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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桥上的风景

作者:冯荣光 阅读:762 次更新:2022-07-12 举报

       骆驼桥上的风景

                                                                                                                                       冯荣光

 

湖州离我居住的成都很远,隔着千山万水。在我记忆的词典上,湖州则是一片空白。中国地域辽阔,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没有去过,既无缘也无时间,所以对湖州的无知,也算不上什么能摆得上桌面的事。道家讲究顺其自然,佛家讲究随缘,是很有道理的。

2018年5月12日,对这个日子有着深刻的记忆,这天是四川汶川特大地震10年。受湖州钱山漾文化交流中心朱羽汐女士和姜红女士的邀请,我们几位成都的朋友前往浙江省湖州市参加钱山漾文化交流中心主办的“歌丝绸之路,溯丝绸之源——绘画旗袍及中瑞油画艺术家丝韵画语联展开幕式”,在湖州短短的5天,通过参观、访问、采风以及个人的自由活动,填补了我对湖州的空白,甚而收获多多。

这座城市非常美,生态环境和人文质感以及湖州的朋友,都给我留下深深印象。尤其是苏东坡在湖州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让我闻所未闻,基于这种缘份,更让我对湖州有了特别的感情,能不忆湖州。

记得5月11日晚从成都到达湖州,钱山漾文化交流中心寿学监先生在高铁站接我们,坐车进城时,一下看见“东坡大道”的路牌,很让我惊奇。寿先生说,苏东坡当年在湖州做过太守,是百姓的“父母官”,东坡大道就是湖州人为纪念苏东坡而命名的。湖州人对苏东坡的热爱,让我倍感惊喜,一下从感情上拉近了对湖州的距离,感觉好像来到了东坡故里四川眉山,全无一点陌生感。

在湖州参观访问的那几天,当我们坐车从骆驼桥经过时,湖州的朋友特别讲到了苏东坡在湖州的故事。作为四川人谁不知晓苏东坡,然而苏东坡在湖州,与我及众多川人却不甚了解,毕竟隔着千山万水。“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在知识的获得方面是有很大差别的。

湖州是著名的江南水乡,城内城外河流纵横,桥梁很多,自古就有“无桥不成路”的说法。过去湖州的交通主要靠水运,出门便是坐船,现在桥梁交通之便已代替旧时水运的功能。湖州究竟有多少座桥梁?不得而知,但有一座桥却非同寻常,这座桥叫“骆驼桥”。

在离开湖州的前一天,我终于挤了个下午时间,专程寻访骆驼桥。那是一个下午,蓝天丽日,34度高温热浪滚滚,好像到了夏日三伏。桥上车水马龙、桥边高楼林立、桥下河水澹澹、河岸垂柳依依。现代城市的喧嚣与繁忙、河岸的静雅与闲情、蝉声悠悠仿佛讲述着古老故事,这些构成了湖州老城特有的迷人风光。

骆驼桥是湖州古代名桥,坐落于湖州老城区东街与北街的节点zhà)溪之上,桥西是骆驼桥休闲广场。广场上有四组不锈钢现代艺术骆驼造型雕塑,将人带入大漠驼铃声声的想象意境。雕塑的基座是大型浮雕《骆桥繁华图》,像一部连环画展现了湖州历史人物颜真卿、张志和、赵孟頫生平轶事以及湖州丝绸、茶叶、湖笔、书画、羽扇等传统工艺成果,再现了古时湖州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繁荣景象,颇有《清明上河图》的意韵。在浮雕结尾处刻有《重修骆驼桥记》,记中云:“骆驼桥,横跨霅溪两岸,始建于唐垂拱元年(685)。据宋嘉泰《吴兴志》‘以其形穹若骆驼背’,故名。后经宋、元、明、清历代重修。至民国二十年(1931)。

骆驼桥‘改阶为坡’始通车辆。1953年,原石桥被改修为钢筋混凝土桥梁。1988年,在旧桥西侧重建新桥。

骆驼桥及其周边自古是湖州重要的水陆码头和商业繁华之地。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3)曾改名迎春桥,南宋时又复名骆驼桥,并重嵌唐大历湖州刺史颜真卿所书“骆驼桥”三字。之后,骆驼桥就再也没有改名,成为湖州人弥久历新的记忆。

骆驼桥在唐宋时期成为文人笔下的一处佳景,许多诗人、文人在游览湖州后,都会留下诗文和墨宝。苏东坡与湖州渊源极深,曾先后四次到过湖州。清风明月、湖光山色、文朋唱和、霅溪渔歌,都给东坡留下了美好印象,为湖州留下了70多首诗词和诸多文章。

湖州是江南鱼米之乡,淮鱼烹出的美味,让苏东坡口齿留香,常常怀想。霅溪河畔,看渔民网中蹦蹦跳跳的银刀鱼,更让喜爱美味、美食的苏东坡开怀乐陶。那是他在湖州最开心、最惬意的日子,《七绝·赠孙莘老》诗中写道:“三年京国厌藜蓠,长羡淮鱼压楚糟。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可见湖州的骆驼桥和银刀鱼在大文豪心目中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苏东坡命运的重大转折点就发生在湖州,由朝廷命官沦为朝廷囚徒,由人间天堂坠入人间地狱。正是湖州命运的重大转折,让名扬天下的苏东坡嗅到了刀口上飘来的血腥,阴贽的毒箭带来的飕飕寒浸,他在大牢中经受了灵与肉的煎熬。他的波折一生从湖州开始,“一蓑烟雨任平生”,在命运的低谷中,在朝廷管制的凄苦岁月里,面对大江、面对明月,有了彻悟,从而走向文学和人生的大境界。因为宋代有了苏东坡,宋词的灿烂与唐诗的辉煌,共同构成中国古典文学的诗词高峰,影响致远。唐诗与宋词在星汉灿烂的银河里是两颗光耀千秋的双子星座,与日月同辉。

湖州有条河叫霅溪,环绕城东。溪水湍急,霅然有声,又名霅水。富有个性的霅溪,与水上的骆驼桥几乎就是古时湖州的标志了。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夏日,霅溪两岸热浪炙人,骆驼桥码头聚集着成百上千的湖州百姓,这不是什么集市或者举行民间节庆活动,他们是为朝廷重犯苏东坡来送行的。为一个朝廷缉拿的重罪之人隆重送行,在湖州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骆驼桥仿佛是一座巨大历史的戏台,一代文豪与湖州百姓在这里演绎了一场生死离别、浓墨重彩的大剧,剧名就叫:骆驼桥壮行。

那天,湖州万人空巷。在通往骆驼桥码头的沿线,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有的抱着酒坛子,有的拿大海碗,要为东坡壮行;有的摆上香案,烧香磕头,为东坡祈祷;有的放声痛哭,为失去一任好官而泪如雨下……黑压压的人群无疑是无声的抗议,让官府和御史台捕卒大为震惊。他们担心出事,匆匆忙忙押解着苏东坡上船,向城外划去。

听到湖州朋友讲这个故事,让我大为震撼,并为湖州人的侠义壮举赞叹不已。

这就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苏东坡在湖州的任上被朝廷抓捕,此事轰动湖州全城,成为重大新闻。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分析道:“那时,苏东坡为整个学术界所爱戴、所尊敬、所景仰。……极为众人所喜爱。因为他深得众望,他之被捕与审判才轰动一时。”

骆驼桥上的夏风带着炙面的热浪,似乎将我带入元丰二年那个炎夏七月,身临其境地感受当年湖州百姓送别苏东坡时的悲壮场景,像霅溪之水激越澎湃着我的情怀。东坡的诗词文章和他的行脚由骆驼桥码头上船,人生之舟从此划入“大江东去”“惊涛拍岸”颠沛、流离、惊险的岁月长河,东坡在独自飘零的困厄和悲郁中,铸就了他雄视千古的磅礴胸怀和乐观豁达的非凡气质,用他毕生之力将宋词这艘船推向了豪放沉雄博大深远的广阔江海,成就了宋词的不朽。

于是,我再读林语堂《苏东坡传》。

那年,东坡四十三岁,调任湖州太守任上仅有100多天。“乌台诗案”祸起他在湖州任上给皇上写一封《湖州谢表》。这本是向皇帝汇报工作的官样文章,然而,苏东坡在表中却发了一点颇具苏氏特色的牢骚,说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新进”是那个时代的敏感词,被朝中政敌抓住辫子、罗织罪状,说他有“恶毒攻击”罪。政敌们深感死罪的材料不够充分,于是深挖猛揭,在他过去写的诗句中寻找“反动”证据,东拼西凑罗列了一大堆“罪证”,然后“新账老账一起算”,欲置苏东坡于死地而后快。

苏东坡从湖州的任上被抓到京师御史台受审,坐牢四个月又20天,这和他在湖州太守任上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这100多天可谓惊心动魄,险象环生。朝中政敌要将苏东坡置于死地,真是一口难抵百口之谤。作为朝廷重犯,苏东坡几次险些被神宗皇帝杀了头。好在,朝野展开积极的救援活动,劝谏神宗皇帝刀下留人,加之宋太祖赵匡胤定下不杀士大夫的国策,苏东坡才算幸免于难,降级降薪,贬往湖北黄州任团练副使,限制自由,接受朝廷管制。书读到此,方知“管制”之苛峻古已有之,而其名目常为后来的统治者所屡屡效法,用以折磨和摧毁人的心志,使其因受辱而精神崩溃。

自北宋立国以来,因“文字狱”投入御史台大牢的,苏东坡是第一人,因而这个案子惊动朝野,掀起波澜。在苏东坡蒙难之时,湖州百姓发起了“作解厄道场累月”的民间活动。无数百姓面朝北方烧香跪拜,祈求逢凶化吉,好人平安,直到东坡出狱。

骆驼桥无疑是一杆秤,是湖州百姓对“乌台诗案”的民间标准。他们决不会与官方保持高度一致,他们认定苏东坡是值得他们敬仰的好官,遭到污陷下牢,因而采用民间的方式表达对自己鲜明的爱憎。在中国漫长的封建专制社会,对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官方与民间、庙堂与江湖历来总是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评判标准,百姓这杆秤就始终存在。

湖州百姓的声援行动,让囚禁在大牢中的苏东坡深为感动,他知道自己可能被杀,在狱中写下了绝命诗《狱中寄子由二首》,向兄弟苏辙交待后事,其中一首写道: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并自注道:狱中闻杭湖间民为余作解厄道场者累月,故有此句。苏东坡已经想好了,他死后希望将自己葬在“浙江西”即湖州,湖州是他最好的归宿。有这么好的湖州百姓,有这么好的湖州山水,还有让他怀念的湖州银刀鱼,怎能不让苏东坡魂系浙江西呢?

“乌台诗案”早已成了历史,今天的湖州人却仍然记着苏东坡。苏东坡在湖州的遗迹不少,离骆驼桥不远处,有一座闻名于世的唐代建筑飞英塔,在飞英塔一侧建有一亭,名“墨妙亭”。湖州张丽丽女士和马子恺先生的艺术馆就在飞英公园内,听说东坡故乡来的人,他们热情为我担当义务导游,介绍飞英塔和墨妙亭的前世今生。

墨妙亭建于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是苏东坡好友湖州太守孙觉(号莘老)所建,孙莘老将湖州境内从汉代以来包括汉三费碑在内的古代石刻古碑收集起来,加以保护,籍以传承文化。此时,苏东坡任杭州通判,受江南转运司派遣,到湖州勘察堤堰、治理水患。应孙莘老之邀,苏东坡在墨妙亭观看了三十余通古碑,感慨良多,写下了散文名篇《墨妙亭记》和《孙莘老求墨妙亭诗》,这座古亭从此成为湖州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在东坡《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中,东坡对书法艺术提出了颇有见地的主张,他认为书法艺术“短长肥瘦各有态”,就是提倡书法艺术应有不同的风格流派,不苟同“杜陵(杜甫)评书贵瘦硬”的说法。1996年湖州市人民政府兴建飞英公园,将墨妙亭易址重建于飞英塔东侧,并选元、明、清遗刻12方,在亭中新刻苏轼《墨妙亭记》、曾巩《墨妙亭》诗碑,以供游人观赏。

湖州人世世代代怀念苏东坡,不仅在于倾慕他的盖世才华,而且更在乎他在杭州、湖州的“善政”和清廉自律,弘扬文化和传播文化,为民做好事办实事。苏东坡虽然在湖州为官时间不长,在浙江百姓中却早有口碑。他到湖州任上不久,湖州先是久旱不雨,接着又是久雨不晴,民间十分疾苦。苏东坡先后两次率领官员、百姓到湖州北郊弁山黄龙洞祀求黄龙显灵。黄龙洞因五代梁时,有黄龙破洞而出,民间传为神奇。或许,苏东坡是借助黄龙的神话传说作为由头,利用人们对神灵的敬畏将湖州将民心凝聚起来,将官民组织起来,同心同德共同抗旱防涝。黄龙是否显灵,是否解决了湖州干旱和水涝的问题,不得而知,也不重要。但苏东坡体察民情,与民同心,却是让湖州百姓深深爱戴的官员。

霅溪水在静静地流淌,远去了流水,远去了东坡,我的思绪定格在900年前的骆驼桥,回荡着东坡的仰天长啸:“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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