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本事
耍本事
作者/ 张朝金(陕西)
秦人把“耍本事”,叫表现;把耍耍本事,叫表现表现。诸如耍水、耍拳、耍嘴皮子、刷笔杆子……,皆有此意。
老秦人骨子里有一股子“耍本事”的基因:先祖耍了一把养马的本事,秦人从寂寂无名,成了周天子的“弼马温”;秦襄公耍了一把马上功夫,秦人赶走了戎狄,成为一方诸侯;秦献公耍了一把披坚执锐的“秦国锐士”,收复了河西之地,成为天下胆寒的“虎狼之秦”;秦始皇耍了一把“定秦剑”,一统天下,成为天古第一人。我作为秦人的子孙,胸腔里自然喷涌着“耍本事”的血液,传承着“耍本事”的基因。
1969年,“复课闹革命”,我懵懵懂懂走进了学堂,开始了“十年寒窗”的求学之路。迈进校门第一站就在本村小学,离家不过几步之遥,名曰:“下坪小学”。其实,就是村里的恶霸地主被镇压之后,空闲的五间破瓦房,清扫清扫,弄过木牌子一挂,就成了学校。
说是学校,实际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空房子:四面漏风,屋顶漏雨,房前屋后杂草丛生,好像电影里的“鬼屋”。再加上红卫兵一次次冲击,打砸抢烧,家里已被洗劫一空,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乡亲们视作“凶宅”,路过也要绕道而行。
附近三个生产队,7—14岁的孩子都聚集到这座“鬼屋”里,按照年龄划分为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三个班级,每个年级(或是每个班)十来个娃,全校拢共也就三十来个学生,唯一一位姓马的女老师任教,她既是老师,又是校长。
学校没有桌椅,要求孩子自备。孩子少的,家境好的,父母会给娃儿做一套崭新的桌椅;孩子多的,家境差的,两家合伙凑一套,你家准备桌子,我家准备凳子,或从家里搬一件破家具,修修补补,将将就就了事。我们家孩子多,桌椅被哥哥姐姐占了去,连个长条凳、方凳、马扎也不剩。父亲从山里扛回一截儿一米多长的枯木,从中间解成两半儿,一半儿面朝上,用石块支起,当桌儿;一半儿面朝下,就地放平,做凳儿。我也堂堂皇皇地走进了学堂,坐进了教室,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桌椅,雄心勃勃地准备学一身的“本事”呢!
开学了,娃们不背书包,没有作业,每人口袋里只装一本“小红书”(毛主席语录本),外带自己喜爱的小人儿书。男娃斜肩挂一个铁环,小哪咤似的,或随手推一个铁环飞快跑起,将铁环滚成一圈儿密不透风的“风火轮”,耍尽了本事;女娃肩上搭一条或胳肢弯里挂一条跳绳,手里捏一个鸡毛毽子,边走边踢,或两人对踢,你踢前,我接后,你一脚,我一脚,轮番交替,嘻嘻哈哈,也是本事耍尽。
学校门口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公场,成了学校的操场,是娃们“耍本事”的教练场和生产欢乐的海洋:有表演的、有献技的、有不服气一决高下的……,孩子们撒了欢儿的“耍本事”,笑声不绝于耳。
一人“耍本事”,同学们手拉手围成圈儿,欢呼跳跃,呐喊助威,不时还有小姑娘折一束野花送上去。耍本事的娃儿,受到追捧,愈发耍得尽兴,玩得开心,一脸的得意。围圈儿的娃儿,使劲儿地喊、使劲儿地叫,使劲儿的跳、使劲儿的闹。场内一个弹跳飞高,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跳跃;场内一个下蹲劈叉,他们也下意识地弯腰蹲下;场内亮出一个绝活儿,三十多个娃们也会掀起一股响彻山谷的声浪的。
夏天,耍水是娃们的最爱。村前有一条河,名叫洛峪河,属于银花河的上游,丹江支流。“汛期能行船,冬季能漂椽”,是洛峪河的性格。平缓河段,水流潺潺,非常温柔;陡峭河段或旋窝儿处,河水汹涌,暗流涌动,非常危险。为了征服它,耍水是河边娃娃的必修课,大一点儿的做师父,小一点儿的当徒弟,一对一教学,一招一式学起---猪过江的“猪蹬式”、狗过海的“狗刨式”、猫过河的“摆尾式”,不一而足,全都是娃们需要学耍的本事。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耍水技巧日见老练,猪狗猫的绝技也练得炉火纯青,娃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慢慢由浅入深,甚至洪水来袭,也敢一试身手,水花里常常飞出欢乐的笑声。
冬天,耍“顶牛”能够驱寒暖身:一条腿站立,一条腿蜷屈,双手抱成牛角状,独角兽似的,一对一对互顶,像极了两头牛犊顶架,脚落地者为输。耍“顶牛”,练就了很好眼力、心机和平衡力,强壮了身体。
耍“滚圈儿”(滚铁环),不受季节和场地的限制,是娃们的最爱。一根辐条般粗细的铁丝,弯成一个圆圈儿,自行车轱辘儿一般,再用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儿,在一头儿固定一个卡槽儿,卡在铁圈儿上推着跑,娃儿跑得有多快,圈儿滚得就有多欢,娃儿飞起来了,圈儿滚成了一个圆圆的月亮,又像带着花纹儿的磁带,一路“吱啷啷”唱着悦耳的歌声。
有时候,娃们还会自发开展一次推圈儿比赛,各自露一手,耍耍本事呢!烈日炎炎,比赛到了白热化程度,鞋跑丢了,赤脚上场,狂奔不止;脚划破了,摸一把灰土,依旧跑个不停,非要比个输赢。
“耍本事”,看似“不正经”,却培养了娃们不服输的品性,受益终生。
评论[3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