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八一:《生死昆仑山》
这是昆仑山上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1999年8月1日。
故事由主人公简“8.1”亲笔叙述。
简八一时任武警交通第二总队八支队总会计师,兼任该支队第一工程项目部经理。当日,他与数名战友一起上山慰问施工一线的干部战士,途中突遇暴雨和山洪泥石流,夜以继日,直面生与死的严峻考验。本文就是这场生死博斗的全程再现。
我曾经在“死亡之谷”、人迹罕至的昆仑山上筑路。
昆仑山,西起帕米尔高原,全长2500公里。仿佛一条长龙横卧在我国西部边陲,素有“世界屋脊”、“亚洲脊柱”之称。
这天,已是早上8点30分。我乘坐三菱越野车,从南疆重镇叶城新藏公路零公里出发,目的地——昆仑山腹地的麻塔边防公路筑路工地。这天恰好是“八、一”建军节,与我的名字重叠、吻合。我们去慰问昆仑山筑路工地的干部战士。与我同行上山的还有物资装备股助理员薛振超、连队副指导员张科和即将转业的志愿兵郑宪文。
郑老兵说:“我回到家里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做梦也和大家在一起。您说,这在部队上干了13年了,一下子要走了,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让人难受。所以,我想去看看战友们。”郑先文的话使我好受感动。
车子离开叶城快速进入山谷,朵朵白云就在脚下漂浮,空中还有鸟儿飞翔。由于路途遥远,路况艰险,驾驶员全神贯注,两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我们几个人经过长时间颠簸,大都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车过库地兵站以后,我才醒来。原计划在库地兵站吃中午饭,错过了时间,只有赶到下一个兵站才能吃上饭。好在我们出发的时候让炊事班烙了几个饼子,司机李水田带了两个西瓜。
新藏公路在山谷里绕来绕去,头尾难见。这时候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子。像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在昆仑山筑路的这几年时间里,我还是第一次遇上。阳光灿烂,瓦蓝色的天幕上飘着几朵白云。野外就餐完毕之后,我们就开始翻越麻扎达坂。此时,路面海拔高度已达5000米,达坂上的道路是部队前几年修的,是新藏线上高山反应最为剧烈的一个达坂。有经验的人在翻越达坂之前,都要吃饱肚子,这样反应就要小一些。没过多久,车子到了连队三公里的地方,这是我们此次进山的第一站。已经是中午两点了,他们正准备吃饭。副连长陈建民见到我们,急切地说:“叶尔羌河的洪水特别大,比前几次也来的猛,已经快到路基的边上了,下午可能还要大,弄不好800米长的路基要完蛋了。不然的话,再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的这段计划任务就完成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走!我们到工地上去看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如果可能,把两台推土机调来堵一堵,能救多少救多少,一定要想想办法。”我说完,就拉陈副连长上车。陈副连长给大车司机杨鹏讲:“你开大车往前走,以防万一,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三公里桥的水又上涨了,小车可能过不去,别忘了带上钢丝绳。”果然,到了三公里以后,由于水太大,小车过不去,只有让大车拖着出去。过了三公里后,洪水已经淹没了800米新修成型的路基,个别地段已经被洪水完全冲毁。就在不远处,还有民工队的两顶帐篷。“赶快用我们的车把民工队搬走,不然很危险。副连长,你留在这里安排民工搬家,我们继续往前走。”我急呼呼的反复叮嘱。
叶尔羌河的水流像脱缰的野马,蜂拥而至,湍流不息。此时,正是融雪季节,河流上涨,眼前河中央已经掀起两、三米高的浪头。河两岸丛生的小草早没有了踪影,小树林也随波逐流而去。对面的山体还在不断地往下坍塌,河面上尘土弥漫飞扬,黄橙橙的蘑菇云在河面上顺着山沟翻滚。滔滔的河水一阵紧似一阵地冲击着岸边,数十处路基瞬间被洪水吞噬了。驾驶员凭着感觉驾驶车子从洪水中冲过去,过了一处又一处,当车子开到26公里处的时候再也冲不过去了,前方的路基被彻底冲断了。在此观察险情的工地领导总工贾明、指导员孙旺、连长陈武春,还有新疆公路勘察设计院的监理工程师李建军见到我们格外高兴。相互问候以后,贾明说:“简总,你得赶快回去,不然一会就走不了啦,河水还在继续上涨,我们现在都过不去了。下面的事情多,这里有我们在,你不用担心。”
接着,大家席地而坐召开了抗洪自救紧急会议,我明确要求各级领导一定要亲临现场指挥抗洪抢险,首先要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把损失降低到最低程度。说完之后,我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此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了。
三菱车开始往回返,没有走多远,漫上路基的水越来越深,很快浸入车门,足足有六七十厘米多。薛振超助理打趣地说:“我们的汽车成了潜水艇了,真是水陆两用啊!”走着走着,半个路基又消失了,司机停下车一看说:“糟了!过不去了。”薛助理看后也说:“确实很危险!”接着薛助理指挥着司机,车轮胎紧紧贴着倾斜30多度的斜坡前行,外边的半个轮子几近悬空,我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敢呼吸,老天保佑,终于过去了,大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当我们走到5公里的时候,来时看到的800米的路基还剩不到20米,只有涵洞的涵帽还露在水面上约五、六厘米高,眼前就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百年不遇的一场洪水,把这里冲得一塌糊涂。
给民工搬家的车,像小船一样停在一片汪洋之中。洪水已经漫进了汽车驾驶室,17个民工站在车上面,喊着救命哪,救命!副连长陈建明同志只身穿着裤头站在洪水中,指挥着被洪水围困的汽车进退,但无济于事。水位在不断地上升,我们几个人从山头上爬过去,站在一片高地上,喊来副连长,让他派人赶快把推土机调来,不然十几个民工的生命就没有了。一个小时以后,推土机从三公里以外的地方开来了,拖出装有17条人命的卡车,民工们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薛助理、副连长又指挥着推土机去拉我们乘坐的三菱车。当推土机拖着三菱车从水里往出走的时候,只能看见三菱车的顶盖,车子好像浮在河水里面。这时候已经是下午7点40分了。
晚饭,我们和连队干部战士一起会餐,两张桌子对在一起。一排长魏延军端起啤酒对我说:“您今天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们,我特别高兴,我敬您一杯。”志愿兵杨禅也端着洒杯说:“简总,我也敬您一杯。今年来到昆仑山上,原来只想到这里来拿高工资,没想到大家的干劲这么大,我很受鼓舞。”因为要赶路,我只用了20分钟的时间和大家一起吃完了晚饭,就往山下赶。这时已是下午8点30分左右。
麻扎兵站距叶城县城还有240多公里,平常白天要走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晚上要多走近2个小时,当车子到达麻扎达坂上时,天已经黑了。昆仑山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从上午11点多,天就开始下雨了,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难,人越来越困。薛振超、郑老兵两个人坐在后排已经睡着了。车子既要跑的快,又要不停的减速,不然,溅起来的积水和如注的雨水敷在前挡风玻璃上啥也看不清了。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叫醒了睡在后面的两个人。薛助理睁开眼睛看了前方一惊说:“这雨咋下的这么大?”“已经过了三道泥石流了,前面的路不知怎么样?”我对大家说。说着没走多远,前面的路上,一块滚石挡住了去路,薛助理下车搬走了石头。汽车继续往前走了不到2公里,左边是一段绝壁,路面上从山上掉下来的石头乱七八糟,挡住了路。石头从山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滚,薛助理凭借着车灯边跑边搬石头。这样艰难地爬过了几道泥石流,接着前方又是一道泥石流,薛助理说:“冲过去?”司机加足马力,油门踩到低,结果没有过去,反而把车子陷住了。这时候,雨越下越大,路的左前方和左后方都是绝壁,车子正对着泥石流的峡谷口子,右边的路基下边就是滔滔的河水。借着汽车的灯光我看见前方的雨如倾盆一样往下倒,泥石流已经涌到了车子脚踏板上。左后方的绝壁上不断的冒着火星,原来是往下掉的石头砸的,人和车困于此处,危在旦夕。
这时,我们下来推车。我告诉大家:“不要着急,人要站稳踩实,薛助理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劲。”车子没有动,再来一次,车子还是没有动,只有后边的轮子在空转,卷起来的泥把全打在了薛助理和郑先文的身上。无奈之下几个人就开始用手扒泥石流,四个人一人扒一个车轮子。手在前面扒,脚在后面往下蹬,车子仍然动不了。几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个个都像泥人一样。我让大家座在车上休息一会,想想办法。后来把车子上的备胎卸下来放在车子下面顶着,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然后再用石头把轮子垫上。大家正在干着,雨又下大啦。气温已经下降到零度左右,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全都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泥石流夹着石头还在嗖、嗖、嗖的往下滚,薛振超一把拉过司机李水田,一块石头砸在车后门的右脚踏板上,后尾灯一下子飞出去了,危险极了。这时,我只好让大家坐在车子里面休息,稳定一下情绪。
“我们不要再推车子啦,这个地方太危险。现在先把车子就撂在这里,人到到库地去,等天亮了、雨停了,再来取车。”我说道,谁知车灯一灭,什么也看不到了,耳边只有怒吼的洪水,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往哪里走?我们只好又坐到车子里面,听天由命。过了一会,雨小了,大家又出来推车。先把后边的两个轮子顶起来,然后再把前面的二个轮子再顶起来,待轮子下面的泥石流稳定一会,车子一下子就开出来了。可是,没有走上2公里的路,泥石流更大,山上随水滚下来的石头更多,车子只好又停了。薛助理下来借着灯光一看,丧气地说:“不行、不行,过不去了,没有路了。”这时已经是8月2日的凌晨两点钟,这里的地形更为复杂,前后和右侧都是深沟。洪水咆哮,暴雨如注,我们在路边上找了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把车停下,人躲进车里等天亮。我们坐在车里,把穿在身上又湿又凉的衣服脱了,每人只穿一条裤头。这时,我拿出了自己上山带的毛衣、毛裤、毛背心让大家分别穿上,就这样在车里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7点30分我和薛振超一起去看路,只见前方200多米的路基没有了,只好调转车头往麻扎兵站方向返。走了不到半公里,前方的路基也断了。前进不能,后退不行,车上也没有吃的。我决定把车停在安全的地方,人员走下去。就这样,我们开始往库地方向走去。这里离库地正好是10公里。我们翻山越岭,一会儿在山梁上走,一会儿从绝壁爬,一会儿涉过泥石流,一会儿趟道河,鞋子掉了穿,穿上又掉,就这样一直走到下午3点钟才到达库地。10公里的路走了整整7个小时,大家已经10多个小时没有吃喝了。
在山下叶城项目部的副政委丁建民听说昨天下午8点钟我们已经下山了,可是到夜里3点还没有见到人下来。丁建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只好向支队领导打电话报告情况。支队首长说:“不要着急,你们再等一等,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在库地我正着急,怎么才能和山下取得联系?最后,我们通过养路段的电台和叶城公路总段联系上了,再让总段通过电话和项目部取得联系。这时候已经下午5点多钟了。丁建民副政委得知我们4人安全到达库地,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赶紧通过电台,委托丁副政委通知山上的干部:第一,一定要保障所有人员的安全,在营区设立岗哨,随时观察洪水情况;第二,从明天开始,部队由三顿饭改为两顿饭,四个菜改为一个菜,要做好长期抗洪救灾和自救的准备,最少要坚持二十五天以上;第三,在洪水退去以后,组织人员抢修便道,部分民工可以下山,以便减轻山上的生活负担;第四,将这次水毁情况立即电传支队首长。”
由于情况紧急,在库地我时刻惦记着山下。据养路段的工人说,从库地到135大桥水毁相当严重,多处路段已成绝壁,无法在短期内抢通。但这条线是阿里人民的生命线,我越来越觉得问题严重,再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必须马上下山,向上级领导汇报。中午我把大家叫到一起商量,决定下午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下山,亲自向支队党委和军政主管领导汇报灾情。司机李水田留下,过两天去看看车,薛振超、郑先文和我,三个人下。薛助理在兵站和养路段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最好能找几个伴。”
8月4日早晨7点我就起床了,从窗外看,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我叫醒了薛助理和郑先文,几个人吃过早饭,准备下山。兵站的站长得知了这一情况后对我说:“你现在不能下去,道路很危险,等几天道路通了再下去。”
11点钟的时候,雨不下了,天已渐晴。我决定带着干粮下山。我们首先遇到的就是库地的桥被水冲垮了,上下走了几个来回也过不去。我们几个人就手拉手开始淌河。淌过湍急的河水以后,我们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用了1个小时就走了5公里。但路越走越难走,绝壁连着绝壁,泥石流连着泥石流。下午3点钟走到146公里处有一个绝壁,是从上往下走,非常危险。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薛振超不敢下来,我走在最前面带头找路,一步一步往下挪。当我回头往上看的时候,郑先文还没有下来,薛振超不见了,他到哪儿去了呢?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是掉下去了?还是返回去了?我坐在146公里里程碑上,心里非常着急。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薛振超终于从山的那边过来了。他站在上面不敢下来,大家指手划脚给他鼓劲,他终于颤颤悠悠地闯过难关。下午4点25分我们走到了143公里。又走了4小时才走到135公里。这里的桥又断了,河对面130机务站的干部和战士们告诉我们,不远处有一座桥可以通过。我们继续顺着山梁、河沟前行。下午9点钟的时候,大家又饥又渴。可是没有水,方便面怎么也咽不下去。万般无奈下,大家趴到河沟里喝浑浊的洪水,边走边喝又坚持走了10多公里,终于到达了125桥下。机务站的干部和战士开车来接我们,丁建民副政委和自治区公路设计院的王书记、南疆军区的白助理也在等候我们,这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我们整整走了12个小时。大家拥抱在一起,互致问候,激动、悲壮、浑厚的呐喊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在山间久久回荡……
亊关重大。脱险之后,我脸也顾不上洗,就赶紧接通电话,向支队主要领导汇报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遇。我简明扼要的将此次山洪造成的水毁地段、受损面积以及目前山上人员思想、生活状况和物资储备情况一一汇报之后,值班首长、政委常转运对我说:“老简,你带回的情况非常及时,也很重要。我们马上通报班子成员,并转告建设单位,商定抢险救灾措施”。然后,他又语气沉稳果断地要求项目部务必做好四项工作:1、立即组建现场抢险领导小组,快速组织、领导抢险救灾的各项工作。2、人员、物资迅速撤离危险地域,首要的一条务必保证人员安全。在此前提下统一调剂生活物资,团结协作,共渡难关。3、洪水过后,立即组织施工机械和人工力量,迅速抢通水毁道路,尽快恢复通车。4、部队上下保持联络畅通,做到有情况随时报告。接到常政委的四点指示后,我与丁副政委连夜组织召开会议,抓紧安排部署。第二天又亲临沿途一线指挥处置、安排抢险救灾的各项工作。洪水刚过,大家迅速投入抢通公路,安全圆满地完成了此次抢险救灾任务,受到支队党委表扬。
昆仑山,这场生死鏖战,将永久定格在我难忘的军旅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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