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纺车(05)
妈妈的纺车(05)
作者/张朝金(陕西)
七十年代“大转机”,妈妈纺织谋福利。上世纪七十年代,改革大幕徐徐开启,妈妈的纺车也渐渐由“地下”转到了“地上”,从“游击队”转成了“正规军”。
我的家乡洛峪前河涧村,地处秦岭腹地,大山深处,是典型的“八山一水一分田”秦巴山区的深山区,人均土地不足一亩,大多为山地,自然禀赋差,生存环境恶劣,一方水土富不了一方人。
一个壮劳力一日工值不到2毛钱,全年满勤也不到100元。那时候,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劳力多孩子少的家庭为“余钱户”,不仅能够分得比别人多得多的粮食,年底分红还会分得“余钱”(工钱超过粮钱的部分)。劳力少孩子多的家庭,通常都是“超支户”(粮钱超过工钱),不仅分不到钱,还要补交超支部分的粮款。
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家有父亲、大哥、二哥三个硬劳力,还有妈妈和姐姐两个“半边天”,七口之家只有我和弟弟吃闲饭,自然是令人羡慕的“余钱户”。遇上好年景,人均能够分得200公斤的主粮,全家还能分得200多元的“余钱”,成为那个年代的“宽裕户”。
有着“一分钱掰开八瓣花”的持家父母,善于计划着过日子,常常告诫我们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计划就受穷”。总能把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比较“滋润”。
父母信佛,心地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私下里常常接济一些“超支户”。后村宝林叔九个娃就他一个劳力,是典型的“赤资户”,一年收益养活不了一家人,常常在春荒时等不到救济粮,就无米下锅了。妈妈不忍一群娃挨饿,私下里一升一斗地接济,宝林叔感念不已,常常对妈妈说:“您大恩大德,我那九个娃都是你帮忙拉扯大的啊!”
后期,大哥结婚成家,分门立户;二哥响应祖国号召,从军入伍;父亲染病,难以自顾。全家重担一下子落到小脚母亲和刚刚成年的姐姐肩上,两个人的劳动工值加到一起顶不上一个硬劳力,分得的粮食不仅不足,年底的分红还是个负数,日子一落千丈,过得捉襟见肘。
好在,政策日渐向“抓生产”方向发展,“养三只鸭子是社会主义,养五只鸭子是资本主义”的标准有所放松,农贸市场渐渐“回暖”,“割尾巴”行动也转向了“促生产”,日子渐渐活泛起来。
妈妈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瞅准供销社公开收购农产品的有利时机,加上秦岭山区漫山遍野的亚麻、龙须草资源丰富,她尝试着用纺车纺麻绳的营生。想依靠自己的双手,弥补一下拮据的光景。
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妈妈虽然缠过脚,里里外外同样是一把好手,在队里集体劳动样样走在人前,挣得7分的工分。在家里抓儿养女、缝补晾晒、洗锅做饭、操持家务件件清汤利水,成为村里公认的“能行女人”。
每当生产队进山劳动时,妈妈领着姐姐早早起身,总要比别人早到一个时辰,借队里开工前的空档时间,不声不响地薅一捆亚麻或龙须草,为纺绳做准备。
回家后,妈妈通过浸泡、抽麻、漂白、晾晒等工序,便尝试着开始纺绳。纺绳不同于纺线,皮麻韧度高、弹性好,手摇纺轮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摇动,力量不够就会滑轮,发生纺轮倒退、纺锭掉锥的事故,所有的功夫都会白费。抽捻绳头力量不够,麻绳也会扭得不紧,松松垮垮的没有张力。
妈妈第一次纺绳,没有任何经验,只好在琢磨纺棉经验的基础上,尝试着改进纺绳的技能,松了就往紧里纺,紧了再往松里放。实在不行了,就拆开重纺。母亲纺了拆、拆了再纺,一遍遍反复,慢慢摸透了纺绳的“脾气”。
第一批纺绳“出炉”,妈妈高兴极了,如同捡了个“金元宝”,爱惜备至。精心选了父亲新编的筐子,洗了再洗、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纺得的麻绳一圈一圈整整齐齐盘到筐子里,再庄重的盖一条洁白的手巾,好像行门户走亲戚一般。母亲满怀喜悦地送到街上,直奔供销社收购站柜台前,满心欢喜的等待收购员验货付钱呢!
收购员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娃,留着两条长辫子。只见她在柜台里忙来忙去,辫子一摆一摆的,婀娜多姿甚是漂亮。就是目中无人,一点儿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意思。
“娃,你受累,验验我的货嘛!”妈妈看着着急,大着胆子,满脸堆笑的催问。
“不肖看的,验不上。”女娃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回道。
“看你这娃,咋说的,你看都没看,咋就说验不上嘛?”妈急了。
“验不上就验不上嘛!”女娃执拗地回道。
“你说了不算,我听常和的,你叫常和来。”妈妈脾气上来了,也顾不得许多,一再催促着。
常和是洛峪供销社的老人手,为人和善,和街坊四邻处的亲人一般,是大家公认的“人民勤务员”。
不大一会儿,常和笑盈盈地走过来,进门就对妈妈嘘寒问暖:“婶子,您来咧!甭急,我看看。”
说着掀开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面有难色地笑笑说:“婶子,货是疵了点儿,您说咋办嘛?”
妈妈听常和没有把话说绝,心里有了一线希望。苦笑着央求道:“常和,你是群众最放心的服务员,就看在婶子点灯熬油辛苦了一场的份儿上,发发慈悲,将就着收了吧!”常和听到妈妈给他戴“高帽子”(表扬),作难地挠挠头,磕磕绊绊的从牙缝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可是,只能按最低等次1毛5分钱一斤收哦!”常和又补充道。
“收吧,收吧,1分钱也是钱嘛!”妈妈大方的应允着。
妈妈辛苦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依靠自己的辛劳双手换来了2块5毛钱的现钱,心情无比激动。手里捏着2元“大钞”,左看看右瞧瞧,又捧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嗅了嗅公家钱的味道,爱不释手,一遍遍翻来覆去摩挲着。
然后,妈妈从兜里掏出手绢,将2元钱里里外外包了包,喜滋滋的揣进怀里,嘴嘟着,好像含了一颗水果糖,脸上的皱纹绽放得一朵花似的,喜得对常和千恩万谢。手心捏着5毛零钱满意地走了,没走两步,又意犹未尽地回头看看供销社,心里想着什么,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然后,紧走几步,去西街公社食堂花2毛钱给我和弟弟买了两个我们最爱吃的花卷馍馍,喜滋滋的回家了。
自此以后,妈妈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把绳纺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妈妈渐渐有了名气,纺绳成了供销社的样品,每次验收都给最高等级,价格是原来的2倍。
远近慕名上门学纺绳的人络绎不绝,妈妈耐心施教,从不拒绝。久而久之,妈妈不仅学会了纺麻绳,还学会了纺草绳。纺绳手艺传开,成了四邻八乡致富的不二手艺,山里人的光景也多了一条活路,渐渐富了一方人。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乡村人才库认证作家,中国作家网认证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未央作协理事。从事文字工作和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300多篇,30多篇获奖。并有优秀作品入围《中国好文章》,荣获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全国诗词散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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