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抒情诗选（二）
醒
1816
哎，这春梦
来得匆匆
去得也匆匆
我要去哪里把你追寻
那醉人的欢娱去了
去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我
从梦中醒来
孤零零
环绕着四壁的
是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有风
从我的窗前掠过
像是要将我的心带走
去到另一个
更黑暗且寒冷的世界尘封
啊，梦中的爱人
快把我再一次抱在怀里
哪怕让我在你的怀里
融化成一粒露水
就让它的晶莹陪伴着你的娇媚
哪怕在它为你
只闪耀了一次光辉之后
就被初生的太阳之手
从你的胸前抹去
而我也将永远睡去
我也不愿这样
如僵尸般醒来——
致卡维林
1817
请忘记，我心爱的卡维林
忘记我那首鲁莽的诗作
我还要先于别人让你知道
无论喜爱什么都只是你的荣幸
而不是你的过错
世间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缘由
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
轻浮的老人固然可笑
稳重的少年更让人感到滑稽
我会记住你对酒神的崇拜和对女人的痴迷
既然这样活着，那就这样活着好了
别人怎么说又何必去理会
他们不知道，人可以亲昵世间的一切
缪斯，维纳斯，古罗马的回廊
拉丁文的书籍，以及那魅惑的酒杯……
即便在那些看似荒唐的戏谑之中
也会隐藏着极高的智慧
给 女 友
1817
你啊，你这执着于旧爱的女人
为什么缱绻于梦中的我
总听到你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你要将惊惧的目光
投向另一个世界的阴森
当梦中迅疾的波涛
正让我的心为爱而痴狂
你为什么要突然间大声地哭泣
让我从空中直坠下来
从此一蹶不振
你为什么要这样哭泣
难道这哭声能将你死去的丈夫唤醒
相信我吧，他已经永远去了
再悲痛的哭声也已经与他无关
那些摆放在墓前的鲜花
那雕刻在他墓碑上的图案
还有亲友们的祈祷和怀念
都只是活着的人在一厢情愿
相信我吧，他已经永远去了
能死在你的怀里是他最大的福分
相信我吧，爱情无罪
因为只有它能重新带给你生命的欢欣
给德里维格
1817
哎，德里维格
我的老同学，好朋友
为了宁静和疏懒
你避开了烦恼和忧患
在世俗的视线之外
写诗以自我消遣
因此而幸福，快乐
你是诗的最大的受益者
其实
你才是诗的至交
不必担心肆虐的风暴
会扑灭心中的灯盏
年轻的缪斯就站在你的身后
以指按唇
保护着你的清纯
你是诗最得意的宠儿
哎，我的老同学，好朋友
你当然知道
那年轻的缪斯
也曾将灵感的火种
播入我的心灵
让我从小就能感受到
竖琴所弹奏出的美妙的声音
而把诗当成了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
这一切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些炽热得就要燃烧成火焰的激情
那些如同触电一般令人心灵悸动的瞬间
还有那从眼眶中迸溅出来的眼泪
还有那如雪片一样漫天纷飞着的妙语奇言
还有那些嫉妒的眼神和恶毒的诽谤
还有那无数从暗中射来的冷箭……
是的，也曾有鲜花
也曾有礼赞
但现在，这些都不能再吸引我了
我早已告别了
那折磨我多年的年轻的缪斯
甚至也告别了那些迷离的梦幻
只是每当听到你的声音
才想起自己的那些荒谬的从前
给B·π·普希
1817
有什么会比战争更令人向往
那空旷而又充满了杀气的战场
那战马的嘶鸣和士兵的呐喊
那燃烧着的篝火和露宿的营帐
做什么样的人更令我感到荣幸
不是满腹经纶的老者
也不是才高八斗的书生
而是勇敢剽悍的哥萨克骠骑兵
一生都住在营帐中
远离奢靡，优雅，和柔情
不是贺拉斯，从战场上逃出来
再去到泰勃河畔的林子里苟且偷生
从不知道什么是社交礼仪
也不知道什么是厌倦和烦腻
刚刚还和某个人共饮
一转身就成了仇敌
决斗比战斗还要频繁
生命短暂却要惊天动地
马鞍上斜挂着的那把竖琴
更让他短暂的生命
成为了一个不朽的传奇
1817
充满幻想的日子结束了
生命即将被世俗的喧嚣掳去
谁会记得那些天真和懵懂
那些秘密的聚会和诚挚的友谊
且让我在这纪念册的一角
留下点痕迹，也只能如此而已
给A·M·葛尔恰科夫公爵
1817
这是我们的第十八个春季
但也许是最后一次
我和你一起手拉着手在湖边漫步
聆听着从那边的树林里传来的鸟鸣
无忧无虑的岁月就要结束了
我们即将分手
各自去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们都很年轻
但等待着我们的命运
或许会截然不同
你有端庄的容貌和温柔的表情
以及真诚可爱的天性
这是你独有的魅力
你有聪明的头脑和开阔的胸怀
以及异乎寻常的机敏和灵活
更会让别人望尘莫及
命运之神又是那样地眷顾着你
为你安排好了未来的一切
去吧，你的前程无量
对于这一点，谁都不会质疑
去爱吧，你这负心的专家
偷情的好手
你未来的世界里或许到处都是佳丽名媛
但也加一点小心吧
虽然爱之神已经指定了
要由你去将桃金娘的花冠
分送给天下的美人
但我却预见到了这差事的危险
被幸福拥抱在怀里那是你的昨日
被快乐淹没在海底或许还是你的明天
与你相反，我要走上的
注定是一条崎岖，坎坷的小路
不能生活在谎言里，只能接受这份孤独
记忆中也有过幸福和快乐的时刻
或许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
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真切的感触
离开了你，我或许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只好去为那些虚幻的梦想而沉醉
让自己的人生成为一个无法改正的错误
在生命的最后的筵席上
我也仍将是一个不速之客
仿佛是一颗流星把天空划出一道裂痕
那倏忽的一闪又有谁会在意留心
那样匆匆地来了
又这样匆匆地走了
但愿我不是最先被你忘却的人
一个懦弱的书生，不闻于世的歌者
一个不甘于寂寞
却又注定要寂寞终生的灵魂
题伊里切夫斯基纪念册
1817
啊朋友，你可知道
我除了是个该死的正教徒
还是个不知名的诗人
我的灵魂不死，这毫无疑问
但我的诗却没那么幸运
那些梦中的呓语
那些酒后任性的歌唱
将会伴随着青春的岁月消逝
在世人眼里
那只是年轻人的嬉笑
正如天空中飘过的云朵
散开了，自不必追寻
如果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愿将不死的灵魂
与我短命的诗做一个交换
但今天却因你而不同
至少这一首，毫无疑问
会在你的纪念册上存留一段时间
或许还会因为你的珍爱
而永远免遭忘却之神的涂炭
那该是我的诗的幸运
而且，与诚挚的友谊连结在一起
即便明天就死了
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给同学们
1817
这囚徒一般的时代结束了
亲爱的朋友们
我们离开了牢狱一样的校园
或许永不会再回来
再看不见那教室，那高墙
和高墙外黑漆漆的田野
但为了我们曾经的
公开的友谊和秘密的聚会
但愿它们
能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永不磨灭
别离就在眼前
每个人都在向命运之神祈祷
每个人都踮起了脚尖
望着自己那理想中的目标
有的在心里已经穿上了军装
戴上了军帽，甚至手中
已经握紧了那把骠骑兵的军刀
甚至已经站在了主显节阅兵式的队伍里
虽然早晨的寒气已将鼻头和两颊冻得通红
但挺起的胸膛里仍然塞满了幸福和骄傲
有的生来就有了高贵的身份
也自然会想着去身居显要
还有的为了能有个什么官衔挂在自己的额头
宁愿先为什么人去做狗
将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摇，摇……
只有我是个例外
对于未来像对于过去一样无奈
坐在一边悄悄地打着瞌睡
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去随意安排
对于我，骠骑兵和文书没什么不同
八级文官和七级律师也没有区别
我只想像被解放的奴隶那样
戴上一顶红色的尖帽
如果不会招来灾祸
还会用刚刚从锁链中解放出来的双手
随时随地把衣襟敞开
如果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想着要去寻觅一处幽居
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宁静和闲散
无所事事或者无所不为
就这样度过余生
哪怕一事无成也无怨无悔
原谅我吧，亲爱的朋友们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
我的想法和我的这首诗
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向你们公开
题普希钦纪念册
1817
也许要等到许多年以后的一天
当你无意中发现了册子中这粘合着的一页
当你看到我在这一页中所写下的诗篇
你的心或许即刻会被那幻想的云朵托起
并即刻向着阔别已久的皇村中学飞去
你会飞回到那几乎要被你淡忘了的从前
去看一看那高墙，铁门，教室，宿舍
去聆听那些争吵与和解的回音
去寻找那些秘密聚会所残留的遗迹
那些幸福，快乐，离奇的梦想开出的花朵
那些曾有过而不能再有的最初的恋情结出的果实
和我们为此而流下的晶莹的泪滴……
难道那只是一些孩子般的游戏么
或许是吧，但正是这些孩子般的游戏
让我们结成了最诚挚的友谊
这友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哪怕是地老天荒，哪怕是海枯石烂
即便是我们的肉体死了，且变成了泥土
我们的灵魂，如果有而且不死的话
也会将这友谊如圣物般供养起来
并时常向这友谊致以宇宙间最崇高的敬礼
题医院壁上
1817
这里躺着个生病的学生
他的病打针吃药都没用
都怪爱情之神太也无情
总让他的希望成为泡影
昨天才碰了一鼻子的灰
今天又灌了一肚子的泪
可怜他那睡梦中的幸福
全变成了醒来时的伤痛
别 离
1817
最后一次了在这幽静的庭院
写一首诗吧为了即将到来的别离
让我们共享这别离之前的欢聚
为了我们的友谊长存而举杯
春天走了夏天也要去了
我们的团队也要因此而解体
今日后你我也要各奔东西
但愿不会因此而将对方忘记
愿你去体验更浪漫的爱情
生活充满了幸福快乐和欣喜
愿你能将梦想变成现实
让每一个日子都闪耀着光辉
友谊是美好的愿望更是崇高的信仰
既可以为它生也可以为它死去
但愿我们可以永远不死
但愿曾经的百事不顺
会变成将来的万事如意
题卡维林肖像
1817
你是一个真正的骠骑兵
一座巍然耸立着的山峰
你是一个传说一个奇迹
让生命因为短暂而永恒
1817
你怎么啦
为什么这样伤心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她迷住了我的心
她是谁
克丽采儿，赫罗娅，还是丽拉
不是
都不是
那是谁在阻挠
是父母，还是什么别人
不是
都不是
那为什么
你还要这样伤心
哎，我伤心
是因为我并不是他所爱的人
梦
不久前，我曾沉迷于一个梦
梦见自己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并且做了皇帝，也因此而得到了你
一个天底下最美丽的皇后
我常常会伏在你的脚下
把心中的爱情向你一遍又一遍地倾诉
如今那梦醒了，但别以为我会因此而伤悲
因为上天只是从我手中拿走了那个帝国
却把你留在了我的怀里
题奥西波娃纪念册
1817
再见了，山坡，树林，小溪
再见了，宁静的田野和低矮的农舍
还有那些飞翔且歌唱着的鸟儿
和我在此所感受到的所有的快乐
再见了，这迷人的三山村
再见了，这村庄的主人
多少回我与快乐在这里相聚
难道只是为了这一次匆然的离分
我从这里带走的只是记忆
留在这里的却是永久的思念
也许不定什么时候我还会回来
来这里需寻求灵魂的慰安
去山坡上的树林里独自徜徉
去宁静的田野上放声歌唱
还要让我的心像鸟儿一样展翅飞翔
扯下一片白云做我的衣裳
皈依于这无拘无束的自由与闲散
这里或许才是我最后的家园
致奥迦辽娃
1817
那厚颜无耻的大主教
把自家园里的果实送来给你
显然是要让我们知道
他就是万能的上帝
你是真正的女神
上帝在你面前也要颠倒了神魂
大主教的头脑有一些发胀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十字架变成了艳丽的花朵
祷告变成了温柔的情歌
你鄙夷的眼神让他当成了暗送的秋波
他正准备把全世界都送上你的餐桌
1817
屠格涅夫啊，你这
牧师，犹太人的保护者
在驱逐愚蠢的耶稣教会成员的同时
为什么又要对我的无所事事来说三道四
当我软弱无力的双手在琴键上弹出
对爱情的渴望以及心灵深处最真切的苦痛
当我为了去亲昵那美妙的梦幻而进入深深地睡眠
要全身心地向着幸福和快乐皈依
你为什么要嘲笑我，说我
是在像小孩子一般做着调皮的游戏
这世间除了你还有谁
能把内心的颓废和表面的振作两兼
只有你才能在热烈地爱着某个女人的同时
还能同样热烈地爱着上帝的十字架
一会儿去整日地为基督做宣传
一会儿又整夜地去和美人儿戏耍
才离开一个热热闹闹的舞会
又去福利院把可怜的孤儿们抚慰
既在拉瓦尔伯爵家的床榻上安眠
也在“阿尔扎马斯”文学会的沙发上打瞌睡
一睁眼竟然还能想起我
不惜为我的宁静和闲散浪费口水
快别叫我去从事我已决心抛弃的工作吧
我早已经受够了听命写作的折磨
我更不想再绞尽了脑汁去拼声凑韵
何必呢，既然我唱出的歌调不能取悦于人
那就还是让美人儿的微笑来慰藉我的灵魂吧
这比起写作一首长诗来说的确是肤浅了些
但不是也因此而省却了许多的麻烦吗
屠格涅夫啊，我是一个
除了写几句诗而什么也做不了的人
如果连那几句诗也不想写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也只有无所事事而已了
而所谓的安分与否，那对于
我这个巴纳斯的懒汉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不必让您
还要在百忙当中抽出空来为我操心了
给德里维格
1817
不要问，我为什么总是怀着忧思
总是想着那些不愉快地事情
为什么对一切都要投以犹疑的眼神
也包括那曾经让我痴迷的幻梦
不要问，我的心为什么冷如冰霜
甚至对爱情也失去了反应
再不会把谁唤作亲爱的某某
再温柔的话语也撼不动我铁铸的心旌
哎，那幸福过的人再也没有幸福可言了
那快乐过的人只好去忍受伤痛
也许有一天我会还原从前的自己
但也许会抑郁终生，这就是我的宿命
未曾踏出国门
1817
因为未曾踏出过国门
便总爱把异邦赞誉
对于自己的祖国却会心存鄙夷
我曾经质问，在这里
谁能得天独厚具备真正的才智
哪里有这样的公民
所崇尚的只是自由和独立
我曾经抱怨，在这里
没有一个男人既文雅而又不虚伪
没有一个女人既美丽而又热情洋溢
但今天我遇到了你，葛利金娜
我或许会将这质问和抱怨统统收起
也或许还会从此热爱起自己的祖国来
因为你正仿佛是俄罗斯的女神
在将这腐朽化为永恒的神奇
我是雷鸣 我是闪电
（原题：自由颂）
1817
快从我的眼前滚开吧
你这来自伊甸园里的符咒
我是雷鸣，我是闪电
我所崇尚的是理性和自由
拿去吧，这由你赠与我的桂冠
再将这软弱无力的竖琴打烂
我需要的是一把正义之剑
我要将其刺向那暴虐与凶残
雷伯伦和谢尼埃啊
也曾将这正义之剑紧握在手里
正是他们当年的前仆后继
让我终于在沉默中奋起
邪恶者得逞于一时
并不意味着永远
我是雷鸣，我是闪电
我要将理性和自由的烈火点燃
看看这世界吧
到处是皮鞭和锁链
邪恶的得意洋洋之处
善良只能委屈蒙冤
权力主宰着一切
到处是傲慢与偏见
谬误成了真理
野蛮与愚昧结缘
帝王的宝座下
堆积着人民的苦难
谁敢说个不字
立刻被打入牢监
自由成了梦想
理性更被金钱买断
收藏在地下室里
让老鼠嗑成了碎片
我要用这把正义之剑
从更高处向下挥击
将那暴虐与凶残击得粉碎
连同它的奸佞与贪婪
我要告诉那些今天的当权者
给他们戴上那冠冕的
应该是与自由相伴而生的理性
而不是任某些人随意编造的谎言
看看法兰西吧，那是个多么不幸的民族
也正是愚昧与野蛮的产物
当路易十六昂着头走向刑场
他们也没有丝毫的醒悟
自由沉默了，理性沉默了
最邪恶的魔鬼出场了
于是法兰西变成了人间地狱
所有的高卢人都成了拿破仑的囚徒
啊，拿破仑
你这盗名欺世的魔王
我憎恶你的帝国和你的宝座
甚至还要咬牙切齿地等待着你的灭亡
如今你去了你该去的地方
是否还在怀抱着复辟的梦想
你的罪恶应该被铭刻在法兰西的大街小巷
正直的人将永远对你投以鄙夷的目光
但此时此刻
一层白雾正浮起在水面
当满天的星辰也渐渐褪去了光辉
人们都进入了深度的睡眠
我却看见米海洛夫斯基王宫
依旧矗立在俄罗斯的大地之上
巴维尔一世的头顶
依旧笼罩着昔日的光环
在那斑驳陆离的宫墙后面
更为荒诞的一幕也展现在我的眼前
克里奥正在假借神的名义
对卡里古拉进行着审判
旁边站着一群神情诡异的刽子手
等着将这罗马皇帝的脖颈斩断
满脸的骄横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
胸前的勋章倒是十分耀眼
曾经的卫士们沉默不语
曾经的近臣成了最大的内奸
高悬的吊桥缓缓落下
打开宫门只用了几个小钱
太可耻了，这是最惨无人道的暴行
即便受刑者也曾经暴虐到了极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性
让正义也变成了非正义的翻版
如今的当政者们啊
来接受这些血的教训吧
如今的人民已经觉醒
自由和理性已经成为他们共同的企盼
无论怎样的刑罚
都不能令他们屈服
即便是上帝
也要遵从他们的意愿
我是雷鸣，我是闪电
我高举着的是一把真正的正义之剑
我要告诉所有的人
在自由和理性的基础上
制定出合乎情理的法律并严格地执行之
这世界才会有真正美好的未来可言
给克里夫左夫
1817
亲爱的朋友
请不要用坟墓就在眼前一类的话
来吓唬我们，我们
其实就坐在自己坟墓的旁边
别人也许可以
一边啜饮着用青春酿造的美酒
一边与你探讨生与死的距离
我们却已经不想再在这种事情上
去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
我此时就坐在我坟墓的门槛上
向维纳斯索要着最后的花环
懒散只剩下匆然的一瞬
只够将那魅惑的酒杯再一次斟满
然后我就要向着那寂静的忘川奔去
而在那临终的一刻，我的生命或许会
如流星般闪射出一点耀眼的光来
我的顽皮的女伴
还会将那飘飞的尘埃收集起来
一粒一粒地装入
那刚刚被斟空了的酒坛……
老 人
（译自维吉尔）
1813——1817
我已经不再是合格的恋人
对于爱，像从前一样那么疯狂
那么痴迷，那么让周围的人惊异
属于我的春天去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属于我的夏天也只剩下了一个尾巴
而属于我的秋天竟然还要提前把头探过来
告诉我已为我准备好了欢迎的筵席
当然，或许，也只是一些残花与败柳而已
啊，爱神，我曾经做过你的随从
而且全身心地服从你的旨意
如果谁能再让我年轻一次
我甚至可以去做一回你的奴隶
给黛利亚
1813——1817
哦，亲爱的黛利亚
请不要让我久等
夜幕已经降临
四周是多么寂静
你看那金色的星斗
已经挂满了天空
而且，那个百目的巨人已离开
梦之神也闭上了眼睛
哦，亲爱的黛利亚
快来让我把你抱在怀里
我要带你去一片树林
比任何地方都隐蔽
就连天上的星星
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秘密
而且，那菲罗米拉的歌声
也已经不再忧郁
哦，我亲爱的黛利亚
快来投入我的怀抱
在午夜时分
在那个幽僻的所在
我要和你共同点起一堆篝火
然后就围绕着那篝火跳起舞来
那该是生命的最美丽的舞蹈
酒 窖
1813——1817
请怜悯我吧
我的同学，朋友
是一个美人儿
让我只好借酒浇愁
我的运气太坏
爱上了一个妖怪
再拿些酒来
把酒窖的门也打开
装在桶里的也好
是德国的黑啤
装在瓶子里的也行
是法国的白兰地
李别尔啊
你这司酒的神灵
我就按你说的
来他个长醉不醒
我就睡在这酒窖里
这里有我需要的所有东西
我的诗的火焰
和爱的永久的叹息
新 闻
1813——1817
有什么新闻么
没有，真的没有
不对，你一定有点消息
没有，真的没有
难道你不惭愧，把内幕
瞒着朋友，像是瞒着仇敌
没有，真的没有
或许你生我的气了，为什么
告诉我，哪怕三个字
好吧，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吧
你是个蠢材，但这已不是新闻
园亭题记
1813——1817
哪怕
只是为了好奇
也可以
来这里坐上一坐
年轻的人
请不要忽略
这荒僻的园亭
我的心魂
在这里接受过洗礼
我的生命之舟
又险些在这里沉没
为了我爱得真诚
时光曾在这里
有过片刻的暂停——
克利特之死
1813——1817
克利特原名为B·久赫里别克尔
他虽然死了却也不可能登天
只因为他犯了一个很大的过错
竟然会在临死前
也没忘记给自己戴上诗人的桂冠
但愿上天能忘记他的罪愆
一如人间会忘记他那些所谓的诗篇
你的和我的
1813——1817
天知道
那些哲学家和诗人
为什么要对
“你的”和“我的”
害脾伤肝
或许是
我才疏学浅
孤陋寡闻
所以才
不去与他们争辩
但我也没有理由
把着两个词语
从我的字典中拿掉
而且
我甚至对它们
也并不讨厌
比如，如果
你不是“我的”
或者
我不是“你的”
亲爱的妮莎，你说
那该怎么办
送克利夫左夫赴英
1818
什么时候你能再握住这双手
它们把这“美”的圣经赠送给了你
可不仅仅是
为了让你排遣旅途的无聊
这本伏尔泰的《奥里昂少女》
是在西色拉岛上
那些散发着浓郁的青春气息的
戏谑的档案中
被真诚的“爱”找到的珍宝
请捧着它
以笃信宗教的虔诚
向那属于你的维纳斯祷告吧
什么时候才能再握住你的手
你这伊壁鸠鲁的信徒
愿你永远是现在的样子
享受着生命的每一刻
愿你被你的基督护佑着去到异邦
继续去过你快乐的日子
只是当你
拿起这部书回忆起往昔的时候
可别忘记了在俄罗斯
还有一个与你一样的多情者
一个并不是“奥里昂少女”的好兄弟
病 中
1818
这是你吗，我亲爱的朋友
或者我见到的只是自己头脑中的幻影
只是迷乱的梦魇和炽热的病魔
在我的心中拼凑成的骗人的假象
我亲爱的朋友，是不是你
把我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你衣着朴素，做起事来有些笨拙
但迷蒙之中我还是发现了你的美丽
我情不自禁地呼唤着你，用我
能够想到的所有被我爱过的女人的
名字，或许你正是
那所有被我爱过的女人的集合
我用无力的双手在昏暗中寻觅你
终于，我的手被你的手握住了
终于，我感受到了你的呼吸
你滴落在我脸颊上的泪水和亲吻在
我额头上的你火热和潮湿的嘴唇……
哦，天哪，我整个的生命都在颤抖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你
却又在突然之间消失了，留下了我
在永恒的黑夜里沉没，沉没……
给茹科夫斯基
1818
远离了人间烟火
去追求冥想的境界
很像是以灵妙的手指
弹奏着无弦的竖琴
无数的幻象
在朦胧中更替交织
灵感袭来
让你的周身战栗
你只为少数人作歌
自不必理会那些论客
那些所谓的藏书家
也不在你的视线之内
经过严格的挑选
你有了自己的读者
从你的字里行间
他们聆听着你的心音
没有鲜花和掌声
也无须桂冠和奖杯
那些喜爱你的人
都会和你一样超然物外
题茹科夫斯基肖像
1818
他用诗歌酿成的液体
将从此时此刻流向遥远的未来
让青春的欢乐为之叹息
让忧郁的心灵因此而舒畅
让戏谑和躁动突然间陷入沉思
并让这一切
都向其投以赞羡的目光
给 梦 幻 者
1818
你在悲哀中找到了乐趣
喜爱泪水的迸流和悠长的叹息
用梦幻的烈焰燃烧着灵魂
忍受着内心深处的一团漆黑
梦幻者啊，如果你的生命
已被爱情全部地占领
那烈焰就会在你的血管里奔腾
你会食不甘味，夜不成眠
每个细胞都被相思塞满
那时，你会含泪跪在恋人的脚下
恳求她的抚爱，或者
你会请求苍天蒙蔽了你的理性
或者干脆让那美丽的倩影
从你的面前永久地消失
然而，或许
这已不再是你所钟情的梦幻……
致蒲留斯科娃
1818
在朴素却高雅的竖琴上
我无意去颂扬天上的神明
为了诗的尊严
我也不想用漂亮的言辞
把人间的当权者阿谀
我的诗虽然蹩脚
却只能歌唱给自由
我的本性不习惯于取悦
不论是上帝还是魔鬼
在那流淌着灵感的泉边
我受到阿波罗的指引
也曾歌唱过皇后的美德
怀着一颗燃烧的心灵
怀着对自由的憧憬
我所唱出的
是俄罗斯人民心底的声音
给俄国史作者卡拉姆金
1818
因为政治的信仰对于他并不重要
所以他写的历史的确不怀有任何的偏见
顶多也只是在以既朴素又优雅的口吻
告诉我们俄国不仅需要专制和独裁
而且同时也需要锁链和皮鞭
给葛利金娜郡主
并赠以自由颂
1818
我的生命为自然所滋养
也因此要将自由赞颂
并深深地沉浸其中
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
可是看着你美丽的面容
听着你奇妙的声音
我竟然要将这自由放弃
被你的怀抱禁锢终身
童 话
1818
乌拉，俄罗斯的勇士终于回来啦
乌拉拉，俄罗斯的英雄终于回来啦
小孩子转过头问妈妈
这个勇士和英雄是谁呢
妈妈说，我的孩子
那是俄国的君王亚历山大
我们来听一听
他要对俄罗斯人说些什么话
欢呼吧，我的臣属
现在，全世界已经无人不晓
我已被推举为普奥两军的统帅
这是所有俄罗斯人的荣耀
庆幸吧，我的子民
现在，全世界都在为我高唱赞歌
我已决定要在俄罗斯实行改革
你们有什么愿望，尽管说
为了俄罗斯人的幸福
我已拟定了几项具体的措施
比如先让警察局长去调理一下精神
再让警署秘书去清理一下口齿
我要给人以做人的权利
凭着我理性和良知
我要给人们最充分的自由
用法律代替专制……
小孩子听完了这些话
转过头去问妈妈
这个亚历山大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真的要自由了吗
妈妈只好又对他说
怎么会呢
你刚才所听到的
只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给一个女人
1818
为什么要穿得这样显山露水
为什么用那样魅惑的目光看人
为什么说话要用那样的腔调
为什么要让那些男人们都为你欲火中烧
为什么要假作扭扭捏捏的姿态
为什么要佯装出羞羞答答的表情
为什么还要显得那样的柔弱和慵懒
为什么要让那些男人们整天地围着你转
但我是那些男人之外的男人
我喜爱你的美色却厌恶你的灵魂
去吧，去吧，还是去给那些
为你痴迷的男人送上你枯萎的花冠吧
你这媚人精，你这妖孽一样的女人
1818
爱情，友谊，和这样那样的荣誉
都曾欺骗过我们年轻的灵魂
去了，去了，我们的青春
像破碎了的梦一样了然无痕
专制的黑雾笼罩在头顶
锁链和皮鞭挂满四壁
我们仿佛生活在一间刑房里
怎能不心生苦闷和抑郁
期盼着神圣的自由的来临
仿佛恋人在期盼着幽会
即便牺牲了这有限的生命
正直的人也将无怨无悔
相信吧，幸福之星就要升起
俄罗斯会从睡梦中醒来
在专制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将是一个无限美好的世界
告A·C·斯杜尔扎
1819
哎，你这专制的奴仆
或许该感谢自己的宿命
你也许明天
就会暴尸街头
但也因此而青史留名
A·C·斯杜尔扎
这或许
将是一个最令人鄙夷的名姓
多 丽 达
1819
我喜爱多丽达金色的卷发
和她苍白的脸，蔚蓝的眼睛
推辞了朋友的宴请，昨天
在她的怀抱里，我尽享了欢情
被一排接一排的浪涛吞没
又被一团接一团的烈火燃烧
然而，在午夜的黑暗里
我却看见了另一个更美丽身影
我的心头立刻充满了忧郁
而躺在那里的我便只剩下了个躯壳
给B·B·恩格里加尔德
1819
我终于逃开了医院的监禁
虽然瘦了许多，但依然有活力
艾斯古拉帕，这所谓的医药之神
他专门用来折磨人的利爪
并没有抓牢我的躯体
健康又回到了我的体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梦和甜蜜的安逸
普利亚浦，这丰收与多产之神
也和从前一样来到我的身边
我这狭小且简陋的居所
竟立刻变成了幸福的乐园
还有你，这诗人国里懒惰的公民
自由与美酒联姻生出的子孙
只把爱神维纳斯供奉在心里的多情者
要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真人
我要离开彼得堡这都市的喧嚣
尤其不想再与这涅瓦河边的纸醉金迷胡闹
还有那些关于女人的流言蜚语
还有那些假文人们制造出来的透顶的无聊
你所在的国度是我最向往的去处
我会喜爱上那里的一草一木
幽静的河岸和广阔的田野
会让我忘记所有的寂寞和孤独
好吧，我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很快就会去你的国度里享受自由
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谈论天上的诸神
然后一觉睡到下一个世纪才好
给奥尔洛夫
1819
奥尔洛夫啊
你虽然也是一位将军
却把聪明和智慧当作了信仰
刚刚结束了激烈的战斗
就会对那些幸存的小胡子骑兵
畅谈你的主义和理想
你说的对，我似乎忘了
自己也曾有过做骠骑兵的想法
但现在，我却要说
所有的制服和军刀都是虚妄
我不会再将自己的希冀
寄托在谢辽夫将军的身上
他是奸佞和油滑的仇敌，这毋庸置疑
他为人和蔼可亲且健谈，我也欣赏
但他的承诺却一钱不值
这是在令人大失所望
现在，制服，军刀，和小胡子
对于我都失去了意义
我只想在祖居庄园的树荫下
和着心中的自由一起隐居
无论是在平静的湖面上还是在低矮的屋檐下
也无论是在芜杂的草丛中还是在茂密的树林里
伴着这虽然单纯却真切的芦笛
我要歌唱的是专属于我自己的上帝
但也许会有一天
我的剑神会从它的灵床上突然跃起
那一定是听到了比战争更加神圣的呼唤
那个时候啊，我就从这和平的田野上离开
去站到你奥尔洛夫将军的旗下
用我最勇猛的精神和最顽强的意志
去与不论从哪个方向攻击过来的敌人拼杀
在战斗的间隙还要用随身携带的竖琴
唱出我们宁死不屈的誓言
致谢尔宾宁
1819
亲爱的朋友
也许这才是生活
有的是闲暇来沉浮于爱河
却不被懵懂的热情折磨
一边畅饮着美酒，咀嚼着美食
一边摩抚着情人的秀色
用不着为这一天的结束伤心
同样的一天还在后面接着
就这样来打发我们的日子吧
谁让我们寄生在这样的时代呢
再美好的理想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再崇高的精神也只好堕落
且把这人生看成是一场梦吧
虽然苦短，但用来享乐或已足够
且把这生活看成是一台戏吧
那最快乐的角色
除了你我
或许谁也没有担当的资格
乡 村
1819
祝福你，这荒远偏僻的一角
我的自由自在的王国
沉湎于回忆和忘却之间的悠闲
我享受着快乐之上的快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正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远离了豪华的宴饮和奢靡的声色
我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最适宜的居所
我爱你这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的庭园
我爱你这洋溢着稻谷之清香的场院
我爱你茂密的树林和广阔的田野
我爱你平静的湖面上偶尔闪过的白帆
还有那起伏的丘陵和一层层梯田
还有牛羊在山坡上游荡，风车在半空中旋转
还有那些农舍中冒出的炊烟
和那些石板屋顶上
反射着的朝日的辉煌和晚霞的灿烂
住在这里，仿佛是被自然拥抱在怀里
在冥想中感受快乐，我悟出了生活的真谛
我的精神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我的生命渐渐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不再去计较世人的误解和非议
我也不再渴求得到太高的评价和赞誉
那些恶人或许从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攻击
我却全把他们当做是窗外的阵雨
或许正是对我灵魂的一次次洗礼
就让我这样度过余生吧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再有什么改变
但是我又突然发现了
这祥和的景象背后还有太不祥和的一面
那些农民过着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那些地主竟然比虎豹还要凶残
一边是苦苦哀求的眼泪
一边是高举过顶头顶的皮鞭……
但愿我的歌声能打动当政者的心弦
但愿有一天这样的状况能够有所改变
但愿我这乡村的生活不再受到干扰
但愿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诗篇
告 宅 神
1819
美好家园之保护者啊，我向你祷告
请保护我的村庄，树林，田野，庭院
和那些古老，陈旧，低矮的房舍
别让初春的风吹坏了篱笆
也别让晚秋的雨冲毁了河堤
让夏天的阳光正好可以使谷物成熟
让冬天的雪正好可以为大地涂上一层油脂
美好家园的保护者啊，我向你祷告
请珍爱我的小世界
这段迂曲的河岸和清静的菜园
连同它破旧的栅门和坍塌的篱墙
还有那一小片山坡和山坡上
被我懒散的游荡践踏过的草丛
以及那曾经给了我
许多梦幻的枫树和菩提树下的阴凉
他们和我是那么亲近
几乎给了我有生以来全部的灵感
水 妖
1819
很久以前，有一个修道者
在湖边的树林里修行
他非常严格地遵守着戒律
尽可能不去想那些事情
为了克制住那欲望
也只能整日地打坐念经
但没想到这一天怎么都没用
便例外到湖边去透风
这是一个夏日的黄昏
太阳刚刚落下山顶
景物开始变得有一些模糊
湖水却和往常一样平静
僧人看着平静的湖水
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突然觉得心有所悟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但就在这时
湖水开始有一些颤动
然后便突然间泛起了一束浪花
吓得那僧人立刻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一个裸体的女人
跃出了水面，而且
还要走上岸来，仿佛是
非要让那僧人欣赏一下她的芳容
那女人还要一边望着那僧人
一边把湿漉漉的头发梳拢
吓得那僧人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
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妖精
那女人对他又是点头又是招手
但这对他已经没有了作用
只好又跃入了水面
像是一颗飞逝的流星——
等僧人再一次睁开眼睛
湖面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但那僧人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仿佛许多小鱼在他的身体里游行
他自然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也放弃了打坐念经
就等着黄昏一到
再去那湖边上透风
那女人果然又坐到湖岸上来了
而且似乎比前一天更加妩媚娉婷
她先是向那僧人招手示意
然后又继之以眉目传情
再然后又送来一个又一个飞吻
让那僧人再也无法克制住爱的本能
但就在他要向那女人扑过去时
那女人却又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又是一天的苦等
到了第四天的早晨
那僧人终于又一次心有所悟
便干脆结束了自己的修行
用自己枯瘦的身体
让那湖面
又一次失去了先前的平静……
未完成的画
1819
是谁的眼睛在黑暗中寻觅
而将美的秘密发现
是谁用手中的笔
画出了这天使般的容颜
或许是爱的痛苦
让他的灵性突然搁浅
他凝视着这未完成的创造
迷失在自己与对象之间
独 处
1819
生活在世俗视线之外的人有福了
没有谁会来对他吹毛求疵
沉湎在回忆和梦想之间
他把日子分配给悠闲和安适
那只是一些无知之辈
或是一些无耻之徒
既然可以自己与自己相知
又何必再去与他们为伍
夜晚的宴饮
1819
我喜欢夜晚的宴饮
欢乐是唯一的主题
干杯是共同的语言
自由是永恒的法律
也不必直喝到天明
也不必非喝到酩酊
因为明晚还要继续
就这样来醉死梦生
给伏谢渥罗斯基
1819
别了，你这自由之神的宠儿
享尽了欢乐的宴饮
你终于又要离开彼得堡
离开这粗鲁，时尚，和任性
去往莫斯科
寻找所谓的优雅，安逸，与和平
啊，莫斯科
那其实是一个很怪异的城市
既有古老的繁华又有名门的闺秀
还有那悠扬钟声不时在你的头顶上敲
那里的人们貌似深沉
诗歌和散文都天真得像个孩子
他们喜欢白天睡觉
酒喝不了多少却一定要熬个通宵
在那些貌似丰盛的晚宴上
你还会看到无所事事的骄矜
精心设计出来的装腔作势
戴着金丝眼镜的愚蠢
和纸醉金迷的无聊
只要你对这所有的一切观察片刻
只要你真的崇尚自由和理性
你就一定会听从我的规劝
从那所谓的上流社会中抽身出来
你就一定会顺从自己的天性
去把属于自己的天地寻找
在莫斯科
你或许会像在彼得堡一样
寻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港湾
会有一些新的朋友聚集在你的身边
整日地高歌，痛饮
还会有一群来自埃及或什么地方的少女
在你的面前蹦跳，旋转
让你的心中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澜
可是不要忘记啊，在彼得堡
还有你的妙龄的俘虏——奥沃斯尼科娃
她每时每刻都在等着你并为你而叹息
而我们这寂寞的一群
也无不在每时每刻地盼望着你的回归
希望你无论在哪里逗留
都要从欢乐之神的手中得到
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并最终来向我们证明
在追求幸福与快乐的事业上
你是一个真正的行家，当之无愧
皇 村
1819
记忆啊
你这昔日的快乐与幸福的守护者
树林与田野之歌者久已熟悉的精灵
请在我的眼前再一次
描绘出皇村——那迷人的地方
我在那里生活过并投入了所有的情感
请为我描绘出那茂密的树林和广阔的田野
他们给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最美好的感觉
我爱过，在那儿，我的童年与青春交融
在那儿，我被自然和幻想娇宠
我获得了灵感，体验到了最天真的诗情
引我去吧，引我去那菩提树荫下
对于这个自由和闲散的歌者，他永远可亲
引我去那湖边，去到那幽寂的山脚
我要再一次躺倒在那如茵的绿草地上去
那晦暗的山谷，那悬挂在岩壁上的古木的枝干
还有那从镜子一般平滑且明净的湖面上
游过去的一群骄傲的安详的天鹅……
别人尽可以去歌唱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英雄
但我却单纯地喜爱着生活的静谧
那些世俗的荣誉早已经被我甩到了脑后
我只是一个缪斯的友人，我所需要的
只是还能被记忆描画出的几处熟稔的风景
阿 琳 娜
1819
那是一道从山谷深处流出的溪水
那是山谷出口处的一片树林
在一棵歪斜的枯柳树下
艾得温给了阿琳娜最后的一吻
月亮升起在山崖
阿琳娜依旧站立在那棵枯柳树下
太阳又降落在山顶
阿琳娜依旧没有转身回家
临村的牧童曾经看见过阿琳娜
看见她独坐在枯柳树下吹笛
庙里的僧人也曾经看见过阿琳娜
看见她在溪水边把泪水洒
几年过去了
艾得温终于又回到了那片树林
那棵枯柳树依旧歪斜在那里
只是旁边却多了一座新坟
柏拉图主义
1819
我知道，丽金卡，我的朋友
你是为了谁而将你的空闲寄托给了哀愁
我也知道你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是要把谁供奉
那淘气且飞翔在空中的童子虽然招人喜爱
却会让你一时间六神无主
而回过头来所面对的又是婚姻之神冰冷的面孔
于是听从自己的宿命你开始膜拜另一个上帝
让这温情的访问只好通过这样一条幽僻的途径
我理解你眼中微弱的火焰和那半隐蔽的顾盼
因为不论怎样的上帝都不会
用全部的欢欣来奖励那膜拜着他的生徒
只有那年轻且羞怯的肉体才能珍重这神圣的恩赐
因为他爱的是梦幻，也因此
可以忍受你那闭锁的门扉，爱着，却依旧孤独
当你在幽暗的黑夜里为辗转的失眠而折磨
那上帝却会以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你的信仰复活
他会与你一同用无休止的叹息将维达斯的
感召推出窗外并使你的心重归于平静
哎，但想以这样的独处来拒绝爱情岂不是徒然
在自我的安慰中那相思仍会把你苦苦地纠缠
而爱之神也不会对你的拒绝毫不计较
你的姿色会因此而更迅速地凋谢如路畔的玫瑰
我的恳求也许终归是枉然
那就请你原谅这梦寐中的冒犯
请记住你并不能永远美丽
且那美丽也并不属于你自己
给茹科夫斯基的短笺
1819
小拉耶夫斯基——
那被您歌颂过的军营中的“少年”
现如今已变成了真正的的“男子汉”
和普希金——
那被巴纳斯仙女收留的懒散的学生
今天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刚才，我们一起来拜访过您了
您不在，我们也只好返回
头顶着用柏树枝编成的帽子
或许会因为失落和惆怅而一路无言
也不知哪位圣徒或天使
能够给我们以指引
让我们可以在今晚与您相见
也不知您是否可以赏光
到卡拉姆金父女家来做客
为今晚的聚会增添一束光焰
我们会在那里等着聆听您的教诲
而且，能够与你见上一面
也是这里所有人的心愿
给雅科夫·托尔斯泰
1819
年轻的哲人啊
你为什么要规避生活的享乐
对于那些青春的嬉戏
还要报之以无情的谴责
甚至拒绝社交
独守着苦闷与忧伤
用格拉茜装满了愉悦的金盏
换来艾庇克蒂塔特昏暗的灯光
相信我吧，朋友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一交换
真理未必是街边的石头
思想更不是绕来绕去的蚕茧
上帝娇惯着人的堕落
世界需要的是生动活泼
年轻人就该活出年轻人的样子
无论你是冥顽还是圣哲
哎，谁让这青春一去不回
那爱情之花随时都可能枯萎
谁让这人生又不能长久
任何的追求都可能半途而废
啜饮着美酒来尽情享受这人生吧
自由自在才是生命最大的成功
或许有时候也会凝神思考
但伴随着的却宁肯是上帝的哭嚎
再 生
1819
一个拙劣的画师
想把一幅天才的图画
整饰一番
大概在他看来
那幅画
还有许多缺点
一画起来才知道
自己的笔触和色彩
都与之相悖
但既然已经动了笔
也就只好
将其改头换面
幸好岁月的变迁
那些与原作格格不入的颜料
如同鳞片一样剥落下来
于是，那天才的作品
才得以呈现出原有的风采
同样，我也试图
用后来自认为的老成
去掩饰自己年轻时稚嫩
但过了一段时间
那些掩饰竟如云片一样散去
眼前所呈现出来的
依旧是那最初的耀眼的真纯
致葛尔恰科夫公爵函
1819
你这时髦的公子哥
上流社会的宠儿
拘泥于各种礼俗的社交明星
你要我离开这些无拘无束的朋友
唯恐我会因此而一事无成
可我却要谢绝你的好意
继续在这里无拘无束地鬼混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找到自己
为此我宁肯继续地默默无闻
和你一样，我也曾醉心于世俗的荣誉
在那所谓的上流社会中周旋
耗费了许多的时间和情感
后来才明白，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空间
这些活蹦乱跳的少年让我感到异常亲切
他们思想活跃，智力超群
我们可以坦诚地述说
也可以高声争辩
没有恶意的攻击
更没有冷枪与暗箭
而且他们也都是美和爱的崇拜者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
追求着人生的答案
也许有的很天真
也许有的还不够完善
但都绝对的真诚
也用不着遮遮掩掩
绝不似那所谓的上流社会
繁华与奢靡掩盖着极度的空虚
每一张嘴都保持着沉默
除了相互之间的客气
萎靡不振成了那里的主基调
面面相觑做了书记和主席
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名将军
让人几乎要还屏住了呼吸
某位将军用吃力的法文情歌来寻开心
唱完之后还要环顾四周
仿佛那是他给大家带来的恩典
那些贞洁的少女们争着去投怀送抱
其他的人却都在微笑地打着哈欠……
最厌恶就是这些既无知而又傲慢的军官
如果让他们得势准会比野兽还要凶残
现在只要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上一天
就会让人对生活失去所有的信念
还有那些自封或他封的大师和巨匠
哈有那些没来由的激动和疯狂
大仙和小鬼儿共同表演的一出最无聊的戏剧
因为没有观众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场
与此相反，在这个地方你却会获得新生
每个人都仿佛是一个机智的顽童
你再也听不到那已经说了一个世纪的陈词滥调
再也听不到了那些神秘兮兮的对时事的讥评
哎，我的朋友
也请你赶快离开那些权贵吧
请到我们的这个小圈子里来感受一下新生吧
像以前一样再来做一个讽刺家吧
像以前一样再来做一个机智的顽童吧
一 切
1819
一切都是虚妄的幻影
一切都是污臭的垃圾
或许只有美酒和女人
才是实实在在的珍奇
我得再添上一些疏懒
让它们聚齐在我身边
我为它们书写着颂歌
它们把我的杯子斟满
别 语
1819
亲爱的朋友
我已经无法隐蔽
你的欺骗
在我心中激起的寒潮
你也看出来了
欢情已不再
欲望燃尽了他的火
内心
更死去了真诚
既然如此
寻你所爱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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