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选(四)
我
1830—1831
我再不能这样忍受痛苦的煎熬了
我要到生与死的较量中寻求解脱
或许这颗为爱你而躁动着的心灵
在血肉横飞的地方才能得到安宁
不,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和可怜
是,你要的也未必是燃烧的火焰
于是我只好到战场上去释放自己
面对死神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
就让我作为一名战士战死在沙场
谁也不用为了我的死而感到悲伤
我不愿任何人因我的存在而痛苦
却可以用我的死换取别人的幸福
枪林弹雨会让山盟海誓变得可笑
流血牺牲会把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从今以后我对未来不抱任何幻想
只想着怎样将子弹射入敌人胸膛
但在子弹射入我胸膛的那一瞬间
也许我还会想起你那美丽的容颜
那就请你在出发之前来为我送行
哪怕是远远地目送我踏上这征程
但愿这征程直通向死亡通向地狱
我会在地狱的底里构筑一处蜗居
我从没相信过什么上帝什么天国
却坚信那地底下一定居住着阎罗
就这样结束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把自己从人世上清除得干干净净
也不想带走什么包括那些许回忆
不想在那个世界还要继续把泪滴
我的恶魔
1830—1831
我的恶魔是一只凶猛的禽鸟
最喜爱在乌黑的云朵间飞翔
他是那狂烈的风和残暴的雨
他是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不喜爱白昼而只喜爱黑夜
最喜爱在我的窗前独自徘徊
他是寥落的寒星凄清的冷月
他的笑声比鸱鸮的哭声更悲
他最喜欢偷听我午夜的梦呓
将它们串联成为荒诞的故事
以此来嘲笑我的信仰和追求
将它们贬抑得近乎一文不值
他无须为了哪个女人而烦恼
更无须像我一样被自己折磨
他或许能让这世界毁于一旦
只为了我能得到彻底地解脱
但他似乎又没想过要那样做
也许我的解脱正是他的不幸
他是要让我做他永远的玩偶
且一刻也不想让我得到安宁
觉 醒
1832
我喜爱连绵起伏的青山
也喜爱一望无际的原野
我喜爱冉冉坠落的夕阳
也喜爱渐渐升起的明月
月光虽没有阳光的灿烂
却有着梦境一样的神秘
它该是诗人心中的圣物
是我一生中永远的知己
那夕阳的灿烂的确耀眼
但注定只是最后的回光
最终还是要被青山遮住
把天空和原野让给月亮
我喜欢月亮苍白的面色
很像是诗人贫血的脸容
那些寥落且暗淡的星辰
正仿佛是他渴睡的眼睛
这一天正是这样的夜晚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星辰
我在梦中骑上一匹快马
得以在这天地之间飞奔
我感觉得到那月色如冰
也感觉得到那星芒如刺
空气在流动地表在震颤
我将在一瞬间跨越生死
但突然我听到一声叹息
那叹息来自于我的头顶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便经历了又一次的觉醒
知道了自己再怎么顽劣
也只能游戏在生死之间
除此之外便有多少神奇
都只能去用死亡来交换
但我现在也还不想死亡
因为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这或许是我的命中注定
去除掉心中所有的邪恶
别 离
1832
不要走吧年轻的列兹庚人
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地离去
你的身心既已是如此疲惫
歇息一下岂不更顺情合理
难道是那刚刚升起的朝霞
将你拉出甜蜜美好的梦乡
或是让你想起什么人和事
因此才要离去得这样匆忙
你是被狂风暴雨抛在这里
可知道自己原来家在何处
现在是风停雨住阳光灿烂
你应该感受到快乐和幸福
你看那山有多青水有多绿
看那些树木更是苍翠欲滴
只有在这里你才是自由的
只有在这里你才可以独立
你说哪里有爱家就在那里
而这里正有我对你的真爱
难道你不相信我爱你的真
难道你会忽略了我的存在
其实我既没有家也没有国
因此而独往独来无挂无牵
我只是要对得起这把钢刀
我不想总把它闲置在一边
我从另一世界带来这利器
是为了割下一个恶魔的头
我之所以要这样匆忙离去
因为那头还晃悠在他肩头
堕落的女人
1832
美丽的少年啊你为什么要这般的忸怩
难道你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
快伸出你的手来抚摸我这嫩滑的肌肤
还有那些隐蔽神秘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你依偎在我的怀里那该是你温柔的家
既然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为什么要害怕
你曾为亲吻一下我的手而跪在我面前
现如今你在我这里可以想做啥就做啥
多么多么的可爱啊你这个美丽的少年
多少个黄昏我都等待着你走入我视线
每次你走过我都想径直把你搂入怀中
没想到今天你竟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你看那天空中又在慢慢升起一轮明月
你说你在爱上我之前曾与它有过盟约
现在它的眼睛里正燃烧着嫉妒的火焰
我的心中为此充满了一种胜利的喜悦
它的目光中还包含着一些鄙夷的成分
几个星星也跟着起哄指责我无耻荒淫
但我从不信这世界上有过真正的道德
更多的只是圣人的虚伪和庸人的愚蠢
相信吧这世界上从没有过伟大和崇高
女人的纯洁不过她们故弄玄虚的面罩
有的爱一个也有的爱很多各有其缘由
即便短暂但只要其中有一丝真意就好
更何况我本是一个孤儿既无父也无母
养大我的那个老太婆也与我无亲无故
不知道什么是金色的童年火红的青春
更不知道什么才是快乐什么才是幸福
十五岁时我便落在一个坏男人的手中
我这样说也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
直到终于从那非人的生活中逃离出来
才知道自己也曾有着一副美丽的面容
于是只好靠这残余的色相来维持生活
但心底里却有一个心愿被深深地藏着
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个像你这样的少年
哪怕是能与你在有生之年亲近上片刻
尽情享受吧当此之时你就是我的国王
有了你的爱我也就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只要你快乐了我怎样的痛苦都能忍受
即便是为你去死我也绝不会犹豫彷徨
给 *
1832
在你的面前我不想再低三下气
你对我的存在不再有多大意义
甚至我们今后相当于两个路人
连打个招呼点下头也大可不必
为了爱你我牺牲了太多的时光
你曾是我最美好的希望和梦想
我曾发誓即便背弃了整个世界
也要和你在一起直到地久天长
那美好的时光如流水一样消逝
可你却从没表现出半点的珍视
尤其是我的诗这些灵感的创造
在你的眼里或许更是一文不值
或许是我在精神上的追求太高
或许是我在物质上的需求太少
我只是想着把自己贡献给世界
谁知我给的并非这世界的所要
你也曾经给予过我甜蜜的亲吻
现在看来那该只是对我的怜悯
如今你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却要把怀抱敞开给所有的别人
去吧爱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去吧
把谬误当成真理枯叶当成鲜花
我那样的爱过你但已成为过去
如今一个转身便已在海角天涯
但就这样把你忘却也不大可能
因为我们之间还有着许多毕竟
毕竟我曾经把你供奉在我心里
毕竟我曾经被你玩弄于鼓掌中
为了忘却我要变成无数个自己
向所有女人都献上些甜言蜜语
我要爱的再不是你这样的一个
我要所有女人做我一人的情侣
我要变成个天底下最大的恶魔
要给人间带来一次又一次灾祸
而你才是产生出这一切的根苗
像是人类受了某位天使的蛊惑
我已准备好了去迎接一切苦难
我已准备向整个生命世界宣战
以一己之力来与整个世界对抗
我要让这世界来一个地覆天翻
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你
归功于你对于我的无情和无义
因为没有了你我也就一无所有
只好做成了魔鬼来与上帝匹敌
永别了 父亲
1832
永别了,父亲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也不能再见一面
如果我们这两个无常命运的牺牲者
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重聚
我们这一次的告别就的确是永别了
你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我幸福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
你自己也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又怎么能传递给我
当人们为了你的死去而哀哭的时候
有一个人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或许会有人说他无情,因为那个人正是我
而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但即便是咒骂对于我也算不了什么
我与他们之间本就应该有着这样的隔阂
他们怎么听得见我那无声的哭泣
他们怎么会理解
那被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苦痛
我不是拜伦
1832
我不是拜伦
只是一个和拜伦一样的流浪者
一个被人世放逐了的年轻的诗人
我还不知名,也很肤浅
可能会更早地开始或更快地收场
我生在俄罗斯
也注定会死在俄罗斯
我脉管里旋流着的是俄罗斯人的血液
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俄罗斯人的心灵
是的,我不是拜伦而是我自己
但我和拜伦一样
心海中总是汹涌着滔天的巨浪
那些希望如同被击碎的船只的碎片
被卷起又抛开,直到沉入海底或
漂浮到某个孤岛,或是那遥远的彼岸……
是的,我不是拜伦而只能是我自己
有谁能知道那些深藏在我心底里的秘密
我或许是从天而降的神仙
也或许是从地缝里钻出的魔鬼
更或许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就这样死去,默默无闻——
情 歌
1832
既然你不得不离开我
就来听我为你唱首歌
不论你去到什么地方
请你都不要把我遗忘
假如什么人欺骗了你
让你因此而痛苦伤悲
这时候你要想起我来
想起我对你真诚的爱
或许是在遥远的异国
你会感到孤独和寂寞
请你把一些往事回想
想我对你的情深意长
假如什么人伤害了你
让你因此而自暴自弃
这时候你要想起我来
想起我对你永恒的爱
如果是被打入了地狱
那我一定也跟了你去
我们来约定一个地点
就在那阎罗殿的门前
十四行诗
1832
梦已凋残,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幻影
我用回忆将它们拼凑起来成为图画
但你还是多少保持住了原有的模样
像是那明月只是蒙蔽上了一重面纱
我太年轻,不能驾驭好自己的情感
让快乐和幸福反变成了痛苦和忧伤
我的爱是一座牢房我被我自己囚禁
而你并不爱我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
对于我的爱你虽不接受但也不鄙夷
听着我的哀乞如同听着窗外的风雨
你像是一座石雕在海边的礁石之上
魏然矗立,无论浪涛怎样在你脚下
轰鸣炸响都改变不了你原有的威仪
那微笑更是我永远琢磨不透的神秘
给 *
1832
命运偶然间把我们撮合在了一起
一时间我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或许已经称得上是亲密无间
但是谁又能把这亲密保持到永远
正如平静的水面映出蔚蓝的天空
白天有太阳夜晚还有月亮和星星
即便有微风从水面上不时地吹过
它们也依旧还在那里静静地停泊
但我是要你成为我艰难中的朋友
无论怎样的困苦都与我一同承受
我爱着你的同时也还爱着那风暴
没有了风暴我的爱就没有了必要
我要让那风暴来见证我爱的真诚
要用爱来抵御那风暴的野悍蛮凶
无须谁的赞誉更不在乎那些责怪
只要用这个世界来证明我的存在
一个诗人的心思他们怎么能理解
也只能去胡乱猜疑或任意地曲解
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悲天悯人
也自然不曾体验过我此刻的欢欣
从前……
1832
从前
我把一个个甜蜜的吻
当成幸福的标点
而今它们却成了一粒粒毒药
毒害着我的生命
甚至如同一条条毒虫
啃噬着我的心
从前
一滴伤心的泪水
会被我放大成海洋
而让自己径直沉入那海底
而今那海也枯了
我被海底的盐包裹着
成了具不朽的干尸
只愿自己的灵魂还在
能去另一个世界游荡,游荡
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用另一张嘴向这个世界说
——我此生谁也不爱
给 *
1832
听着,亲爱的
或许有一天
我们会抛弃这个让我们感到寒心的人世
或许我会去到地狱成为魔王的爱子
而你会去到天国成为上帝的宠儿
你要起誓,一旦到了那个时候
为了往日的朋友
让我们都要从那样的快乐与幸福中逃出来
因为只有你才是我快乐的天国
而只有我才是你幸福的地狱
瞬间与永恒
1832
可千万不要再相信什么永恒
那个让你见不着头尾的怪物
人生只是一个很有限的瞬间
怎么可以为了它而如此付出
两颗心灵偶然地碰撞在一起
那是机缘凑巧或许千载难逢
千万留神别让那怪物跳出来
让已然到手的幸福成为泡影
世间没有什么比幸福更重要
希望会在一瞬之间变成失望
两颗心相聚在一起真是快乐
但分离还要将快乐变成忧伤
付出了许多而得到的却很少
怎么可以再拿去分送给他人
太多张嘴巴都在等着你填充
那怪物的胃口可是巨大得很
我是个诗人
1832
我是个诗人因此要生活在苦闷里
没有了苦闷又如何来创造出神奇
为此而将到手的幸福和快乐抛开
用悲哀将额头上的光挥尽数抹去
我不愿做上帝的宠儿而风光无限
宁愿做阎王的弃子去地狱里受罪
整日在地狱的底里做垂死的挣扎
偶尔用几声呐喊惊醒世人的沉睡
要么来做那魔王要么去做那上帝
要么拥有一切要么只好一无所有
绝不接受任何的同情怜悯和施舍
因此无论面对谁都不会感到愧疚
诺夫哥罗德
1832
诺夫哥罗德啊
你这象征着独立自由的城市
坚强勇敢的斯拉夫人的神圣的摇篮
我向你致敬也为你悲哀
我,一个来自异乡的游客
怀着满心的狂喜和激愤
望着你古老的阴郁的城墙
阅读着你光辉又昏暗的历史
听见高悬在市民会议中心
顶楼上的那口大钟
为了独立和自由而被一次次奋然地敲响
震彻了整个寰宇
但那最后的绝响却又将
无数骄傲且痴狂的灵魂送上了死路——
诺夫哥罗德啊,你这所谓的新城
请告诉我,你的新是否已经变成了谎言
那滚滚流淌着的沃尔霍夫河
难道已将你的骄傲和痴狂永远地带走
是否那独立与自由的精神
已永远成为了深埋在城墙之下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
那我最终要送还给你的
就该是鄙夷和诅咒
而且我发誓
这次走了便永不会再来
俄罗斯与拿破仑
1832
俄罗斯是一个年老的巨人
带着一顶黄金铸成的冠冕
拿破仑是一个年轻的勇士
举着一把青铜打造的长剑
越过了千山又跨过了万水
拿破仑来到了俄罗斯面前
把长剑刺向俄罗斯的头顶
那冠冕因此而歪向了一边
但即便碎了不过是顶帽子
更何况此外还都毫发无损
俄罗斯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像是先祖遇到忤逆的儿孙
拿破仑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手中的长剑竟折成了数段
俄罗斯也不去将帽子扶正
似乎歪着比正着还要好看
给 *
1832
再见,但我们或许将永远不能再见
我们之间的距离将是从地底到天顶
别了,这一别或许就是最后的诀别
除非是天地有灵让我们相逢在梦中
没有了我的纠缠你的心会轻松许多
走出了你的世界我的心却依然沉重
从此后你或许还会找到些许的快乐
但陪伴着我的除了苦痛也还是苦痛
有些东西在有些人的眼里毫无意义
但是我却会把它们当成是异宝奇珍
在我的心里收藏着不少这样的东西
包括你那淡淡的微笑和脉脉的眼神
这一切都将被我带走带到坟墓里去
我将守护着它们用我那不死的灵魂
还包括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些话语
你许是漫不经心对我却是刻骨铭心
幸福和快乐仅只是几个片刻和瞬间
但对于我来说却比得上是千年万载
我情愿去被你的一个亲吻烧成灰烬
也不愿去向那永恒之恶魔顶礼膜拜
再见,不必为我生命的短暂而惋惜
我只是颗流星也不想光照千秋万代
别了,也用不着企盼那再度的相逢
那或许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悲哀
虽然……
1832
虽然你的嘴里重复着绝望的话语
但心中却一定还对未来存有希冀
你说这生活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
我们可以到那之中做暂时的栖息
我乞请你快快抛开那些邪思妄念
无论那生活会让我变得多么灿烂
你或许对什么样的状况都能应付
但我却会因自惭形秽而心存不安
这片刻与瞬间已让经我如此疲惫
那千秋和万代又让我如何去面对
不论去到哪里我也只能这样生活
我也不是非要像鸟一样去空中飞
我不得不将过去永远地埋藏起来
对于未来会怎样我也不想去挂怀
只要你能让我看见你是在看着我
无论这现实怎样无奈我都能忍耐
致C·A·巴赫美捷娃
1832
请接收这封奇异的书信
它寄自一个遥远的海滨
这不是哪个圣徒的著述
却是由保罗来投递给您
他与那个圣徒称呼一样
也同样有着圣徒的模样
他从不喜欢去胡言乱语
办起事来却是稳稳当当
这彼得堡实在不敢恭维
似乎到处都是被水包围
还有那些红衣领的警察
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魔鬼
法律在这地方高于一切
你把我猜疑我把你防备
每条新闻都够卑鄙下流
每座建筑都如森严壁垒
人人都追逐一己的私利
哪里顾得上思想与主义
我们崇尚的自由与理性
只是堆积在街边的垃圾
我算知道了什么是大海
却没从中得到什么安慰
像是被染上了什么病症
站在那礁石上欲哭无泪
是谁欺骗了真诚的诗人
要他到这里来抖擞精神
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渺小得抵不上一粒微尘
大海翻卷着黑色的波涛
像恶魔喷吐出乌云滚滚
在它面前诗又算个什么
谁管你是废铁还是纯金
小 船
1832
违背了残暴的权力的意志
我被放逐到这偏僻的异域
如被巨浪击碎的一只小船
躲在没有人迹的岸边哭泣
让涨落的潮汐来抚慰它吧
它对未来不再有任何期冀
让巍然的高崖来庇护它吧
让它就这样地被人们忘记
愿那高崖能轰然坍塌下来
那该是个多么隆重的葬礼
人 生
1820
不论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
我不知道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再多的美好最终也挡不了该死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苦难哀戚
男人们佯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
心中想的却是怎样去损人利己
女人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分不清哪个是良家哪个是娼妓
这一天我一个人独坐在城门下
思考着这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着那么多的人从我面前走过
想着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想着活着已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但死去也或许会更加令人难堪
虽然也许会被扔到荒野上喂狗
但也许会被裹上草席埋在路边
他们或许宽恕了你生前的罪衍
也不去管你有没有这样的遗愿
他们或许还会代替你低头忏悔
更不会再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而这时你的肉体已经开始腐烂
他们说了什么你一句也没听见
或许几条虫豸正钻进你的脑壳
他们可不问你的灵魂是聚是散
如果你是个基督徒就还要难过
还要被埋到墓园里去等待复活
你至少要等上四十个春夏秋冬
去忍受上帝四十年的痛苦折磨
其后还会有人将你的坟墓刨开
那时你只剩下几根苍白的骨骼
几根白骨何必占那么大的地方
不如赶紧让出来给新死的一个
这个新死的恰巧是美丽的姑娘
很可惜不能娶了来做你的老婆
也幸好那姑娘的眼睛没再睁开
否则她一定会把你当成了妖魔
死死不了活活不成这就是人生
但愿只是我午后做的一个噩梦
为 什 么
1832
为什么我不能生而为水面上的波浪
永远在这银色的月光下轻声地歌唱
且一边缓缓地朝着未来的方向流淌
一边用唇畔的蔚蓝吻着岸畔的金黄
为什么我不能生而为那汹涌的波涛
一瞬间将欺凌压迫人们的强权毁掉
再将风雨中的小舟送至安全的港湾
将那些落难的人送归到亲人的怀抱
我可以毫不畏惧地狱里的那些苦难
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天国的呼唤
我还将忘却心底里那些忧伤的记忆
我生来就该这样自由这样无所挂牵
孤 帆
1832
翻卷着惊涛骇浪的海面上
有一片白色的帆影在摇晃
它离开此地是要去向何处
为什么要在此时独自启航
帆像是要被强劲的风撕碎
桅杆是时而东倒时而西歪
这般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其中有什么大的欢快
是的,那正是它要的感觉
在风暴中才能得到的舒畅
它不喜欢那月光下的碧波
宁在与风暴的搏斗中死亡
1832
美人鱼在清澈的水湾中游荡
身上的鳞片闪耀着点点银光
她们还会从水下面探出头来
为的是炫耀一下美丽的面庞
这水湾因此而变得热闹非凡
月亮的周围聚集起云朵几团
美人鱼又唱起了动听的歌谣
夜莺也加入了这午夜的狂欢
姐妹们快来呀快来这里逡巡
这里有你们喜爱的异宝奇珍
这水湾是座水晶宫似的城堡
此时此刻又有一位贵客莅临
水湾里躺着一位武士的尸体
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浸在水里
他的脸上有几处深深的刀伤
他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
美人鱼围绕着他的尸体游行
像是在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然后对他又是拥抱又是亲吻
一时间他享尽了关爱和宠幸
武士啊你为什么要一言不发
难道你需要的只是打打杀杀
美人鱼的心儿伤得都要碎了
最后也只好将其撕碎了吞下
犹太女郎
1832
犹太女郎,你这样匆忙是要去向何方
月亮还没有落下,太阳还在海底隐藏
慢点走吧,将你颈项上的金链子系好
还有你脚上的小皮靴也该擦拭得锃亮
犹太女郎,我知道你要去的那个所在
那是你的心上人莎拉被关押着的地方
过桥的时候千万要扶住那冰冷的栏杆
到了那房子的门前千万不要大声喧嚷
这犹太女郎终于来到了那牢房的门口
站在那里像一座希腊女神庄严的雕像
她敲门,那铁门比桥上的栏杆更冰冷
过了很久,窗洞里才露出莎拉的脸庞
天啊,为什么他们要把你折磨成这样
你不过是爱上了我这样一个犹太女郎
上帝啊,你为什么制定出那么多教条
还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他的身上
啊女郎,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
这是大卫摩西的规定任谁也不敢违抗
我的父亲已经决定了要砍下我的头颅
你要赶快离开以免遭遇到同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那窗口里面闪出了一道寒光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那犹太女郎的头颅也同时撞向了铁门
门上除了红色的血液还有白色的脑浆
马 刺
1833—1834
我在为马装上鞍鞯之时
偶然注意到了那对马刺
同时还注意到马的两肋
竟然因此而陷入了沉思
人们用马刺取代了皮鞭
这实在是个很大的进步
但腾出的手臂举起刀剑
其目的却是为了去征服
征服是为了更大的权力
权力正可以将一切奴役
最倒霉的却是马的两肋
想到此我浑身为之战栗
垂死的角斗士
1836
我看见一个角斗士倒在我面前……
——拜伦
野蛮的竞技场,疯狂的罗马城
让嘶嚷和叫喊如巨雷一样轰鸣
一名角斗士被投枪刺穿了胸膛
躺倒在了一片尘埃与血泊之中
他或许是为了金钱和荣誉而战
就这样地死去绝不是他的心愿
所有的观众都因此得到了快乐
在他们眼里他是个蹩脚的演员
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的那一刻
他的眼前或许会有些图景掠过
多瑙河水面上开放着簇簇浪花
阿尔卑斯山顶喷冒出团团云朵
母亲坐在窗前,父亲站在门外
妻子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孩子们朝着他回来的方向张望
一家人都在期待着他胜利归来
他们等着他带回来金钱和荣誉
谁想得到他会这样悲惨地死去
杀死他的既是成千上万的观众
同时也包括他的家人和他自己
荒淫的竞技场,无耻的罗马城
让嘶喊和叫嚷如巨雷一样轰鸣
让所有的人都成了杀人的凶犯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和文明
芦 笛
1832
一个渔夫坐在光秃的河岸上
有一支芦苇在他的面前摇晃
他折下了这支孤零零的芦苇
做了个芦笛并把它轻轻吹响
但那芦笛发出的声音太稀奇
既像是风在哭又像是雨在泣
吱吱呜呜间夹杂着淅淅沥沥
最后竟变成一个女孩的言语
我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小姑娘
亲娘死后在后妈的手下长大
过的是一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几乎天天都要无故挨打受骂
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坏
把我当成是童养媳一样看待
我不听从他的话不许他碰我
他就杀了我并将我在此掩埋
谁知我的肉体死了灵魂还在
并且化作了这支细瘦的芦苇
但还没等到在秋季开出花朵
就被你制成了这支芦笛来吹
吹吧你这善良而多情的渔夫
快快吹出我心中无限的悲苦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故事
你也将因此而得到我的祝福
希伯来小调
1836
这里有一把金制的竖琴
来啊,你这天才的乐手
快来用你那灵巧的手指
把随便的什么曲子弹奏
只要你的心中还有爱意
腐朽也可以被化为神奇
这是个世间少有的灵物
传递出的是天国的消息
你可以细腻也可以粗犷
你可以快乐也可以悲伤
无论弹奏出怎样的旋律
我都会从中感受到希望
我的天国深藏在我心底
是一个美丽到极致的梦
我想再将我藏在那梦里
弹吧,不要停,不要停
给 *
1836
你的事业太过于崇高和伟大了
以至于在人间得不到任何奖赏
因为没有什么奖赏能与之相当
但你的丰功伟绩将会变成传说
留在儿孙们永不磨灭的记忆里
因为那是人间从未有过的神奇
你的爱和你的恨都同样地真诚
已然升华为一种情操一种境界
将引领着人们勇敢地走向未来
题纪念册
1836
让这一页信手拈来的词语
在片刻之间留住你的目光
像是凸起在路边上的坟冢
招来行人有意无意的凝望
每当你读到这首诗的时候
都会将这可怜的诗人想起
想起来你曾是他最爱的人
他把他的心埋葬在了这里
波罗金诺之战
1837
老伯伯,请你给我们讲一讲
讲一讲所谓的波罗金诺之战
讲一讲大火怎样烧了莫斯科
讲一讲拿破仑怎样就完了蛋
那该是怎样一场激烈的战斗
那时的俄罗斯人是怎样勇敢
能让尸积成了山血流成了河
那该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面
好吧,如果你们这些年轻人
对那时候的事情还心存好奇
那我就给你们好好地讲一讲
讲一讲那一年我的亲身经历
那时的我们都是真正的战士
只知道为了祖国而奋勇杀敌
但接到的命令是撤出莫斯科
当时的我们对此也颇有异议
为什么要把莫斯科交给他人
为什么不与法国人大干一场
为什么要这样大踏步地撤退
为什么还要老鼠般东躲西藏
是不是那些指挥官贪生怕死
是不是谁拿了拿破仑的法郎
是不是拿破仑真的是活阎王
是不是俄罗斯真的是没了望
终于我们集结在了波罗金诺
挖好壕沟之后又筑起了城堡
做好了与其决一死战的准备
屏住呼吸等着法国人来报到
东方终于现出了黎明的曙光
远处的村子里还传来了鸡叫
火药把大炮的肚子填得满满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在烧
等着瞧吧,先生们,朋友们
我们要将他们好好款待一下
快点来吧,不要耍什么花招
什么样的花招我们都不惧怕
我们已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任什么力量也不能将其摧垮
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
这俄罗斯可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们的大炮轰鸣了两天两夜
法国人竟然要来与我们谈判
但与这些侵略者有什么可说
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们滚蛋
如果能有更多的火药该多好
那就再打他个七七四十九天
把所有的法国人都炸成粉末
然后用这些粉末来沃土肥田
没了火药大炮成了一堆废铁
好在暮色又已经将原野笼罩
我躲在炮架的下面打了个盹
虽然困得不行却又不敢睡着
我看见天顶上有星星在闪烁
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
我看见团长就站在我的身边
正在与另外几个兄弟们闲聊
我们团长也是我们的好兄弟
强壮得是像一座高高的上岗
他说妻子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他说他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
但不幸就发生在了这个时刻
一颗子弹飞来射穿了他胸膛
他倒在了他的兄弟们的怀里
不知是那个法国人如此混账
团长在临死前对弟兄们说道
弟兄们,不要为我的死悲痛
你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
证明我们俄罗斯人不是孬种
当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头来
团长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我们站在他尸体的旁边起誓
为了俄罗斯,死也要向前冲
接下来的战斗真是惨烈无比
法国人冲过来,我们迎上去
相互之间开始面对面的厮杀
连想一想谁死谁活也来不及
要说那些法国人也足够凶猛
但俄罗斯人还多了一份正义
最终总是法国人要略逊一筹
也不论他什么枪骑还是龙骑
掉了脑袋的也还要瞪着眼睛
断了手脚的还要用嘴去撕咬
尸横片野之后还要堆起山峰
血流成河之后还要掀起波涛
从黎明日出直杀到黄昏日暮
法国人最终也只好落荒而逃
莫斯科又重新回到我们手里
虽然需要在废墟上重新建造
那时的我们或许有一些简单
不像现在的你们有太多想法
整天想着房子,汽车,女人
想着明天还要有更多的钱花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决定
你们就应该生活得如此奢华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你们就应该生活得这样潇洒
诗人之死
1837
诗人死了
那“光荣的俘虏”
为恶毒的流言和蜚语中伤
被傲慢与无耻枪杀
他倒下了
永远也不能再站立起来
诗人死了
为了不能继续忍受屈辱
和那些污蔑与诽谤
他挺身而出
像是一匹天马
与所有的虚伪决斗
然后从空中坠下
诗人死了
无须太多的悲戚
亦无须辩解
这独立且自由的灵魂
这天才的歌者
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成了火炬
诗人死了
但凶手还活着
继续在以他轻浮的眼神
审视着我们所崇尚的光荣
或许还会在什么时候
突然举起枪
将一粒炙热而又冰冷的子弹射出
诗人死了
那戴在他头上的花环是用荆棘编制的
正如同那些污蔑和诽谤
堆积在他的耳畔
他将隐居在自己的坟墓里
那地方既阴森又狭小
而且
他的双唇上还张贴着封条
诗人死了
以卑鄙无耻著称的人也还大有人在
而且也还会孽生出更多卑鄙无耻的儿孙
他们将继续蜂拥在权力的周围
在所谓的法律的荫庇下
用尽所有下流的手段
来折磨一个又一个高尚的灵魂
诗人死了
俄罗斯或许也不能长久
也许神的最后的审判就在明天
上帝不会理会
金钱的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嘈杂的声响
流言蜚语和污蔑诽谤更派不上用场
从这些奸佞小人的脖腔中喷出的
一定不是红色的血液
而是黑色的泥浆,污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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