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第二十二章《兵管粮修厂》
《乱世情缘》第二十二章 兵管粮修厂
蔡梓权
(上接第二十一章《一•四静坐》。)
到了一月中旬,周边各县“支派”镇压“打派”的武斗连番发生,愈演愈烈;我们所在的地区驻地的县,城乡也是大小武斗频发。很快,我们学校的“支派”“革联”“野兵”发起了镇压“革野”、清剿科学楼——“造反楼”的武斗行动。
1月20日中午1时左右,我在大军接到“革野”派人送来的急报,“野兵”带动学校附近的农村“支派”民兵数百人全副武装进入校园,将“革野”的据点科学楼——“造反楼”团团围困,轻重机枪摆开,狂言叫嚣,勒令“革野”全体人员放下武器,于下午2时之前全部撤出,否则,就要炸毁科学楼,内在人员一个不留!“革野”同学仍在顽强坚守,要求大军火速救援!危情十万火急,我来不及找指挥部其他头头商议,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策应援急的人员,情急之下,我决定,把“革野”安排在大军指挥部工作的10来个男同学召集起来,组成一个救援队,想办法从外边打进去,希望出其不意,可解“革野”之围。同学们一呼而应,一致同意组队行动,火速回校救援。
我们手上的武器,只有我把持的北京清华大学井冈山赠送的那把六四式小手枪,以及我们自制的一些手榴弹。怎么打回被对方荷枪实弹、重兵把守的学校呢?
时任大军办公室主任的吕同学说,我们只有十来个人和一些自制手榴弹,又没有正规的长距离武器。现在对方肯定严密把守校门,我们如要从校门打进去只有送死,肯定不行。他提议,救援队必须从学校西北面的后边攀爬围墙进去,进入学校之后,穿过大操场,如遇“野兵”,就依靠手榴弹打开一条血路,冲回造反楼。大家一致赞成这个意见。同学们一个个热血贲张,每人都尽量多拿几个手榴弹,蜂拥着出了大军。
我们从周贝村东边出来,过了一条公路,路上经过地区文工团。白冰和几个“打派”战友刚好碰见我们,看见我们人人手握手榴弹急匆匆而来,急问,你们去哪里?我们来不及细说,只说,“革野”被围,我们要打回学校去救援。他们与我们握手道别,目送我们径去。
从地区文工团东出,到学校西北面的后墙,直线距离约有两千米,那是一片已经收割完晚稻暂时闲置的潮湿的农田和种植着红薯、蔬菜等作物的开阔的田地。吕主任领着大家依次而出,分两列沿着田埂快速地向学校后墙前进,他安排我负责断后。可是大家刚进发到一半地段,就被对方登楼瞭望的民兵发现了。很快,大批野兵和“支派”民兵迅速集结到学校西北面的后墙上,架起枪支开枪射击,阻挡我们接近学校。对方的子弹密集地打到我们同学的身边,大家十分危险。我当时依次排在队伍后边,见前方被打受阻,心中十分焦急。我纵身一跃,跳上旁边的红薯地,弯着腰连续翻过四、五道薯垄,跃扑向前,密集的弹雨把我身边的红薯叶子打得纷飞。对方发疯似地密集射击,我们的同学动辄不得。我知道,我们的行动已被对方发现,单凭我们这些只能短距离投掷的手榴弹,在对方远距离密集射击的阻击下,肯定打不过去。再挺下去,只会徒受伤亡,必须撤。我发令:撤!同学们待对方枪击稍缓,陆续撤退下来。对方也不敢越墙追击。幸好,我们都没有人受伤。
回到文工团,白冰和几个“打派”团员还在观战,关心着我们。看到我们平安回归,他们十分高兴。一个姓唐的团员说,打得真激烈呀!比电影里的淮海战役还要激烈!他特地到我身边转了一圈,说,你没有受伤吧?我看见你身边那些红薯叶都被打飞了,真担心你被打中了。吉人自有天相,命大福大,老天保佑!
尽管没有人受伤,但我们的行动受阻,救援没有成功,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我们匆匆与白冰他们道别,就回到大军来,另议办法。
但办法还没有议出,消息传来,学校里,“革野”的造反楼——科学楼已被“野兵”强力攻陷,“革野”的几个头头被“野兵”扣押毒打审讯,其余战士全悉被逐出学校。现在,很多同学已转移到大军来了。
我和吕主任等同学一起马上前去看望转移出来的“革野”战友们,致以慰问之后,马上着手安排大家的食宿安置的地方。“革野”自学校被逐出的同学有近两百人,有一半人员离开学校后随即回家去了,不愿回家而转移到大军来的有梁耀溪、梁慈业、李武、李天保、梁小方等九十多人,其中有包括王小萍、陈高荔、王其青、李兰芳等在内的二十来个女同学。这都是我们“革野”的坚强不屈的精英干才呀!我很想安排我们的同学们住得舒适一点,可是困难极大。大军指挥部和周贝村民众本来已被不断涌来的各地“打派”难友们的安置问题而难堪重负,现在一下子要安排这上百号人的宿处,这的确成了我们的一个大难题。
大军指挥部勉强腾出两间稍大的房子,让我们几十个同学挤住在一起,有一部分同学再分住到周贝村老百姓家里去。幸得村民们都倾力支持我们,大家苦是苦点,但同是“打派”革命者,互相体恤关照,因陋就简,相互将就,大家以苦为乐,甘愿承受,毫无怨言。终于把大家尽量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我来到同学们的集中住处,与大家一起开会议事。首先要研究怎样促使“野兵”尽快释放被他们抓押的我们“革野”的包括赴京代表陈承华和江经伟等五个头头。
口头抗议?无用的。
书面抗议?也是无用的。
打回去抢救?但我们无武器,无实力,做不到。
“我们也抓‘野兵’的头头,以人换人。”有同学提出这个建议。
“可是现在‘野兵’的头头很少上街,即使有时上街出来,通常也带着一帮人佩戴武器武装维护,不容易抓的。”
“‘野兵’的女同学常常上街的,要不,我们抓几个女的,抓人换人。”
有一些同学认为这个提议可行,纷纷发言附和,多人赞成。
大家看着我,让我拿主意。
我说,我不赞成抓“野兵”的女同学,你多少个女“野兵”也抵不过我们“革野”的同学。关键是,抓回来之后还要管她的吃住,还要派人看管她,增添很多麻烦。靠抓人换人,这个方法不妥。我认为,还是要依靠军分区出面出力帮助才行。我们要以大军的名义,报告军分区,要求军分区敦促“支派”“革联”和“野兵”,首先要确实保证我们“革野”同学的人身安全,同时,强烈要求“野兵”把人员移交给军分区,再由军分区把他们交回给大军,从而实现人员获释回归的目的。
大家一致赞成我的意见,即按此去办。军分区领导也相当重视,随即指令“支派”“革联”和“野兵”把扣押人员交付军分区。很快,当天晚上,我们“革野”被“野兵”抓扣的陈承华、江经伟等五个头头由军分区的黄科长送回到大军来了。几个头头都遭“野兵”野蛮毒打不轻,但身体内在伤害不很深。我们都为“野兵”的野蛮行径而愤慨,而看到几个负责人比较快地得以平安回来,大家都为之庆幸、高兴。
我仍然为“革野”同学的安身之所和开展活动的问题而发愁,我们“革野”的上百名同学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呀!
怎么办呢?
担任大军指挥部常委、副总指挥的周贝村农民老文最近一直在抓“红农总”武术队的工作。他本来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武术教头,刀枪剑戟武艺精熟,擒拿搏击技艺通晓,如单兵徒手搏斗,八、十人难近其身。近来斗争发展的严峻情况促使我们清醒地认识到,“支派”“革联”说愿意联合是假,而一心要把“打派”、大军镇压、消灭才是真。我们必须立足于武力防卫,才能够自卫自存,否则,唯有任人宰割、听任消灭而已。老文和老杨分别负责“红农总”、“红工总”武术队的工作,他们正在抓紧组队操练。
老文知道我正在为“革野”同学无处立足愁虑为难,他来帮我出主意,和我说到一个解决办法。他说,周贝村东南角有一个粮修厂,厂子不大,是一个专门铸造修理粮食加工设备的有六十多个工人的县办小工厂,但这是一个“支派”“革联”的据点。这个据点离我们指挥部很近,直线距离不足1500米。大军一直想逼迫他们撤出,但他们坚持不撤,这就成了插在我们指挥部身边的一把尖刀,对我们有很大威胁。一旦“支派”“革联”利用这个据点突进周贝村,直取大军指挥部,我们是难以提防、来不及抵挡的。现在既然“野兵”攻占了你们“革野”的据点,驱逐你们同学出学校,弄得你们成百名同学无处可居,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以牙还牙,占据粮修厂?这样,你们既为大军拔除这个“支派”据点,同时也就可以兵管这个工厂,在厂子里暂住下来,一举两得。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马上和吕主任以及几个“革野”头头商议,大家一致同意。他们认为,这个行动应该由学生来做,大军不直接参与。我目标大,就不要出面参与这个行动了。决定由吕主任带领“革野”全体人员90多人作主力,加上县城郊区一个初中——朝阳中学的50多名初中学生配合,定下午3时开始行动,进驻粮修厂,实行“兵管”。“红工总”、“红农总”可安排一些武术队人员在工厂外围待机配合,他们也不要直接参与,整个行动由学生来做。我叮嘱吕主任,对工厂工人,一定要做好说服工作,劝说他们离开工厂,不要强制驱赶,不要动手打人,不要伤害这些工人。吕主任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打人的。我说,要把这个作为一条纪律,让大家都遵守。
下午,我在指挥部守候,吕主任带领“革野”和朝中的150多名同学按时开始行动。他们派人佯装前来联系工厂业务的人员,赚开厂门,大群学生一涌而入,迅速分头散布到各个车间,工厂工人也不作任何抵抗,学生们很快控制了全厂。接着把全体工人、干部一起集中到会议室,进行说服工作。快讯报来,我以为行动很顺利,也放心了。
谁知过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得到行动成功结束的消息,我不禁揪心起来。时间拖得愈长,我们就会愈加被动。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如“支派”“革联”迅即组织队伍过来进攻争夺,我方将难以抵挡,甚至会被逼退出工厂,全功尽弃。我焦急地等待着后续报告。又过了一段时间,吕主任派人前来报告,说工人们坚持不肯离开工厂,与我方僵持着,他们感到难办,需要我立即过去处理。
我火速赶到粮修厂,有同学前来带我去到工人们集中的会议室。我问吕主任,情况怎么样?吕主任说,就是因为该厂的书记在顽固使坏,他在现场顶撞着,号召工人们坚决不要离厂,态度十分强硬。工人们都顺附他,嚷嚷吵吵地不肯离开工厂。我们学生严守不打人、不骂人、不强制工人离厂的纪律,对工人们进行劝说,苦劝他们离厂,但他们都不听。工人和学生双方互打嘴仗,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顶撞,情况就一直僵持着。吕主任说,要不,就把这个书记抓起来,然后赶工人们离开。我说,不要这样。
我想了想,上前去到工人们前面,说,请厂书记出来一下,我们有事情商量。书记站了出来,这是一个40来岁的男子,气粗粗的,挺倔强的样子。我说,请他到另一间房里去。于是,由吕主任领着他离开会议室,去到另一间房里,暂让两个同学看住他,先把他与工人们分隔开再说。
然后,我站上讲台,语态平静地向工人们说明,我们这些学生为什么要进驻和兵管粮修厂的理由,并说明,我们要求大家马上离开工厂,目的是为大家好,是对大家的生命安全负责。如果大家坚持不走,再过一段时间,那“支派”“革联”很快会来进攻这里,到那时候,他们打来的枪弹可不长眼睛,它不会认得你是“支派”的人就不会打中你。
我说了十来分钟,把道理说明了。工人们也明白我说的在理,加上没有了厂书记在场挺气支撑,人们很快就被说动了。他们不再嚷吵什么坚持护厂,几个人互相看看,小声说,那就走吧。于是一批接一批,自然的,很多人就接连着走动出去,收拾带上个人的东西,纷纷离开工厂了。有一个工人问我,那书记怎么办?我说,你们走之后,我们马上让他走,不会扣留他。于是,工人们很快散开,分头离开工厂走了。从我讲话说明到工人们离开工厂,前后的时间大概不过半个小时左右。
工人们走完之后,我去到厂书记呆的那个房间,对他说,工厂暂时由我们兵管了,这是不得已的事情。事情的责任由我们负责,不关你的事。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上级领导也不能责怪你的。但你鼓动工人坚持不走,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会害了他们。现在工人们都走了,你的工作也做了,大家也会替你证明的。你也可以走了,赶快走吧。书记见大势如此,他也不再说什么,赶快收拾好个人东西,匆匆走了。
至此,我们在整个进驻过程中没有打一个人,也没有关押人,甚至也没有骂过人,就用和平的方式平和地进驻了粮修厂。我们接收和兵管粮修厂,这里就成了我们新的据点,同时也成为保卫大军指挥部、保卫周贝村的一方前沿阵地。
这一天是1968年1月24日。离举办两派大联合庆祝大会的那个日子——1967年12月24日,刚好过去了一个月。回想当时,狮舞鼓擂,两派群众满场欢庆;现在,对方却是恃强凌弱,武力镇压严酷相逼。形势发展之严峻实非人们天真之预想呀!
(未完待续,下接第二十三章《保卫粮修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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