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灶残存话煎熬

锅灶残存话煎熬
文：周国顺（修改版）

若有机会造访白果坝大洞，你定会被洞壁间星罗棋布的熬硝遗迹震撼—— 当地人称之为 “硝客建筑群”。主洞与支洞蜿蜒处，大小灶台沿岩壁铺展：单座灶台旁散落着浅褐色硝泥，而成规模的 “建筑群” 少则三五座、多则数十座相连，硝泥堆积如丘陵，几乎将数十米高的洞顶压至弯腰可触。尤其在矮门子一段，硝泥层如凝固的浪涛填满洞底，昔日二十米高的穹顶如今只剩米余空隙，足见当年熬硝业的磅礴规模。

这灶台多呈圆形，直径1.5 至 3 米不等，依地势垒砌：平地处灶台半人高，石墙规整；陡坡处外壁需两米多高石块支撑，粗粝的岩缝间仍可见胶泥勾缝的痕迹。垒砌一座灶台需数方石料，单人三两日未必能完工。灶台上方的硝池深约五十厘米，池底以糯胶泥夯筑，中央开小孔连通地下圆锥形收液池 —— 两池皆以胶泥封固，历经岁月仍无渗漏，可见古人工艺之精。

硝土采集需寻岩浆水常年滴落的洞壁，硝客将含硝土块放入硝池浸泡搅拌，硝液经小孔流入收液池。判断硝液浓度时，他们会将鸡蛋轻放液面：若蛋身全浮，说明硝浓可熬；若沉底，则需反复淘滤。这看似原始的智慧，恰是古代制硝术的精妙所在。

洞内恒温12℃，硝液无法自然蒸发，故需架锅熬煮。灶台旁的小锅灶以柴火加热，硝客需守着滚沸的硝液调整火候：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待硝液浓稠时滴一滴在石板上，冷却后若成固态结晶，便可知火候已到。此时锅底雪白的硝盐晶体层层凝结，舀出的卤水则可作农田肥料或点制豆腐 —— 一物多用，尽显生存智慧。

熬制的硝盐需进一步加工：以布包裹冲洗，用草木灰吸干水分，再与水胶同煮冷却，最终形成剔透的硝盐块。这些硝曾是黑色炸药的主料，从爆竹、猎枪到开山土炸药，都离不开这洞中生发的“白色火焰”。白果坝大洞绵延数十公里，岩浆水滋养的硝土、平坦的洞底、朝天眼运送的柴火，共同造就了这处隐秘的 “地下硝场”。

最令人唏嘘的是硝客的生存图景：洞内终年漆黑，唯有松明子或桐油灯如豆的微光跳动。没有日光，便无昼夜之分，他们在石笋与硝泥之间，用汗水浇筑着生存的轨迹。传说曾有硝客因私通外界被封洞而葬身于此，如今洞壁脱落的石笋里，竟露出层层硝泥—— 岩浆水凝结的碳酸钙外壳下，藏着几百年前的劳作与悲喜。那些被硝泥覆盖的石钉，究竟见证了多少代硝客的青春？

从记事起，洞内再无熬硝声。当现代火药取代土法硝盐，这处地下工场便如被时光尘封的标本，只余残灶与硝山静默对峙。抚摸着石灶粗糙的表面，仿佛还能触到当年柴火的余温，遂吟一绝：
岔洞纵横路迢迢，硝泥成山谁打造？
无限沧桑埋幽穴，残灶犹话旧时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