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情
锅盔情
作者:张朝金
锅盔,是陕西名小吃,驰名中外。“陕西八大怪,锅盔像锅盖”这句顺口溜,尽人皆知,远近闻名。
锅盔好吃,营养丰富,深受大家的喜爱。寻常百姓家一日三餐少不了它,逢年过节、贵客迎门、走亲访友离不开它,如今餐馆饭店、星级酒店“锅盔加辣子”亦不可或缺。
人从生下来,开口吃人饭,第一口就是妈妈咀嚼的锅盔。娃儿个个养得结结实实、健健康康,小牛犊似的。
妇人生娃“坐月子”(哺乳期),四邻乡亲、亲戚友人“看月子”(育儿喜),首选的还是锅盔,名曰:“养月子”。普通人家月子里要收到上百斤的锅盔,一摞一摞的,齐齐整整摞成了一堵山墙似的锅盔,壮观得很。
醪糟泡锅盔是养月子的首选“营养品”,条件允许,再窝两个荷包蛋,非常养人。一个月子下来,将产妇养得白白胖胖的,体重增加好几斤呢!奶子鼓鼓的、涨涨的,轻轻一挤,奶水就能“呲”出老高老高的。娃娃刚刚噙住奶嘴儿,吃奶的劲还没使出,竟然噎得“咯噜咯噜”的,呛得鼻里口里都是椰汁似的奶水,比灵丹妙药催奶效果都好哩!绝不会出现缺奶、少奶和无奶的困扰。
过去,日子苦焦,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锅盔;如今,日子好了,锅盔的品种五花八门,油旋儿锅盔、芝麻锅盔、辣子锅盔……,不胜枚举,人们却嗟叹:“有牙没锅盔,有锅盔没牙”的无奈和尴尬。
我家在山里,山地贫瘠,遍种玉米,小麦仅占三分之一。那个时候缴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余自己的少之又少,一周才能吃上一次糊汤(玉米粥)就锅盔。一大碗稀糊汤,一筷子酸菜,一小角儿锅盔,是吃锅盔的“标配”。吃时,咬一小口锅盔,香香嚼着,然后再喝一大口酸菜糊汤,暖暖的、滑滑的、酸酸的,心里美滋滋的,快活得很,名儿忘了,命儿忘了,年月也忘了。
在我小的时候,能够吃上一角儿锅盔,简直是一种奢望和梦寐以求的美事,常常抱怨妈妈为什么不做锅盔呢?待我年岁稍长,方知道锅盔是多么来之不易:种收、浇灌、除草、施肥、田间管理,每人2分麦子地,可着劲儿侍弄,也绝不会产出“亩产万斤”(大跃进吹嘘)的奇迹;收割、碾打、晾晒,磨粉,人均100斤的收成,再怎么细致,即便将麦穗儿中的瘪粒儿剥尽,将麦子磨上十遍八遍的,将麦皮也磨成了面粉,将麸子皮儿一同烙成了锅盔,也难以实现日日有锅盔吃的梦想。
自从义文到了我们家,妈妈似乎没有过去那么抠掐了,吃锅盔的次数明显多了。虽然,每人只能分得一小角儿锅盔,管吃不管饱,仅能解解馋、打打牙祭、过过瘾而已,却隔三差五能够吃上一回,让我有了盼头,心里还是美美的。
义文本是外乡人,又是外姓人,和我们没有任何血亲,来我们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要求和劳动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被派住到我们家,一日三餐由各家各户轮流派饭。于是,我们成了“一家人”,父母亲切地称“文儿”。
那一年,文儿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稚气未脱的模样。个子不高,身子单薄,柔柔弱弱的,却生得眉清目秀,文文静静,善默默的,得人喜欢。
人常说:“缘分缘分,一见就亲”,文儿第一次走进我们家,站在堂屋中央,目光环视,久久伫立,好像似曾相识,又好像在寻找曾经的记忆;第一次见到父母亲,表情怔怔的,目光柔柔的,似有千言万语;我们相见,一点儿也不陌生,如同亲兄弟。
父母更是喜欢得紧,把最好的房间腾给他住,把最新的家具搬给他用,把唯一的电壶尽了他。父亲为他钉床板、蒙顶棚、糊窗户;母亲为他弹棉花、拆被褥、装枕头,忙得不亦乐乎,仿佛迎接久别重逢的儿女。
然而,挨家挨户轮流派饭,看人脸色、受人委屈、或饭菜不合口味,却在所难免:一次,文儿刚刚迈进人家门槛,两口子大动干戈,狮吼如雷,鸡飞狗跳的,锅也咂了,碗也摔了,文儿好言相劝,却被挠了一把,只好悻悻离开;又一次,文儿按饭点进了人家门,客客气气、礼貌礼貌地问候:“叔叔好!婶婶好!”主家正眼儿也没看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脸阴沉沉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一次,文儿去另一家,主妇邋遢,蓬头垢面的,碗里的饭也像酱油泡过一样,黑呼呼的,实在难以下咽。
妈妈对村里每一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常常做着预备:有时从自己口中省下一角儿锅盔,有时藏一块锅巴,有时支走我和弟弟,为文儿下一碗挂面,或冲一碗醪糟,偷偷给文儿一个人开个小灶,吃个回锅饭。
青黄不接的时候,文儿在外饥一顿饱一顿的,父母非常牵挂。家里日子也不宽裕,白面锅盔吃不起了,母亲掺和一些玉米粉、黄豆粉或黑豆粉,烙成“金银锅盔”;再困难了,杂粮也短缺,母亲就掺和一些红薯粉、洋芋粉或犬牙粉(野草根磨成的粉),搅合起来烙成“杂面锅盔”;或是揉一点红薯叶、洋芋叶或野菜进去,烙成野菜锅盔。无论多么困难,父母总要从牙缝缝里省下一口吃的,绝不让文儿饿着肚子。常说:“文儿,你放心,有我们一口,就有你一口。”
有时候不够吃了,父母只喝稀的,却把锅盔送给文儿,谎说:“我们吃过了,我娃快吃,我娃快吃。”
慢慢的,我和弟弟知道了妈妈给文儿吃偏食的秘密,抱怨父母偏心,冲着母亲直喊:“到底谁是亲的啊?”父母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我们还是不忿儿,时常背着父母搞一些小动作或恶作剧:要么偷文儿枕头下的锅盔,要么将锅盔换成红薯、萝卜、柿子啥的。
又一次,文儿不明所以,以为是妈妈留的,空腹吃了一颗生萝卜,烧心得厉害,引起了胃疼,害得文儿妈妈老子叫唤了一宿。母亲发现了,很是生气,含着泪哭劝我们:
“娃呀,文儿是你哥,我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能把他当外人!”
妈妈怕我们不信,又情真意切地给我们编了一个故事,说:“那时候日子艰难,娃们多,养不起,只好把文儿给了人。”自此,我们深信不疑,对文儿格外得亲,家里吃锅盔,我和弟弟争着抢着给文儿占锅盔、送锅盔。
渐渐的,我们越来越亲,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的亲深入骨髓,融入血液里。
文儿打心眼儿把自己当成了父母的血亲:父母老了,牙口不好,他就用心学做外焦里嫩的“海绵锅盔”,周周不拉,送给父母;父母卧床,营养跟不上,他去城里请教厨师,拜师学艺,做成了营养丰富的“肉沫锅盔”,一层肉沫、一层锅盔,一口一口喂给父母。膝前尽孝文儿发自肺腑,一头磕到地,我们是分不开的一家人。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乡村人才库作家,中国作家网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未央作协理事。从事文字工作和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300多篇,30多篇获奖。并有优秀作品入围《中国好文章》,荣获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全国诗词散文大赛一等奖。
上一篇: 说古经
下一篇: 谈谈我对杨万里《观雪》的理解与感悟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