。女知青的老公回来也没有去找他们算账。因为女知青和她老公都怕上面把白的说成是黑的，他们回城就困难了。

有人会问女知青返城没有？大家猜猜，没有三年时间，她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到大队会计那里下了户口。

回到城里，女知青那一手绝妙的红苕凉粉就是在农村学到的。

时间到了八十年代，农村的红苕就逐渐减少了。特别是杂交水稻的推广，给农民带来了很好的粮食收入。红苕已经退居二线了。不过，农村人的红苕情结始终没有减退，就像城里人说的，你格老子假啥子假？你格老子红苕屎都没有拉干净，跑到城里来冲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