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树

新诗集

天  堂  之  树

孙更俊 著

双  头  鸟  书  屋

 谈中国新诗之美（代序）

和季羡林先生一样认为“新诗是一个失败”的某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先将自己文章中的一段文字随机地抽出来分行断句，又将鲁迅文章中的一段文字抽出来再一次分行断句，以说明新诗写作的容易，不知道人的意识是个流，人的语言也是个流，说得好（如后者）在分行断句之后当然就接近于诗，说得不好（如前者）是连好文章也称不上，而在古人那里即便是诗也是既不断句也不分行的。好的新诗当然还有更高的标准，不过这标准或许还不是刘仰先生所能把握的罢了。

事实上新诗的写作比起旧体诗的写作来也并不容易的。我们现在所说的新诗是指白话新体诗，与之对应的是文言旧体诗，但人们对文言旧体诗又往往狭隘地理解为格律诗，即所谓诗词。但即便是格律之外的别体文言诗也大多至少在形式上先就有了个大的框架在那里，所需要的不过是填充进去相应的内容即魂魄和血肉，更不要说格律体文言诗还要在大的框架之上有着许多小的支架，连血向何处流、肉向何处生都程式化了。也就是说只要你按照程式作，想写不出诗来都难。但要想写出好诗来也还是同样的不易，就如同被五花大绑着，却要你跳出芭蕾来，如果没有比孙悟空更大的本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从格律中逃出来写白话，心中想的也许是如同囚徒获得了自由，但一拿其笔来却变了味儿，那所有的框架都要自己搭，一时间也许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肚子里一大堆话，写出来却什么都不是，那种痛苦是不写新诗的人无论如何也理解不到的。于是人们开始将其它艺术的框架拿来加以改造，郭沫若拿来戏剧创造出了新诗的戏剧美，艾青拿来散文创造出了新诗的散文美，徐志摩拿来音乐创造出了新诗的音乐美，闻一多拿来建筑创造了新诗的建筑美。能将这个改造做得更深一步的是有着中国象征主义诗歌鼻组之称的李金发，是他找到了专属于诗的最重要的东西——意象，从而创造出了中国新诗的意象美。从此，中国新诗才真正进入了现代。

当然，意象的使用在古人的诗中也是常事，象征主义更是舶来品，但能将意象运用到如李金发那样淋漓尽致的至少在中国近代还是绝无仅有的。但如果仅仅以此来理解李金发也还是太过于肤浅了。事实上李金发是第一个用自己的诗淘汰了政治并让自己的诗远离了世俗的诗人。从此诗不再是政治的工具和世俗的玩偶，在属于诗人自己的同时属于了全人类。在他的诗中，我们在看到一个个人的同时看到的是人类的全体，虽然所表达的还都是二者之间的矛盾，是人在二者之间挣扎时的痛苦。但如果我们还接受“愤怒出诗人”和“诗是苦闷的象征”这样的说法的话，那李金发在他的诗中所反复表达着的那些人生的痛苦才正是诗所要表达的东西，在这里痛苦与欢乐、丑陋与美丽都有了同样的价值，最终都将成为人类存在的证明。

但对于那些对中国新诗太缺少了解的人来说，李金发或许还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之所以如此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实在社会发展过程的许多时候，政治往往就是最大的世俗。当整个世界都除了革命就是反革命的时侯，李金发自然要被冷落掉了。当所有的诗人都做了政治的俘虏的时候，李金发也只好一走了之了。再加上他的诗所表达的痛苦太深重了，让那些一心向往着幸福和快乐的人也实在无力承受，甚至还不如忘了的好，李金发也便只好被人们忘却了。李金发是中国第一个到西方学习雕塑的艺术家，却用象征主义奇迹般地成就了中国新诗。他一生只出版了一部诗集《微雨》，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微雨下到现在已有了瓢泼之势，至少是已让我们听到了那隆隆的雷声。

真正的诗人都是天才，有的甚至用不着读多少书、上多少学。那些已将意象玩儿得不错的新诗人也不用非知道李金发是谁不可，而李金发发现的东西他们也可以独立地去发现，但无论如何中国新诗在当代所走的都正是李金发最先走上的路。那些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的当代诗人有的或许已经走到李金发的前面去了，但更多的却还奔走在李金发的后面，或许哪一天与李金发碰上了面才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就像某先生碰上了季羡林先生一样。或许那才是真正让人值得“兴奋”的事，只是不要写出季羡林先生《生命沉思录》那样的书和某先生《谈现代诗的没落》那样的文章才好。

总之，中国的新诗不会失败，现代诗也无所谓没落，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或遭到点冷落而已。分别由郭沫若、艾青、徐志摩、闻一多等人所创造的中国新诗的戏剧、散文、音乐、建筑美和李金发创造出的中国新诗的意象美都会成为中国新诗优秀的传统，并成为中国现代诗进一步向前发展的基础。

                    2009年7月于北京西山

目    录

谈中国新诗之美（代序）………………………………孙更俊

  夜读……………………………………………………………

  盲人……………………………………………………………

  关于蝴蝶………………………………………………………

  草垛……………………………………………………………

  大瀑布…………………………………………………………

  死………………………………………………………………

  梦………………………………………………………………

  清明……………………………………………………………

  陈氏……………………………………………………………

  晨练……………………………………………………………

  鸟………………………………………………………………

  火葬场…………………………………………………………

  月亮国…………………………………………………………

  S君……………………………………………………………

  告别雨季………………………………………………………

  孤独的玉米……………………………………………………

  虎………………………………………………………………

  唢呐……………………………………………………………

  浮云……………………………………………………………

  游山有感………………………………………………………

  收割……………………………………………………………

  沙漠……………………………………………………………

  中秋……………………………………………………………

  寻梅……………………………………………………………

  李白……………………………………………………………

  夜………………………………………………………………

  鱼………………………………………………………………

  诗人们…………………………………………………………

  六月……………………………………………………………

  记忆……………………………………………………………

  我们是盘古氏…………………………………………………

  “不”……………………………………………………………

  同桌……………………………………………………………

  恐龙的灭绝……………………………………………………

  钢铁……………………………………………………………

  地球倒计时……………………………………………………

  太阳……………………………………………………………

  愿………………………………………………………………

  气………………………………………………………………

  蚊子……………………………………………………………

  塑像……………………………………………………………

  盐………………………………………………………………

  1999……………………………………………………………

  天堂之树………………………………………………………

  2000……………………………………………………………

  绕广场一周……………………………………………………

  欲望之火………………………………………………………

  牧羊……………………………………………………………

  春天里…………………………………………………………

  节日……………………………………………………………

  伸出我们的手…………………………………………………

  我的草原………………………………………………………

  我是李逵………………………………………………………

  天上的云………………………………………………………

  游褒禅山记……………………………………………………

  我们……………………………………………………………

  天空之外………………………………………………………

  关于龙…………………………………………………………

  小鸟……………………………………………………………

  登太行…………………………………………………………

  二十世纪………………………………………………………

  走过沼泽………………………………………………………

  诗人……………………………………………………………

  正月……………………………………………………………

  且去大便………………………………………………………

  人·鬼·神

上篇…………………………………………………………

    中篇…………………………………………………………

    下篇…………………………………………………………

  抒怀19首……………………………………………

  神话11首……………………………………………

夜    读

一盏小灯

伴我读《淮南子》

对书中的内容

它比我更感兴趣

[原道训]到[兵略训]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

它却来了精神

唠唠叨叨给我讲兵法

不知我乃是和平主义者

为了睡觉而反对一切战争

不怕我手指的轻轻一动

让它梦里去一趟海湾

比两千年前的战国

还要残酷一千倍，一万倍

盲    人

我踏破铁鞋

找寻

眼前的东西

我脚踏实地

一步踏出

一个深深的脚印

我是个盲人

不认识

太阳，月亮

和星星

但我吞了秤砣

铁了心

关 于 蝴 蝶

不知道

生物学家

是否

研究得出

为什么

那举在孩童们手中的

一段苇杆

那在苇杆上系着的

一段棉线

那系在棉线上的钱币大小的

白色纸片，当它随着

孩子们手臂的摇动而翻动起来

的时候，就会有一只，两只，三只

甚至更多的白色蝴蝶跟随而来

一直跟随到孩童们的家里去，还有

为什么，因为爱恋而死掉的一对男女

他们的坟墓中会有一对彩色的蝴蝶飞出

另外，还有一只巨大的蝴蝶

翅膀的这一面是白色的，而另一面

却是黑色的，如同是魔鬼之手

其随意的翻动，便带来了白昼与黑夜

的交替，让我们弄不清楚

是它在梦中梦见了我们

还是我们梦见了它

草    垛

在草垛下掏一个洞

我们便有了藏身之处

看不清对方的脸

数得出彼此的心跳

天上的星星

一个一个地跳出来

偷看我们的节目

爱，无须什么解释

发丝间的草屑

告诉细心的母亲

我们做了什么

大  瀑  布

什么建筑公司的什么工程

在摧毁的同时被建筑

或在建筑的同时被摧毁

最先进的建筑方法

自上而下，更自古而今

一直到永远

完成没有最后的期限

大瀑布

像一面墙

倒立在

悬

崖

上

死

突然有一天

你觉得不行了

打击与摧残

不仅来自于外

一眼井

干枯了

一条河

流断了

于是

你病了

不仅

是你的肉体

倒下前的那一刻

你像是一棵树

落尽了叶子

凛冽的北风

吹干了你眼角的泪

飘飞的雪片

遮蔽起你裸露的臂膀

丁丁地

伐木者进山了

他们的脚步

让你的心为之紧缩

于是，你死了

在倒下之前

你已停止了呼吸

不知道谁是

凶手，也许是

你自己

梦

无需夜晚

无需月亮与星星

无需酒

无需床和枕

也无需睡

突然地

她

来

了

竟然

就是最美的

那

一

个

清    明

父亲母亲的骨灰

合葬在一起

不知在那个世界里

他们生活得怎样

在世的时候

他们总是吵架

不知现在还吵不吵

在世的时候

他们分居了许多年

不知是否已经得到了补偿

一阵微雨过后

他们的照片和名字

渐成模糊的一团

陈    氏

为了一个猜想

耗尽了一生

你比诗人更诗人

和别人一样

都是唱着歌来的

但你唱出的歌

或许比别人的更悲

歌德巴赫

帕金森

为什么你的命运

总与这样一些奇怪的名字

搅和在一起

看上一个女人

你就说，跟了我吧

否则，我就终身不娶

把一生献给数学

你那时的表情

一定十分地庄严

恋爱对于你

竟然如此简单

1 + 1 = 2

是道算术题

你是跳着舞走的

这与别人不同

晨    练

叫起睡眼惺忪的儿子

和我一起去晨练

知道要下雨的

但还是跑了出去

为的是在下雨之前跑回来

雨，让我想起

中学时的一个同学

为了风度而漫步大雨中

我们隔着窗子笑他

想起儿子小的时候

让我举着伞抱他去雨中

听滴答滴答的声音

……

儿子闭着眼

跑他的四百米

鞋子掉了

他睁开眼，找

他的鞋子

跟在儿子的后面

跟在雨的后面，我落了汤似的

跑了回来——

鸟

一只鸟

从高空中

降落下来时

翅膀

会急剧增长

仿佛两只长袖

飘着——

于是鸟

轻轻地落在

岩石上，鸟的脚

一点也不疼

鸟是黑色的

白天里的彗星

不知鸟在降落时

会不会带来

尘埃，我们的内心

一点也不脏

鸟起飞时

像一架飞机

把人间的烦躁

带到天上去

天上有洁白的云

让人静下来

想一些有趣的事

鸟

真是可爱的动物

火  葬  场

因为有了你

死去的人

再不能拖着一具

完整的躯体

去见土地老儿

走进你的门

我就悲哀得喘不过气来

胸膛憋闷

眼球也在膨胀

像是灌了一肚子啤酒

吐出来

定是一地的苦水

一个彩色的生命

变成了黑白的照片

那撮骨灰

谁说得清是不是你的

从这里走出来

人需要重新学习

微笑

不能让它

如同哭泣一样

          夺去我们的美丽

月  亮  国

月亮国

是一个圆圆的

圆圆的地方

我们曾在那里

居住，住在一个

圆圆的，圆圆的梦里

圆圆的房子

没有屋顶

一抬头，就看见

满天的星星，仙女

从我们的头顶飞过，撒下

一阵灿烂的花雨……

我们的衣服上满是花之露

我们的心里满是春之情

嫦娥来了，我们就扑向她的怀抱

将爱情向她自由的倾诉——

李白和我们在一起

苏轼也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一起写诗，用美丽的诗句

铺就门前那弯弯的小路

盖那些圆形的，没有屋顶的房子

然而，当我们老了，不得不

离开时，却没有像李白和苏轼那样

将美丽的诗句，装满我们的口袋

因此，没能成为他们那样

的诗人

今天

看到月亮

我们很是后悔

S    君

竹子

很瘦很瘦

没了胃

饭吃得很少

一根肠子

能喝很多啤酒

一边喝啤酒

一边谈女人

兴奋时

会突然站起来

笛子和箫

都吹得很好

加上点

毛发

还是个诗人

告 别 雨 季

天晴了

知了又叫起来

草已长高

准备秋季的分娩

太阳继续地晒

将满地的悲伤晒干

水坑反光成明镜

为人们的喜悦照相

告别雨季

告别含泪的双眼

让腿脚轻盈，腰肢柔软

和漫天的星星

一起跳舞

孤独的玉米

战斗结束了

兄弟们都倒下了

田地里

到处是血

他站在那里

没有手臂

没有刀与剑

破烂的衣衫，挂在

他流血的肩头

随风飘动

大平原很广阔

落日很美

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但这一切

对于他

都已是去了意义

终于

他砍倒了自己

在自己的

心里

大平原

震动了很久

虎

人们

都喜欢你的

回头一吼

虎

站在岩石上

请留下

你威武的照片

人们也喜爱

你背上的花纹

虎

百兽之王

请转过身去

别说你的文章

我们不懂

唢    呐

黄河边上

长大的孩子

肚皮里

装满黄色的泥浆

他举起唢呐

河心便有狂浪掀起

他鼓动双唇

河水便从天上来

一根木管

能拐出九十九道弯

河口很圆

且和落日

    一样灿烂

浮    云

浮云问流水

为何脚步匆匆

流水说

快也是走

慢也是走

反正都是过客

何必在此消磨

一阵

风儿

吹过

云儿

消失

了

踪

影

游 山 有 感

暮色里

松树老了许多

那歪斜的脊背和

扭曲的四肢

在酒杯里

变成弓与蛇

缠绕起来

吓跑了

许多游客

云

和青铜器上的花纹

相比，确实很乱

再加上吹得很乱的风

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小心

你会坠下悬崖

既不从容，也不潇洒

洞里安全

但门票很贵

“危险！”

是一块木牌

告诉你

山顶上风景很好

但禁止攀登

收    割

收割

是一个残酷的日子

磨得飞快的镰刀

在白日下闪过

一道道寒冷的光

我的心

攥握成铁拳

“咔嚓”

庄稼倒在了田里

我也倒在了田边

铁拳，锤得大地生疼

血溅得到处都是

随着刀光

和倒地的庄稼一起

我走进了冬天的寂寞

再看窗外

已是大雪纷飞

沙    漠

沙漠

在我们的视觉里

除了颜色之外

和大海没什么两样

海很大沙漠也很大

海很凶沙漠也很凶

海岛很可爱

绿洲也令人向往

台风固然厉害

沙暴更疯狂

……………………

………………

谁说这里没有生命

我们便是它体内的鱼

中    秋

四十岁该是中年了吧

四十岁的月亮该是圆圆的了吧

三十九个中秋都是别人的

三十九个月亮总是有一些扁

第四十个月亮该是圆圆的

第四十个月亮该是自己的

第四十是个月亮该好好地画一画

用肉体来画它的轮廓

用灵魂来描它的颜色

挂它在空中

也挂它在水里

挂它在家乡

也挂它在异乡

挂它在窗前

也挂它在床前的墙壁上

然后，静静地坐在它的面前

静静地，静静地

看着它慢慢地，开始残缺

寻    梅

山高，路险

一双铁鞋

将冰冻的岩石

踏碎，让生命的冬季

变得愈加寒冷

梅啊

为了寻你

我要渡过一条冰河

瀑布挂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大地已冻成一张空白的宣纸

我手中的画笔是你衰老的枝干

蓦然回首，墨海又已成冰池

梅啊

为了寻你

我的双腿已成残疾

李    白

取名字时，你的父亲

肯定是将各种颜色都给了你

而你只要白色。或者

你是出生在早晨，或晚上

启明星在升起，长庚星在降落

或者，透过你家的窗子

一定可以看到那座

要让六龙为之回日的山峰

无论冬夏，峰顶上的积雪

都闪耀着灿然的白光

白色不是色

你因此拒绝一切的污染

一张白纸，画最新最美的芙蓉

为此，你学这学那，受了

不少的苦，当你拖着疲惫的脚步

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闲逛时

是否才恍然大悟

清风朗月加上一壶酒

或许比它们都更有意义

你做这做那做了许多事

离开翰林院时才发现

只有一件事才是你该做的，即

骑一匹白鹿，到天姥山去当神仙

你想这想那想过许多问题

或许临死时还弄不清

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

到底哪一个更圆

你是根铁杵

却要磨成绣花针

太委屈自己了

你不知道

那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子

正是你望子成龙的

            ——母亲

夜

躺下

又起来

不知自己想干什么

灯也不用开

窗外，秋月正朗

桌上放着纸

纸上有笔

心里空荡荡的

写不出那个圆圆的零

推开门

凉意正浓

脚步所到之处

虫儿们的合奏

暂停片刻

走着，走着

我心中的零，终于

        ——渐渐成圆

鱼

一条很肥很肥的鱼

在我的餐桌上

越来越瘦

直到剩下一根鲠骨

躺在盘子里

直直的

一点也不弯

当我的筷子伸向鱼的头颅时

鱼的眼睛眨了一下

鱼心想

完了

这个混蛋

要来

  吃我的思想

诗  人  们

诗人们

都喜欢喝酒

李白斗酒诗百篇

成了他们

如此的理由

喝吧

喝

多喝几杯

醉了

有什么关系

张开嘴

让全世界

和他们

一起

呕

吐——

六    月

六月

我坐在镰柄上

看那些被砍到的麦子

被打成捆儿，装在大车上

运走，剩下的麦茬儿

裸露着伤口

在丰收的背后

呻吟着忧伤

场院上，那金子般的麦粒

随着脱粒机的旋转

高兴得乱蹦，像挣脱了

母亲怀抱的孩子

跳进了欢乐之海……

剩下的麦秸

在场院的一边堆积起来

且越堆越高

当夕阳下山的时候

我就站在这金字塔的尖顶

大叫一声，啊————

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

记    忆

很多的记忆

被大脑锁进了抽屉

它不把钥匙给我

说是它的财富，我只好

去梦里做贼，潜入

那座复杂的城市

在它迷宫似的街道

盗窃一些模糊的影子

或者，终于

瞄准了一个院落

翻越了一道高墙

找到了一间密室

钻进了一扇小窗

发现了那个柜子

看见了那个抽屉

锁已锈迹斑斑

钥匙就挂在旁边

将钥匙插进那锁孔

使劲一转——

突然，警报响起

我被一只漆黑的大手抓住

    又一次被扔出了梦之外——

我们是盘古氏

我们是盘古氏

大海的潮汐

是我们心脏的跳动

看不见的动脉在天上

是高空的槽和低空的槽

看得见的静脉在流淌

是地上的河与地下的河

我们的肉体是陆地

山脉是我们凸起的骨骼

我们的呼吸是风

吹向东西南北

我们愉快

它也很温柔

我们愤怒

它就聚集成热带风暴

席卷沿海的乡村与城市

那太阳是我们的灵魂

月亮是我们的梦幻

漫天的星星

是我们的胡思乱想

有时很深刻

让上帝也伤透脑筋

也有时会浮浅得可笑

像个白痴

      在皱眉

“不！”

在爱上你的美丽之前

也爱上过一个不美丽的女孩

和你相比

她愚蠢，呆笨，毫无动人之处

之所以让我倾心

不是她有稻米般的笑和玉米般的哭

是她的双唇的每一次闭合

都会爆发出一个雷鸣般的否定

她有猪一般的食欲，马一般的力量

以及牦牛一般的脾气

双手夹在两腿之间

双唇紧闭如一道铁门

把自己闷在里面宁肯窒息而死

也不接受我的呼吸

攀到高崖上去向我示威

让天顶上又滚过一串闷雷

那女孩用她的“不！”

击溃了我全部的骄傲

那女孩（早已另有所属）

用她的“不！”

让我懂得了许多事

同    桌

听老狼的歌

想大灰狼的故事

那时

我们都是5分的绵羊

你更多一点

雪花膏的味道

性别的墙很厚

但窗纸很薄

考场上

我透过手指缝

数你鼻尖上的汗

那次扫除

你擦里面的玻璃

我擦外面的玻璃

我们的目光

有过片刻的凝视

恐龙的灭绝

三叠纪是一些寂寞的日子

地上没有草，植物也不开花

恐龙们伸着长长的脖子

缓慢地移动着身体

一串闷雷似的吼叫

让沉寂的大地微微震动

扬起一层细细的尘土

白垩纪，草儿长出来

将飞扬的尘土抓住

蔷薇和木兰

让索然无味的地球

变得缤纷而又芬芳

恐龙们的吼叫也变得嘹亮起来

将猫头鹰不祥的哭声淹没

直到灾难像一把巨伞

自 天 而 降

让恐龙变成了永久的历史

钢    铁

愿钢铁

这物质世界里最朴实最牢固的部分

在我的生命中构成骨架

支撑起我全部的思想和感情

成为宇宙中最宏伟，最辉煌的建筑

早晨，钢铁厂的钟声

击碎我的梦幻

我冰冷的思想与炽热的情感一同觉醒

如同两列火车

从不同的方向沿着相同的轨道驶来

最终在一个路口

相遇，巨雷轰鸣，惊天动地

整个城市也随之摇晃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如一把利剑刺入我心脏

太阳正在升起

将我的背影，照耀得鲜血淋漓……

训    子

生活中有许多的禁区

千万不要去随意地闯荡

江湖上的船，不知什么时候

就会触礁倾覆，在风浪中

上演虽然离奇

但却极为凶险的故事

不要怪母亲的唠叨

不要不听老师的教诲

不要一出学校，就去马路上逆行

去跨越栏杆，或在禁行区内

    放飞自己的车子——

不要不遵守

这个规章，那个制度

如果去掉这些

    缠绕在你身上的绳子

你就会变成一只

横行霸道的螃蟹

把这个世界弄得天翻地覆

    那

  还

  了

  得

地球倒计时

从原子弹产生那天起

地球有了倒计时

白天

雨下得很大

刹车失灵

睡眠

遂在午夜以后进行

午夜两点

海湾战争爆发

伊拉克变得非常灿烂

凌晨五点

唐山在地球上消失——

太    阳

太阳

在我们生命的深处

是一条

小小的虫子

但它的每一次蠢动

或许

都会让我们的生命震撼

从午夜开始

他生出许多脚

来搔我们的痒处

于是，我们

便有许多的梦可做

早晨

它生出了翅膀

且非常美丽

我们便从床上爬起

让它载着

去做甜蜜的旅行

拥有太阳

便如同拥有了

一辆美丽的车子

或船，以及无数次

甜蜜的旅行

太阳

飞在天上

是一只美丽的鸟

愿

愿我们的生命

似滚滚长江，源源不断

不是一条人工河流

闸门一关

便挤不出一滴水来

愿我们的生命

上游有高山

下游有平原

中间有无数的支流

不断输入新鲜的血液

不是寂寞的小河

会在深深地峡谷中

突然地消失

愿我们的生命

如大浪淘沙

随意编造三国的故事

不是一潭死水

尽日低唱沉闷的哀曲

愿我们的生命

尽头是大海

不仅有惊涛骇浪

还有热带风暴

让世界更新陈旧的面目

不是大沙漠

让世界死掉了

就永不再醒——

气

深深地吸一口气

然后憋住

关闭你生命中的一切门户

让你的肚腹膨胀

如一面鼓

让你的面部彤红

甚至紫黑

坚持

坚持

……

最后的优胜者

才有权渡过人生

这条湍急的河流

蚊    子

我正专注于

一个动人的故事

可你

却来我的耳边奏琴

如果

你仅仅是奏琴该多好

不仅

不会遭此厄运

还会

给我的故事

添加

一段美好的旋律

可你

偏不满足琴师的工作

而要

在我的腮边打井

我只好

给自己一个嘴巴

让你

夹在我的故事里

做了

蹩脚的标本

塑    像

从生命的河底

抓一把烂泥

塑造我们的形象

我们的手臂

有足够的长度

将泥巴涂满

我们侏儒似的身躯

我们的眼睛有些呆滞

表情也很是古板

姿态谈不上美观

动作更缺少和谐的韵律

然而，当我们

包裹着一身的泥污

站立在河岸上，我们发现

自己竟是如此地真实

盐

大海干锅了

锅底上

是一层厚厚的盐巴

找不到水源

溶解生命的咸苦

终于

我们倒在了盐池里

睡了

尸体或许

永不会腐烂

火星上会有人来

将我们的尸体运走

让他们的生活

变得有一些滋味

倒也是

不错的结局

1 9 9 9

仿佛一队武装警察

从我们的面前

走过去

又走回来

……

来回地巡逻

仿佛在焊接一块

断裂的钢板

不知道

世纪与世纪之间

根本就

不

存

在

裂

缝

天 堂 之 树

在高楼之顶的一间小屋里

伸手去窗外

采摘星星

手臂

又

细

又

长

仿佛高楼之兽的

神奇的触角

要在生命之外

寻找一些美好的感觉

巨大的

天  堂  之  树

茁壮而茂盛

它巨大的树冠

函盖了整个天宇

那些成熟的果子

在遥远的天边坠落

成为我

努力追寻的目标

我的手

在繁枝与密叶间游荡

仿佛一只鸟在树林中愉快地飞翔

一滴滴露珠，玲珑且剔透

让我干枯的手指

在得到了清凉的灌溉之后

如同雨后春笋般奇异地生长

直到接近遥远的天际

那些甜美的果子

我的手掌

这片久旱的土壤

重新变得湿润且柔软

当我再一次

去抚摩自己的身体时

那是怎样的一种舒适与快乐啊

我的手臂兴奋而又激动

脉搏跳动加快了十倍

它有节奏地搅动着银河

让整个世界合着我的心意跳舞

哦，巨大的天堂之树

你所扎根的那片土壤在那里

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

你是否也已感到了寒冷

2 0 0 0

一只鸭子

生出几个蛋来

竟能让全世界都感到兴奋

真是件怪事

仿佛这鸭子不是那鸭子

是天鹅

仿佛这鸭蛋不是那鸭蛋

是凤卵

但即便是天鹅，也不能载着人类

飞离地球，这个被人类糟蹋得已经

不成样子的地方，即便是

凤卵，也不能帮助人类

解决能源短缺，人口过剩

耕地减少，环境恶化

等一系列诸如此类的问题

      更何况，天鹅仅此一只

      凤卵只有三个呢

绕广场一周

      所有的广场

都该有

      相同的样子

      否则

就不是广场

从地球的表面

割下一块方形的皮肉

晒干，垫高，摆平

让所有的建筑物后退

然后，从我们生命的内部

抽出一根细细的肋骨

拉直，再拉长

像一根铁钉

用重锤

狠狠地钉入

广场的眉心，于是

广场有了感觉

它的思想

将由铁钉的长度

和被钉入的深度决定

选取颜色组织图案

构成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来

我们的情绪

都被这面旗帜呼拉拉地左右

兴奋而又激动

但当夜晚来临时

那旗帜随着太阳的熄灭

而缓缓地落入我们的手中

我们的双眉便会渐渐地凝聚

如同两只铁爪攥握

欲将那长长的铁钉拔出

血 流 如 注

将广场染得鲜红

将所有死难者的骸骨堆积起来

在广场的中央

修建一座高高的纪念碑

走近它，我们的脚步

会突然地变得沉重

无论那些死难者的死

是因为天灾，还是人祸

也无论那些死难者的死

与我们密切相关

还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们都会停下脚步，低下头

让眼泪在胸膛中流过

像一条河——

广场

不要随便穿越

更不要任意停留

欲 望 之 火

欲望之火

在我们生命的深处被点燃

当我们睡着

被一个美丽的梦境迷惑

欲望，那个纵火者

一条长着美丽花纹的毒蛇

便从我们微微张开的牙齿之间

钻进我们生命的内部

我们竟然毫无察觉

这条毒虫，拖着

一条长长的导火索，从

钻出我们的喉管之后

到钻出我们的喉管之前

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在我们生命的深处和浅处

到处钻营，且到处煽风点火

使我们失去了太多的水分，增加了

太多的油脂，埋藏下太多的隐患

让我们焦躁不安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

当它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定是邪恶的魔鬼之王交给他的任务

将我们的生命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库

便钻出我们的喉管，打算在跃出

我们唇齿的一瞬之间点火

      然后逃之夭夭，真是恶毒到了极点

        这美丽的虫子——

它身上的花纹很美

它嘴里吐出的烟雾也很美

牧    羊

在风吹草地的境界里

放牧我们的欲望

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

用海洋的腥咸和沙漠的苦涩

刺激我们的情感，于是

我们的喉咙中便有歌声飞出

被盘旋的鹰凖带走——

一支歌，便是一团火

可以溶化天山的积雪和

喜马拉雅山的寒冰

成为我们生命里不尽的水源

我们的欲望在羊们不停的咀嚼里

消磨殆尽，于是，我们便有了

一张和平的面孔，大智若愚

我们的形象，和苏武没有太大的区别

春  天  里

春天里，我们采摘花朵

当我们的手爪

伸向那些植物的枝头时

是否有过些许犹豫

是否会问一问

花朵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与枝头断绝的那一刻

花朵疼还是不疼

和在后来的岁月里

花朵有什么不快

春天的园里

花朵很多很多

以不同的姿态和颜色

使我们的生活美好

向我们展示

来自心灵的故事

但我们只是粗略地一览

从未细心地读过

我们一点也不了解

花朵独特的思想和奇异的情感

更何况，我们在摘下之后

还会百般地蹂躏

用同一双手

风雨中

我看见一支玫瑰

倚着栏杆哭泣

我以为它是因为没有人采摘

而伤心，遂伸出手爪

但只是轻轻地一碰

它便从所倚着的栏杆上滑落下来

躺倒在路边，竟然是

不知那家公子或小姐

随意摘下又随意抛弃的

不幸的一支

我拾起这玫瑰

站立在风雨之中

不知何去何从，我的伞

被一道闪电撕破

又被一阵狂风带走

不知去向

花丛中

风雨里

还有许多正在开放

和还未开放的花朵，是

在等待着我的手儿去采摘么

我所有的勇气

已不剩一丝——

节    日

每一个节日

都带有浓郁的世俗味

我的心被提起来

到嗓子眼儿

我的空中楼阁

建筑在世俗之外

被几片白云托着，虽然

左摇右晃，让我

所有的毛孔都张开

大块大块地吃肉

且忘记那是动物的身体

大碗大碗地喝酒

也不用管肝脏是否能承受

天旋地转，地转天旋

或许是一肚子苦水

或许有一肚子哀愁与怨恨

但让整个世界都来

呕吐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

我点燃了爆竹，让它

送我上天

去过神仙的日子

伸出我们的手

宇宙中

有许多奥秘

如同宝物

吸引着我们的手

我们的手

伸出得越长越好

宇宙中的黑洞与白洞

是宇宙的窗子

通过这窗子

可以了解宇宙之外的事

伸出我们的手

或许可以将飞过的鸟儿抓住

从鸟儿的嘴里

我们或许可以知道得更多

        也许那一扇扇窗子的后面

      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房间

      是专供探险者居住的地方

      但至今还无人能到达

      也因此还只能空空如也

      瞪着黑色或白色的眼睛

请伸长我们的手

      再伸长

      想那些窗子离我们并不遥远

      窗纸也很薄，如蝉之翼

      只要我们的手指轻轻一碰，就可以

      将其捅破，就会有什么光芒，如液体

      从外面流进来，像一首歌

      冲破一个哑人的喉咙

      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徐徐地

      陨落在我们的手里

      宇宙中的奥秘，也包括我们自己

我 的 草 原

听见风声

我心中的茅草便晃动起来

一株草连着一株草

有一片草原在我的生命中起伏

如同海洋

海洋中有鱼群在游行

也如同空中的雁队，从南向北

或从北向南，随季节而变迁

我的草原经历着兴与衰

无人能改变这一切

一条鱼游行在深海里

同一只鸟飞行在高空中的感觉

有什么不同，谁能告诉我

只有人，在天空与海洋之间运动

陆地，不过是一条船而已矣

船，载着我和我的草原

作为一名水手的我

除了随波逐流和见风使舵之外

还能做些什么呢，况且

我早已丢失了自己的羊群……

我 是 李 逵

我是李逵

一股黑色的旋风

从太平洋的某个角落

兴起

巨浪滔天

让所有的船只退避

躲在海湾里发抖

否则

就让它粉身碎骨

葬身于鱼腹

把那些孤独与寂寞

吞进又吐出

如同儿戏

我来自赤道

地球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产生于地球的某一次

幸奋和激动

以及太阳的某一次愤怒

赤道断裂了

我从裂缝中钻出来

一转身

便成了最强劲的风暴

让大海变形

让所有的鱼群

改变游行的路线

让海底的怪兽

到海面上潇洒一回

没人敢惹

住在沿海的人们

也许要遭殃了

谁让我被推选为邪恶之首

一条黑色的龙

和一条白色的龙

没什么两样

当闪电撕破云层

巨雷滚过天顶

火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

突然腾空而起

逐渐蔓延至整个世界

太阳在空中迷失

被我装入口袋

月亮和星星

是我意外的收获

我是李逵

当我抡起板斧

问谁能阻挡我的道路

什么张龙赵虎

王朝马汉

看我运斤成风——

砍去他们的头颅

如同掸去身上的尘土

飞檐走壁，拔树倒屋

不过我全部本领中

极微末的一部分

李鬼，你发什么抖

我是真正的李逵

来自地球之上

也来自宇宙之外

是最黑的那个黑洞里

飞出的虫子

我的母亲

已落入虎口

我已是没有牵挂的孤身

问天下的英雄

谁能夺去我手中的双斧

我便随了他去

上水泊梁山

再做一回好汉

并且  永  不  招  安

天 上 的 云

天上的云，有时

是最最温柔的动物

看，那片白色的

它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或许是

累了，在休息，或许

是睡了，闭着眼，张着嘴

在梦中，吞吐着太阳，或许

是死了，连梦也没有

或许，到底是什么动物

我们谁也说不清

有时，我们觉得很确定

但不知是谁，或许

就是我们自己的某个动作

些微地变换了一下体态

便触动了它的机关

他就开始变形

让我们推翻旧的判断

构思新的作品

但也有时，并不是这样

你看，那片云

睡醒了

脱去了白色的袍子

穿上了黑色的制服

向我们压过来

仿佛是一只巨兽

也许是做了个噩梦

破坏了它的情绪

嘴里说的不是语言

是恶毒的闪电

肮脏的雷鸣

风，让我们如飞旋之蓬

雨，又让我们如落汤之鸡

如果不是准备好了一顶铁帽

我们的头骨

还会如街灯一样破碎

冰雹如鸡蛋

孵化出许多悲哀

堆积在路边，不知是谁之罪

这时

它是如此凶残

游褒禅山记

同性恋者

王安石

领导着我们

  去游褒禅山

告诉我们

山真正的名字

花是什么，生物学家

会给出最确切的答案

让我们顷刻之间

都有点佛洛依德起来

把世界上的一切

都与女人扯在一起

      于是

我们来到前洞

那块仆碑

并没有将我们绊倒

洞很宽阔

但很浅

一侧有泉水流出

记游的人很多

涂满了洞壁

普希金和莎士比亚

竟然也有他们的名字

而且相当地耀眼

怪不得慧褒和尚

来到这里就不愿再走

死后也葬在这里

可谓执着而又专一

这洞中的磐石

定是他打坐的地方

看那上面的臀印

可知其功力之深

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地步

后洞在山的后面

很狭窄且很深

虽好游者不能穷也

我们则不同

有志且有力，且

有足够的照明，走

跟着我们的领导者

去进行一次伟大的探险

路愈进愈险，然而

也愈美，然而

在一个更深的深处

终于，还是有人懈怠了

说再不回去

夫人就要和他离婚了

于是，我们又只好后军变前军

做了懈怠的追随者，其后

王安石揪住他的衣领

罚他去石钟山写游记

我    们

我们也许

曾是天上的云彩

一脚踏空了方位

才变成了人

我们爬行

在幽深的谷底

终于，在两峰之下

发现，这世界并不是

地狱，于是

我们抢占山头

占了这个

又去抢那个

虽然有太多的不如意

但并不因此而诅咒人生

因为母亲

更偏爱弱者

只是在长大之后

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我们才说

这真是一个

冷酷的世界

此时，或许早已是

  满身伤痕……

天 空 之 外

天空之外

或许除了飞行的石头

再不会有任何东西

但尽管如此

宇宙还是神秘

那些飞行的石头

没有翅膀，是谁

将他们孤注一掷的呢

更何况

他们永不会落下

而且，他们当中的许多

还闪着璀璨的光呢

更何况

许多的解释

都不如不解释更好

关  于  龙

也许

在最初的人类产生的时候

恐龙并没有灭绝

剩下不多的几只

居住在深山与深水之中

是白垩纪那场浩劫的幸存者

该是被重点保护的动物

然而，这些幸存者

竟然再一次繁衍壮大起来

大有东山再起和卷土重来之势

它们独霸一方，兴风作浪

并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地

让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

于是人类决定

杀死它们，一个不留

恐龙，这些头小体大的蠢物

空有一身的力气

怎么斗得过人类，这些

行动敏捷，耳聪目明，心智

灵巧的猴子，灭绝

是其不可避免的运命

然而

人类在杀死了恐龙之后发现

恐龙，不过是对人类生活构成威胁的

许许多多龙类中的一种

天是龙，地也是龙

水是龙，火也是龙，而且

这些龙，比恐龙更具破坏力

决不是用一些小手段便可以制服的动物

在经过无数次的努力之后

人类屈服了，于是

神话龙，供奉龙，并做了龙的子孙

且以此为荣耀，美其名曰

  龙  的  文  化

…………………………

摆在博物馆里的那几块化石

说明不了历史

小    鸟

也许

从今天开始

我的每一个梦里

都会有一片白云飞过

那是因为你

我的小鸟

谁让你穿了

一件白色的羽衣呢

当你飞过我的身边

真想用我细细的手指

摩拂你白色的羽毛

像夏夜里

吹过一阵清凉的风

我的小鸟

你的肌肤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着的

    松软且肥沃的土壤吧

但我是一具铁铸的铧犁

怕我太硬的手指

会让你的肌肤受伤

会让你流出乳白色的血液

我的小鸟

就趁着现在

来我的肩头驻足吧

趁着这秋天

已不是耕作的季节

登  太  行

山有凸起的胸脯

和弓形的脊背

当我们从上面爬过时

感觉得到

山起伏的呼吸

和跌宕的心跳

没有谁的脚跟

比山站得更稳妥

当我们站在山的肩头时

山的身子一动不动

只是我们的感情有一些轻浮

身子禁不住风吹

想随着白云走

去过神仙的日子

但愚公来了

带着他的子与孙

要用铁镐和箩筐

将门前的大山挖走

他们从大山的脚下挖起

让山疼痛得直叫

我们的思想刚把身子站稳

就让山从他的肩头

将我们摔下来

我们掉下了悬崖

摔得

  粉  身  碎  骨

  …………………

二 十 世 纪

这家伙早该死了

何必要等

等1999

一队德国鬼子

将其押赴刑场

去执行枪决呢

但要记住

即便子弹从头顶

打穿至脚底

或从胸膛钻入

  再从后背钻出

它还是不会死

穿上件新衣

换一个新的名字

就等于是一出新戏

当演员们都粉墨登场

他所扮演的

也还是那个老角色

并且

还要将这出戏

再演一百年

走 过 沼 泽

对面立着牌子

说

一直朝前走

不要向两边看

否则

你将融化在泥浆里

于是，我们改变了

左顾右盼的毛病

走惯了歪门邪道的脚

变得又正又直

不偏，不倚

可谓绝对的中庸

即便没读过四书五经

但仅此一遭

便精通为专家

泥已没过我们的脖颈

诗    人

有道诗不厌狂

因此

诗人们便自吹自擂起来

李白没有翅膀

却说自己是鲲鹏

自制了飞机

还要酒后驾驶

结果在路边散了架

还撞死了很多人

杜甫个子很矮

却说自己是泰岱

结果从自己的脑门上摔下来

那几道深深的皱纹

并没起到保护的作用

只是将其摔得更惨

白居易谦虚了一点

说自己是荒原上的草

但要“野火烧不尽”

又谈何容易

最终也只好去天涯沦落

将自己浸泡在自己的泪里……

正     月

正月里

我的头发疯长

岂止三千丈

且如雪

不亚于李太白

理发师来了

很像是个刽子手

我的舅舅死了

就在昨天

剪不断，理还乱

我的愁绪装满了我的船

我的船翻了，倒扣在水里

像是一只死去的蚱蜢

正月

该死的日子

且 去 大 便

风

从火葬场那边吹过来

空气里有死人味儿

是谁的肉体

在焚尸炉里燃烧

化成的烟雾

正从我的窗前飞过

  我耸了耸鼻子

    遂奔向了厕所——

文    化

  一条活泼的小溪

  停止了歌唱

  玩儿起了深沉

  一个天真的孩子

  有了张成人的面孔

    别理我，烦着呢

  无数张嘴

  吻红了一个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