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抒情诗选
致娜塔利亚
现在
我终于知道了
天使丘比特
是怎样的一只鸟
我被他的箭射中了心窝
正在为了爱而痴狂
这以前
我从不相信他的魔力
以为自己
可以独立且自由地存在
不需要任何依傍
在剧院,舞厅
在各种各样的聚会中
我的心伴着我的歌
如清风一样飞翔
我还曾对那些美丽的女性
极尽挖苦之能事
用以嘲讽他,那只小鸟
但现在
他将这嘲讽全都回赠给了我
因为我已深深地陷入情网
独立,自由,这曾被我崇尚的伟大
全被我抛到脑后去了
我已不再是禁欲的凯图
而成了多愁善感的赛拉东
娜塔莉亚,你的美丽
胜过了塔利亚的侍女千倍
为此
我情愿放弃我的所有
去到你的身旁
娜塔莉亚
现在
我的眼里满是你的倩影
你是我的初恋
我是第一次
为一个女人而着迷
一整天,你都占据着我的心
夜里,你又来到我的梦中
穿着云裳,伴着
我的歌,在空中舞蹈
我感觉得到你温柔和甜蜜的呼吸
还有你那雪白的胸脯的微微的颤动
还有你那半睁半闭的眼睛
在这静静地夜里
没有一样儿不让我为之动情
或许我们曾经彼此交谈
我看见一朵百合花正朝向我开放
我的整个生命都不禁为之颤栗
抖索,抽搐,我醒来
我的窗前只有一片幽暗和死寂
但我的热情之火却燃得更凶
我知道我所需要的是什么
或许从没有哪个男人
会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对所爱的人述说
但我却要与他们相反
我要让你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我
至少不要把我当成他人
不必惊异
所有的恋人也许都一样
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但我却可以明确的告诉你
我现在最想要的只是去与你相偎相依
我想裹着大衣,带着小帽
趁着天色昏黑,去到你的身边
像菲里蒙握着安妞达的手那样握着
你的手,一边向你述说着
爱的苦痛,一边将你拥为己有
我愿你像是娜左拉,以温柔的目光
把我挽留,或者像是小巧玲珑的
罗金娜,让被她所爱的奥倍肯
那个满头白发,被命运遗弃的老人
用他火热的,鲁莽的手
抚摸着她雪白的胸脯
但我的愿望也只能是个愿望而已
我们被大海阻隔着
而我又不是耶和华,不能在
水面上行走,尽管我爱你
爱得痴狂,这一切也终将化为泡影
因此
我虽然是你的赛拉东
但对于得到你,却连希望也不敢怀有一丝
我不是苏丹的王子,也不是土耳其的黑奴
不是彬彬有礼的中国人,也不是美洲的生番
我更不是傲慢的德国佬,手举着啤酒杯
头戴着尖帽,烟卷儿不离嘴
我更不是哥萨克骠骑兵
头顶钢盔,手执长刀,威风凛凛
我不喜爱战争,不能因为亚当犯过什么原罪
而将杀人当成自己的职业
娜塔莉亚
你或许会问我是怎样的人
那就听我来告诉你吧
你看见那高耸着的院墙
和紧锁着的门窗了吗
你看见闪亮在窗前的那盏小灯了吗
我就是那个被禁锢在院墙与门窗里的
守候在那盏小灯前的刑徒
或者,如果说我所在的这地方
这是一所寺院,那我
就是这寺院里的一个苦修僧
克利特的不幸
1813
我的同学,朋友
久赫里别克尔
仿佛是18世纪的
平庸而又沉闷的诗人——
特列佳科夫斯基的子孙
——克利特,写着六音步的诗
对抑扬格尤其恼火
据他说
这单纯的音步破坏了一切
既妨碍了他的想象
又冷却了他炽热的情感
对此,我不敢去与他争辩
且让他去抱怨和咒骂吧
但我知道抑扬格是无辜的
抑扬格冷却了我们这位大诗人的情感
我们的这位大诗人呢
却让六音步落入了冰窟
告诗友
1814
阿里斯特,你这默默无闻的鼠辈
竟然也要来巴纳斯——阿波罗神庙供职
竟然也要来驾驭阿波罗的坐骑比加斯
为了赢得诗人的桂冠
而走上了一条充满危险地途径
居然敢和那些严酷的批评家交锋
岂不是自讨苦吃
相信我吧,阿里斯特
快放下你手中的笔
忘掉那孤寂的坟墓,树林和小溪
别到冰山雪岭上去歌唱爱情和友谊
免得弄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理智和爱情
1814
少年达尼斯在追求多丽达
停停,美人儿,停停
只要你说一个我爱,我就
不再追赶你了,让维纳斯作证
理智对多丽达说,不要理睬
但爱神却对多丽达说,哦,他真可爱
你真可爱,多丽达把这句话只说了一遍
爱情之火便在她的心中被点燃
当达尼斯跪在了她的脚下
她竟被感动得泪水涟涟
跑吧,跑吧,理智一遍遍地将她催促
但爱神却对她说,让他抱住,抱住
多丽达终于做了达尼斯的情人
让达尼斯得到的不仅是甜蜜的嘴唇
她还要把自己完全地交给达尼斯
美丽的肉体和纯洁的灵魂
祝你幸福,爱神那骗子还在不住地对她说
而理智呢,此时也只好去一边沉默
奥 斯 加
1814
洛尔的夜令人倍感寂寥
一个旅人已经迈不动双脚
他想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
哪怕是个荒村野店也好
可这里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有几间茅舍还坐落在河对岸
此时,月亮又隐藏到云层的后面去了
远处的丛林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忽然,他看见
在一棵枯树下面坐着个老人
仿佛是个流浪的歌者
又像是位先哲
发现有人经过,老人抬起头来
看了看悬挂在树上的剑
那剑锋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剑柄上更是锈迹斑斑
老人叫住疲惫的旅人
要他去向旁边的一座坟墓敬礼
他说这坟墓不是一般的坟墓
埋在下面的人有些来历
那旅人只好低下头
向着那一堆黄土敬礼
抬起头来时竟看见许多幽灵
在不远处向他挥手致意
他再仔细观察这座坟墓
发现这座坟墓也的确有一些特别
那土堆仿佛一顶倒扣着的头盔
在天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辉
哎,那里面躺着的是年轻的奥斯加
我看着他从队伍里冲出,在战斗中倒下
那老人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讲述
也不管那旅人是怎样的想法
据说他爱上了个姑娘叫玛尔温娜
两个人处的很好却还没有谈婚论嫁
多少次他们坐在一处卿卿我我
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停车下马
盛开的鲜花谁不想摘上一朵
成熟的果子自己也会往地上落
美丽的女人更是如此
这种事情怎么能向后拖
奥斯加最后一次去敲玛尔温娜的房门
那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
亲爱的,快来开门,是我,你的奥斯加
往常,玛尔温娜都会立刻在他的面前出现
可今天不论他怎么高声地喊,使劲地敲
却连玛尔温娜的影子也见不到
最终只好把房门踹开,结果却出人意料
原来玛尔温娜正在和另一个男人睡觉
玛尔温娜跪在了奥斯加的面前
奥斯加却看也不看玛尔温娜一眼
既然如此,我也用不着把你们为难
只是从此后你与我毫不相干
说完这句话,奥斯加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开始了他在天地之间的流浪
他偶尔也会在洛尔停留一些时候
但却从不与任何人有什么交往
我曾经好几次见到过奥斯加
都是在一边喝酒一边哼叫着玛尔温娜
我想那个玛尔温娜一直还都住在他的心里
除此之外,他的心里再不能将别的什么装下
他逃避宴饮,避开所有与他相识的人
即便是亲人,他也很少去探问
他总是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所在
在那里喝着酒从早晨坐到黄昏
这样的状况延续了好几年
战争爆发后,他竟成了
神子芬加尔大军中的猛将一员
他打起仗来真是英勇,杀死的敌人成百上千
直到遍体鳞伤,倒在了地上
手里还在挥舞着这把长剑
但死神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角
任谁也无力回天
每当有浓云包裹住山尖
这里便会有一个紫色的幽灵出现
他会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挥着利剑
嘴里却在将玛尔温娜的名字呼唤
请坐下来吧,你这疲惫的旅人
请坐在我的身边
看那片浓云正在向山顶上移动
也许奥斯加马上就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给妹妹普希金娜
1814
亲爱的妹妹
你愿意我——这个年轻的诗人
在想象中暂时离开我所就读的学校——
这所充满了孤独和寂寞的修道院
拿起那把被闲置了许久的竖琴
展开幻象的羽翼
在这张洁白的纸上和你
来谈一谈心吗
此时,四周是死一般的静
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入了渊深的湖底
只有黑暗是唯一的存在
连魔鬼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太久……
你可看见我的灵魂
正化作一支飞箭
要去到涅瓦河边与迟到的春天拥抱
像是那位柳德密拉的歌者茹科夫斯基
在离奇的幻想面前俯首就擒
我登上巴纳斯的山顶
要取回来给你的不是黄金万两
而只是一束金色的诗行
既然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修道院
那我也就只能是一个苦和尚
此时,我一个人蹲在休息室
拿着纸和笔,在默默地把你想念
不知道你现在也是否正在惦记着我
并因此而无眠
不知你今天是在用什么来打发时间
是在继续阅读着卢梭
还是把让利斯又读了一遍
或是跟着汉密尔顿一起嬉戏
笑个没完,或是
随着格雷,汤姆孙
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
到那绿原上听清风穿过树林
而林梢密叶的低语
伴以涧水的轻歌
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也或许你正把老狮子狗放在床上
裹在围巾里,并轻轻爱抚着它
好叫它静静地陪着你入梦
也或许像是斯维兰娜
站在涅瓦河边
目送着夕阳西下
欣赏着黄昏的灿烂
还有,你还可以以你轻快地手指
在钢琴上跳舞
来让莫扎特复生
或以你婉转的歌唱
引来白鸟的和鸣
让皮钦尼和拉莫重现
而无论如何
我似乎就站在你的身边
看到你能如此快乐
竟忘记了自己的苦难……
哎,但这仅仅是我的想象
事实是我仍坐在这铁桶一般的牢房里
对着这一只暗淡的蜡烛
与孤独和寂寞为伴
我也许睡了
又从睡梦中醒来
发现自由被无聊监视着
窗外闪过几个幽灵般的影子
我环顾四周,房间里
除了这破烂的桌椅,盛水的杯子
和我拿在手中的芦笛之外
什么都没有,但在梦里
我却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五彩斑斓
那只蜡烛燃烧着最后的光焰
或许就是它
带给了我这一切
使我即便是生活在地牢里
也能如同喝着希波克林——
那清澈的泉水一样
生出对生命的留恋……
妹妹啊,我心中的女神
如果没有你
我的生命就会失去仅有的光亮
我太喜欢自己的老家
却要被命运抛掷到这陌生的地方
我的四面都是无法攀越的高墙
头顶上也只有一线天光
这哪里是学府更像是一个墓窟
随时都可能把我埋葬
那扇大铁门只要一个咣当
我也就和死神躺在了一张床上
不错,我就是一个囚徒
现在,透过那扇竖着栏杆的小窗
我看见了太阳已经升起来
可我的内心将永远都是幽暗的世界
没有一点欢娱的感觉
等到黄昏的时候
当天上的光辉被暮色吞噬
我也会望着天边
叹息又一个白天的消逝
含着泪,细数生命的念珠
想着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默默地逝去
倒不如立刻来一个了结
然而,时间不断地流逝
那大门上的铁栓也许会突然脱落
我将越过高山和低谷
奔向彼得堡——我的幸福快乐的老窝
回到我自己的园地
自由自在地呼吸
我甘愿丢掉这该死的学业
去到你温馨的怀里
给一位吸鼻烟的美女
1814
这是怎么了,克里门娜
浪漫的红玫瑰和谦卑的山慈菇哪里去了
茉莉,百合,铃兰的芬芳哪里去了
你曾经那么喜爱它们
总是将它们戴在你大理石一样的胸前
现在怎么会都一下子消失了呢
你不爱闻花朵的芬芳了
却爱闻这对你的健康有害的
被碾成了粉末的烟草
你的爱好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尽管那满头白发的教授
坐在希津根大学古老的讲台上
一面用深邃的眼神
盯着眼前的拉丁文一面咳嗽
一面又用干枯的手指捏起一撮烟沫
用力地塞进长长的鼻腔
尽管有年轻的,脸上生满了髭须的骠骑兵
清晨时坐在窗前,没命地吸着海泡石的烟斗
把白色的烟雾合着残梦一同喷出
尽管有六七十岁的老女人
虽然已经向美丽告了假,从情场退了休
全凭着这个托盘来支撑她们的自尊
她们的身上已没有一处不是堆满了皱褶
只能靠着造谣,诽谤,打哈欠
和一撮一撮的烟沫来打发寂寞的日子
可是,你,美人儿克里门娜啊
如果你真爱那鼻烟,我倒有个不错的想法
我来做那烟沫,装进你那小小的盒子
那样我就可以被你捏在手指里
再被你送进鼻孔的同时
也散落在你那被丝绸紧裹着的胸脯上
甚至,也许,算了,都是些胡思与乱想
命运已经注定了,我也只能这样
看着你,看着你将你自己毁掉
警 句
1814
阿里斯特说
我要写一出悲剧的杰作
让所有的观众都泪雨滂沱
我们等着,等着
终于等来了最后的结果
怎么样呢,哎
真叫人不知如何来说
那悲剧的份量绝对给力
简直要压弯了人们的背脊
而且也确实能让人流泪
不过只是有限的几滴
俄罗斯今年有一些干旱
农人们都盼着能下场大雨
没想到总是光听见打雷
也只好拿阿里斯特来出气
于是阿里斯特只好自己哭了
我也实在不想再说他什么
反而想给他一点小小的安慰
希望他能把悲剧写得更悲
只是不要牛皮吹得太大
尤其是别忘了自己是谁
哥 萨 克
1814
在漆黑的午夜
一个年轻的哥萨克
悄悄地骑上战马
渡过了静静的顿河
头上歪戴着一顶小帽
身穿着一件短袄
腿侧别着手枪
腰间斜挎着军刀
不远处有几间茅屋
住着一户农人
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让他动了心
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
在地面上撒了一层白霜
那姑娘就坐在窗前
像是在将他盼望
月亮快藏到云后去吧
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光辉
来吧,我的小美人儿
来给我的马汲一桶清水
不行,我不能为你的马汲水
我怕你的马太凶
我怕这夜太黑
我怕走出了屋就再也回不来
哎,别怕,美人儿
来和你的情郎亲热一下
不,不行,我又不是……
小声一点,可别吵醒我爸妈
听我说,美人儿
快别浪费这宝贵的时光
用不着害怕,用不着惊慌
用不着顾虑你的爹娘
骑到我的马背上去吧
我要带你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放下心来跟我走吧
男人的怀抱才是女人的天堂
姑娘让那小伙子对天发誓
一辈子都要爱她
然后便上了他的马
离开了早已让她厌倦的家
谁知小伙子只爱了那姑娘两个星期
然后就又去追求别的女人
全忘了自己当初的对天发誓
结果竟真的被雷电劈死
这故事告诉年轻的女子
千万别相信男人会永远爱你
这故事告诉所有的男人
千万别把老天爷当成白痴
给A·M·葛尔恰科夫公爵
1814
还是让那些宫廷的哲学家
去拼凑出二百节的颂诗
来献给你这肚满肠肥的权贵吧
可我,亲爱的葛尔恰科夫
又不是一醒来就要打鸣的公鸡
怎么会那么崇高且狡狯地
去歌唱如此无聊透顶的主题
而且我也实在没有胆量
把一只鹅毛笔随意地改为芦笛
不探一探深浅就跳到水里去
我更没有那样的勇气
现在,我只想为你的命名日
简单地写上几句赠语
话说得中听不中听
都请你不要在意
其实,在这一刻
我还真的拿不准
要把什么样的祝词
献给你这个同窗
是健康长寿还是十字勋章
妻妾成群还是儿女满堂
好吧,我先祝你为了荣誉
奔向血肉横飞的战场
愿胜利永远追随着你的脚步
别人都死了,你却可以安然无恙
我再祷告爱神,让伊壁鸠鲁
收你做他的养子,酒神也把你当做宠物
当死神叫到你的名字时
你早已享尽了人生的幸福
从爱神的怀里一个转身
便登上了驶向另一世界的渡船
安息吧,安息吧
别忘了
把年轻的爱神的照片
永远珍藏在你孤寂的枕边——
经 历
1814
我们心中的爱情
既是一株小草也是一只小鸟
尽管你可以用坚强的理性
抑制住草的生长
却不能用论证和推理
捆缚住鸟的翅膀
即便你整日板着脸孔
像是个智者哲人
可一旦爱神来扣你的房门
你也许立刻就会卸去一切装备
对爱人俯首称臣
我曾经对老天发誓
不再与爱神来往
去追求内心的宁静
寂寞地度过此生
可是突然
爱神又叩响了我的房门
我一个箭步窜到门前
全忘了自己的誓言
很明显
我们离不开爱人的陪伴
既然命运之神做了这样的安排
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愿
要知道生命不可能永在
死神就埋伏在你身边
一旦你去到了那个世界
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机缘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
却不是每个人都敢将其说出来
拉伊莎致维纳斯并奉以明镜
1814
拿去吧,维纳斯
这是我照了多年的镜子
你是神,将永远美丽
无论岁月怎样流逝
而我只是个凡人
而且已经老了
秃了头顶,落了牙齿
曾经的美丽全变成了故事
对着它
我更会觉得生不如死
这是我的悲哀
命运的安排,谁都无力阻止
最好是眼不见,心不烦
到梦里去度日
虽然陪伴着我的
只是些虚幻的影子……
秘密的酒会
1814
朋友们,自由的时候到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来呀,拿出杯子
斟满金黄色的酒浆
什么康德,辛芮卡,塔其特
都让他们去一边休息
什么智者,哲人
除非能和我们一起畅饮
今天谁也不许说自己不行
谁喝得最多谁是我们的司令
对喝醉的人将予以特别的奖励
让我们一起来再敬他一杯
谁要是主张禁欲主义
从此之后就是我们的公敌
除非他答应和我们共饮
否则就往他的头上浇一盆冷水
喝呀,加利奇
谁不知道你是伊壁鸠鲁的兄弟
但今天你要先把他忘记
或者就把他浸泡在这酒里
谁不知道你是个酒鬼
这司令的位置舍你其谁
即便是古希腊的帝王
也会羡慕你现在的职位
醒来吧,德里维格
你这懒得不能再懒的懒汉
又不是拉丁文的课堂
会让你的身心疲倦
睁开眼看看这都是你的朋友
杯子里已斟满了美酒
来用你辛辣的讽刺
刺激一下我们的咽喉
还有你,年轻的公爵
我们的浪荡子先生阁下
你该是酒神的信徒
那就请你不要胡乱说话
我虽然已经喝了不少
但还是要再喝一杯
举起你的酒来
让我们喝他个痛快
亲爱的同学,亲密的朋友
让我们紧紧地握手
让我们把一肚子见解和主张
都搀和在酒精里头
以往彼此的争吵
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等喝下了这杯酒
一切都让它雾散云消
哦,还有你,风趣的诗人
清继续带给我们欢笑
虽然你寓言写得很糟糕
如同老婆子的唠叨
无拘无束地交往
心情很是舒畅
举起手中的酒杯吧
把所有的烦恼都遗忘
还有你,哥萨克
你这胆大妄为的家伙
天生的胡闹专家
今天可不要有什么话说
为了做一个好梦
就让我们喝他个烂醉
如果这样不够痛快
就把你的帽子当做酒杯
还有我们亲爱的歌手
阿波罗宠爱的诗人
歌颂我们心灵的主宰吧
伴着吉他的清音
用你那温柔的歌声
唱出我们的期盼
送我们去虚幻的梦里
追寻人生的灿烂
要不要老手罗杰
拉响他那把破旧的提琴
为了不让酒神寂寞
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
一起唱吧,诸位老兄
放开你的喉咙
已然是醉鬼一群
唱错了又有什么要紧
我是怎么啦,眼前的一切
都凑成了双,配成了对
整个屋子都在旋转
而且还像是要往天上飞
你们都在哪,在哪
看来今天我真的是有点醉
维里海姆,继续朗诵你的诗吧
我要去梦里寻找我的酒杯……
致巴丘希科夫
1814
你这游戏人生的哲人和歌者
寄身在巴纳斯神庙里的幸福的懒人
被格拉茜抱在怀里
你是美神的宠儿
与埃拉特共饮
你是缪斯的知心
可为什么在你的琴弦上
沉默了欢乐的歌唱
年轻的梦幻者啊
难道你也要告别了白日里的太阳
你生着金色卷发的头顶
似乎不再需要玫瑰的花冠
在葱茏的白杨树下
再也找不到你的笑语欢颜
对着一群妙龄少女
你也只会把爱情敷衍
你只满足于美好的开端
然后就让一切都烟消雾散
哎,你这俄罗斯的巴尼
怎么会如此这般……
还是唱起来吧,年轻人
用你古希腊般的情热
唱出俄罗斯的心声
对于你这爱情的歌手
爱情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馈赠
请调起你的竖琴来吧
让你欢悦的手在琴弦上飞驰
仿佛骤雨掠过树梢
又仿佛春风吹过花枝
请用悄悄的爱情的低语
那迸发着情欲的诗句
将那美丽的丽列达带走
只是当你为爱情而陶醉的时候
可不要把歌声停止得太久
一面爱着,一面歌唱着
那才是诗人的日子
一边歌唱着,一边爱着
那才是诗人存在的方式
在你悠闲的时候
请将你的朋友召集到你的身旁
让美酒溢出酒杯
像是一朵朵心花在绽放
请用放浪不羁的诗句
记录下人们的欢呼和叫嚷
也包括哪些与女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和席间的争执与酒后的疏狂
当你朗诵出这些即兴制作的时候
人们会应之以酒杯的碰撞
然后是大家一起来歌唱
也不论北调与南腔
诗人啊,请任意选择你歌唱的内容
可以像茹科夫斯基那样
以巨雷轰鸣般的琴音歌唱战争
战马嘶鸣,刀枪碰撞
战士们为了荣誉而发起冲锋
你不是也曾为荣誉而穿上征衣
也曾在战场与死神相遇
险些被魔鬼手中的镰刀割去了头颅
这些都可以作为你歌唱的主题
或者受到罗马诗人久文那尔的激励
你也可以吹起嘘人的短笛
可以用辛辣去讽刺罪恶
也可以用戏谑的言辞调侃一下在座
在座的客人虽然都是朋友
但朋友之间也不用都是赞言
只是可以对特列加科夫斯基网开一面
因为其心胸不够宽广,说不定会和你翻脸
我之所以要对你说这些话
是因为我的芦笛短得已经不能再短
但愿你能理解我的好意
更不要把这些话当成是乱语胡言
别了,请记住一个无名诗人的规劝
既然得到了格拉茜的宠爱
和缪斯的欣欢
既然你已经被暗箭射中
又不肯舍弃与丽列达的相恋
那就来把你的歌一直高唱到永远
年轻的安纳克利融啊
你不仅会得到格拉茜和缪斯的褒奖
还一定会得到维纳斯和阿波罗的赞扬
给罗蒙诺索夫
1814
你如今也要告别
那静谧的,舒适的港湾
怀抱着美好的梦想
奔向光辉的彼岸
让命运做你的舵手
晴空万里,一帆风顺
让幸福做你的伙伴
晴空万里,一往直前
愿上帝保佑你
永不遇到恶劣的气候
愿你在一个灿烂的黄昏
抵达心宜的码头
也许有朝一日
我们会走到一起
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
因为我已离不开这幽居
每当你举起酒杯
也许还会把我记起
当我终于迁入地下的“新居”
请不要为我哭泣
睡入到永久的梦里
那正是我的所求
请不要忘记为我祝福
祝福我快快地腐朽
愿我能化作一个幽灵
在天地之间自由的行走
不要再做什么诗人
免得让那些所谓的诗人
恨不得堵住我的嘴
再揪下我的这双耳朵
讥雷布式金
1814
古代
在战争结束之后
英雄们就将刀剑悬挂在
自己祖居的
幕张下面
而今我们的悲剧家布隆
在结束了笔战之后
却只能揪着自己的一对耳朵
把自己挂在大庭广众之下
因为他的笔
已因为过度的狂暴
而尽数地
彻底地折断了
皇村回忆
1814
夜幕刚刚自天顶垂下
世间万物就陷入了深睡
白雾更从丛林中腾起
一瞬间弥满了整个世界
隐隐听见流水的声音
是小溪从山谷中奔涌而出
月亮躲避在云层的后面
只探出少半个头来
瀑布像一条白练
在岩石间飘逸
湖面荡漾着微波
是仙女梦中的笑意
远处伫立的建筑
仿佛是敏诺娃神庙
圆拱上接着苍穹
请你去九天外逍遥
这里是俄罗斯的圣地
充满了神秘与神奇
那击败了土耳其猛狮的俄罗斯巨鹰
也来到她的怀抱里安息
啊,但俄罗斯的黄金时代是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女皇喀萨琳的庄严的名字
和俄罗斯人头顶上象征着至高荣誉的冠冕
是否都已变成了教科书上苍白的记忆
在这里你每行进一步
都看得见俄罗斯人一段光辉的经历
只要你随意环顾一下四周
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但一切都好像是随着女皇的逝去而结束了
于是你只能静静地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听风吹过树梢,看云飘过天顶
默默地体味着一种特别的忧郁和悲伤
你会看见,在一个小岛上
坚固的岩石托起一根高高的石柱
柱顶上蹲踞着一只雄鹰
伸展着双翅仿佛随时准备着要去空中飞翔
盘绕在那石柱上的是铁索和雷电
石柱的脚下日夜都汹涌着波浪
这是名将奥尔洛夫的纪念碑
伫立起这纪念碑的正是伟大的喀萨琳女皇
在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里
你还会看见一个朴素的纪念柱
这石柱所纪念的
是当时的又一位俄罗斯名将鲁绵采夫
他在卡古尔河岸也曾大败土耳其狂徒
为他立起这纪念碑的也是伟大的喀萨琳女皇
站在这纪念碑面前你会产生许多联想
你会为过去的俄罗斯而感到荣耀
你会希望现在的俄罗斯能像以前一样风光
哦,你战火纷飞的年代
是俄罗斯辉煌的证人
你看见了伟大的俄罗斯人
怎样在女皇陛下的引领下去战胜自己的敌人
你看见了千万个奥尔洛夫和鲁绵采夫
是怎样为了保卫俄罗斯而冲锋陷阵
全世界都会为他们的坚强和勇敢震惊
他们的名字将在俄罗斯的历史上大放光焰
可是你去了,女皇的时代,英雄的时代
伟大的俄罗斯或许将因此而辉煌不再
新的战争带来了更大的恐怖
伟大的俄罗斯却睡了,这真令人悲哀
恶魔般的高卢人高举着嗜血的宝剑
剑锋上闪耀着狡猾和残忍
天空中升起来一颗巨大的灾星
俄罗斯面临着覆灭的命运
田野上飞奔着高卢人的铁骑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杀气
栉比的房屋腾起熊熊的烈火
天空披上了赤红的云衣
锄头躺在田头,人躲在树林里
美好的家园变成了废墟
人们只好向天祈祷
俄罗斯啊,快从泥淖中奋起
敌人一路地行进,没遇上任何阻挡
能烧光的几乎都被他们烧光
但黑夜来了,凶恶的魔鬼都成了脆弱的幽灵
只好如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们或者跌落进幽暗的墓窟
或者在黑暗的森林里游荡
听见有人呐喊,他们便走进了一团白雾
看不见人影,只听见
刀剑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响……
战栗吧,你异国的暴徒
英雄的子孙岂能就这样俯伏
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站了起来
复仇,他们要将这群高卢人赶出俄国的领土
战栗吧,拿破仑,你的末日已经临近
你会看见,俄罗斯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勇士
他们要么胜利,要么就在沙场上战死
为了正义,更为了神圣的俄罗斯
士兵们个个充满了斗志
胯下的战马也发出一声声长嘶
在这山谷里,他们站立着,一排又一排
复仇,心里装着的都是同一个心思
他们一起冲向敌阵
那被一团白雾包裹着的波罗金诺村
那高卢人拿破仑正在宴饮
差一点就被抓入克里姆里去坐牢监
敌人失败了,我们胜利了
傲慢的高卢人只好向所从来的方向逃窜
但他们并没有逃回他们所从来的地方
而是重新集结起来向俄罗斯更大的目标进犯
我们的老将军库图佐夫
没能在波罗金诺将那些高卢人消灭
只好将莫斯科变成空城
给他们来一个中国式的瓮中捉鳖
莫斯科啊,俄罗斯最伟大的城市
我曾在你的怀抱里度过了童年的时光
那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忧伤
想不到你随后就遭遇了灾难
火焰将你烧成灰烬,献血染红了瓦砾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
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记忆
莫斯科啊,俄罗斯最壮丽的都城
你古老的宫殿哪里去了
繁华的街道哪里去了
还有王侯们的府邸和富人们的豪宅
竟然都被那场大火焚烧的一干二净
现在的莫斯科已经变成荒冢
那凄凉的景色谁见了都会心痛
真后悔没有为了保卫它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请看那里,那里原是莫斯科最好的去处
有钱人每天都到那里去寻欢作乐
绿树掩映着一座座豪华的庭院
每座庭院里都仿佛是神仙的居所
可现在却变成了一片焦土
甚至再也没有谁愿意从那里走过
那满目的荒凉和寂寞
想一想也会令人潸然泪落
但还是高兴起来吧,朋友
因为我们毕竟已将入侵者赶走
在伟大的俄罗斯人面前
那些傲慢的高卢人正在瑟瑟发抖
看啊,他们在逃窜,连头也不敢回
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血迹
饥饿和寒冷如噩梦一样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俄罗斯到处都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啊,俄罗斯伟大的歌手
你曾歌唱过奥尔洛夫和鲁敏采夫的诗人
请用你充满激情的手指
再一次弹起那铿锵的竖琴
请你再一次将俄罗斯的英雄歌唱
用你的歌声再一次将俄罗斯人心中的烈火点燃
让那些年轻的兵士们
在你歌声的鼓舞下继续为了俄罗斯而战斗
把和平永远留在我们的身边
罗 曼 斯
1814
秋日的黄昏,空中布满了阴霾
一个少女抱着她初生的婴孩儿向天边走去
那婴孩儿是她不幸的爱情结出的果实
此时正在睡着,睡得很是甜蜜
夕阳的余光勾画出山峰深沉的背影
暮色在树林中渐渐凝聚成更漆黑的一团
那少女的心中愈加恐惧
那婴孩儿,她甚至不敢用正眼去看
睡吧,睡吧,我小小的宝贝儿
等你睁开眼时或许已是新的一天
你的母亲或许早已经离你远去
而且再也回不到你的身边
你将再也找不到她的乳房
再也得不到她的亲吻
再也听不到她低声的呼唤
再也见不到她那凄惶的眼神
即便你将这世界哭得翻天覆地
你的母亲也不能再将你抱在怀里
而你也终将把她忘记
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愿那收留下你的是个善良的人家
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即使你的母亲随后便离开了这世界
她在冥冥之中也会永远地祝福你
但愿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否则幸福和快乐就会离你远去
你会不停地追问亲生的父母亲是谁
你会怪罪他们将你生下来又把你遗弃
你或许最终会离开养育你的那家人
走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
你或许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亲生的父母
尤其是那个再也见不到的母亲
或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你的父亲
那个负心郎,你的身上有着和他同样的标记
是他用花言巧语骗取了你母亲的爱情
在这爱情结出了果实之后竟然又不辞而别
你的母亲生下了你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
可谁知道他却去和另一个女人混在了一起
生下了你又将你遗弃是你母亲的罪过
或许只有她的死能将你将来的怨怒平息
不幸的孩子啊,我的小小的宝贝儿
不要怪罪吧,母亲这样做实在是万不得已
她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屈辱
只好在她自己被抛弃之后再把你遗弃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的父亲
如果有一天他把我问起
你就对他说我在离开你之后便离开了这世界
而且自己又将自己打入了更深一层的地狱
终于,这少女来到了一座茅屋的门前
这是她白天找好的地点
他将那孩子轻轻地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一转身便将自己隐入了黑暗——
给娜塔莎
1815
秋深了
眼前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田野
树木光秃的枝杈摇动着如柴的手臂
向曾经的繁荣做着最后的道别
黄昏的灿烂
仿佛是在一个瞬间
夜晚更带来浓浓的雾霾
将大半个天空封闭得像一个口袋
只在西天边的一角
透露出一点光亮
仿佛是堆篝火
燃烧着最后的希望
哦,娜塔莎,你在哪里
在这样的时刻
为什么不来和我一起
分担人生的孤寂
在湖边,在菩提树下
我期盼着你的出现
为什么不见你的踪影
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声音
啊,娜塔莎,你在何方
冬天就要来了
我要回到我的小屋里去
我将把炉火烧旺
我会坐在炉边
像守着西天边的那堆篝火
守着那份甜蜜和忧伤
守着我最后的希望
小 镇
1815
亲爱的朋友
请原谅我这两年的沉默
早就想给你写封书简
却总是腾不出时间
又不能三言两语
让你说我傲慢
刚刚开了个小头儿
却又被来人打断
自从坐着马车
去到彼得堡城做客
从这一个白天到另一个夜晚
几乎没有一分钟可以用来写作
要么在剧院里打哈欠
要么在酒店里吃喝
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
嘴巴不停地跟着乱语去胡说
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教堂里的执事
碰上复活节,又遇上星期四
站在台上如同神祗
躺在床上活像个死尸——
好在如今这一切都结束
我的生活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离开了彼得堡,远离了大都市的喧嚣
住在一个小镇上,宁静而清高
三间小屋,有沙发,又壁炉
木板拼出的墙壁自有一种特别的格调
窗外是个花园
野樱花和菩提树都生长的枝繁叶茂
正午,白桦树下的那片阴凉
最让我感觉良好
铃兰和紫堇交织成绸锦
画眉唱着古老的歌谣
一条小溪流过篱墙
篱墙外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坡
常常会让我生出些遐想
忘记了自己已经不再年少
是的,这就是我的世界
没有谁知道,没有人来打扰
比彼得堡舒适一千倍
让我找回了我自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
亲爱的朋友
请为我祝福吧
我安于淡泊,没有烦愁
与小爱神丘比特和善良的菲伯结成好友
自由自在生活在世界的一角
明明白白地做一个村夫
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或无所事事
不再去为他人忙碌
如果愿意
可以请几个诗人来觥觞
喝多了,就把头倚在
那个以押韵为能事的西林斯基的腿上进入梦乡
亲爱的朋友,看啊
我就是这样放纵着自己
打开窗子,只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关上房门,就可以将我以外的世界忘记
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古人
都称得上是巴纳斯神庙里的祭司
他们都躺在我简陋的书架上
和我是那样的亲近
伏尔泰——弗内庄园里的皓首顽童
嘲讽之神谟姆
和智慧与艺术之神敏诺娃的儿子
毕生都喜爱刻薄的嘲讽
在诗人中算得上首屈一指
从幼年起就喜爱诗歌
他的读者比谁的都更多
他是悲剧家犹瑞庇底的对手
温柔的缪斯艾拉特的朋友
他还是
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特和塔索的子孙
以及那个《天真汉》的父亲
他没有哪个方面不伟大
是个名副其实且空前绝后的伟人
在伏尔泰的身后并排地站着荷马和维吉尔
几乎每天早晨我都去打扰他们
再往后是杰尔查文与感伤的贺拉斯并列
我常将他们留给午后和黄昏
还有无忧的老汉拉芳丹
这心地纯良的哲人以他美妙的诗歌
不知俘获了多少快乐的灵魂
还有性情温柔的狄米特里耶夫
他对拉芳丹老汉最为倾心
最喜欢和克雷洛夫一起
在老汉虚构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港湾
在这里,还有金翅膀的赛姬亲密的友伴
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维尔诺,格列古,巴尼
他们的才能甚至可以让拉芳丹老汉惊奇
我会用他们在冬夜里为我的心灵取暖
常常在进入了梦乡之后又被他们拉出去
这里是法国的卢梭,拉辛
和俄国的奥泽洛夫,卡拉姆金
伴着巨匠莫里哀的
是俄罗斯的巨匠克涅斯宁和冯维辛
这后面,那个皱着眉头的是酷评大师拉加普
他的架子很大,场面更是壮观
他的那部《世界文学史》共有十六卷
为了读它们,我拿出了太多的时间
注定了要进入坟墓的
都被堆在了底层
那些学院派的教条
活该要去尘埃中睡觉
还有那些座谈会上的蠢货
“嚎叫”先生的散文
和“愚翁”先生的诗歌
或许只对老鼠而言
才称得上是写作
然而以他们作为屏障
我正可以将一件宝物珍藏
那是一个羊皮本子
里面手抄着一些诗行
这些诗写得真是好
却得不到机会来发表
但一定会有发表的一天
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汗颜
葛尔恰科夫公爵啊
你是缪斯的知心
我喜爱你的那些戏说
尤其爱读你的书简
你的联句尖酸,顽皮,泼辣
是对现实最深刻的针砭
还有你,巴丘希科夫
你算得上是最大胆的讽刺家
你在阴间快活的嘘声
曾让多少诗人把你恨得切齿咬牙
啊,那时你也并没有多大
正所谓少年气盛
那么多的俄罗斯诗人
都被你驱赶到忘川里学习游泳
还有我的伯父华西里·勒夫维金·普希金
刻画出布扬诺夫那样的神秘人物的神奇歌者
描写的大师,风趣的巨匠
他塑造出的形象生动活泼得让人无以言说
还有你,克雷洛夫,伟大的滑稽悲剧家
你把厚底靴和匕首
从悲剧女神梅里波敏娜那里偷走
交给了顽皮的喜剧女神塔利亚
让我看见波得西普在《波得西普》中
和他爱上的黑姑娘一起流泪
公爵在椅子下面颤抖,议员们在打着瞌睡
世界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却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啊呀,我还要提到一个莽汉
他不知怎么抓住了这么好的机会
竟然也在这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且,这稿本的一半都成了他的地皮
但即便他不顾廉耻爬上了阿波罗神庙的台阶
即便他胆大妄为,把彼加斯——
阿波罗的神马当成了自己的坐骑
对他那些用胡言乱语拼凑出来的和他
那些用陈词滥调堆砌出来的颂诗
我仍然是不敢恭维
或许只有我们的大作家嘶嘶托夫
然而,见你的鬼去吧
我要是和他一样愚蠢,就还不如立刻死去
啊,我喜爱的作家,诗人
在我的幽居,从现在起
或许会将我许多的时间占据
能和他们相聚在一起
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
我的生命或许正是为此而生
有时我会沉湎在他们之中
有时又会被一个自己的念头带跑
像是去极乐世界转了一遭
一个转身就又回到了他们的怀抱
每当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或星光闪烁,或明月当空
或一切都已安睡,我也即将进入梦乡
灵感的鸟儿便飞来了
在我的头顶盘旋,盘旋……
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歌唱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获得诗人的殊荣
即便在千百年后也能被人们称颂
谁知道,也许,或许,可能
太阳神阿波罗把诗人的天赋给了我
是让我永远地向着太阳飞翔
直到成为一颗明星,永远闪耀在天顶
也许,或许,可能,在遥远将来的一个午夜
菲伯的年轻的继承人可以和我的幽灵对话
而且对我说,正是因为有了我
才有了他,他是继承了我的诗风
但此刻,我亲爱的朋友
我是独坐在窗下挥笔
不是为了荣誉
而是为了我们纯洁的友谊
这友谊给我以灵感
也让我欣喜
但那曾经的爱情
却会让我伤悲
难道那所谓的青春
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难道那爱情的存在
就是为了让我们流泪
或许歌者的伴侣
只能是虚无的梦幻
那我也只好拥抱着这虚无
来将自己的灵魂慰安
我时常借了酒精的帮助
沿着遗忘的径路
去寻找曾经的幸福
当万籁俱静
让慵懒的罂粟
来将我模糊的视线遮住
梦之神啊,请带着我的爱人
飞到我的身边来吧
请轻叩我的房门
将我抱在怀里
再给我以甜蜜的亲吻
梦之神啊,请在那浓黑的树荫下
显现出我爱人的身影
用她妩媚的眼神
唤回我曾有的激情
请显现她优美的身段
和冰雪一样的肌肤
让她就坐在我的膝头
两颗心在一起跳舞
让她的胸紧贴着我的胸
让她的嘴唇紧贴着我的嘴唇
让我们的脸都被爱之火烧得通红
让我们的热血如大海一样沸腾
梦之神啊,你能否再给我一些怜悯
让这一个梦与下一个梦紧紧相连
为了能永远被爱人抱在怀里
我愿意把世界上所有的酒都喝干——
只可惜梦之神并不给我这样的怜悯
而酒精也不支持我过分的疯癫
他用呕吐告诉我只允许偶尔地陶醉
告诉我再美的梦幻也只能是梦幻
可是,亲爱的朋友
人生的幸福当然不只在于轰轰烈烈
宁静和闲散也能让我们感到欢悦
如同悲剧会让我们感到精神的崇高
孤独和寂寞更能成就灵魂的事业
夏日里我喜爱一个人在山野间游荡
看天上的白云和水上的波浪
喜爱黄昏时站在山岗上眺望远方
为突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而热泪盈眶
我会拿着一本维吉尔的诗集静静地坐在湖边
水面上时常会浮游着几只洁白的天鹅
它们有的时候成双成对也有时自行其是
我会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并在小本子上将它们的姿态描摹下来
有时候我会被邻居老婆子生拉着去她家喝茶
她一边为我沏茶倒水一边悄声地与我说话
比如镇子上谁变穷了,谁又富了
哪家菜园里的圆白菜开出了粉红色的花
还有哪家的女人在偷哪家的汉子
哪位先生无缘无故地将他的老婆殴打……
每一次说的都会与上一次不同
仿佛是在提醒我,这里虽然是个小镇
但和彼得堡比起来,热闹的程度一点也不差
但他的话我只是偶尔听上个三言两语
一边喝着茶却一边想着自己的事
很像是在京城里
听嘶嘶托夫之流在朗读那些滥调陈词
仿佛是在做着增强忍耐力的训练
还请来了席席科夫来做活动的主持
有时候,我的另一个邻居
一个退职的少校,年纪已经七十有三
会和蔼地将我唤到他家里去吃饭
酒喝得高兴,老人总会对我讲起过去的事
讲他所经历的一场战争和他是如何死里逃生
他脱下衣服指给我看他胸前和背后的疤痕
说那全是战争留下的遗迹
他还让我看他得到的几枚勋章
说那是他一生的荣誉
有时我很愿意和他一起打发时间
也有时会感到厌倦
但再怎么样也好过和城里的牧师交谈
那简直就是把人放在油锅里煎
我也经常会接到邀请去参加村里人的婚礼
但对这样的事我只好婉言拒绝
那些乡间的神甫有时会更让我讨厌
对于他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和为什么会有人要他们做这样的事
我都同样的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请到我这里来做客吧,朋友
让我们喝他个一醉方休
如果你还相信着上帝也没什么紧要
我发誓会尊重所有的宗教
就让我们
随着那个乡间的牧师
先去做一次虔诚的祷告
然后再来开怀痛饮
再去梦中将这所有的一切忘掉
夏日里的宴饮
1815
我喜爱在炎热的中午
从小溪里掬来一阵凉爽
或独自在小溪边漫步
听溪水清泠的歌唱
也喜欢约来几个朋友
去树林边击鼓传杯
谁要是让酒溢出杯外
就必须一饮而尽
直到个个都烂醉如泥
就躺在树荫下酣睡
回想起逝去的青春
禁不住暗自流泪
想起生命也终将不在
只有酒可以将心灵安慰
谁若是将这些不当一回事
他就失去了饮酒的权利
别说是葡萄酒和香槟
就是白水也不给他一滴
还要罚他去太阳地里去站着
直到将其晒成干尸——
给利金尼
利金尼,你这生活在
纪元前四世纪的古罗马的执政官
可曾看见维杜里
那个被一些愚蠢透顶的人
推举为皇帝的
荒淫无耻的少年
他的头上戴着桂冠
身上穿着紫色的长袍
懒洋洋地坐在帝国的豪华的车子里
他的车子正从城市中心
那条最宽阔的街道上驰过——
你可曾看见,人们
对他是怎样的卑躬屈膝
侍卫们是怎样蛮横地为他开路
那些谄媚者,参议员,护民官,美女
无不向他投去多情的目光
他们的脸上堆满了妩媚的笑意
为的是能得到他傲慢的一瞥
仿佛就是得到了上帝所赐予的福分
那些懵懂的少年
以及白发苍苍的老者
也都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尘埃里
把他当做偶像来顶礼膜拜
仿佛那车子遗留在污泥中的辙迹
也成了其高耸入云的丰碑
噢,伟大的罗马人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折断了腰椎
是谁让你们沦为奴隶
你们曾有的公民的权利到哪里去了
你们可知道自己是在把赞歌唱给什么人
他,维杜里,一个暴君的宠儿
被一群愚蠢透顶的人推举为皇帝
无异于给这个国家抹上一脸臭哄哄的粪便
这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耻辱
这是全世界的末日
可那是谁,紧皱着双眉,低垂着头
拄着木杖,披着破旧的斗篷
站在路边的回廊下,又突然地转身
穿过扰攘的人群,向城外走去
啊利金尼,我亲爱的朋友
你为什么不走上前去问一问他
智者达米特,真理的达人
你这是要去向哪里,他或许会对你说
噢利金尼,我亲爱的朋友
我已看厌了这令人作呕的景象
法律,正义,执政官,护民官,美色和
荣誉,一切都可以像商品一样出卖
格里采利亚,那个美丽的姑娘
像是个酒杯,拿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
我老了,怎么能与他们一起去癫狂
于是只好选择离开
让无耻的克利特和高乃里去贩卖卑鄙吧
我却要保留着一颗
真正的罗马人的心灵
承受住命运的无情的打击
像那些犬儒主义者一样
远离这肮脏的城市,丑陋的国家
而且永不回来
在幽密的树林里,遥远的海岸上
搭一间茅草屋,或盖一间石板房
没有世俗的喧嚣,庸人的骚扰
在那里度过自己的晚年
寄居在天地之间一个偏僻的角落
看木柴在炉膛里熊熊地燃烧
啜饮着陈年的老酒,追想着遥远的过去
或者用手中的笔写出心中的思想
让后人知道这所谓的帝国
是怎样的不值得一提
噢罗马,荒淫无耻的国家
末日就要来了,带来最后的审判
我已预见到那终极的结果
那辉煌的冠冕就要与暴君的头颅一同坠落
一个新的民族将从战斗中产生
它紧握在手中的是一把威武的神剑
无数的勇士集结在独立与自由的旗帜下
他们将如海潮般涌来
向这荒淫无耻的所在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古老的罗马城将变成一片废墟,若干年后
如果谁作为一个旅人而经过这里
一定会不自觉地陷入忧伤的情思之中
他会说,是罗马人自己毁灭了自己
给巴丘希科夫
我诞生在
赫利孔山的岩洞里
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
古罗马的蒂布尔
用他的哀歌为我洗礼
希波克林——
那股被阿波罗的坐骑
彼加斯之脚踢出的泉水
给了我最初的灵感
可爱的牧神
又送给我一只芦笛
我在春天里,在玫瑰花丛中
将那芦笛自在地吹弄
让枝头的鸟儿妒恨
有时也不免吹得不成调子
让诗神缪斯笑掉了牙齿
啊欢娱的歌者
你是诗神缪斯——
波密斯仙女的友人
你要我为了马洛
而告别安纳克利融
抛弃我的感伤和悲悯
去歌唱血腥的战争
这主意着实不错
但我却还是
要走自己的老路
那是一条崎岖的山路
而且退路已断,前路更艰险
但即便是爬
我也要爬到那山顶
因为那山顶上还有一个我
在等待着与我相逢
我自然是远离了故土
头顶着异乡的天空
但怎能跟着鲁莽的伊卡尔去飞翔
扇动着用腊粘合起羽毛制成的翅膀
而且还要飞向正午的太阳
艾尔巴岛上的拿破仑
日暮,黄昏
晚霞的余烬漂浮在空中
也漂浮在海面
接着,夜幕降临
艾尔巴,那海上的孤岛
渐渐变成了模糊一团
月儿,像一只猫
在云层的后边
缓缓地移动着脚步
时而探出头来
向着岸边那座光秃的悬崖
瞅上一眼……
那悬崖上坐着的
是被幽囚在这里的拿破仑
此时的他正在想着
如何才能逃出这海上的孤岛
再一次带领着他的部队去南征北伐
让整个世界
因他的存在而神魂颠倒
让整个欧罗巴
都成为高卢人的天下
当一切都已沉睡
四周如死一般寂静
当树林里没有了野兽的嚎叫
坟地里没有了鬼魂的哀哭
终于从这魔王的牙缝里
挤出了一连串壮语
把那月亮吓得
只好躲到更厚的云层后面去了
那座悬崖也险些崩塌
我是拿破仑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沉睡着的海呀
我要再一次让你卷起巨澜
我要重新集结起那队伍
我要抹平失败的耻辱
我要报复那所有的仇怨
让整个世界
再一次为我而疯狂
让整个欧罗巴
都听从我的调遣
我是拿破仑
是胜利之神也是死亡之神
我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我要让这个世界
再来一次地覆天翻
我要让欧罗巴变成一个坟场
我要在这坟场上
建起我巍峨的宫殿
他就这样不停地自语着
终于熬到了午夜时分
这时
竟然有一艘大船驶来
像一只巨鸟将他载离了那孤岛
世界依旧沉睡者
不知道末日即将来临
致普希钦
生日快乐
亲爱的普希钦
此刻来访问你的
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他也是个隐士
隐居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快来拥抱这来客吧
来接受他的亲吻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怀抱着一颗深爱你的心
他是位歌者
最害怕繁文缛节
他虽然也是来做客
却不愿你将他当做外人
快准备好酒杯
快斟满美酒
让我们这对酒鬼
饮上一个通宵,一醉方休
让我们理智的火焰熄灭
感情的火焰燃烧
让那个生着翅膀的老人
骑着快马飞跑
如果不能活得开心
我们又何必珍惜那光阴
我的朋友你可知道
我是多么羡慕你
你的生活像一条小河
那么自由自在,那么闲散洒脱
你与这个人或那个人谈话
用不着考虑会招来怎样的灾祸
你不是诗人,却可以
像荷拉斯一样过着诗一般的生活
你居住的不是豪宅
或许只算得上是几间茅舍
却用不着去受那些倒霉医生的摆布
或去听那些紧皱着眉头的神甫胡说
求上帝给我们一百个这样的五月
但愿今后所有的五月我们都能一起度过
但愿直到最后那一个五月
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从夜晚喝到天明
当我们两个都已是满头白发的时候
但愿你我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的墓穴一定要紧挨在一起
甚至我们两个要一起走向同一个墓穴
在墓穴的门口我会对你说
瞧,这酒杯,快斟满它
但愿我们是在酒杯相互碰出的
美妙的声响中一起结束这快乐的人生
致加利奇
任凭那些以拼词凑句为能事者
去摆弄美丽的罂粟和带刺的荨麻
看他们正将冰冷的词句
排列成更多的胡说
还要邀请一群将军去捧场呢
但加利奇啊,你却只钟情于手中的酒杯
和午夜后丰腴的美味
你这疏懒的哲人,请接收我的邀请
到我这虽然偏僻却很舒适的屋檐下做客
这里有的是快乐,绝无阴郁的面孔
这是我的幽居,我的一亩三分地
在好友和佳酿聚会时
最缺少的是你这样的酒鬼
你的大酒杯堪称是酒桌上的奇迹
它伴着我们的欢声和笑语
从前一天的黄昏到后一天的黎明
你既然不喜欢麻烦自己的腿脚
那就坐着马车来吧
快离开那让你讨厌的彼得堡
到我这里来轻松几天
我们一起到那个犹太佬
梭罗塔列夫开设的小店里去
和我的朋友们围坐成一圈
我们还要把门锁好
为的是不放走青春的欢笑
让紫红的葡萄酒飞溅
让金黄的啤酒迸流
还有那馅儿饼大得像一座城堡
我们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叉
从四面八方向馅儿饼发起进攻
刹那间将其消灭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你或许已经喝得头重脚轻
你的头已如秤砣般垂下,直垂到两膝之间
你或许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觉
那个大酒杯更想去绒毛榻上休息一会儿
那时节,正是诗人们诗情洋溢的时候
什么民歌,寓言,八行,联句,商籁,书信
都从我们谦逊的衣兜里钻出来比武
用不着冥思苦想,更用不着搜肠刮肚
这是我们天生的本事,俯拾即是,脱口而出
本想让你多睡些时候,但你却突然醒来
脑袋刚刚离开枕头,嘴上就又叫嚷着要酒
于是,在你与酒之间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加利奇啊,你可知道
也许在你长醉不醒的时候
会发生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许我会为了荣誉的召唤
立刻离开这座小城
我也许会脱去这件鞑靼长袍
穿上军服,戴上肩章,系上腰带
箍起腿脚,让胡须向上翘起
我不再是什么诗人而是一名,战士,旗手
哦,来吧,加利奇,来吧
如今呼唤你的不仅是你我之间的友谊
更不仅仅是这充满了欢乐的酒杯
梦 幻 者
月亮悄悄地升上天空
空中漂浮着一抹微云
山谷里吹出些许凉爽
湖面上荡起重重波纹
树林是最寂静的地方
夜莺也已停止了歌唱
这是个梦幻者的世界
拒绝一切嘈杂的声响
午夜凝聚成一团漆黑
我独卧在床似睡非睡
蜡烛只剩下几滴清泪
炉火早已是死烬残灰
墙上挂着家人的旧照
最年轻的也已经衰老
泥塑的门神横眉怒目
身着一件紫色的长袍
我眯缝着朦胧的醉眼
让那往日的情景重现
在半睡半醒之间徜徉
在胡思与乱想中沉湎
我看见从夜的黑暗里
飞出许多奇异的生物
又看见它们展开翅膀
在月光下快速地旋舞
于是仿佛有一架竖琴
在我的灵魂深处奏响
词语也仿佛有了生命
在我的心底排列成行
那旋律中有太多忧伤
和太多的苦闷和烦恼
那文字中有着些激越
却绝没有枪炮与刺刀
幸福的是身居于陋室
却用不着去向谁乞求
用不着谁来发号施令
更用不着去为谁战斗
有时会喝得天旋地转
便去梦的更深处游玩
无论前方怎样地呼唤
也不能让我睁开双眼
让所有的剑戟被折断
让所有的盾牌被击碎
任巨雷在我头顶炸响
任地球在我脚下崩溃
嘹亮的号角与我无缘
勇猛的冲锋与我无缘
我不接受人间的荣誉
更不稀罕魔鬼的称赞
我只要那空旷的山野
我只要那浓密的绿荫
我只要在寂静中歌唱
我是一个自在的诗人
我只要缪斯与我同在
那美丽的波密斯仙女
我的小屋和我的生命
就因此而成为了奇迹
在这风雨交加的季节
她保护着稚弱的歌者
像是那桃金娘的花冠
来遮蔽我宽阔的前额
她扇动着金色的翅膀
飞旋在我睡榻的左右
像俯视襁褓里的婴儿
怕打扰我神奇的梦游……
她称我为同行的伴侣
带着我一起比翼高飞
也带着我美妙的梦幻
直飞到那遥远的天际
她时而让我陷入迷雾
让我让我的眼前一亮
让我看到生活的远景
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死神轻叩着我的房门
对我说去吧我的孩子
去到你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个永恒的梦境
充盈着最深沉的寂静
最终你会进入那门庭
报上你最高贵的姓名
给一个年轻的女演员
1815
你不是法国女演员克列侬的继承者
那个宾得山上的主人——
同样是法国人的大戏剧家伏尔泰
也没有为你制定什么规则
上天并没有给你很好的馈赠
你的面容和体态,声音和眼神
和优秀者相比,都还相差的太多
但赫罗娅啊,不要为此难过
只因为你是你自己
幸运之神将永远把你跟随
你或许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但却总可以让那些相恋着的人们开心
因此,你也注定会是一个成功者
你总是呆若木鸡似的面对着观众
但剧场里总是会充满笑声
当你突然间扯开嗓门唱起歌来
剧院里又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你唱着,也许并不合乎应有的节拍
但同样会获得经久不息的掌声
尤其是当有人带头叫起来
喔,好啊,好啊,好,好啊
那叫好的声音便会如海潮一般汹涌
让那些所谓的批评家目瞪口呆
只好也随之大叫,忘记了冷嘲热讽……
当你以自己特有的笨拙的姿态
将两手交叉着放在胸际
或者先将两臂大大地张开
(仿佛是要给所有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但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将双臂拢起
当你将两手按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
听着你台上的恋人背对着听众与你密语
你对着观众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仿佛那些话与你并无关系
当你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告诉他你爱他是可以怎样的无所顾忌
接下来又用一声长叹将人们从高空摔入谷底
直到把自己也放倒在椅子上去喘粗气
如果完成这一连串行为动作的人不是你
台下面一定早已是嘘声一片
但现在,大家却在相互传话,啊
好啊,多好啊,多好啊……
艺术真伟大,竟然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赫罗娅啊,别相信哲人们的胡说
这世界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要不得
继续去以你特有的美丽迷人吧
用你特别的方式创造出一个特别的自我
假如你台上的那个恋人也正是你台下的恋人
敢于把温柔的情话在你的面前唱出
假如他在台上对天发誓要用一生来爱你
而你也可以在台上对他含情脉脉
假如你和他虽然都是在演戏
却又都忘记了自己的角色
我想你们在台上已然如此幸福
在台下就会更加快乐
若干年后或用不了多久
你们的故事就会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忆——寄普希钦
1815
还记得吗,我的朋友
在去年的今日
我们将心中的哀愁
全都浸泡在了酒杯里
我们聚在一个幽暗的地方
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喝着又吃着,吃着又喝着
享受着从没有过的舒畅
你可还记得那几个同伴
一边吃着喝着
一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交谈
高脚杯因为碰不出声响而有一些寂寞
廉价的烟丝让呼吸有一点困难
啊,那从杯中涌出的泡沫多么美妙
我们的心无不为此而激跳……
但当学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大家便只好落荒而逃——
于是高脚杯因被打碎而不再寂寞
廉价的烟丝因被没收而增值了许多
地板因喝多了而两腿发软
普希金和普希钦自然逃不了罪责
接下来的是两个星期的刑期
可随后就都变成了非凡的经历
脸颊上的绯红成了幸福的标志
翘起的嘴角成了我们相互间的敬礼
还有突然之间的哈哈大笑
还有摇摇晃晃的脚步和突然的摔倒
甚至还有含混的话语和直勾勾的眼神
都成了收藏在记忆里的珍宝
啊,我最真挚的朋友
这真是一段最美好的记忆
每次回忆起来都让我为之兴奋
或许一生都不会将这件事情忘记
我的墓志铭
1815
这儿埋下了普希金
他的一生是快乐的一生
因为陪伴着他的
是年轻的缪斯和美丽的维纳斯
他喜爱无所事事
因此没做过什么好事
但也绝没做过什么坏事
因此,凭心而论
他仍是个好人——
战死的骑士和他的马
1815
天空在树林的背后燃烧
晚霞的灿烂只是一时的招摇
山谷里有几间坍塌的老屋
河水翻卷着浑浊的波涛
云儿懒懒的仿佛是疲惫的羊群
鸟儿静静地像是早已睡着
悬崖斜倾着像是要怦然倒下
树木伸张着魔鬼的手爪
水边上平躺着死了的骑士
盾牌被枕在头颅底下
手中还握着折断了的长矛
像是准备着继续去战场上拼杀
山岗上站立着他最好的朋友
仿佛是在将谁等候
四蹄轮番敲击着岩石
偶尔低下头去舔一舔腿上的伤口
偶尔还会发出一声颤抖的嘶鸣
那声音会在天地间回荡很久
一个迷路者路过这里
跌跌撞撞弄不清南北东西
想去那几间老屋里碰碰运气
不小心碰到了骑士的头盔,不料
头盔和头竟然一起离开了骑士的身体
吓得那个迷路者险些瘫倒在地
除了那匹马还能有谁
将已然分开的又重新对接
那迷路者最终也做了同样的事
并且还将骑士的尸体掩埋
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
发现那匹马
正一瘸一拐地向悬崖的下面走来
致A·A·德里维格
1815
谨以此诗
进献于纯洁的缪斯面前
你狡狯的祭司
也可以顺便瞟上两眼
我本是个乡野间的村夫
所喜爱的只是闲散
我平时喜欢戴的只是顶草帽
可你却非要给我戴上这诗人的桂冠
你说我并没有隐遁山林
而且还在铿锵有力地弹奏着我的竖琴
仿佛我是一个骗子
甚至还是个街头的混混
你虽然把我捧上了天
我却怀疑你是别有用心
我如果接受了你的那些说法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俄罗斯的罪人
我的诗虽然会像普拉东的诗那样
因为拙劣而被印行和传抄
买我诗集的也人会越来越多
我也会因此而赚足了钞票
有些人还会把我年轻时写给他们的诗作
从他们的记忆中翻找出来当成至宝
也不管那是我对他们开的玩笑
还是为自己配置的泄药
还有那些没来由的赞许会更让我厌烦
啊呀,普希金先生吗,我听说
您的诗写的真是太好太好,尤其是
那些小花,小溪,小树丛,真的是……
让这样的话整日环绕在我的耳边
我会恨不得把耳朵给割掉
德里维格啊
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就是与诗结下了这不三不四之缘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在梦之神的怀抱里多缱绻几天
否则,我又将去与杂志争吵,同报刊论战
甚至还要去
与什么伯爵,或什么弗什么夫去座谈
饶了我吧,我的阿波罗神
更饶了我吧,我的奥林普山
1815
那些玫瑰花儿
盛开着的
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的玫瑰花儿
都到哪里去了
啊,原来都已经凋谢了
如朝霞一般散去了
晚霞一般沉落了
不要说吧
这就是我们的青春
或许,还会是我们的生命
于是,我只好
去百合花那里碰碰运气
那里也许
还给我留着最后的机会
我幸福过
1815
是的,我幸福过
也享受过了
我曾无数次地陶醉于平静的喜悦
和火热的欢娱……
但一切都转瞬即逝了
那些鲜花,那些美色
还有那些迷人的梦幻……
看,秋天来了
到处都是萧条
到处都是零落
接下来还有冬季的寒冷和死寂——
虽然
春天还会再来
但再来的春天还会属于我么
是的,我幸福过
也享受过了
正因为此
也只好与枯黄的树叶为伴
不必伤心
也不必难过
一个过来人
也只好在回忆的泥淖里沉没——
滴落在杯中的眼泪
1815
昨天
和一个骠骑兵对饮
酒过三巡
忽然放下了酒杯
凝视着远方
眼中涌出了泪水
你这孩子
怎么哭了呢
我把头垂下来
低声说
我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她
声音甚至有一些哽咽
眼泪滴落在酒杯里
哈,是在为女人流泪
真是没出息
别惹我,你不知道
我有多难过
或许你知道打仗
但从不懂爱情
只要一滴眼泪落入杯中
生命就会结出苦果
给M·A·德里维格男爵小姐
1815
你才八岁,而我已经十七
我们之间相隔得太远
我自然也有过你这样的年龄
你自然也会慢慢地长大
但我们命中注定结不成姻缘
这会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对于我,一个诗人
生命不仅短暂
结局还会更加悲惨
这是宿命,何必埋怨
请相信我的话,只要有信仰
一切都不是苦难
爱神也曾经是个孩子
和你一样纯洁,善良
到了我的年龄,你就是维纳斯
那时候,如果老天仁慈
我还在世,我还要为你写一首诗
那诗中只有真诚,没有文饰
我会请求你,德里维格男爵小姐
看在我们曾经相识的份上
在整个世界都在看着你的时候
你能否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那该是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所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要将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珍藏
直等到来世,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
但愿我们相隔的不是太远
或者很近,我要用它去打造一枚
可以戴在你手上的戒指
我是个诗人,命运本该如此
告家酷评
1815
请原谅,我的酷评家
原谅我那散发着酒气的诗笺
它们往往产生在一些热情洋溢的瞬间
免不了会有一些肤浅和混乱
我从没有想过要它们不朽
也没想过去获得诗人的桂冠
不过是以此来打发些时间
让我的生活不要太过于平淡
怜悯我吧,酷评家
请不要再来对我指指点点
我的问题我自己知道
别人的指教却会令我烦厌
我知道自己才疏学浅
尤其是那些韵脚最令我犯难
有时会将不同的韵部通押
有时还会将传统的规则抛在一边
还有时会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感叹
一连三句都与全篇的主旨无关
这当然很不好,甚至很坏
但您能不能以温和的态度予以指正
不要那么盛气凌人,危言耸听
仿佛因此就会地覆天崩……
请别以为每到夜晚我才会显露诗才
别以为白日里我会被思想禁锢成痴呆
别以为我会为了写诗而牺牲内心的平静
别以为我写出来的就都是真实的存在
别以为我会为一个词而将头发抓散
别以为我会为一句诗将自己的额头撞烂
别以为我会像菲伯的祭司那样写作
皱着眉头,瞪着双眼,连呼吸也困难
点燃了灯盏之后坐在一张破旧的书桌前
三个夜晚只写成一段三音步的胡言……
这样写作的的确有几个著名人物
比如那个衰老的彼加斯的马夫
又比如嘶嘶托夫,或名鞭子托夫
还有个什么伯爵和什么什么夫
据说还是从巴纳斯退休下来的奴仆
他们都写出过一些陈词滥调
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俄罗斯的骄傲
只是那些颂诗已然是软弱无力
那些童话更是透顶地无聊
我喜爱安逸和闲散
组词造句对于我从不是负担
心中有了就立即将其写出
白天的感觉怎么能送给夜晚
无论是在椅上枯坐还是在榻上辗转
无论是漫步在河岸还是林间
只要一个闪念我就会脱口而出
绝不让它们给我留下遗憾
但也有时,当我独坐在壁炉边
也会因为无所事事而追思起从前
我也会怀旧,我也会伤感
也会弄出几个联句来将愁闷排遣
我也会将它们低声地吟诵
我也会将他们拿给来宾们赏鉴
但绝不是要以此来掠取名声
因为明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有限
你知道吗,你是我感觉的破坏者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和你做这样的交谈
你知道吗,当被你酷评得几近于体无完肤时
我正在宾得山上与年轻的缪斯缱绻……
公鸡早啼过了数遍,太阳也早已升起来了
我打着哈欠,半睁着两眼
一边吟哦着沙别里简短的诗句
一边回忆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幻
半靠着枕头,半伸出两臂
我沉湎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
用不着修饰也不必梳理
写出这篇辩词来回报你的好意
那些真正的歌者不也都是这样来写作的吗
在默默无闻的寂静中,在无拘无束的懒散里
嘴里哼着维尔维尔的情歌
随意描写出自己的蜗居
那或许只是一间顶层的小屋
因为他们的描写却成了豪华的宅邸
身处在这样一种悠然的境界
信手拈来便是意想不到的珍奇
谁会在清醒之后将它们随意删除
而代之以冷冰冰的思想和矫揉造作的装饰
谁能容忍别人对他们乱动刀斧
或者干脆将它们变成僵尸
安纳克利融,肖列,巴尼
他们都不喜欢忧郁,苦思,雕琢
尤其是在歌唱自己情侣的时候
哪有时间去反复地琢磨
真正的歌者都是一样地喜爱简单
能直接说出的话绝不会再去绕几道弯弯
菲伯赐给他们的芦笛吹不出太复杂的旋律
缪斯的花冠也绝不是精雕细刻的古玩
通过一条神秘的径路
他们来到奥林普山的峰顶
格拉茜女神轻佻的手指
为他们将竖琴拨弄
而我自然只是个新手
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他们潇洒的歌调
或许将来还要追随在他们身后
哪怕只是为他们提鞋也好
至于你,你这该死的传教士
竟然要用那些僵死的教条
来束缚我自由的手脚
去吧,你这迂腐的学究儿
如果你有骂人的癖好
就尽可能地对别人去骂个够
既然已经判定我为不行
就请赐给我一份安静
冯维辛的幽灵
1815
在冥府——
那个也被称为乐土的地方
所谓的阿赫隆河边
那个被阿波罗宠爱过的诗人
正在一片枝叶繁盛的树林里打哈欠
忽然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应该回到阳间去转一圈
也许还能在获得一些灵感
邓尼斯·冯维辛
原来的确是个很知名的作家
至少在俄罗斯
逗笑的名气尤其大
头顶着桂冠的冷嘲者
他的那支笔,哈哈,谁都怕
让我暂时离开一下行吗
他对哪里的主管普鲁东先生说
阿赫隆和弗列格顿
我对这两河流域的生活实在是厌倦了
我要去阳间看一看
看看是否能获得什么新的灵感
否则,我的生命就要真正的结束了
去吧,普鲁东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也早觉得应该让这个作家出去走走了
否则总是重复着老一套实在是没出息
而且,那些陈词滥调
也早已经让他听得不耐烦了
于是,那个脸上布满了皱纹的恰隆来了
他是冥府与阳间之间的摆渡者
正在将一些幽灵从阳间运送到冥府中来
于是,我们的冯维辛先生
等到那些幽灵从船上被驱赶下来之后
便登了上去,那船上空空的只有他一个
因为并不是哪一个幽灵都可以还魂的
我们的大诗人啊
欢迎你能重返人寰
虽然是以一个幽灵的身份
冯维辛先生——
那幽灵回到了俄罗斯
他先是想找到一点新闻
却发现这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
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人还是那样虚荣和伪善
最关心的仍是别人的隐私
尤其热衷于诽谤的言辞
一个小窗口可以塞进百万黄金
国民集体盗窃沙皇的库存
所有的快乐都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医生们在想方设法折磨临死的人
主教们在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有钱人在日以继夜地歌笑
没有人理睬无辜获罪者的怨诉
恶徒们在光天化日下欺凌着弱小
议员们夜里赌牌白天里打瞌睡
或者干脆把公文当成了枕头
懦夫和无赖一个不少
廉价的女神沿街叫卖着皮肉
还是有着太多的将军在附庸风雅
还是有不少的老头子在玩弄着少女
那幽灵真是大失所望
天哪,世界怎么会如此狼藉
难道真的如我的仆人彼特鲁式加所言
这世界是上帝手中最无聊的把戏
难道这光明的阳间还不如阴暗的冥府
即便是幽灵也会因此而烦腻
那幽灵突然想到了所谓的诗坛
想到了他的那些隔世的同行和兄弟
那些年轻的格拉茜女神的养子
他想去和他们互通一下信息
他的脑子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
斜戴着羽毛冠的天使艾米尔便疾飞而至
我领您去,是菲伯特地叫我来为你引路的
我们可以在明天的黎明到来之前去访问
凡是您想见到的您都可以见到
只是有的戴着桂冠有的正在受到鞭笞
有的正在准备着在房梁上吊死……
太阳落到山的后面去了
黄昏的灿烂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一座小楼,窗前徘徊者月影
除了诗人,整个人间都已入眠
房间里有的是昏暗和寂静
克罗波夫——《德谟克利特》杂志的发行人
坐在一把只有三条腿儿的破烂的椅子上
正伴着纸笔和酒瓶在沉思,想着
如何用一些粗野,下流,夸张的词语
堆砌成散文或诗歌,以刺痛人们麻痹的肢体
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有一些滑稽
身处在一个显要的位置上
从不奢求诗人的桂冠
只求时不时地能酩酊一醉
读他的诗固然令人厌恶
但读他的散文更让人反胃
怎么办呢,这样一个可怜虫
的确不值得来嘲弄
不如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或许会与那个真正的歌者相逢
就这样,他们从克罗波夫处离开
来到了赫瓦斯托夫的书斋
我们的大诗人还没有睡
正想着在一首颂诗上碰运气
像一个殉道者那样一脸的苦相
时而又像得了什么珠宝似的洋洋得意
只为了让人们嗤之以鼻
他端坐着,很像是佛祖释迦摩尼
将笔衔在嘴里,还在不断地哼出鼻音
让鼻烟沫和圣·安娜的绶带搅合在一起
啊呀,是谁,半夜里还来造访
难道比我还喜欢夜生活,真是荒唐
啊呀,怎么是您呢,冯维辛先生
我记得我们两个并没有过什么交往
是的,正是我,邓尼斯·冯维辛
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乾坤
但冥府的主管普鲁东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才有机会到这里对你做一个短暂的访问
老伙计,请告诉我你如何打发着日子
你的身体是否健康,活的是否开心
我吗,哎,一个靠舞文弄墨过日子的人
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一事无成
谁让我染上了巴纳斯的热病
现在,如果不让我写作就等于要了我的命
我可以发誓,我在写作上有两下子
诗歌,尤其是诗歌,在俄国算得上是第一
许多人都赞扬过我的天资卓越
《阿斯巴兹》杂志更把我当神祗顶礼
可是我却仍然屈居于座谈会的末席
还有的人常常要对我冷嘲热讽
说谁读到我的诗都会头疼
还说我走到哪里都会是一片嘘声
那些评论家个个与我做对
有几个年轻人对我更是出言不逊
只有我的教子安纳斯塔西维奇对我忠实
写文章称我的诗可以卓绝古今
啊,这样的结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然而我还是不想改变我的初衷
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
我还是会这样地写下去且乐此不疲
如果哪一天我还能遇上一个天才的理发匠
在我赫瓦斯托夫的头上再拢起几根发丝
我将鼓起一个大英雄的勇气
来写作一部比《荷马史诗》更宏伟的诗篇
我将在书桌前稿纸上结束我的一生
在阳间写不完就到冥府去继续
把我的格言念给那些幽灵们去听
也不管是否还会招来嘘声一片
那幽灵听了只是耸了耸肩膀
那天使却早已经笑得前仰后翻
然后对着烛台煽了下翅膀
便和那幽灵一起隐入了黑暗
赫瓦斯托夫并不为此感到诧异
他又一次地将蜡烛点燃
刚才的一幕他只当是个梦
他本来也没希望得到什么称赞
他只是叹了口气,画了个十字,打了个哈欠
然后又继续开始琢磨那首所谓的颂诗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勉强地将这首诗完成
然后一扭头便靠在椅背上睡了
睡着了之后他做了个好梦
梦到他的诗已被散发到所有俄罗斯人手中
整个俄罗斯都为读了他的诗而昏昏欲睡
他被整个欧洲推举为举世无双的英雄
那幽灵在这之后又去到过许多地方
登上过许多幽暗的顶楼
惊动了全俄罗斯许多诗歌的巨匠
有坐在绿树丛中的沙里诺公爵
那是我们诗人的骄傲,梦之神的宠儿
当时他正在稿纸上描写树丛和花朵
稿纸因他急促的呼吸而不停地抖动着
突然,来自冥府的幽灵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多情的才子的两腿竟然有一些发软
啊呀,冯维辛先生,请问
您到我这里来,可是来找我的什么麻烦……
还有你,好吹牛皮的斯拉夫人
西赫玛托夫公爵是从不用动词押韵的大师
在看见了幽灵之后竟然被吓得脸色苍白
连《彼得颂》也从手中滑落
仿佛席席珂夫——那个座谈会上的老大
朝你瞥了一眼,你即刻就变成了痴呆
还有你,席席珂夫,被神父养大的老叟
一生都忘记不了那从唱诗班里学来的腔调
让所有西赫玛托夫式的诗人都俯首帖耳
让所有的批评家都心惊肉跳
你自然也在那幽灵的造访之列
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纯洁无暇的女友布宁娜
那可是彼得堡最有名的谎言女神
俄罗斯诗坛上一朵枯萎的奇葩
但见到了这来自冥府的幽灵之后却被吓坏
匍匐在地上竟然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还有你,每月都要哭泣一次的伤心人
你发行的那一本无耻的《文库》
是专门为年华已谢的风骚妇开设的美容店
你这不学无术且幼稚可笑的作家
也一定也得到了那幽灵的造访
这缪斯的荣誉的维护者
只会给你一顿臭骂
或许还会揪住你的耳朵
恨恨地抽你一顿嘴巴
够了,快将这访问结束了吧,那幽灵说
与这些拙劣的文客见面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我现在比先前在冥府里时更烦
如此下去,我宁愿再去死上一千遍
啊,艾米尔,我的引路人
快带我去一个不会让我失望的地方
据说那个地方就在涅瓦河边
据说那里住着一个真正的歌者
他的名字叫做杰尔查文
你为什么要叹气呢,艾米尔
难道他已经去了冥府中的斯蒂吉河谷
难道我已没有机会在阳间与他相见
难道我这一次还魂只是一个错误
冯维辛先生啊,你听我说
杰尔查文的确是个真正的歌者
他也的确居住在涅瓦河边
他也还并没有离开这嘈杂的人间
但那里已是秋冬的季节
诗人的热情正在渐渐冷却
所有的花都谢了,所有的树都枯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带着去把这一切领略
于是他们来到了涅瓦河边
周围的景色果然是令人悲哀
于是他们来到了杰尔查文的住所
窗明几净,主人倒是爽快
老人与来客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说起话来既诚恳又幽默
那么,你在此竟然只是一个幻影
好啊,与一个幽灵面让我感到很快乐
请接受我对您的造访表示感谢
去去,猫咪,噢,请您就坐在这里
已去世的兄弟来到我的家里做客
这让我由衷地感到欣喜
我要写一首诗,歌颂这样一段美好的传奇
老人咳嗽一声,又将头上的假发摘去
老人开始给这幽灵和天使朗诵他的诗篇
这是一首颂歌,集颂歌之大成
老人的声音浑厚而又深沉
合着涅瓦河的波涛一起奔涌
圣殿的大门在缓缓地关闭
恶魔卢西弗从无底的深渊里跃出
他的额际孕育着电闪与雷鸣
手中高举着长长的剑戟
啊,拿破仑来了
这凶恶的魔鬼来到了人间
巴黎啊,已成为魔鬼的巢穴
那些用来献祭的羔羊堆积如山
那些背叛了天国的戈格成了幸运儿
只是在一瞬之间又都像撒旦一样消逝
邪恶终于在善良的面前垂首
圣殿的大门又重新开启
啊,感谢主,我们的上帝
哎呀,那天使发出一声高叫
这样的诗真是神奇绝妙
连伟大的鲍布罗夫
也要为之叹服,为之倾倒
但那幽灵却说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的老兄
你的命运也将和牛顿无异
你是天神,却也是虫豸
为什么要将魔鬼与上帝胡扯到一起
走吧艾米尔,走吧
我再也按耐不住这一腔的肝火
这个人怎么也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老可不一定就超脱
艾米尔啊
这一次回来真是一无所获
没有一件事不让我难过和上火
哎,冯维辛啊
要我说您顶多也只算得上是一个过客
又何必如此地将自己折磨
我知道名声赫赫的罗蒙诺索夫
曾经在宾得山上大动肝火
因为他看见在俄罗斯人中间
竟有一个鞑靼人在谈论着诗歌
铿锵的竖琴,高亢的声音
怎能不让他妒火中烧,于是
那个鞑靼人,也就是这个杰尔查文
只好压低了声音,去做启示录的翻译
也便去和魔鬼与上帝混在了一起
我的冯维辛先生啊
你或许真的会永垂不朽
但你又何必要活得那么久
又何必在死之后还要来这人间再走一遭
是啊,你说得对,艾米尔
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我已倦于这荒唐的游历
让我们快些离开这可怜的国度吧
但就在这时,他们却看见
在一处幽暗茂密的林间有一条小河
在这条小河边有一个小小的院落
栅门开着,走进去是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一所茅屋
窗前转动着一台石磨
石磨边弯垂着一株老枫树
那个站立在门槛上的童子是谁呢
啊,那是丘比特
他正在将一群什么人从门前驱走
那群人个个都不修边幅
或许都是些艺术家吧
这里一定住着诗人,那幽灵说
去看看吧,那天使说
他们看到了什么呢
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
头戴着玫瑰花冠
身上没有任何遮掩
面色红润想必已是酩酊大醉
嘴唇轻轻地蠕动,仿佛是在说着梦语
那幽灵走过去注视着他的脸庞
这个人看上去很面熟,他是谁呢
是巴尼,安纳克利融,还是克莱斯特
不是的,都不是,那天使说
他是巴丘希科夫,一个真正的田园歌者
格拉茜,维纳斯和缪斯
都曾经为他编制过美丽的花冠
菲伯更认他为娇子
并赐给他一只金色的芦笛
不过他被梦幻所困
只知道嘲笑,饮酒和昏睡
或伴着自己的梦幻舞蹈……
那就让我来把这个荒唐鬼唤醒吧
那幽灵说着就喊出了巴丘希科夫的名字
巴丘希科夫听到了幽灵的呼唤
却并不就此醒来,他先是伸了个懒腰
又睁开一只眼睛不耐烦地望一望那幽灵
然后把身子翻向另一边,竟然又呼呼地睡了
那幽灵只好再将他呼唤
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将他唤醒
那幽灵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去
直回到他所从来的地方去了
我听说他回到冥府之后无论见到谁
都会将俄罗斯人痛加责骂
赫瓦斯托夫在闭门造车
巴丘希科夫又在呼呼大睡
俄罗斯的诗坛已经没有希望
因为天才已在这片土地上绝迹
安纳克利融的坟墓
1815
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了
山坡被暮色披上了一重黑纱
一钩新月悬挂在天顶
西天边漂浮着一抹残霞
我看见一把七弦琴
躺卧在他的坟墓上安睡
一段感伤的乐曲
开始在我的心头低回
我看见一只斑鸠
飞落在琴柄上
便想到斟满了美酒的杯子
和玫瑰花浓郁的芬芳
安纳克利融,这安息了的歌者
我仿佛已与他相识了多年
是刚刚参加完他的葬礼
别人走了,我却仍在这里盘桓
我竟然看见他从墓穴中走了出来
端坐在那用云斑石砌就的墓碑上面
就像是对着镜子中的自己
发出一声声深沉的慨叹
我仿佛听见他对着自己在说
我老了,来日无多
要赶快来享受这美好的人生
那些快乐和幸福
绝不是上天永久的馈赠
然后他又开始抚弄那琴弦
紧皱着眉头,仿佛是心灵在阵痛
开始的时候像是在赞美荣誉
很快便成了对爱情的歌颂
我想他生前或许是生活在梦里
只是在死后才真正地觉醒
他知道自己背着一身的债务
要在这里一次性地还清
他又开始站在墓顶上跳起舞来
情欲开始在他的身上燃烧
有一群少女围绕在他的四周
他依次将他们搂入自己的怀抱
缪斯和维纳斯也来了
他们从上帝那里为他窃来了几个时辰
把他爱过的和爱过他的都送入他的墓穴
一时之间他享受到了一生的欢欣……
当然最终他还是去了
除了那几首诗之外什么也没有遗留
没有办法,生命就是这样虚幻
青春的短暂更让我们来不及等候
快将你们怀里的美人儿抱紧吧
快将你们手中的酒杯斟满
快将你们的情欲尽情释放出来
千万不要等到进了坟墓再钻出来慨叹
寄尤金书
1815
我的同学,亲爱的朋友
你说想要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我的理想,愿望,爱好和志趣
并想让我用我所钟爱的芦笛
为你吹奏出我的心曲
可我只知道自己是个喜爱游戏的孩子
除此之外几乎不知道任何事情
如今我隐居在这偏僻的乡间
享受着这一份慵懒,闲散和静谧
茅舍里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
却能以怜悯的微笑望着富人的豪奢
而以能自行其是为最大的满足
对于那些公子哥我没有半点羡慕
既不知道昨日明天,也不去问今夕何夕
那些金银珠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个歌者,不需要什么阿尔比安的皮毛
我没有时尚的桌椅和床榻
也就不需要里昂特产的丝罩……
也许我终生都要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小城边上的一个小村
远离莫斯科和彼得堡
远离城市里的喧嚣,忧虑和烦恼
在这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地方度日
像中国的庄子一样游戏于污渎之中以自乐
现在,萨哈洛瓦是这样让我感到惬意
那道栅篱直通到一条缓缓流淌着小河边
小桥和河岸上的树林都倒映在水面
我的小屋是一座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棚
走出柴门是一个不大的园子
在那里波蒙娜——那花草与果木的女神
总会给我以丰厚的馈赠
一排老枫树高高地耸立着直插云霄
仿佛是在列队为我举行着欢迎的仪式
而白杨树发出的飒飒声响更仿佛是在鼓掌
比起影剧院里的掌声更令我欣喜若狂
早晨,我一起床便会拿起铁锨去到花园里
去灌溉我自己栽种的玫瑰花和郁金香
如果工作的太久自然会让我疲惫
但就在花园的边上有一株低垂的橡树
我可以坐在那里一边休息一边阅读
有时竟可以伴着贺拉斯和拉芳旦
沉入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神奇的梦幻
在花园的另一边有一条溪水
它发出的喧响正应和着我梦想的节拍
正午,在我的小屋里,也或者就在
门前的空地上,圆桌上铺展出一片欢欣
杯中斟满了自酿的米酒,菜汤冒出
喷香的热气,盘子里躺着几尾梭鱼……
客人们来了,不过是几个左邻与右舍
且都是喜说爱笑的一群,碰杯,喝酒,说笑
赞扬着花果之神波蒙娜和酒神狄奥尼索斯
我自然最先被撂倒的一个
所为的除了当时的快乐之外
当然还有过后的梦幻
在我的小屋,这寂静的书斋里
远离了那些骗人的艳丽
远离了那些捉弄人的妩媚
就在这里,我与缪斯做成了很好的朋友
在秋季,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当风暴在我的屋外猖狂
我却会坐在我宁静的小屋里
对着炉火陷入深沉的思考
我翻阅伏尔泰,魏兰
或者一时间有了点感觉
便胡乱地写上几句
随后又将其化为灰烬
就在这里,一些各种颜色的幽灵
才在光明里现身,又在黑暗处消失
有时,我整个生命都沉入了诗意的幻象
用颤抖着的笔尖随意铺展出韵脚
一次,我听到马的蹄声急促地掠过门前
又看见一个骠骑兵的身影闪过窗前
他的披肩和鞍鞯闪出耀眼的光
我随之张开联想的翅膀去到一座兵营
在将要熄灭的篝火旁,裹着一件绿色的斗篷
我和一个长着胡须的老哥萨克挤在一起
刺刀在天空的映照下闪着寒冷的光
几匹剽悍的战马在啃咬着缰绳
不时会有隆隆的炮声从不远处传来
天一亮,战斗便开始了
我竟然也忘记了所有的恐惧
和所有的战士们一起冲锋陷阵
我的眼睛里冒出火来了
挥动着的钢刀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我胯下的马像一只鹰鹫
我也在一时间变成了一只猛虎
啊,请你,祖国的卫护之神
快来卫护一下这梦中的战士吧
他手中的剑已经不再锋利
他就要从马背上掉落下来了……
但终于,我们胜利了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开始宴饮
我却抛开了赢得的荣誉
要重回到专属于我自己的港湾
因为在那所谓的荣誉里
我看到的尽是些绷带和拐杖
而在那片被献血浸透了的土地上
正游荡者成千上万的冤魂
我催促着坐骑
箭一般飞驰过原野
我终于有回到了我的小王国
看到了那片属于我的丛林
以及那属于我的小溪,池塘,田园
于是我又成了陶潜一样的隐士
我忘了世界,也被世界遗忘
又找回了曾有的感觉
并进入了比以往更高一重的境界
请告诉我,我最亲密的友人
那些甜蜜的爱情是否都只是梦幻
在爱情的追求中我浪费了太多的光阴
到头来却依旧是个寂寞的孤身
我曾经怀抱着一颗真诚的心去追求快乐
但所得到的却是不尽的痛苦和悲伤
岁月带走了我的理想和愿望
最终只剩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梦幻给我
我已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青春的花朵早已变成了脚下的泥土
如今无论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激动
我的心灵仿佛一潭死水,荡不起一丝波纹
也只好去到梦里追寻我最初的情爱
啊,我的金色的童年
被我暗恋过的女孩
我还能见到她们眼里闪动的光辉吗
亲爱的苏式科娃,我的女神
我是在跳舞的时候认识了她的
不论我走到哪里
她的名字都会永远铭记在我的心里
无论是在午夜凄凉的幽暗中
还是在白天明媚的阳光下
我总是能看见她那美丽的身影
终于我们相见了
在我的一个又一个的梦里
仿佛是在一个静悄悄的夜晚
在一条小巷幽暗的尽头
我看见她正站在那里沉思
她低着头,仿佛有一些倦怠
她没戴披肩,身材显得有一些瘦弱
她的两颊微红,是在期待着谁的到来么
四处是那么安静,月亮时而从云后面
探出头来,时而又隐藏到云的后面去了
白杨树像个面色阴郁的老人站在她的身后
当夜幕降临,在高高的山岗上
在波光粼粼水面上,在浓密的柳树林里
我又看见了她,她拄着我的手杖
和我一起站在微风里
那风趁着黑暗的遮蔽在她的胸前
吹拂着清凉,不间断地揉弄着她的卷发
并在她的衣裙上勾勒出她苗条的腰身
又仿佛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我在她居住的高楼下面徘徊
等待着她出现在窗前
雪橇准备好了,一切都已安睡
只有我站立在寒风中
等待着时钟敲出一天中最后的绝响
终于,我听到了雪地上沙沙的脚步声
终于,我听到了她甜蜜的低语
原来我的美人在我绝望之前
早已来到我的身边……
马儿奔驰着,直奔向远方
长长的鬃毛在飘扬在凛冽的风中
她怯懦地依偎在我的怀里
我们都不值如何是好
只好在激动和欣喜中沉默……
啊,亲爱的朋友
我以我单纯的笛音向你唱出了我的梦幻
这或许正是所有歌者的宿命
只要真正皈依了诗神缪斯
你就会生出这样一双奇异的翅膀
即便有再多得苦难降临到头顶
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前往
因此,我又何必要等着克劳弗——
那个命运之神为我来编制幸福的花环
我的欢乐注定只存在于梦幻中
这正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给一位画家
1815
啊,艺术之魂与灵感之子
趁着你的青春之火燃得正旺
快用你神奇曼妙的画笔
描绘出我心上人那迷人的形象
描绘出她那轻盈且窈窕的姿态
和她那端庄且妩媚的面容
还有她充满了柔情与蜜意的微笑
和她那双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
描绘出她那和希比一样颀长的腰身
给她系上一条维纳斯式的腰带
给她戴上阿尔般火山出产的宝石
再在她的身后画上一片洁白的云彩
让薄纱在她的胸前卷起波浪
遮蔽起她那粉红色的羞涩和忸怩
以及她那些不愿向任何人透露的心事
和在不经意间发出的叹息
请将她放进我午夜的梦里
如同是雾里的春花和水中的秋月……
我要亲自将画送到她的手里
并在画面的一角签写上她的名字
胡 须
一个骠骑兵斜着眼睛瞟着
自己卷曲的胡须,得意地笑着
并且还要用手指不停地捻着
一个智者,脸上刮得干干净净
看见了这个得意的骠骑兵
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对他说
小伙子,你可不要太得意
因为一切都会因时光的延续而变化
你的胡须最终也会离开你的脸颊
仿佛是后浪推着前浪在走
即便是再大的帝国也免不了覆灭
请问谁还记得大英雄克列昂
请问哪里还存留着巴比伦的城墙
你眼前的一切都逃避不了这样的下场
你的胡须很美,从鬓边直卷到耳后
一定是受到了美酒和爱情的滋润
它或许只知道酒的奇妙和爱的甜蜜
却不知道剃刀的锋利和冷酷
它或许只知道梳子和手指的温存
却还不知道时光的阴险和残忍
为了这胡须你或许还做过许多事
比如入睡前要用毛巾将他仔细地包裹起来
比如睡觉时为了不给它以重压
而要保持住某个固定的姿势
比如即便是在梦中也要轻轻地将它摩抚几回
比如清早起来还要对着镜子将它精心梳理
甚至还要为它朗诵一首赫瓦斯托夫的诗
而在你的心里它早已胜过了你的爱人
在欢乐的夜宴上,酒桌旁
你的身边坐满了白发的或黑发的骠骑兵
你或许就是因为这美丽的胡须而成了
他们当中最受尊崇的一个
即便是把最美丽的女人抱在怀里
为了满足亢奋的情欲,你的
一只手在美人儿的胸前不住地游荡
另一只手还是忘不了去摸一摸自己的脸颊
当酒过八巡人人都已酩酊的时候
你是为了祝福谁而打碎了手中的酒杯
是你腰间的剑,坐下的马,怀里的美人
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显得更加迷人的胡须
战斗开始了,恐怖的一刻到了
炮弹在你的身边炸响像是你酒后的狂笑
你因此一点也不惊慌,坐在马鞍上
你先用手指将胡须梳理整齐
然后才握住了那即将出鞘的剑
骄傲吧,你这有着美丽胡须的骠骑兵
但要记住,一切的美丽都会消逝,且不会留下
一丝痕迹,即便没有这该死的战争
可恶的时光也会将你的胡须由漆黑变成花白
然后再一根根地将其揪掉,直到
稀疏得和我一样,留着和刮掉也没什么不同
为此,你倒不如就在那战斗中死掉
将你的宝贝完整地带到坟墓里去岂不更好
城市里的隐者
——摘自寄∏·A·维亚谢姆斯基公爵函
这样才是福气,住在城市里
在喧嚣的包围中保持着宁静的心境
冥想着远处的田野,菜园,村舍
密密的树林,高高的上岗和深深的山谷
甚至还有牲畜的鼻声和牧童的笛音
更快乐的是能有几个知心的朋友
和他们坐在桌边絮谈到深夜
或者用俄文写几首诗
来嘲讽一下那些斯拉夫的蠢人
快乐的是不用为了隐居山林和田园
而舍弃莫斯科或彼得堡的繁华
爱抚着自己的恋人
不是在梦中,而是在醒着的时候……
基督复活了么
——摘自寄B·∏·普希金函
基督复活了么
——这菲伯的养子
原以为会以他的仁慈和关爱
使理性在俄国的这片土地上复生
哎,但不知为何
他只仿佛是一个影子
在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
但愿他能再一次光顾这片土地
而且还要多停留一些时候
赐给我们更多的和平
让那些科学院的院士们从梦中清醒
用我们祖先的美德驱走人们心中的邪念
不要顾及西赫玛托夫之流愚蠢的见证
让阿布罗——那伟大的批评家
在这片土地上出现,随之而来的
还有更多的金银,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从贫困中解放出来并获得新生
只是不要可怜那些迂腐的散文和诗
更无须唤醒鲍布罗夫先生的魂魄
还有平静的尼古列夫和不平静地赫瓦斯托夫
他们的诗都写的很机智
但骨子里却是冷酷无情且昏聩透顶
那是诗的耻辱,也是诗人不可饶恕的罪过——
梦的片段
1816
就让那些可以卖身的诗人们
去焚香跪拜乞求所谓的荣耀吧
我的一生注定要在默默无闻中寂寞地度过
即便所有的歌者都会将自己的命运
寄托在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身上
我却依然会栖居在那个属于自己的港湾
继续用我自己的喉咙唱我自己的歌
别人都在歌唱着甜蜜的爱情
但我却要歌唱虚无的梦境
我要在静谧中尽情地享受梦的美妙
这是梦之神赐予我的神奇的珍宝
来吧我的梦,我的亲爱的梦之神
现在,只有你才是我想要歌颂的女神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你是我最年轻,最尊贵的客人
你看,这里多么安静,讨厌的喧响
全被驱逐到小屋的门槛外面去了
窗子上垂挂着深色的帘幕
即便在白天,也难得有阳光照进
深邃的壁龛更是永远的黑暗的王国
来吧,到我的身边来吧
这是我的卧榻,今晚我是你的俘虏
你是我的女王,我一切听你的
来教我画一幅画,把梦中的景象画出来
把着我的手,这是画笔,这是颜色
还有那把竖琴,来教一教我
怎样的声音才是最美妙,最神奇的
今晚的一切都由你来安排
今晚,我的一切都由你来掌握
而你们,我的亲爱的朋友
挣脱了爱情的枷锁,告别了权力和荣誉
来到我的身边,或许只是为了
感受一下梦的美妙与神奇
看我怎样把我用诗歌编制的花环
戴在梦之神的头顶,并倾听我在梦中的歌唱
请带着欣慰的笑容到我的身边来
来听我梦中的歌唱
来享受这美妙与神奇的时刻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稍有闲暇
你们是否愿意像我一样
借酒浇愁,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去到梦的世界里周游
你们是否愿意像我一样
离开喧闹的城市,离开那些歌场
和舞会,来到乡下小住
这里虽然茅檐低小
却有着在城市里找不到的宁静
这里虽然是粗茶淡饭
却有着更多的独立和自由
啊朋友,城市里的喧嚣难道不曾让你厌烦
世俗的欢乐如幽灵一般将你纠缠
它们将你送到无所凭依的高空
再摔在坚硬且冰冷的地面
夜幕降临了,我想睡觉
可窗前却又无数的灯光闪耀
一辆有一辆四轮马车
载着傲慢从我的枕边滚过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我又怎能闭得上双眼
我的天,难道我躺在床上
只是为了忍受失眠之苦
看着黑夜在我的眼前消失
听,那马车又来了
不行,我一定要离开那城市
我一定要到这里来
哪怕是来求得一时的安眠
在这里,只有树叶的簌簌作响
只有小溪的流水潺潺
田野的空阔和山谷的幽深
会让你的梦里有更多的温柔和缠绵
或许只有公鸡的啼鸣
会将你从梦中唤醒
但那时你也该让你的梦之神休息一下了
而且为了答谢你梦之神的陪伴
你也应该去活动一下身体
看看菜地里是不是应该除草
看看麦子是不是已到了收割的时候
这也许正是你此时最想做的事
目的仍是能在酒足饭饱之后再睡个好觉
且把劳动当成是对身体的锻炼
好的身体才能有好的睡眠
可别像克利特那样一生都在枕席上度过
一生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与他相伴一生的是关节炎的痛苦
甚至不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路
早晨醒来先是一阵咳嗽和一连串的叹息
然后是计划怎样从床上爬到沙发上去
坐在沙发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一整天都只瞪着那死鱼一样的两眼
直等到太阳落了山,世界又被黑暗笼罩
他也就随之坠入更深更苦难的深渊
梦之神对于克利特可不像对我们那样友好
或者陪伴着他的已不是梦之神而是梦魔
梦魔不会用他的温存来安抚他疲倦的眼皮
更不会在他的床头和枕边洒下罂粟
慢慢的长夜是始终迟缓的脚步
一双沉重的鞋子在他的眼前游移徘徊
我不想像我友别尔舒那样来规劝
如果你们不喜欢劳动就随我去林中走走
呼吸一下那里的空气也会对你们大有好处
不仅会让你们身体健康还会让你们长寿
乡间的早晨的美好会令你们想象不到
田野被一层薄薄的白雾笼罩着
等待着初升的太阳来将他们驱走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是那样的明朗
直照在你们的脸上,让你的整个生命
都变得剔透,一切都是明晃晃的的
相互之间仿佛在竞争,山边的流水和
草叶上的露珠一同闪烁着晶莹的光辉,仿佛
是谁将各种各样的珍宝撒的到处都是
林间还有个小湖,湖水平静得连一丝微波
也还没有,担当一阵风儿吹过,忽然间
你会看见水面上荡漾起了无数的涟漪
让这林间的小湖变成了一片绸锦
我们还可以拄着手杖爬到上顶上去
那山虽然不是很高,但也会让你筋疲力尽
预示着你今晚的梦会比以往的更销魂
中午,就在那林中或山顶上
我们来一顿野餐
让欢乐之神举着酒杯来吧
三杯红酒,会给我的诗带来梦一样的灵感
我从不做白日梦,甚至也从不吃晚餐
为的是不想因此而错过夜里的真正的梦
梦之神是很在意时间的,至少对于我是这样
如果我要用午睡和起夜将夜里的睡眠撕碎
或许我的梦,就只有让魔鬼来陪伴了
我将永远享受不到梦的快乐
我的一生都仿佛是在苦难里煎熬
睡去是烦恼,醒来还是烦恼
我将在烦恼里终老
但你不是我,假如你能够在露天里睡觉
在林中,在山顶,在奔泻的流泉边
而且还能得到梦之神的关爱
用梦的快乐作为你疲惫的酬报
那将是怎样一件美妙的事啊
那你就躺在草地上或岩石上睡吧
让田野间那层薄薄的白雾再一次聚拢
来蒙住你的眼,让树的绿荫
把你拥抱在怀里,在流水的喧响
环绕在你的耳侧,你睡吧
我对于你的幸福已经不仅仅是羡慕
而是要有几分嫉妒了……
我不是英雄,不需要荣誉
我不想为此而牺牲这一份安逸
我不是富豪,没有看门的狗
不会有什么来惊扰我的梦
我更不是恶徒,不想在梦里
也看见战争,血腥的厮杀
啊,在这漆黑的夜里,我期待着和平
或者就请梦之神
让我深睡到连梦也没有——
为奥加辽娃即兴而作
1816
静静的坐在你的面前
默默地感受着心中的痛苦
知道这一切都是枉然
只好把你放置在灵魂深处
窗
1816
有一天,在薄暮时分
月光如流水
泄在一条幽僻的小路上
小路从山下通到山顶
山顶上有一座小屋
一个美丽的少女住在那里
此时正坐在窗前
望着小路的另一头
等着那个来与她幽会的恋人
突然,她似乎看见了什么
那正是恋人的身影
她有一点恐惧,呼吸变得急促
但皱着的眉头即刻舒展了
“我在这儿”,那正是恋人的声音
她有一些紧张,手臂也在颤抖
但窗子即刻被打开了
月亮仿佛是他们的同谋
也即刻躲避到云层的后面去了
幸运儿,我在想
应该也会有那样的一天
也会有这样的一扇窗子为我而打开
在那窗子里面等待着我的
将是无穷无尽的欢乐
致茹科夫斯基
1816
祝福我吧,朋友
在巴纳斯神庙
我跪在了缪斯的面前
我满怀着希望
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
伟大的菲伯为我送行
并将竖琴赐予给我
临危历险
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
如果害怕跌倒
那是因为天生胆怯
无力抗拒诱惑
那是因为意志薄弱
但我时常在耳边听到的
并不是死神的宣判
缪斯的好友克拉姆金
那个隐居在历史里的法官
守卫着过去的战士
在嫉妒与仇恨的围困中无畏而坚定
以近于殷勤的关注给我以鼓舞
还有狄米特里耶夫
那个钟情于感伤的前辈
对于我的才华也曾表示赞赏
还有杰尔查文,那个热情洋溢的
才气纵横的老叟,曾经含着泪
用颤抖着的手臂拥抱我
而你这天资卓越的歌者啊
也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
这是一个神圣的际遇
一个让我永远也不能忘怀的时刻
我要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我的灵魂将如闪电一般
飞向你的灵魂,我们的灵魂
将永远拥抱在一起
我由此决定要在这条充满了
危险路途上继续前行
不会再有丝毫犹豫
对未来更是充满了信心
不朽的创造者啊
快为我指明远方的标的
我要凭着由此获得的勇敢
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奔去
可是就在巴纳斯的悬崖峭壁间
竟然现出了一片阴森恐怖的景象
在一些幽深的洞穴里,在可怕的黑暗中
敌意和嫉恨放射出恶毒的目光
无数的左依尔式的批评家
正气势汹汹地等待着向一切崇高和伟大
投出他们手中的邪恶的剑刺
粗野的尖声的嚎叫从远处传来
瓦兰人的诗句重复着腐朽没落的格调
在这些狗屁不通的群氓之上
还有两个幽灵对他们大加赞赏
特列加科夫的屁股底下堆着一些文字
那是北方愚笨的农夫们
培育出的植物结出的恶果
虽然果实累累却全是一些怪胎
而且也大都早已被人们忘却
他或许只称得上是一个凑韵家
因为自身中气不足
而专门爱听野狗的叫嚷
挥动者沉重的铁笔喘着粗气
不时地拖出一串枯燥的六部格
或生硬的扬扬格和艰涩的扬抑抑格
另一个是自以为是的苏玛罗科夫
可以看他是梅维的夸张的化身
在一群狂热的追随者喷出的烟雾里
被一群懵懂的愚昧的崇拜者包围
在一片嘈杂的赞誉声中
要用音律来把真诚和勇敢矫正
这个既骄傲又好嫉妒的蠢货
不过是个外国工厂里愚笨的学徒
无力而冰冷,智力也极为平庸
竟然凭着偏见而得到了桂冠一顶
但紧接着就跌下了宾得山
被拉辛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那样的侏儒怎么能和巨人角斗
他怎么可以向罗蒙诺索夫
我们不朽的歌者来争夺桂冠
他或许只能默默地沉入寂静的忘川
湮灭的命运早已烙上他的前额
对于未来除了胡说八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美丽之神不会亲近孤僻与冷漠
粗糙的手指如何能弹奏出细腻的琴音
即使席席科夫能将他抬到高处
如同在两百年前的法国
布阿罗否定了《奥尔良的少女》
它的作者沙别林便失去了诗人的名誉
真正的批评家一经出现
苏玛罗科夫的末日也就来临
低级的趣味供养不出高尚的灵魂
愚昧也只能生出愚昧的子孙
但却可以让他们偶然地得势一时
以文学为借口而大放厥词
他们似聋而非哑,肆意与严肃的学术为敌
却都爱将尼康的风格来模仿
有的要把斯拉夫诗歌的骸骨堆成山
有的尽在狂暴的悲剧里像豺狼一样嘶喊
还有一个沙霍夫斯基
他把瞌睡的缪斯硬拉到台上
妄想以此将所有的敌对者吓到
他要打击对手却永远击不中要害
像个小丑对着的空气徒然挥动着匕首
联句赶不上趟,杂志将其归入另册
批评家一声嘘,他便没了踪影
在那个所谓的座谈会上
他们又为这个菲斯皮斯式的
悲剧家编制了一个诺大的花冠
美丽的罂粟摇曳在他的头顶
他们在一部诗集上联手
宣誓要为自己一伙的耻辱复仇
这浮躁的一群于是又开始了新的暴动
谁要是生就一颗多情的心
谁要是能用诗歌令女人心生感动
谁要是敢于以轻松地语气嘲讽
谁要是能以正确的语言写作
并且不与那些狗屁不通的人同流
他就是国民的公敌,道德的败坏者
谩骂就会想暴雨一样在他的头顶洒落
但终于,你们站起来了
巴纳斯的膜拜者
被自然和劳作所陶冶成的歌人
以严肃的学术和风趣的语言
与那愚昧狂妄的一群分道扬镳
天才的歌人,真理的卫士
太阳般放射出生命永恒的光亮
阿波罗神以其致命的神箭
射穿了毕冯邪恶的盾牌
啊,请看
精灵般的奥泽洛夫已是遍体鳞伤
他的火把熄灭了,翅膀也断了
但仍在高喊着,复仇啊
菲伯和缪斯都和你们在一起,冲啊
然而我看到宣扬真理可不是件轻松事
座谈会派的老大席席科夫正在向我皱眉
甚至还高喊一声,宣布了我的死刑
忍受这样的迫害也正是我的宿命
怕什么,我仍要勇敢地向前,向前
他们的恶毒并不能使我退缩
坚定的卡拉姆和你就是我的楷模
让那些喜爱座谈的人去座谈吧
上天没给予他们诗人的禀赋
名声越大,就越会给他们带来耻辱
他们的作品只能招来后人的耻笑
从幽暗中产生出来的东西
最终还要坠入到幽暗中去——
秋天的早晨
1816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
那是在我年轻时候的一场梦里
我的恋人走了
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倩影
在我的记忆中晃动
一阵秋风吹过
我的居室里仿佛也生满了芦荻
芦荻随着秋风晃动
发出萧萧索索的声音
那是秋天的声音
让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凄凉
太阳升起来,阳光
透过窗子照在我的身上
斑驳陆离,我不知道
这个自己是不是真实的自己
她已经去了,在这样一个早晨
我从居室中逃出来
走到河边去
我记得那个美丽的黄昏
和那片柔软的草地
我在寻找着她留下的足迹
我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来到一条小溪边
那溪水仍在缓缓的流泻
如我记忆中的一样
我去水中寻觅她的影踪
却只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我
我不知道那一个与这一个自我
那一个更真实
秋风以它无情的手
掠去了
白桦和菩提树顶上仅存的几片叶子
它们在空中飞旋,飞旋
在初日的照耀下仿佛几枚金币
直飞到河的对岸去了
河面上笼罩着一层白雾
波浪在白雾的下面发出喧响
也与我记忆中的相同
啊,这是我熟悉的树林,山岗
和田野,我曾经的欢乐与幸福的见证
但现在,到了该忘却和被忘却的时候了
直到寒冬过后
直到春天的再度来临
真 理
1816
很久以前
智者们就在追寻
那被岁月湮灭了的真理
不耐其烦地解说着
那些所谓的经典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们发现
真理是赤裸着的
而且隐藏在深深地井底
喝上一杯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
他们的喉咙感到很是快慰
便叫嚷着说
真理就在这里
可是有一天
是谁,或许是西林
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叟
智者们的兴奋让他觉得可笑
井水的清淡让他厌倦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真理不在井里而在酒中
他举杯畅饮
让真理从杯底蹦出来
讥普契科娃
1816
其 一
的确,普契科娃并不可笑
她只是用自己的笔
支援了一本提倡博爱的周刊
虽然读者要把她当做笑料
但对于那些残病者
也算是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奉献
其 二
为什么在那些娇里娇气的诗行里
她总是嚎叫着说——她是少女
哦,我知道了,我们可爱的女诗人
她可是在用自己的笔
焦急地为自己寻找着婆家
哀 歌
1816
谁敢于承认自己坠入了情网而不惊慌
面对不可知的命运还对未来充满希望
月色朦胧却能引导他去到相约的地点
魔鬼也自会来帮助他进入美人的心房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的慰安
青春在孤独寂寞中凋谢了所有的花瓣
多想去亲身领略一番爱情的良辰美景
无奈不远处却传来了暮年焦急的呼唤
月 亮
1816
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
闪出苍白又凄清的光
透过我的窗扉和帘幕
照在我的床头和枕上
月亮以它阴郁的面容
牵引出我无尽的惆怅
让我超越所有的理性
膨胀了对幸福的渴望
甜蜜的爱情已成过去
美好的青春一去不回
只有晦暗昏沉的月色
陪伴支离破碎的梦寐
远远地飞去吧飞去吧
那爱情的快乐与喜悦
远远地飞去吧飞去吧
那爱情的痛苦与伤悲
深深地睡去吧睡去吧
让梦将一切残缺复原
深深地睡去吧睡去吧
让梦把一切美好重现
让月光重新变得皎洁
让月光重新变得明媚
照着恋人俊秀的脸颜
让我在她的怀里安睡
歌 者
1816
在深夜里
你可曾听见从树林里传出的歌声
那是一个歌者唱着他的爱情
直到拂晓时分
当田野将要从梦中醒来的时候
你可曾听见有一只芦笛
吹奏出的温婉而又凄切的音调
早晨,当你在树林里或田野上
遇到这个青年,你会看到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忧郁
他的脸上有微笑也有泪痕
还有他的歌声和笛音在树林中
田野上的回响
或许会永远留在你的心里
致 梦 神
1816
梦之神啊,请在黎明到来之前
再一次来到我的身边吧
来让我把做过的梦重做一遍
以慰藉我过于寂寞的灵魂
让别离的时刻再迟一些到来
让醒来之后的悲哀在我的屋外暂歇
让我再聆听一段她美妙的歌声
再拥抱一次她窈窕的身影
但愿我能远离那醒来之后的一切
或者纵身一跃
便去到那另一个更黑的黑夜
恋人的话
1816
犹如夜晚的清风
黄昏的微雨
丽拉,我的恋人
你的歌声让我感到温馨
又让我感到抑郁
是由衷的喜悦
眼里却满含着泪水
丽拉,我的恋人
何不对我说一句情话
那会比你的歌声更有魅力
心 愿
1816
我的日子像一条平原上的河
永远那样缓缓地缓缓地流着
还在不断增加着悲哀与痛苦
尤其是那爱情的无情的折磨
我沉默着谁也听不到我埋怨
我暗自流泪以此来自我慰安
我的心灵被思念和向往俘虏
我的生命被失望与绝望摧残
但我却要将折磨当做是缠绵
但我却要将悲苦当成是财富
让青春在折磨的缠绵中消逝
让生命抱着悲苦的财富结束
对这有限的人生我并不留恋
尤其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幻影
独自一人向黑暗里沉没沉没
独自走上那通向永恒的归程
给 友 人
1818
啊,愿上天永远都能赐给你们
赐给你们这金色的白天和夜晚
愿女人们慵懒疲倦痴情的眼神
永远在你们身上凝注飞旋飘转
歌唱吧跳舞吧去尽情地嬉笑吧
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青春时光
看到你们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欢 乐
1816
生命的花朵还没有开放
便在苦闷的心屋里枯萎
青春在转瞬间消逝无踪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悲
生来就是个忧郁的灵魂
从未感受到生活的欢乐
更别提什么幸福和骄傲
对于我都只是一些传说
从心灵的窗口向外眺望
看到了许多模糊的影子
给了我许多美好的想象
伴我度过了许多的时日
也有些温柔妩媚的娇容
如鸟儿展开金色的翅翼
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旋舞
竟让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有时觉得它们触手可及
一伸手才知是子虚乌有
有时觉得它们俯拾即是
一弯腰却碰得头破血流
这灯盏如何能烧成火炬
来照亮我这幽暗的心屋
谁来消除我的孤单寂寞
伴我走完这人生的旅途
给玛霞
1816
昨天你让我为了你来写作
并应许要写一篇散文给我
我遵从你的旨意忙了一天
为了几个韵脚而费尽琢磨
明知道你的许诺未必兑现
却对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你才七岁却进入到我意中
我要将自己贡献在你面前
晚会上你是那样妩媚要妙
聚精会神地看大人们胡闹
看来你更喜欢尘世的喧嚣
早将我这可怜的诗人忘掉
啊玛霞,我的可爱的公主
快来可怜我这苦难的刑徒
快为我写一篇热情的散文
并将我放入你心灵的深处
祝饮之歌
1816
琥珀杯中斟满了美酒
但喝酒也要有个理由
举起酒杯又重新放下
胡喝乱饮岂不是傻瓜
荣誉从不是我的所望
杀人更不是我的癖好
友谊树怎能用死来栽
爱情花怎能用血来浇
我们是上帝的子民啊
我们是菲伯的使徒啊
让我们为诗神而饮吧
让我们为缪斯而饮吧
但我们的诗神在哪呢
但我们的缪斯在哪呢
但我们的灵感在哪呢
但我们的热情在哪呢
让我们为青春而饮吧
但我们的青春已逝去
让我们为生命而饮吧
但我们的生命已枯萎
琥珀杯已斟满了美酒
但喝酒也要有个理由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只好把醉当成了目标
安纳克利融的金盏
1816
我怀着由衷的倾慕
去到安纳克利融的世界
竟看见他的金盏
闪光在维纳斯的房里
这逸乐的女皇
用桃金娘,玫瑰和碧绿的藤叶
将她的房间装饰得如同花屋一样美丽
但酒以斟满,是谁在叹息
噢,原来是你,小爱神丘比特
你这个淘气鬼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望着
那金盏中的泡沫发呆
难道你已经喝醉
还是你原本就不胜酒力
你为什么不将那酒一饮而尽
而且,怎么没带着你爱情的箭羽
噢,该死的,你是谁
是不是想让我在你的心窝上射一箭
让你的心为哪一个姑娘去流血
但很可惜,我的箭羽
刚刚被我失落在大海里了
如果你可以
就帮我去大海里将它找回来吧
我或许会对你的请求
予以优先的考虑
噢,不,不是这样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不速之客
既不想劳你的大驾
更不想让我的心流血
既然你的箭羽失落在海里了
那就让它在大海里歇息着好了
至于你,我倒有个建议
与其看着那酒发呆
不如就喝他个烂醉如泥
给席席科夫
1816
哎,你这被缪斯和维纳斯加冕的顽童
叫着嚷着要我这样一个
被囚禁在修道院里的刑徒到你的领地中去
要我去到你那坐落于
宾得和西色拉之间的幽居
去和蒂布尔,梅列茨基,巴尼
一起去做巴纳斯的游戏
这也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但被阿波罗抱在怀里的你
自然能使自己的芦笛与他们的竖琴同调
而且摇着你幸福之摇篮的
又是赫利孔的仙女,哄着你入睡的
是那温柔且甜蜜的歌谣
而我却只能无言地感受着
那只存在于梦幻中的爱情和友谊
且无厌足地沉迷于那大自然的美景
这是我的宿命,就让我这样孤独着也好
请怜悯我吧,亲爱的友人
千万别向我索要诗作
最近,我刚刚戒掉了写诗的癖好
人不能总在无知的快乐中生活
那久违的理性正在将我频繁地骚扰
先前,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天真
我竟然相信了自己对自己的低语
——你是个诗人,于是
不顾另一个声音的劝诫和警告
我真地做起来所谓的诗来
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几乎不能自拔的泥淖
有时候,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竟然会用几句无聊的诗去把酒神巴结
然后再将被冷落在一边的美人多丽达
吹捧或挖苦上几句,或者
我还会用友谊来编织起诗的花环
令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盛赞我打着哈欠写出的东西
但如今,这巴纳斯的游戏已不能令我开心
睡去时卧着的玫瑰醒来时全变成了荆棘
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也并没有写诗的天才
而且和你比起来,我更觉得此事有点滑稽
把我以前的和这一首加起来
我竟然给这个世界
带来了如此之多的垃圾……
上一篇: 地球上寒来暑往(现代诗)
下一篇: 正红故里/文/辛海宝/江苏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