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怀念许有为先生
那天,当我从王贤友兄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消息,得知德高望重的许有为老先生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屡揩不止的两行热泪马上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打湿了我的并不年轻的脸庞。我本来还打算通过王贤友兄添加许老的微信呢!这下可好,我仅有的这个小小的愿望也都不能实现了,遗憾、内疚、伤心等诸多情感夹杂并交织在一起,令我这个至今仍没能兑现曾在许老跟前许下诺言的后生留下深深的惭愧!
时光倒回到35年前的合肥市长江路黄山大厦旧址,原省委大院旁的一幢筒子楼二楼,时任省农村社会学会会长辛秋水教授的家就住在二楼的中间地带。我其时正应聘在辛老门下做知识型的临时工,协助辛老收发信件、誊抄文章、整理制作知识卡片、代回一般读者来信、根据辛老口授起草部分普通文稿等。
七月的一天,中午时分,室外热浪滚滚,室内热气腾腾,仅有的一台电风扇勉强可以缓解会客室里有些烤人的炎热。那天辛老出门有事去了,我正在用正楷字一式六份誊写刚由辛老和北京王胜泉教授主编完成的《中国农村社会学》一书初稿,忽听门外有人轻轻的敲门声,我应声前去开门,迎面缓缓走进一位面带微笑、精神矍铄的长者,约摸60岁开外,没等我问候完“先生您好”二字,这位先生就自我介绍:您好,我叫许有为,辛老的朋友,我是合肥教育学院教师。寒喧完毕,我便顺请许先生在辛老的木制沙发上就坐。
时年25岁的我,不久前刚从任职三年的村官任上辞职应聘来到合肥,来到辛秋水教授身边。我此前曾根据自己的所学及农村工作的亲身体会,草拟了一篇《我对当今农村社会的若干思考》拙作,获得了时任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教授袁方先生的赞扬与鼓励,随后,北大社会学研招办还给我发来了有关考研的邀请函。这对我既是一个极大鼓舞,也是一个巨大人生挑战!其时,我正处于进又难得、退又婉惜的两难境地!
我放下手中的笔,尝试着跟许有为先生进行交流。我涉世未深,交谈中尽显腼腆,更显才疏学浅;许老师侃侃而谈,不愧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大学教师。交谈中,当许老得知我正在为是否报考北大社会学研究生而进退两难时,许老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说我才只是一个高中学历,考研有可能成吗?许老立马语气肯定地对我说:你能成!我又迷惑地望着许老,并问许老:我几年前考大学时就连报考北大本科的勇气都缺乏,难道我连北大本科都未读的人,就一下子能越级考上北大研究生吗?许老语气更加坚定:你一定能成!
听着许老语气始终如此坚定,我更加不解,我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许老,是许老逢场作戏呢,还是许老“见人且说三分好”呢?
此时此刻,许老的额上正在慢慢冒汗,我把桌上的台扇再次朝着许老移了移。许老也喝了一口他来时我沏给许老的茶。我迷惑不解的眼神与许老两束光芒四射的智慧之光反复碰撞。许老终于开始打开他那充满真知灼见的话题:
程石(曾用名)呀,你要独辟蹊径,力争报考北大社会学专业研究生。据我所知和了解,中国社会学在中国整整中断30年,目前正在开始重建,并且由北大费孝通教授、雷洁琼教授、袁方教授、韩明谟教授等资深社会学家指导牵头做重建社会学的具体教学和研究工作。国内还非常缺乏有关中国社会学的著作和高等院校社会学教材。中国又是一个农业大国,改革开放是从农村开始的,中国农村社会学应该是重建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之所以力挺你要报考北大社会学研究生,其理由有以下这么几点:一是,你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又在农村村级基层组织中工作过三年时间,对农村社会情况比较熟悉和了解,国家正在急需大量从事社会学教学与研究的高级专门人才,也同样特别急需从事具体社会工作的社会管理专业人才。对此,你具备农村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社会“需要”你这个“角色”。二是,前些日子,我听辛秋水教授讲,他身边的事务很忙,已经从农村招到一个比较不错的“助手”,态度端正,上进心强,敏感性强,有悟性,能吃苦,能够得到辛教授的认可,就说明你很不一般。辛老是位有很大影响的社会学家,在他身边靠班学习,进步一定很快!你在社会学家辛秋水教授身边曾经工作过,也将为你明天的考研加分。三是,你考北大研究生,更能为你加分的是袁方教授。他对你的文章给予赞扬,既是出于鼓励,又是对你有所赏识。他是社会学系主任,拥有较大的招生自主权,其影响力万万不可低估,你更要好好把握这一条!袁方教授通过北大社会学研招办给你发了邀请函,他慧眼识英才,从某种意义上说,袁教授已经看上你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许老滔滔不绝的讲解,许老看我听得很认真,紧接着继续说:四是,北大有着“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光荣传统,北大招纳人才的标准确实要求很高,但北大纳才又常常是打破常规,不拘一格。程石呀,你可以参考我讲的这几点,进行一次尝试,人生能有几次搏,现在不搏何时搏?!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许老围绕着我考研的谈话足足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许老与我握手告别时,夕阳已经开始西下,我被许老的精神和耐心所彻底折服!这天许老等于是连续给我上了三、四节课,而且是免费的。节节精彩,字字珠玑!许老诲人不倦教书育人的高尚品质,淋漓尽致地得到充分表达和体现。我当着许老的面表示,要尽我自己的最大努力,完成许老对后生的殷殷期待,向许老交上一份最为满意的答卷!
本次与许老的不期而遇,仿佛一下子就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和思路。我开始重新规化自己的未来,我继续保持与北大袁方教授指导的研究生的长期联系,也获得了不少由他们提供的相关考研教材和资料,有时候,他们还寄来了部分课堂笔记。这期间,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啃了几本大部头的社会学专业著作,如宋林飞著的《现代社会学》,李银河翻译的《发展社会学》,还有北大编辑出版的《社会研究方法》以及《劳动社会学》《城乡社会学》等,这些著作中,有的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但一旦真的钻研进去了,眼前也就豁然开朗了。
其后不久,由于我的家庭突然发生某些变故,我被迫离肥回到家中,娶妻生子,赡养老人,被迫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接二连三生下的两个孩子正嗷嗷待哺,我几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这个贫困而又破旧的家。昨日信誓旦旦的考研理想和雄心壮志,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我从一只正在展翅高飞的雄鹰,一下子跌入到生活的谷底,变成了困在笼中的鸟。我在痛苦的生活中跋涉、煎熬!残酷的现实正无情地告诉我,再也不能抛妻别子行走天涯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时的我正“好比杨柳遭霜打”!
即便如此,我仍不忘初心。考研不成,我可以用已经学习的社会学知识,分折和研究现实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人体有了病,要用医药的方法进行诊治;社会有了病,要用社会学的方法进行诊治。由于受到辛秋水社会学思想的启蒙教育和影响,更因许有为先生在我求知若渴的节骨眼上给了我一次醍醐灌顶的“棒喝”式指点迷津,使得我在社会学的理论学习与现实生活特别是农村生活的结合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与提升。农业、农民、农村,“三农”问题日益凸现,作为一个关心三农、情系三农的农民之子,我试图用自己已经学习到的社会学理论,思考和分析当下农村社会业已存在的诸多问题以及这些问题的一些重要方面。譬如,我起草的《农民卖粮难难在何处》,曾经引起了安徽省委的高度重视,时任副省长的汪涉云先生前后作出两次重要批示,督促地市县各级政府加紧调查研究,提出解决之良策,产生了很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
后来,我还运用在学习考研理论著作中学到的“功能模拟”的分析研究方法,理论紧密结合农村实际,提出了《农村丧葬旧俗亟待革新》的新命题。作品就加强殡改舆论宣传,完善制度和措施,采取必要的经济手段等方面提出意见与建议,获得了时任国务院李鹏总理主持的国务院的重视和批示,荣幸成为国家制定《殡葬管理条例》法规的重要参考!
我虽已放弃了考研,但我仍然持之以恒地坚持学习与研究。我试图以另一种方式突破自我,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试图以另一种方式感恩并感谢许老。
许老是我上下求索的人生道路上不可多得的一位“贵人”。我深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由于我的不懈努力和追求,2002年,我应邀赴京出席了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2002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座谈会”,受到了罗豪才、铁木尔.达瓦买提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也特别幸福的见到了令人尊敬的朱镕基总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荣幸地获得了这么高的荣誉!
我跟许老仅有唯一的一次会面,一次见面就变成了永恒!不知是上天故意开玩笑,还是特意做如此之安排?我单独享受了许老为我单独开设的一次高质量讲座,而且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从头到尾无不体现作为一名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责任感、使命感以及他那与生俱来的高尚情操与大美大爱情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许有为先生那里,果然名不虚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35年时光就刹那间溜走了。
许老走了,他特别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无尽的思念!他从花甲走进鲐背,再次走向了永恒!而我也刚好走到许老刚认识我时许老的年龄。
许老没有走,因为我一直都把许老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珍藏着、守护着,从来不轻易示人!他所给予我的爱,是永远无法用金钱或物质去衡量的!
行文至此,我依然泪流如注,我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许老在天有灵,他就会感应到一个后生对他的深深思念!因为虚怀若谷、大爱无私的许老值得人们去思念!
鹤归华表,龙隐海天。江河挥泪,长歌当哭。德行圆满的许有为长者,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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