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 孙连成
老友首先是“友”。人生在世,堪称朋友者难以数计,因为朋友可以是对那些和自己有交情、有友谊的人的专称,也可以是一种表示客气的泛称。对前者,称一声朋友倍感亲切和温暖;对后者,称一声朋友,觉得客气又有礼貌。
在诸多对朋友的称呼中,“老友”是很特别的一个,有特殊的含义、特别的意味。
春秋时期,俞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听其音而知其意;钟子期死后,俞伯牙“终身不复鼓琴”,因为俞伯牙认为世上再也没有他值得为之鼓琴的人了。从此,“知音”就成了知心朋友的代称。
曾经辅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不仅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也是一个深谙交友之道的人。他和鲍叔牙的友谊历来深受称赏。他很动情地说:“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说到最后,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从此,“管鲍之交”就成了一种交情的典范。
白居易的小诗《问刘十九》脍炙人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所营造的氛围、所创造的意境,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倾倒!冬天的傍晚,天气阴沉,快要下雪了,闲来无事的诗人感觉冷落寂寞。坐在一个精致的烧得正旺的小火炉前,看着家里新酿制的清醇美酒,他就想到了老友刘十九,就派人去问他: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天气里,你能过来喝一杯吗?
这首诗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表达了一种温暖的情谊:天晚欲雪的时候想到了老友,希望对饮几杯,即使不说太多的话,仅仅是这种相聚相守也足以慰藉冷落寂寞的情怀。对于那些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具有浓厚的文人意识的人来说,诗中意趣确乎妙不可言。
上述三例可以代表老友的三种情形:俞伯牙和钟子期是始于专业终于性情,拿生命来增进友谊;管夷吾和鲍叔牙是一个理解、体谅,一个真诚感恩,用真心来延续友谊;白居易和刘十九是志趣相投、心意相得,是一对小资色彩浓厚的生活基友。
关于交友有很多说法,“生死之交”“刎颈之交”“羊左之交”往往意味着一起经历过坎坷曲折,“布衣之交”“贫贱之交”“患难之交”往往意味着一起经历过艰难贫困,“金石之交”“莫逆之交”“道义之交”意味着深厚的友谊牢不可破……有这些交情的或许可以称老友,但用这些词语来表达老友之间的友谊,似乎都过于正规和严肃了。
《后汉书·独行列传》记载,山阳金乡人范式与汝南人张劭都就读于太学,后来学成归乡。临别时范式对张劭说:“我两年后去府上拜见尊亲,看看孩子。”与此同时两人还约定了再见的日期。两年后约定的日期将至,张劭请母亲准备饭食以迎接挚友的到来。母亲说:“分别了两年,你们又相隔千里,你怎么能那么相信那约定的时间呢?”张劭说:“巨卿(范式字巨卿)是守信的人,必定不会违约。”母亲说:“要是果真如此,我要为你们酿酒。”到了约定的这一天,范式果真如约而至。他们对饮堂上,尽兴而别。
这就是“八拜之交”中“鸡黍之交”的由来。
张劭之所以坚信范式会来,是因为他知道范式的为人。如果不是知之甚深,又怎么能够称为“老友”呢?在老友面前,不轻易许诺,但许诺的事情一定要尽力兑现,不必发誓赌咒,无须立字为据,一句话,一个眼神,双方就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范式为了一句承诺,千里会友,这事在旁人看来也许会感到惊异,但在他们本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寻常小事而已。
老友一般是结识的时间久、交往的时间长、相互了解深的人,但也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情形。这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想到人世间眼缘、话缘、心缘都是毋庸置疑的存在,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守在一起的老友,情谊在眼神,几杯淡酒一壶清茶,古往今来天高地远人间百态,亲切随意情深意长都在眼神里。偶尔相聚的老友,情谊在声气,久不谋面偶然相逢,相互之间的饮食起居、家里家外是否安好如常,无尽的关切都在声音语气里。极难相见的老友,情谊在心里,秋尽冬来,风晨雨夕,不经意间就会想到对方,来自心底的牵挂就像日出日落一样自然而然,悠悠相思意,绵绵无绝期。
亲疏不同,友情有别。在所有情谊中,来自老友的情谊最真最纯最亲,如泥池老酒,芳香甘醇与日俱增。
老友是一种精神抚慰剂。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今天,老友情谊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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