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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

编辑:admin 阅读:150 次更新:2024-06-26 举报

  虽说至今不知道大学的校门面朝那边开,可我仍然要固执地说,在哪个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八十年代初期,我真真切切读过“大学”!

  一九七八年夏末,我手攥毕业证,走出彬县中学,告别了学生生涯。背着被褥和高考落榜的愧疚,过黑石崖,跨泾河桥,爬九里坡,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奇埠村。当时,社会上有一个十分响亮的称呼,叫“回乡知青”,我便做了其中之一。实不相瞒,在村里拥有高中文凭的人,寥寥无几。

大学大学

  一九七九年秋,全国教育大普及,村村都要有学校,经小队长推荐,奇埠大队革委会研究决定,让我进入村小任教。真可谓鸿运当头,时代的幸运儿。我们那一届毕业的高中生,当教师的人最多。报酬和生产队的社员一样,记工分。

  当教师毕竟和吆牛犁地不同,事舒服,人体面。大白天教娃娃识字算数忙忙碌碌,晚上闲暇无事,懒觉睡了几天之后,感觉无聊,便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干点啥事。因为人生苦短,青春可不能虚度,混日子可不是乖娃该干的事。干啥呢?当时没有正注意,很迷茫。

  “哥德巴赫猜想”的横空出世,让陈景润的名字宛若一轮太阳照亮了泱泱中华大地!我的个乖乖!既然数学这么伟大,我何不上阵也挑战一下呢!

  于是,翻出学过的课本和我家大嫂从武汉市寄回来的高考复习资料,像猫逮老鼠悄悄然向数学王国进发。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本《中学生数学研究》。其中一篇文章谈到一个命题,叫作“费尔玛猜想”,是世界难题,尚未被人类解开。我便幼稚的遐想,如果把它攻破了,岂不和陈景润齐名,成为普天之下人人皆知的明星!

  想法是多么美好,却忽视了一个铁的现实。我的念书阶段正好是“文革十年”,每周从家里背两次馍,去学校勤工俭学,到生产队帮助农民收庄稼,批林批孔,给臭老九写大字报等等。学业荒废,肚子里根本就没有积攒下几滴墨水。所以苦战半年,某天早晨一觉醒来,突然脑洞大开,我的数学老师刘俊望是天津南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号称彬县数学界的权威。连他都破解不了的难题,我还能逆天不成?!我笑了,笑自己多么滑稽多么无知,太不自量力了。

  经过反思,我发现数学在农村生产生活中的实用性并不大。还是搞文科好。譬如给别人写个请假条,申请书,往来信件,发言稿什么的。容易出成绩,还有成就感。懵懵懂懂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如果把文学比作一个人,那么小说便是它的形体,散文是它的笑脸,杂文是它的牙齿,诗歌则是它的灵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写作练习,我深深的体会到写小说太费时间,写杂文容易惹麻烦,诗歌只有短短几句,三锤两梆子就可完成,还不箍人。

  毕竟是业余营生,跑了多家新华书店上下求索,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诗集。无奈何,只好回头重翻读过的语文课本,照猫画虎,开始创作绝句、律诗,而且产量丰硕,夜夜都是十多首!如此神速,不出三两年,准能把李白杜甫苏东坡之流全部踩在脚下,让其齐刷刷喊我诗爷!

  人在世上,起初有多么狂妄,后来就有多么悲催。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得到一本王力教授的著作:《诗词格律概要》。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原来,古体诗不是一句几个字,一首几句话那么简单。它还讲究押韵、平仄、对仗,还有起承转合等等。我的个娘耶,麻烦事这么多,看来此路也行不通。

  于是乎,又调转方向,学习新诗。研读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臧克家的《有的人》贺敬之的《回延安》柯岩的《周总理,你在哪里》……幼稚的认为,只要激情飞扬,新诗也不难写。便草率地将理想的种子点播在新诗这块田地里,而且几十年无怨无悔!

  经过之后多年的亲身体验,最终才明白,文学创作仅凭勤奋刻苦依然不够。先要认清楚自己的能耐,毕竟是那个特殊时期培养出来的学生,底子薄基础差。尽管折折腾腾好几年,依旧找不到进入诗歌殿堂大门的那把金钥匙。回顾自己的付出,就是烟雾地里吼狼,没有实质性作用。

  一九八二年初《陕西青年》杂志刊登了一则振奋我心的招生广告,立足陕西面向全国,成立“陕西省青年自学函授大学”!这在当时的全国,属于醒来最早的鸟儿。我像孤独的夜行者,突然看到了灯光,那种从心底喷发出来的兴奋,真是难以言表。

  杂志社栽桩承办,邀请省上原任书记省长担任校委会领导,聘请陕师大等名校名师任教。教材有:《中国现代小说散文选读》(上下卷)主编刁汝钧,付主编宋建元雷敢张丕让;《写作概论》(上下卷)主编阎景瀚;《外国诗文选读》(上下卷)主编马家骏;《古代汉语纲要》主编仲春孟夏;《中外作家谈创作》陈痴选编;《实用文写作》郑定于陈惠钦主编;《中国古典诗文选读》朱宝昌主编;《中国古代文论选读》刘泽根张丕让著。胡采还为学员习作集《春芽》写了序言。我和同校同室老师冯晖,经过几夜密谋,达成共识,决定报名参加。(彬旬二县估计只有我们俩个二杆子参加了)15元报名费(最后一年又追加了5元),搁在现在屁都不算,可在当时却成了我的拦路虎。因为报名有时限,磨磨唧唧半月,只好向父母摊牌求助。听了我的叙述,我大开始挠头皮,我娘开始声唤,四目对视,不知如何作答。在一家人温饱尚未解决的情况下,拿出“巨款”打水漂,那一夜全家人都失眠了,辗转反侧如卧针毡。虽然阵痛很艰难,第二天父亲还是明确表态了,拉一袋粮食去张洪镇集市上粜了!

  我这一生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国家领袖,他们能救民于水火;一个是父母亲,他能引领家庭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几十年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奇埠村里,我们家的人才培养比别人家提早了一代人!

  “陕青大”的教学模式是,由教授选编课本,杂志社印刷发给学员,并在《陕西青年》杂志上开设专栏,学员每两月交一次作业,编辑部负责批阅。现任杨凌区作协主席贺绪林,也参加了这第一届的函授学习,因为我在杂志上读到了他诉苦卖惨求助的文章。七八月间,教务处发了一个通知,举办学员作品比赛,希望踊跃参加!看到消息,我心潮澎湃激动不抑,当晚提笔写作了三则散文诗,取名:牧羊短曲。还模仿鲁迅茅盾巴金等名家的作法,给自己起了个笔名:蒙濛。然后,公公正正抄写在稿纸上,花了一毛钱。(信封二分、邮票八分)投进香庙邮电所那个绿色的邮箱里。

  作业交出之后,天天开始期盼能快速传回好消息。有时冷静下来,理智也提醒自己,肚子里面没有硬货,成功率肯定不会太大。因为那时候,投稿三个月才见分晓,随着时光流逝,此事也慢慢降温抛到了脑后。

  我家与学校的距离约有三里路程,十几条硷地的落差,中间还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沟壑,竖卧其中。每天来来回回,都是沿着沟边小路弯弯绕。大白天好办,遇到风雨交加的夜晚,几次差点儿将我滑下沟去,送了小命。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份的中旬还是下旬,我已不记得了。从学校回家的途中,去硷地里解手,看到一张不知道是何人失手遗落的报纸,来了精神,便弯腰捡起。这大概是文化人的通病吧?这不看没有关系,一看却让我心跳突然加速,血压快速飙升,只觉得眼前一黑,作点儿摔倒。

  该报便是大名鼎鼎的《人民日报》,在第四版最下边的角落里,豁然刊登着《陕西青年》第十二期目录“学员习作专号”。小说栏目的第一篇是“我的嫂子,散文栏目的第一篇便是我的“牧羊短曲”!兴奋让我不能自控,手抖腿颤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瘫坐在椅子上,面如土色。老娘吓坏了,扑上来抓住我摇晃,问:“病了吗?!”我尽力平复情绪,挣扎着摇头摆手“没事,好着哩。让我缓一缓。”经过了这一次的洗礼,我才明白兴奋着实能要人命。范进中举没有哄人。

  大约二十几年后,在旬邑参加某位亲戚的婚礼,有个男人得知我的大名后,上前拉住我的手激动的说:“当年看你的短文,我也兴奋了多半月。”天啦!这尘世之上傻子真不是我一个!

  经过一九八三年的刻苦学习,写作水平有了很大提升。一九八四年便把几首小诗推上了《陕西日报》《陕西农民报》《陕西科技报》等。

  在“陕青大”学习其间,还结交了一位同学,名叫王腊波,湖北省新洲县人。平日里多有书信往来,相互鼓励,他进步很快,九十年代前,在省市报刊发表了二十余首诗,被县文化馆录用,一时传为佳话,让我羡慕不已。

  我的四舅曾在新华社西安分社给大记者们开过车,得知我参加函授学习,便指点迷津。八四年春天,我背了一纸箱黄元帅苹果,怀揣一颗虔诚的心,搭乘旬邑县的班车,一路东行至五一停车场,寻寻觅觅走进南门外的红缨路38号,受到了编辑常扬老师的热情接待。不但炒了一桌子好菜,晚上还邀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也就是《陕西青年》编辑部参观。也许是还没有上楼梯的习惯,也许是黑灯瞎火,途中“咯登”一下,我被跘倒,双膝跪下,真真切切拜倒在了缪斯脚下,一辈子再也没有爬起!

  “陕青大”第一届三年函授期满,我感觉头脑里依旧空空如也,理应乘胜追击,继续学习。

  恰好此时,我又从北京《诗刊》看到了一则喜讯,成立“诗刊社全国青年诗人刊授学院”。主编邹狄帆任院长,艾青、冯至、朱子奇、严辰、张光年、臧克家以及李瑛、柯岩、邵燕祥等著名诗人都亲自任学院的校务委员。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在北京举行了开学典礼。肖华、赵朴初发来贺信,贺敬之出席讲话。具体操作是:创办內部刊物《未名诗人》,聘请全国知名诗人或学者担任指导老师。我的指导老师是孙葳。后来得知学员也可以点名自选指导老师。对我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至于25元学费么,还是老方子,从囤里挖一袋粮食拉到张洪镇集市上去粜。

  校务处规定,学员每两个月交一次作业,我可不吃这一套,月月都交。孙葳老师是个认真负责的热心肠,每一首诗都用毛笔批阅,还选了三首向教务处推荐,希望能在《未名诗人》上发表。岂知世事难料,至一年学习期满,也未见刊发。

  参加第一届学习的陕西学员很多,有一个名叫王渊平的诗写的很好,若干年后,我看到一则消息,他出版了长篇小说,还担任了长安县作协主席,太有出息了。我为他所取得的成绩高兴,也为能和他同学深感自豪。

  和我同校同室的冯晖老师没有参加《诗刊》学习。原因很简单,他对诗歌兴趣不大。而“陕青大”十本教材,已经足够他去啃多年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不但因此“陕青大”函授将自己的身份由民办转成了公办,退休后的几十万字的小说散文发表,还在旬邑县闹出了一个不小的地震!

  为了配合刊授学习,我和冯晖、本村同学李应民每人每年各订一份文学刊物,有《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当代》《十月》《延河》《长安》等等。

  夜夜苦读到零时,受到了校长王文清老师的批评:“你干私活,咋能浪费公家的电费呢”?!闻此言,我羞愧难当,立马拉灭电灯,点燃了我的煤油灯。

  《未名诗人》刊授版,內容设置非常科学,有十几个栏目之多,拿出三分之一多的版面,刊登学员的习作和指导老师的点评。诗人王燕生创作的《写诗十二忌》经过反复阅读,让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终于拿到了打开诗国大门的钥匙。而我最喜爱的诗人有张志民、孙静轩、雁翼、公刘、流沙河、杨牧、周涛、子页以及我的高中同学田玉川等等。

  时光荏苒,一年十二个月很快就结束了。尽管学院鼓励学员再接再厉继续参加第二届刊授学习。此一时彼一时,现实很残酷。以前有父亲折风挡雨,后来他已病入膏肓,我也娶妻生子,虽无人推举,男子汉大丈夫也该出山担当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25元学费,现在听起来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在当时却成了横在我面前的喜玛拉雅山!退一步说,刊授是个人私活,不是家庭生活全盘考虑的首要任务。我的刊授大学止此停步,不得不划上一个小小的句号。虽然留下了遗憾,可我却很知足。和我同时代的“回乡知青”,有多少人能幸运的参加两次(函)刊授学习呢?!

  啊!我的大学!我终生难忘的(函)刊授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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