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谈笑风生 语惊天宁寺

第一节

乾隆与皇太后一行下了古戏台，在万千不愿离去百姓与学子的簇拥下来到“天宁寺”外，圆觉法师已带领合寺僧众在山门外恭候多时了。

“天宁寺”原名“广福寺”，后改为“崇宁寺”，始建于唐贞观、永徽年间（627～655），北宋政和元年（1111）改“崇宁寺”为“天宁寺”。之后几经更名，元朝至元年间（1335～1340）复称“天宁寺”，并一直沿用至今。与镇江的“金山寺”、扬州“高旻寺”、宁波“天童寺”并称“东南四大丛林”。

在乾隆、皇太后与圆觉法师合十寒暄过后，和珅靠近法师身边轻声对他耳语道：“圆觉大师，‘天宁寺’皇上和太后老夫人已来过一次，只有纪晓岚几位是初来乍到。进寺之后如果他们不问，你大可不必再一一详加介绍，只管陪着皇上边说话边往前走，直接把他们领进你们招待贵宾的厢房里就可以了，因为刚才在古戏台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估计皇上和太后现在也早该口渴了。另外你刚才不是说要请纪晓岚纪施主寺内奉茶、论禅吗？这正好是个机会。再说太后她老人家也特别喜欢这口儿，到时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好了，咱们进去吧。”

圆觉法师双手合十躬身说道：“老衲心中有数，和施主放心好了。”

一行人进得门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立在莲花座上的“千手千眼四面观音”。太后老夫人虽在数年前已来这里观赏过一次，但依然虔诚驻足顶礼膜拜不已。这尊“千手千眼四面观音”高约12尺，全部以香樟木雕凿而成，贴上金箔之后灿烂辉煌、夺人眼球。把这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观音菩萨”供奉在这里，使前来朝拜的人们前后左右都能看到她，以遂祈求吉祥、幸福安康的心愿。这在国内其他寺院都十分罕见，难怪太后会如此喜欢。

从山门进入内院，左右伫立着“钟楼”和“鼓楼”。正前方就是高大雄伟世所罕见的“天王殿”，大殿左右为“文殊殿”和“普贤殿”。穿过“天王殿”便进入第二内院，左右两侧长长的厢房是“罗汉堂”，正面就是“大雄宝殿”。“大雄”二字是佛门弟子对“释迦牟尼佛”道德法力的尊称，意为像大勇士一样，无畏一切。“大雄宝殿”面阔七间，约79.2尺，进深五间，约84尺，屋脊高达77.4尺，重檐歇山式砖木结构。左右是“观音殿”和“地藏殿”。

乾隆一行一一观瞻参拜过后，随圆觉法师来到“方丈室”旁一间十分宽敞雅致的接待室内，自有小和尚为每位奉上一碗常州溧阳特产“南山寿眉”春茶。

看着纪晓岚略带些惊喜品茶的样子，圆觉法师笑着问道：“纪施主是第一次喝这种茶吧？不知你对产自常州本土的‘南山寿眉’茶了解多少？”

纪晓岚放下茶碗笑着答道：“据常州溧阳地方志介绍，‘南山寿眉’产自常州溧阳横涧李家园茶场。那里地处苏（江苏）、浙（浙江）、皖（安徽）三省交界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气候温和，土壤湿润，非常适合种茶。由近而远放眼望去，当真是‘春茶满山山入匀，半山翡翠半山银。’由于该茶场地处溧阳南部山区，茶叶犹如老寿星的眉毛，故名‘南山寿眉’。另外，在溧阳城南15里处有一片清澈纯净的湖水，就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而且恰好处在从浙西蜿蜒而来的天目山余脉脚下，因此得名“天目湖”。“天目湖”有三绝：水甜、茶香、鱼头鲜。其中茶香指的就是我们手中所端，口中所品，香飘九州的‘南山寿眉’茶。由于溧阳是‘吴越文化’发源地之一，这里人杰地灵，养蚕种茶历史悠久，故素有‘丝府茶乡’之美称。茶圣陆羽将溧阳‘南山寿眉’茶收录于茶经，著名诗人李白醉后就曾狂饮溧阳‘南山寿眉’茶。明朝嘉靖年间，‘南山寿眉’茶就已经被当作‘贡品’为皇家所享用了。只因咱大清朝的康熙皇帝、雍正皇帝以及当今皇上对‘黄山毛峰’‘西湖龙井’以及‘武夷山大红袍’情有独钟，故而这种茶纪昀还是第一次品尝。”

圆觉法师点头赞道：“纪施主真是爽快之人，而且非常博学，不然不会对‘南山寿眉’茶了解得如此详尽。另外，老衲刚才在山门外偶然听得纪施主口中说出‘像教’二字，老衲犹如被雷击了一般顿时愣在那里。要知道千百年来，我佛家代代僧众一直以“释迦牟尼佛”象以及经文来传教，所以自称为‘佛教’，却从不曾在脑海中生发过‘像教’之念头，后经施主稍作解释，老衲这才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老衲忽然有种感觉，这‘像教’二字就好似专为我们龙城而设一般。由‘像教’二字可以看出，纪施主真乃大智大慧之人，且与我佛大大有缘。老衲今日不揣冒昧，有两个问题，还请纪施主不吝赐教。”

纪晓岚连忙起身，双手合十笑着说道：“圆觉法师乃当今得道高僧，只要看看常州城纯朴的民风便可知道，这里的百姓受佛法的影响有多深？圆觉法师谨遵佛祖‘普度众生’的旨意劝人向善，可谓功德无量。大师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千万不要客气。纪昀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善哉！善哉！那老衲就不客气了。第一个问题——

去年秋天，著名书画大师郑板桥郑施主特地来‘天宁寺’观瞻游赏，在此房间奉过茶水斋饭之后，老衲请他留下一幅墨宝。郑施主在一张纸上提笔写下‘一’‘虫’‘二’三个字；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说如果老衲知道这两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他便答应留下墨宝。结果老衲不知，他便笑笑走了，什么也没留下。老衲苦思多日，始终不解这十一个字中究竟暗藏什么玄机。纪施主乃‘天下第一才子’，博学多才，该不会也似老衲一般懵懂、不明所以吧？”说完，将茶几上两张纸双手递给纪晓岚。

第二节

纪晓岚看后呵呵一笑说道：“圆觉法师乃方外之人，从来不理红尘中事，难怪不知。这个书画家郑板桥本是‘扬州八怪’之一，和纪昀一个德行，平日里总喜爱以文字弄人，难怪他会对您出这种稀奇古怪的题目。其实这两张纸上十一个字，在座诸位恐怕除了那位有点儿像厨子的和施主之外，其余应该都不陌生。”见和珅眼中斜射出恼怒的目光，纪晓岚笑笑继续说道：“既然圆觉法师问到了纪昀，那纪昀就给大师讲两个小故事，您听后就明白了。先说第一张那三个字吧。

相传唐朝时期，有位书生路过湖南岳阳的‘岳阳楼’，在他登楼赏过美景之后忽然心血来潮，随手从行囊中掏出笔墨，挥毫在楼内墙壁上写下‘一’‘虫’‘二’三个字。众人问他这三个字什么意思？他笑笑说道：‘若干年后自然有人来解开这个谜团。’说完之后便飘然而去。因为这位书生的字非常好看又充满玄机，就被留传下来。许多年后诗仙李白经过这里，登楼后忽然看到这边围着一些人，正指指点点议论这三个字。李白问众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见众人摇头齐说不知，李白笑笑，随手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和墨，先在‘一’字前面添上‘水天’二字，后面添上一个‘色’字；然后又在‘虫’‘二’两字外面各添上一个同字框，接着又在后面写上‘无边’二字。众人一看，赫然就是‘水天一色，風月无边。’一副描写‘岳阳楼’美景的四字对联。众人一边观看一边鼓掌叫好，等回过头来，写字之人已不见了踪影。后来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诗仙李白。”纪晓岚讲完，顿时博得室内一片掌声。

圆觉法师听得悠然神往，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妙哉！妙哉！”

袁枚叹道：“那位出字谜的书生固然厉害，而能猜出字谜的李白则更是非寻常人之所及，难怪被世人称作‘诗仙’。这个典故袁某虽曾有耳闻，却并没有如此之详尽。老纪可谓博闻强记，袁某钦佩！”

杏儿听得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不禁催促道：“那还有一个呢？您接着往下讲啊，纪先生！”

太后笑着责备道：“没规矩！一个小丫头在庙堂中喳喳哇哇，成何体统？还不静静坐在那里好好听着！不过你别说，这个故事还真蛮有意思！”

和珅眼珠子一转，忽然笑着问纪晓岚：“老纪，诗仙李白的这副四字对联难道就没有个出处？这咋没听你讲啊？莫非……”

乾隆一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反过来激将道：“人家纪大学士乃‘天下第一才子’，如果连这点儿东西都讲不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纪晓岚拿烟袋杆儿朝和珅腿上一戳：“就凭你和二这点儿花花肠子，还真难不倒我老纪。告诉你吧，李白的上联‘水天一色’出自唐代王勃《滕王阁诗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下联‘风月无边’则出自宋代朱熹《六先生画像·濂溪先生》：‘风月无边,庭草交翠。’”

和珅见难不住他，只好腆着脸揶揄道：“算你能耐好不好？接着往下讲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接着讲第二个小故事。据说三国时期，有一天曹操携主簿杨修游玩于‘曹娥碑’下。见石碑背面题写着‘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曹操问杨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杨修回答说，‘知道。’曹操说，‘你先别说，让我再想想。’等走出三十里曹操说，‘我也知道了。’遂与杨修各自写出。杨修写的是：黄绢，有颜色的丝织品，写成文字是‘绝’；幼妇，少女的意思，写成文字是‘妙’；外孙，是女儿的孩子，写成文字是‘好’；齑臼，受辛之器，写成文字是‘辤（辞）’；四字连在一起便是‘绝妙好辞’。曹操所写与杨修一致，于是赞叹道：‘我的才能不如你，走出三十里方才明白碑文之意。’”故事讲完后，纪晓岚笑着问和珅：“‘曹娥碑’的典故就不需要我再讲了吧？”

圆觉法师合十说道：“善哉！善哉！‘曹娥碑’讲的是曹娥之父溺于江中，数日不见尸体，孝女曹娥当时年仅十四岁，昼夜沿江哭寻父亲。过了十七天，在五月五日这一天她也投了江，三日后抱出父亲的尸体。后人为纪念她，改舜江为‘曹娥江’。元嘉元年，上虞县官度尚又将曹娥改葬于江南道旁，命弟子邯郸淳作辞，刻石立碑以彰其孝烈。这件事情在民间流传极广，难得的是，纪施主仅以两个小故事就把老衲苦思数月而不得其解的难题一一解开，老衲万分感谢！下面还有第二个问题——

请问纪施主，您对传播于天下的‘儒’‘释’‘道’三教怎么看？在您心中，您最尊崇哪一教？为什么？”

纪晓岚听后愣了一下，在猛抽了几口烟之后笑着说道：“今儿这是怎么啦？刚才在古戏台上因为一激动，一句话说得不好就被和二钻了空子，让纪昀因‘阅微草堂笔记’一下既得罪了龙爷又得罪了老夫人。现在您圆觉法师又出了这么个既繁复又敏感的问题，如果我正面回答，怕是既要得罪龙爷和老夫人，还要得罪您方丈和僧众；如果我拿假话敷衍，又是对各位的大不敬。您说我该咋办？”

圆觉法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过就是想听听像施主这样的智者对‘儒’‘释’‘道’三教有什么看法，如果纪施主不方便说，那也没什么。您就只当老衲什么也没问好了。阿弥陀佛……”

和珅这会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老和尚与他和珅才是真正的有缘。他和珅心里想什么，这老和尚嘴里就来什么，简直让人开心死了。只见他一下接过圆觉法师的话头，幸灾乐祸地笑着对纪晓岚说道：“老纪，能者多劳嘛。谁让你是智者呢？谁让你是‘天下第一才子’呢？人家圆觉方丈也是得道高僧，能当着龙爷和老夫人的面向你提问请教，那是瞧得起你。你这般推三阻四，如何对得起圆觉方丈？其实这个问题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反正龙爷和老夫人就坐在你面前，你就照实了说吧！”

杏儿在旁边一听就着急了，只见她轻声在太后耳边说道：“老夫人，奴婢咋觉得那圆觉法师与和大人就像是串通好了似的，有意在给纪先生下套儿呢。您老人家可得帮帮纪先生，免得他吃亏。”

第三节

太后笑笑低声说道：“别怕，不会的。哀家也想听听纪先生怎么说呢。”

乾隆听了圆觉法师的第二个问题，又听了纪晓岚与圆觉法师以及和珅之间的对话，忽然觉得又有一场好戏就要开演了。加之他本人也想听听纪晓岚对‘儒’‘释’‘道’三教到底有什么独特的看法，就一挥折扇笑着对纪晓岚说道：“老纪呀，就按圆觉法师所提问题谈谈你的看法吧。你就把它当成一次学术交流好了，只要你说得确实有道理，无论你怎样说爷我都赦你无罪。这总可以了吧？”

其实纪晓岚就等着乾隆这句话呢。听后连忙站起躬身说道：“纪昀遵命。因为纪昀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仓促之间如果答得不好，又或是有什么欠妥之处，还请龙爷和圆觉法师多多赐教。当然，还有老袁、老刘等予以斧正。

纪昀一直认为，‘道根儒茎佛叶花，三教本来是一家。’只是在这个红尘滚滚的大千世界中，他们各自所处的角度与定位有所不同罢了。譬如——

儒家主张‘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求‘中庸之道’，自觉‘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道家讲‘自然’，讲‘道’；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讲‘天人合一，清静无为。’讲‘顺其自然’，讲‘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不可过分强求。’

佛家则讲‘三界’，讲‘轮回转世，因果报应。’讲‘度人先度己以修心；度己先度人以行事。’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劝人向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儒’‘释’‘道’三教宗旨虽各有差异，却异中有同——

一）他们都为朝廷王权服务；

二）他们都主张惩恶扬善；

三）他们都尊重人的价值，爱惜人的生命。

纪昀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在这三教之中我最尊崇道教，因为道教一贯激励世人刻苦磨炼，知行合一；道教‘上善若水、以柔克刚’的思维方式，造就了国人内敛、含蓄的性格；道教‘阴阳协调、天人合一’的思想，决定了国人的辩证思维方式；道教奉行‘知常容，容乃公’的准则，形成了‘宽容谦让包容’的民族性格，促使华夏文明经久不衰。‘仁义道德’是国人行为的最高准则。道教既奉行‘尊道贵德’，又提倡‘忠孝仁义’，对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极其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道教大力宣扬始祖‘轩辕黄帝’，使得汉人都尊‘黄帝’为祖宗。即便我大清历代皇帝，也都对‘轩辕黄帝’尊崇备至，祭拜尤隆。

纪昀尊崇道教还有一个最根本原因就是，儒家多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偏颇思想，并不将‘农商’视为国计民生之根本。儒生多以入仕做官为荣。纵观历朝历代官员，清廉者少，贪腐者多，而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又无不与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极少牵涉到道家。这是因为道观多建在深山，而佛寺多建在城镇。那些个贪官污吏因惧怕恶报，常常将成千上万的金银往寺庙里塞。这也就是人们常见的‘和尚多肥胖，道士多清瘦’的主要原因……”

“纪晓岚你好大胆子！”和珅还没等纪晓岚把话说完，就气咻咻插话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佛门圣地！是老夫人要来烧香许愿的地方！你这样一通乱骂，你让老夫人情何以堪？还怎么烧香许愿？真是岂有此理！”

乾隆一听也生气了：“纪晓岚，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儿吧？你不要以为爷已赦你无罪，就可以口无遮拦、为所欲为了吧？”

杏儿一看皇上发怒，赶紧向纪晓岚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谁知纪晓岚竟淡然一笑，嘬了口烟之后问圆觉法师：“圆觉方丈，请问贵寺中有没有一位名叫‘可因’的和尚？你可知道他出家以前的身份吗？”

圆觉法师合十答道：“阿弥陀佛，敝寺确有一位叫可因的师侄，不过十年前就已经圆寂了。据说出家前曾是一位将军，因为触犯了国法军规情愿出家为僧，我佛慈悲就收留了他。可因师侄在敝寺出家后真是大彻大悟，每日早晚诵经不止，老衲也是十分敬重他的。不知纪施主询问可因师侄是什么意思？”

纪晓岚呵呵一笑，对和珅说道：“和二你听见没有？你知道这位可因是谁吗？他就是曾任陕甘总督、四川提督的三朝武臣巨擘岳钟琪手下的一名亲信将领。雍正八年因杀良冒功触犯军法，为躲避制裁自个儿悄悄逃进常州‘天宁寺’出家当了和尚。你想想，像这样一个能一口气砍下二百多平民百姓头颅以骗取军功的混蛋，却被佛门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躲过了国法军规的制裁。那二百多个冤魂以及他们的家人该做何感想？又情何以堪？你再想想，假如往后所有人，只要是犯了国法就往寺庙里一躲，摇身一变而成了‘佛’，那这种‘佛’还能叫‘佛’吗？到那时天下百姓还会再来这寺庙里礼佛、拜佛，烧香许愿吗？”

和珅被问得哑口无言。乾隆一脸诧异问纪晓岚：“这件事儿连爷都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此等事情当然是知道之人越少越好，岂可四下里张扬？弘一法师与我是至交，多年前他曾到过‘天宁寺’并与可因交厚，所以我知道。”

圆觉法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如果当年知道可因师侄还有二百多条冤魂缠绕在身，老衲是断然不会接纳他的！真是罪过！罪过！纪施主，从你今日先在古戏台上，然后又在这里，连续两番宏论，让老衲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以往老衲总以为‘儒’‘释’‘道’三教之中，唯有我佛最肯舍身为天下苍生造福，却不曾细想佛门之中也存在许多藏污纳垢之事。老衲枉作主持方丈多年，许多事情竟然还不如施主看得明白、想得透彻，真是愧煞老衲了！尤其是纪施主关于‘像教’一词，可谓精辟至极，应当说是对我佛门之最大贡献。老衲想请纪施主留下墨宝，为‘天宁寺’写一块‘龙城像教’的匾牌不知可不可以？”祈盼之情溢于言表。

纪晓岚笑着说道：“此乃彪炳千秋万代之佛门盛事，非由龙爷亲笔题写方为名正言顺！”然后面向乾隆伸出右手，恭恭敬敬说道：“龙爷，您请！”

第四节

乾隆本就好大喜功极要面子，而纪晓岚此话又正好挠在他的痒处。只见他一挥折扇当即笑着答道：“那好吧，那爷就满足你们的心愿。净水侍候！”

圆觉法师当即让一小和尚端来一盆净水，然后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张在一张书案上铺摆停当。乾隆皇帝净过手后满面春风走了过来，提笔舔墨在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龙城像教”四个大字，以褒扬和赞颂“天宁寺”众僧，以佛教形式教化民众与人为善，将这里教化成为一方净土的功德。写完之后意犹未尽，接着说道：“爷再给‘天宁寺’的‘大雄宝殿’也题写一幅对联吧。”说完，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

“合相正三摩，光融西竺；

众音超万有，界现南兰。”

圆觉法师看后兴奋地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陛下题写的‘龙城像教’匾牌与‘大雄宝殿’楹联，不仅字体浑厚、富丽堂皇，而且深合佛经、佛法、佛理，堪称我常州‘天宁寺’千百年来之第一瑰宝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现在斋饭已好，恭请皇帝陛下与老夫人，还有各位施主用斋饭吧。”说完，自有数名小和尚各搬进一张金丝楠木八仙桌和一张红木八仙桌来。顷刻之间，两桌极其丰盛的素食斋饭就已摆好。

望着满桌‘色’‘香’‘味’‘形’俱佳的山珍野菜中间，居然还有一盘金针韭菜炒鸡蛋，纪晓岚感觉特别惊奇。刚想问话，却见和珅微微向他摇头，便不再言语。吃完斋饭，趁着圆觉法师与皇上和老夫人闲聊之机，纪晓岚悄悄问和珅：“和二，怎么‘天宁寺’的和尚还能吃鸡蛋？这是什么道理？”

和珅神秘一笑，轻声说道：“你这‘天下第一才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呐？告诉你吧。上一次皇上南巡来到‘天宁寺’，想试试这里的寺僧是否遵守佛门吃素的规矩，便特地让我赐给方丈一盘鸡蛋。圆觉方丈一看是鸡蛋，真的是收也不好，不收又不行。不过这老和尚脑子还是满灵光的。只见他灵机一动，满脸笑容地把鸡蛋一个一个往袈裟里装，装完后还口占七言诗一首——

‘皇上送我一盘桃，又无核来又无毛。

老僧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吃一刀。’从此以后，‘天宁寺’的和尚便可以吃鸡蛋了，因为这是皇帝陛下‘恩赐’之物啊！”

“原来如此，这老和尚果然厉害。”

和珅也悄悄问纪晓岚：“上午在古戏台上就那么一丁点儿时间，你那《百鸟朝凤诗》中的百鸟之数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能透露一点儿吗？”

纪晓岚对着他脸喷了一口烟，笑着低声说道：“那是我小时候想出来的。”

和珅眼睛一瞪：“别胡扯！那时候《百鸟朝凤图》还没出生呢！”

纪晓岚笑笑：“你和二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时候《百鸟朝凤图》倒是没出生，可‘百鸟朝凤’这句成语却早就出生了呀！”

和珅听后一跺脚：“嗨，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真是该死！”忽然看见一旁杏儿正侧着脑袋望着他偷笑，连忙招手让她过来。笑着问道：“杏儿啊，你在傻笑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杏儿望一眼纪晓岚，捂着嘴说道：“奴婢在笑呀，您二位先生刚才的对话呢。”说完，咯咯一笑退了回去。

杏儿一句话顿时把和珅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嘟囔了一句：“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偷听咱俩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都是……”

“这都是老夫人惯的，是不是啊和二？”纪晓岚接口问道。

和珅一听顿时吓得一哆嗦，连忙小声阻止道：“我是这个意思吗？啊？这话可不能乱讲的！”转眼忽然看见太后正耷拉着脸斜瞅着他呢，又急忙跑到太后跟前扑通往下一跪，轻声辩解道：“老夫人千万别听那纪晓岚胡说八道。奴才绝不是那意思！奴才万万不敢对老夫人大不敬的！永远都不会！奴才是说……”

“哀家知道你想说，都是纪晓岚把她给带坏了。是不是啊？”

“谢老夫人！老夫人英明！奴才和珅就是这个意思。”

“哀家可不这么看。”太后正眼也不瞧他，接着说道：“哀家看杏儿这丫头就挺好。又聪明又伶俐，跟着纪先生他们学对联挺招人喜欢的。怎么就给带坏了呀？好了，不说了，哀家还要去佛堂上香许愿呢。”

“嗻！奴才听老夫人的！”和珅带着一身冷汗与杏儿搀扶太后起身。

乾隆笑笑，用折扇一敲和珅脑袋：“和二啊，这儿用不着你了。你就带着纪晓岚他们前后转转，看看‘天宁宝塔’什么的都行。去吧！”

和珅尴尬地“嗻”了一声，带着纪晓岚等躬身退出室外，然后由“大雄宝殿”旁边侧门进入后院，后院有“玉佛殿”和“三宝殿”。所谓“三宝殿”，其实就是一栋楼阁式建筑。上层供佛，称“万佛阁”；中层为“藏经楼”，下层为“大佛堂”，合而为佛、法、僧“三宝”。出了后院便远远望见高耸入云的“天宁宝塔”了。“天宁宝塔”为八角十三层密檐式实心砖塔，通高173.4尺。砖塔修建在一座巨大的四方平台上。平台上是两层八角形塔基，塔基莲花座上雕有莲花、狮头、佛佛、力士等。莲花座上立着高大的塔门层，塔门层以上为十三层密檐塔层。宝塔一般被称为“七级浮屠”，十三层为最高级别，必须为皇家特许。

 “天宁宝塔”外形上采用了唐宋古塔的风格，八角飞檐，形态端庄，简洁粗犷，气势宏大。塔身装饰也沿袭唐宋建筑风格，华贵而不繁复，简洁亦显大气。虽无雕梁画栋之美，却有古色古香之韵，无论上下均透露出一股庄严之气。

“天宁宝塔”每层还悬挂有铜塔铃，据寺僧传册所记，塔上共有塔铃2928枚，合计重10492斤。每当微风拂过，塔铃迎风作响，悠扬悦耳，声闻数里。

眼望着巍巍高耸的“天宁宝塔”，耳听着清脆悦耳的塔铃声响，和珅刚想出一句上联准备逗逗纪晓岚，忽然看见纪晓岚正侧着脸冲他笑呢。顿时想起刚才在接待室被他戏耍之事，不禁上前一步对他屁股狠狠拧了一把。低声说道：“老纪，你别高兴得太早。论斗嘴我的确不如你，和某甘拜下风；可是若论做官，你比我和某可就差得太远了。你现在不过就是个从二品的礼部侍郎，我和某呢？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当朝正一品文华殿大学士。还想跟我斗？你差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