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伐木

作者杨富来

一

过去野战部队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一年军事训练，一年施工劳动。这样可以减轻人民负担，为社会创造财富,同时培养部队吃苦耐劳精神。

1977年11月，部队来到黄龙县境内。

黄龙县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位于陕西省中北部，延安市东南缘。西接洛川、南与白水、澄城、合阳毗邻，东临韩城、北靠宜川。

著名的瓦子街战役就发生在黄龙县境内瓦子街镇一带。

瓦子街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西北战场上的一次重要战役，是毛泽东主席“围城打援”军事思想的典型战例之一。

1948年2月28日至3月1日，在彭德怀司令员的指挥下，按照毛泽东军事战略方针，集中中国人民解放军7.2万人的优势兵力，历经三天浴血奋战，取得了歼敌1个军部、2个师部、5个旅3万余人的伟大胜利。

瓦子街战役，是我军由内线防御转入外线作战的第一个歼灭战，改变了西北战场的整个战略形势，打开了进攻渭北，威逼关中，策应中原的门户，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瓦子街战役烈士陵园，始建于1949年清明节，占地17亩，位于当年战役主战场——今瓦子街镇政府所在地，园内安葬着战役中壮烈牺牲的西北野战军5287名指战员。

踏在烈士鲜血染红的沃土上，每个战士的心情都是激动的。想起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新中国的解放，牺牲了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后来人，还有什么艰难困苦不能克服呢？还有什么个人恩怨不能抛弃呢？

我们连被分配到官庄林场白城桥工区，任务是把山上的松树林里的杂木和灌木丛砍掉清除。

我们临时住在当地老百姓家，这是权宜之计。首先必须解决部队的吃饭住宿问题。

连队在山沟里，找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自己动手盖房。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切都是就地取材。

在设计好要打墙的位置上，根据墙的宽度和长度，固定四个木桩。在山上砍些比较直的树木，直径约十公分左右，锯成四米长。把这些木头叠加起来，用铁丝固定在木桩上。给里面填满土，用锥形铁锤子锤实。不停地去掉下面木头，加在上面，循环往复，直到把墙打到预定的高度。

打好墙后，就给上面放脊檩和沿檩，然后钉椽，最后一道工序是苫顶。

檩和椽都好找，满山都是。但苫房顶的茅草比较难找，因为这种茅草必须有一定的长度和韧性。全连同志在山上到处寻找，割了两天，才把苫房顶的茅草准备够了。

山区的冬天来得早，山洼里结着薄冰，松树林虽然是绿的，但已变得黯淡阴郁。其他树木叶子已经落了，光秃秃的。冷风吹在人脸上，寒彻透骨。

我们在低矮的草棚里，砌个火炉，烧柴取暖。

烧火炉的木材以铁匠木和栗木为佳。这两种树密度大耐烧，而且烟很少。山上有好多干树，把它运回来，先用锯子锯短，再用斧子劈开，摞起来备用。

一天晚上，正在睡梦中，听到了紧急集合号声。我们赶紧起来，集合完毕后，连长下令：“四连发生了火灾，跑步出发！。”

还未到四连驻地，就看见熊熊大火。火光把营区周围的山脉、树林、河流、天空都照亮了。

我们和四连的同志一起，用水桶、脸盆、菜盆、战备锅等工具，在沟渠里舀水，进行灭火。同时，一部分人爬上房顶，把离着火最近的房子拆除，形成一条防火隔离带。当我们奋力扑灭大火后，天已经快亮了。

原来，四连的司务长，当时砌炉子时，用湿的空心树做了个烟囱。过了一段时间，烟囱被火烤干了，炉子的火苗烧燃了烟囱，引发了火灾。

二

清林伐木工作，由林场的一名工作人员领着，一座山一座山进行施工。

我们把松树林里的灌木丛砍掉并集中清理，把砍伐的杂木，先运到山沟里，顺着山沟，滚放到山脚下，然后再运到储木厂里。一切都是原始的手工操作，没有任何机械化设备。砍小树和荆棘条等用大斧子，伐大树则用锯子，运木头是人工扛、抬。

开始几天施工，腰酸腿痛，大斧子的把柄，把手上磨出一片片血泡，晚上睡觉时，钻心地疼痛。半个月后，就渐渐适应了。

天气越来越冷，悬崖上的冰凌有几尺长。一堆乌云涌来，雪粒就像沙子一样从空中撒下来，打在人脸上，像荆棘刷在脸上一样疼痛。

不管雪多大，不管天多冷，施工从未停过。干活时，不能光动手，还要不停地移动脚。如果只顾用手砍树，脚不动，几分钟鞋便冻在地上，就不能行走了。

不知不觉，春节来到了，连队放假五天。待在山沟里，也没有地方可去，就洗洗衣服，睡觉、玩扑克牌。

除夕这天，连队组织了迎新春赛诗会，要求干部和骨干要带头参加，每个班最少有一人出场。

当时，中央提出继续揭批“四人帮”，抓纲治国。指导员说他抛砖引玉，先发言道：

“四人帮”，特别坏，祸国殃民整老帅。

十月春雷震天响，小丑押上审判台。

大家一阵掌声。

一班长是四川人，带着浓重的四川方言说道：

我是一条大黄狗，日夜为国把门守。

朋友来了摇尾巴，敌人来了就下口。

说完后，两只手抬起来，伸向前方，连声喊道：“汪！汪！汪！”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有人给一班长起了一个绰号“大黄狗”。

二班长是湖南人，他朗诵道：

瓦子街镇有英魂，烈士鲜血育松林。

松树常年不落叶，战士永远向前进。

炊事班长只有小学文化，他随口念道：

锅是锅，碗是碗，盆是盆，盘是盘。

油盐酱醋五香粉，做饭同样能奉献。

大家掌声四起，都喊：“好！好！好！”

指导员说：“卫生员，你也来一个吧。”

我说好吧，献丑了——

军营扎在黄龙山，总被白云占一半。

岁寒方知松高洁，冰雪更显红梅艳。

草棚简陋春意浓，伐木艰苦心里甜。

头上红星闪金光，人民战士永向前。

会议正在进行中，听见室外有一阵急促的“哒、哒、哒”的马蹄声，随即营部通讯员来报告， 运送粮食蔬菜的汽车已到营部，请派人去卸车。因为连队住在山里，道路崎岖，汽车不能直达。连长发出命令：“马上出发！”于是大家倾巢而出，奔向营部。

三

黄龙山是一座宝山，除了有大片森林，多种药材外，还有许多野生动物。

为了给战士们补贴伙食，星期天，连队常有一至二人出去打猎。我们经常能吃到野味，最多的是野山羊和野鸡。

一次，一排长打了一条狐狸，连长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个毛色太好了！可以给我做一件皮袄，快叫人把它剥了，把肉煮了，谁愿意吃就吃吧。”因为连队是一个多民族的集体，有的少数民族战士不吃猪肉和其它肉。

一排长兴奋地说：“只要连长喜欢就好，我的枪法还可以吧，请连长给我奖励些子弹吧。”

连长故意沉着脸说：“就你会提条件，回头再说吧。”

据村民讲，野猪经常到玉米地里祸害庄稼，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一群。

三排长听到这个信息后，发誓要打一头野猪回来。

第一天晚上，他在玉米地里埋伏了半晚上，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到后半夜回来，全身都是霜露，头发眉毛全是白的。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埋伏在玉米地里。由于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觉，加之白天施工劳累，蹲下不久就打瞌睡了。恍惚之中，听到玉米秆索索作响，睁眼望去，前方远处有几个白点。他赶紧子弹上膛，举枪射击，啪啪啪啪，几个连射，一梭子弹就打光了。清醒后仔细观察，没有任何动静，以为把目标击中了，高兴地上前查看，走到跟前时，才发现是几个白石头。

早上，部队在小路上跑操，雾霭中，远处走来一个人，肩上背着一个东西，看着很吃力的样子，大家以为三排长扛着野猪，赶紧迎了上去。到跟前才看清，是一个山民背着一个褡裢。

山民大吃一惊，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大家哄然大笑，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你走你的路。”

刚一回头，三排长裹着棉大衣，没精打采地走过来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全是白霜。

大家问道：“三排长，战果如何？”

三排长头一低，没有吭声，灰溜溜地走开了。

司务长管后勤供应，不参加施工，有空就出去打猎。每次出去，总有收获，经常受到连长表扬。

一个星期天，司务长又出去打猎。隔着一条山谷，在对面山上的半山腰，有一头猪隐约可见，大约有五百米左右。他赶紧举枪瞄准射击，说时迟，那时快。冲锋枪的有效射程也就是四、五百米，但目标竟被击中了。

司务长迅速穿过很大的山沟，跑到对面山上，还正喘着粗气，就被村民围起来了。

原来被击中的并不是野猪，而是住家户的老母猪。

后来，指导员代表连队向村民和事主进行了道歉，并同他们反复协商，将打死的母猪买回来，给予一定的补偿，才把这件事平息下来。

老母猪肉很难吃，腥味很浓，嚼不烂，现在想回起来喉咙还发呕。

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艰苦的施工生活，并没有中断一年一度的新兵入伍，老兵复员工作。

老乡高全全、程省用马上就要复员退伍，离开部队了。我们在一起聊天时，心情总是沉重的，不由自主地就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春节过后，气温逐渐回升。营房前的小溪已经解冻，山的阴坡处的冰凌越来越短。树木和小草开始吐出嫩芽，山越来越绿了。

清林施工工作在紧张的进行，三月底前必须完成计划规定的任务，全连同志抖擞精神，团结一致，争先恐后地努力工作。有的排开展扛树比赛，有的排开展清林比赛。

陕北新兵杨静仁，体格健壮，身材高大。一个大树，二个人没有抬动，他说：“我一个人可以扛走，谁敢和我打赌？”

二班长不服气地说：“别吹牛，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

“那就赌一条延安牌香烟吧。如果我扛起来了，你给我买一条延安牌香烟。如果扛不起，我给你买一条，怎么样？”杨静仁很镇定地说。

在大家的欢笑声和吼叫声中，杨静仁先把树的小头用两手抬起来，不断的换手，树的小头便不断的升高，直到树的中间和肩膀低高差不多时，他把右肩膀放进去，把腰直起来，把树扛起来了，慢慢地向前迈进了五六米，把树扔进了山沟。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阳春三月，草木欣欣向荣。但在这个时候，是对漆树过敏最易发病的时间。整天在森林里施工奔波，很多人都“出漆”了。轻度的发痒难受，影响睡眠。重度的脸上和下身浮肿，发烧。

对于较轻的患者，我给他们口服苯海拉明或扑尔敏。对于较重患者，则给加些消炎抗菌药或打些抗菌退烧针。后来，我也“出漆”了。眼睛肿得睁不开，给别人打针时，我就让另一个同志帮忙把眼皮掰开。不管我多么难受，我还是要解除其他有病的同志的痛苦。

困难，毕竟挡不住人民战士前进的脚步。我们提前圆满完成了伐木清林任务。

2015/6/14

《首都文学》2021年第62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