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腰带
红腰带
作者:张朝金(陕西)
清晨,东岭刚刚破晓,几声狗吠狼嚎似的,异常瘆人。引得狗儿疯了一样,一个赛一个地狂吼乱叫,似歹人进村,似灾难来临,又似给熟睡的人们报警呐!
山村寂静,世外桃源一般。平日里狗儿猫儿乖顺得很,一般不会惊扰主人好梦的。今儿的气氛异常,大人小孩儿全都没了睡意,一骨碌爬起,惊恐万分。“吱呀”一声,上院儿的门徐徐开了,下院儿的门也小心翼翼地开了条缝隙,大家披衣敞怀,探头探脑地走出门外。男的手里操一根木棍儿,以防不测;女的怀里裹一条小被儿,将襁褓中的婴儿抱得紧紧的;半大不小的娃儿龟缩在大人身后,怕狼似的。大伙儿一脸的恐惧,满眼的打问。胆小的变脸失色,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汪汪汪,汪汪汪”,后院杨老妈那只阿黄直愣愣冲着人群狂吠,尾巴使劲转着圈儿,如同拖拉机的把儿脱了手似的,越摇越急,快要飞出去似的。像求救,又像引路。人们迟疑间,阿黄一扭头朝后院儿冲去,又反身跑回。似在叫:“快呀,快跟我救人去呀!”狗通人性,养狗的人一下子全明白了,呼啦啦拔腿奔向后院儿。走进后院儿,大家惊呆了。只见杨老妈直僵僵坐在门墩儿上,门却锁得死死的。脖子被门框上的一根红腰带吊着,舌头伸在口外,紫黑紫黑的,吓人得很。有点儿胆量的,傻了,不知如何是好,瓷顶顶的站着;胆小的,双手大巴掌捂在脸上,分开一指宽的缝缝儿偷窥;娃们缩头缩脑藏于大人身后,忍不住探出脑壳儿,眯缝着眼皮儿瞄瞄。
几个年长的老人急忙上前,一人扶头,一人抱腿,缓缓将人放平。又是探鼻息,又是号脉;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末了,个个摇头叹息,希望尽灭。急急打发腿脚麻利的后生,四下寻找杨老妈的一对宝贝儿子,报丧。
不大一会儿,老大老二前后脚赶来,两家妻儿老小七八口人尾随其后,老老少少上十口子人,齐刷刷跪了一院儿,哭声震天。
后院儿是杨老妈的老宅。低矮的土坯房,被后盖的楼板房砌墙似的,砌得严严实实,风丝儿不透,封闭得很。如不留意,院儿外听不见任何声响,也看不到丝毫人影儿。
“幺儿守旧宅”,这是规矩。起初,杨老妈腿脚利索,随幺儿老二一起生活。后来,股骨头坏死,动弹不得,需要人伺候。从此,老大老二轮流奉养,一家一月。
杨老妈二十多岁守寡,老大老二梯子隔台似的,一个才将下地跑,一个刚会打能能(刚会站立)。杨老妈常常手里拖一个,背上红腰带攀一个,忙完地里,忙家里,含辛茹苦,吃尽了苦头。她死心塌地守着“孤儿寡母”的日子,一次次掐灭了“往前再走一步”的念头。熬呀熬,熬呀熬,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熬大了 ,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该享享清福了。然而,悲剧却发生了。
这一天,是农历冬月二十八(小月),明儿是腊月初一。按照“一人一月”的惯例,吃完晚饭,老大便将老娘背到老二家例行交接。没成想,老二以“不满月”(不足三十天)为由,拒绝接手,死活不愿意让老娘进屋。一个说:“不满三十天”,一个说:“明天就初一”,拉风箱似的,你拉来我送去,没有一个把老娘放在心上。杨老妈夹在风箱里,两头受气。哥俩互不相让,各说各有理。气急,老大将老娘放在门墩儿上,走人。老二也不依不饶,关门上锁,携一家老小去媳妇娘家躲避。杨老妈一个人被僵那儿,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太阳下山,冬夜来临。山风呼啸,寒气逼人,杨老妈渐渐不支。一等没人,再等没人。眼看着天黑严实了,她绝望了。仰天长叹,泪流满面,顺手从腰间抽出曾背大两个心肝儿宝贝的红腰带,吃力地挂在门框上,头一伸,了结了自己。
母亲曾经是遮风挡雨的天,为儿女撑起了一片祥和的天下;母亲的背曾经是红腰带编就的摇篮,把一个个“心头肉”摇大成人。如今,却弃之如敝履,何其悲哀啊!
孝,难道就差这两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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