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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风铃

作者:欧君武 阅读:143 次更新:2024-06-05 举报

别样风铃

欧君武(苗族)

 

距离我家不远米的地方,是一条大街,大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长青北街。整条街横穿县城,约有两千来米长。街道两旁除了几家机关单位外,其余的房子一楼都被主人改装成了门面店铺,经营服装的、经营药品的、经营小吃的、经营美发的、经营文具的,同时还有县里独一无二的劳务市场,来到这条街,可以满足人们的所有需求。对于县城来说,这算是一条标准的商业街,平时里是比较繁华的。

县城的主体大街共有六条,呈三纵三横布局,纵的取名叫做路,三条分别叫做天佑西路、天佑中路、天佑东路,横的取名叫做街,三条分别叫做长青北街、长青中街、长青南街。六条大道硬生生地将县城区域分成了十六个板块。听城里的老人们说起,当他们的老祖还在世的时候,曾有一位高深莫测的风水先生仙游路过。风水先生当时站在县城的西山之巅,白发白胡以及一身白袍随风飘舞,简直就是神仙下凡。风水先生俯看整座小城三天三夜,最后告诉城里人,说这座城原本就是上天布下的一盘棋局。具体棋局如何走向,风水先生没有留下任何预言。而生活在城里的人们,换了一代又一代,渐渐地后人们几乎都淡忘了县城与棋局的传说。

从我家书房的窗户刚好将半截长青北街的街景尽收眼底。闲时没事的时候,我爱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窗前,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街。春去秋来,街面上有的店铺换了好几拨主人,有的门头一年前还是嫩绿色的,一年后却换成了天蓝色的或是淡黄色的,有的门面一年前还是卖时装的,一年后却变成了饮料店。不管门面如何变换,但这条街上的行人依旧如潮,处处仍然充盈着人间烟火气息。

而在这条街上,有一个不起眼的路边小摊,点缀在两幢大楼之间的狭小空地上,面积不过五个平方。小摊非常简易,一个帐篷、一张条柜、一把椅子、一张小桌。条柜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工具。小摊主要的业务是修锁配钥匙,同时兼营着修鞋、修伞和给自行车补胎打气。小摊每天早上八点开张、晚上八点打烊,不管有客无客,风雨无阻,从不间歇。小摊的棚架上挂着一串风铃,每天都能听到风铃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小摊顺着风,一直飘到我的家里书房的窗口。我常常发现,没有客人和生意的时候,小摊主人便一个人呆呆地听着风铃入神,好像风铃里收藏着一段故事,摊主只要没事都要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小摊主人非常和善,只要有人从他的摊前路过,他都会微笑着与行人打着招呼,一切完全与自己的生意无关。每次我路过他的小摊时,他也是如此。次数多了,我们还成了熟悉的陌生朋友,毕竟我们连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彼此也没有多问,或许我们之间都会认为这一生不会发生什么业务往来,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不为过。                                                                           

2022年的唯一的一场雪刚刚消融的时候,女儿便踏着街面上清澈的雪水回来了。女儿在另一个城市读书,一年也就回家两个假期。因女儿没有事先说定具体到家日期,当听到敲门声音,妻子以为是自己网淘的包裹到了,激动地打开大门。可门口出现的却是女儿那张久违的脸。妻子很惊讶,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来,女儿回家时间是乎在她的意料之外。

妻子问,怎么不自己开门?

女儿说,妈,我的钥匙丢了。

女儿回家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但高兴的热度仍然覆盖不了妻子的气场,还是让她开启了唠叨模式。我的姑奶奶,钥匙又丢了?我们每人只有一把,你怎么不小心点呢,总是丢三落四的,和你爸一个样子,我们家优秀的基因你却没有遗传过来,尽是挑捡短处继承。家里的钥匙都让你弄丢了三把。不要嫌我啰嗦,如果不随时提醒提醒你,你是不长记性的。唉,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实在不行,就让你爸去重新买一个新锁换了吧,反正钥匙丢了几把,老锁也不安全了。前些天,我听说对面街的王阿姨家又被小偷光顾了一次。王阿姨的老公,也就是那个李叔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丢三落四的,经常不知道自己的钥匙被随手放在哪里。大家都说是小偷因为捡到她家钥匙,轻而易举地光顾了几次,还把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都顺走了。你说钥匙丢了,有多么严重、有多么可怕?都到年关了,得防着小偷呵。

妻子的数落,女儿不知所措,只好吐着舌头,装着一脸无辜的样子。不说别的,妻子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有招数,特别会抓住每一个场景教育的机会,此时正一本正经地以鲜活的案例教育女儿丢钥匙的事。同时顺带着把我和王阿姨家的李叔一并纳入了教育题材,而且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在我认识的同事和朋友的所有夫人当中,她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想转移一下话题,让女儿从尴尬中走出来。便问,被盗的那个王阿姨家,是不是在对面巷子口卖卷粉的那个?

妻子说,除了她还会是哪个?

我说,王阿姨家做的卷粉好吃着呢。

妻子说,卷粉再好吃,也不能防盗呀。

我只好说,夫人的判断就是英明。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回答了,因为天聊着聊着就死了,再说下去,后果会严重。

其实这条街早就听人们说过,王阿姨年轻的时候卷粉做得非常好吃,手艺超凡脱俗,只要经过她的手后,卷粉如同被赋于了灵魂,让人们吃得停不下口来。在县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人们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做卷粉西施,名声传得很远。好些外省客人特意自驾车奔赴千里,就是为尝一口王阿姨做的卷粉。近几年上了些年纪的王阿姨却迷恋上了麻将,每晚都要去麻将馆好好地过把瘾,三更半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卷粉备料的事儿,全部让李叔一个人全包了,每天早上王阿姨则去粉摊站站台面,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人们看到,王阿姨牌的卷粉,仍是由王阿姨亲手制作,货真价实。有一次半夜,李叔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进家,他以为是王阿姨打牌回来,便继续睡去。谁知道王阿姨天亮回家时,看到大门敞开,才知道又有小偷来了。后来清点,放在客厅里的几千元现金却成了小偷半夜辛苦的酬劳。为了这件事,王阿姨和她老公李叔,还相互埋怨了一段时间。王阿姨责怪李叔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连家里进了小偷都分不清楚。李叔也没落下话头,说王阿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败家的主,一定与小偷是一伙的,专门坑自家。

闲聊时只要谈论这个事,就有人说,现在的小偷也是有一定职业水准的,都能预测王阿姨什么时候回家。也有人说,现在小偷是团伙作案,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监视主人,有人负责具体实施,只要被他们盯上的重点对象,主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不得不说,世间之大,龙行龙的规则,鼠走鼠的套路。唯有小心,方可太平。

不能因为丢了一把钥匙,就弄得一家人都不开心吧,而且女儿刚到家呢。古话有道,家和万事兴。

我说,钥匙丢了就丢了吧,女儿刚回到家,不要念叨了,我去找修锁师傅再配几把钥匙便是。

妻子说,你就知道做老好人,再不唠叨女儿几句,她怎么成长,以后她要独自行走的路很长,困难和问题还多着昵。还有,现在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的,你去哪里找修锁师傅配钥匙?不会是在网上请人配钥匙吧。

我说,怎么能在网上请人配钥匙呢,如果遇上有歹意的坏人,他们把客户的信息卖给了小偷,小偷就可以拿着钥匙清样,顺着留下的收件地址,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一桩任务。这种傻事,我是不会做的。

妻子说,那我不管了,你答应女儿的事,自己想办法去完成。

我说,既然答应了的事,会一定能够办到。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配钥匙的地点,就是出门转几个弯的长青北街上,平时那个不起眼的小摊。每次路过,小摊师傅都会热情地招呼一下,是时候试试他的手艺了。我这样想的时候,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只是配几把钥匙而已,按每把两元计算,也就是几元钱的买卖,搞得自己好像要照顾小摊师傅天大的生意似的。

中午饭后,我带着自己的那把钥匙出门。从家的书房窗口到小摊之间直线距离也就五百来米,但要去小摊的路则需绕过几个小区,左拐右转,如走迷宫一样。来到小摊时,小摊师傅看到有人,依旧抬起头,一副和善的脸上顿时盛开着笑容。

小摊师傅招呼着,你好。

我说,师傅好。

小摊师傅打完招呼,继续埋头在吃饭。保温饭盒里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在小摊师傅对面的小凳子坐下。

见我坐下,小摊师傅再次抬起头,热情地问道,小兄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说,想请师傅帮忙配几把钥匙。

小摊师傅听到我要配钥匙,立即放下饭盒。

我说,师傅先吃饭吧,不然饭凉了不好,我坐着等等便是。

师傅说,哪有让客人等呢,而且每个来配钥匙的客人都是等着急用的。

我说,师傅先把饭吃了吧,我不着急。都说人有三急,吃饭为大,何况自古就有民以食为天之说,还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的呢。

小摊师傅说,还是小兄弟明事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继续埋头吃饭。小摊师傅吃得很香,他那副吃劲让人看了都能产生食欲。

我好奇地问,师傅每天都是家里人送的饭么?

小摊师傅笑着说,是呵,每天都是妻子负责我的后勤保障。今天的饭菜是妻子做好后,由女儿送过来的。女儿昨天大学放假回家,今天就被抓了壮丁。由于我们家住在长青南街与天佑东路之间,距离这儿有点远,每次都需要用保温饭盒打包。真的感谢家里的贤内助呵。

我说,师傅真有福气。

小摊师傅说,也许是上天亏欠了我的一条腿后,在亲情上给我予以弥补吧。说罢,小摊师傅便将那只瘸了的腿向前伸了伸,然后站了起来,一瘸一跛的地走向椅子后的小桌子,准备把空饭盒放到小桌子上。

我说,我帮你放过去吧。

小摊师傅说,不用客气,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这里距离不远,不费劲。我每天都能从家到这里往返走着呢。

我是第一次知道小摊师傅是个瘸子。以前每次路过摊位时,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的,而且一脸乐呵呵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次亲眼所见,谁会猜测到他是一个瘸子呢。真是人生不易呵,连一个瘸子都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活,大家作为正常人,谁还有理由长吁短叹,抱怨生活的不公呢?

我问,师傅,你的小摊应该有些年月了吧?我搬到这里居住都有十几年了,刚来时,就看到你的小摊已是这般模样。

小摊师傅皱了皱眉,思考片刻说,算起来,应该有四十二年的历史了。

我问,当时你怎么想到要经营这个小摊呢?

小摊师傅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一个残疾人员,能够经营这样一个小摊,做点小本生意,凭借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和一家人,还有什么奢求呢?况且自从经营以来国家还免了摊位的一切费用,我很知足了。

我问,师傅的腿是怎么爱伤的呢?刚问完就后悔了,这也许是小摊师傅的痛处,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轻易去揭他的伤疤呢。

小摊师傅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身上的伤与心上的痛,都已经被时间的医生给治愈了,你想知道,说说也无妨。

我说,这样冒昧地问你,非常对不住师傅。

小摊师傅说,无妨无妨。并从条柜上拿过保温水杯,呷了一口水。便介绍说,我是一名退伍老兵,参加过对越战争。当年就是在参加对越战争时,我的左边小腿被敌人的子弹给射穿了,因此落下了残疾,走路时都是一瘸一跛的。因为受伤,提前下了火红,在后方养病,再后来,那场战争还没有结束,我就退伍回家了。开始时,我也接受不了残疾的事实,后来慢慢就想通了,残疾就残疾吧,总比别人把命丢在战场上强。退伍后因小腿受伤不能干重活,经社区介绍,我便向当时在这里摆摊修锁的陈师傅拜师学艺。师傅是个独居老人,便认我为干儿子,同时将一身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多年以后,陈师傅离世,我就继承了师傅的遗愿,在这长青北街上,经营这个小摊为生。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十年来,小摊配出的钥匙接近三十万把,解决了成千上万户的困难。如果把所配的钥匙直线铺起来话,都能有六条天佑中路那么长。

我说,师傅为城里人做了那么多好事,自然算是功德一件。

小摊师傅说,这些不提也罢。你不是要配钥匙么,把样匙给我吧。

我将钥匙恭恭敬敬地递给小摊师傅。因为此时,我突然觉得这位不同寻常的师傅非常伟岸,值得尊敬。

在小摊师傅接过钥匙转身的时刻,只要有风拂过,棚架上挂着的风铃瞬间舞动,清脆悦耳的铃声萦绕左右,久久不散。这不就是时时将铃声随风捎到我书房的风铃么?

我抬起头的瞬间,满眼惊讶。我一直以为,小摊的棚架上挂着的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风铃。然而看到的却是棚架上用红绳悬挂着两片形状怪异的铜质块片,样子有点像古时的刀形钱币,又有点像其它什么,我一时描述不出来。只要风动,两片怪异铜块就相互碰撞,便发出了清脆悦耳之声。

我也看得入神。

小摊师傅见状笑了笑。

我说,以前听到铃声时,我还以为师傅这里挂着的是风铃呢,谁知却是这串怪异的铜片。

小摊师傅说,别看它们形状奇异,可都是宝贝呢。

我说,我从没见过,这种异形铜片是何种宝贝?

小摊师傅说,这是古代铜锁的钥匙,现在这种锁都快要失传了,你说宝贵不宝贵?他边回答边操作机器为我配着钥匙,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完全淹没了铃声之美。

我说,师傅,你家住在长青南街以东,距离这里近两公里远,为何不将小摊移到长青南街家门口去经营呢,每天既可以减少行走之苦,又可以减少家人送饭之累。

小摊师傅听后,直摇头。说,一切皆因挂在那儿的两把铜钥匙呵。

我问,为何?

小摊师傅说,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叫做白芷的小姑娘送来配制的钥匙。姑娘回去后,就一直没来取走,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如果我将小摊搬迁了,姑娘再回来领取,找不着地方了该怎么办?

从小摊师傅的话里,我可听出来了,为信守一个诺言,他一直在此地坚守了二十多年,只为等候那个配制钥匙的白芷小姑娘。

我说,你的坚守,家人同意吗?

小摊师傅说,开始时家里人也认为我的做法固执,后来却一致赞成我做得非常对。为此妻子每天为我送饭,不仅没有丝毫怨气,好多次还在外人面前夸我一言九鼎,说我吐的唾沫都能当着钉子用。做人嘛就应该一诺千金,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我说,师傅为男人长了一把脸,你都成为我学习的楷模了。

小摊师傅笑了笑说,其实男人也没有必要非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可能个个出来都要去拯救地球的。只要能够把每一件别人认为是小事的事,都用心认认真真去做好,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小摊师傅说完,便将配好的三把钥匙递给我。

我接过钥匙,又一次吃惊。小摊师傅特意用精美的铜质材料为我配制了钥匙,每一把被精心打磨得金黄透亮,都能照出人影儿,仿佛每一件都是做工精细的工艺品,让人爱不释手。

我说,师傅有心了,多少钱呢?

小摊师傅说,看来我俩挺聊得来的,不收你的钱了,就算是我俩结个善缘吧。

我感到挺意外,又不知如何回拒小摊师傅的好意,只好带上钥匙,心里一路纠结着回家。

妻子看到精美的钥匙,问道,师傅的手艺真好,在哪儿配的?

我说,就在长青北街上的小摊。

妻子问,贵不贵?多少钱?

我说,小摊师傅说我们聊得来,不肯收我的钱。

妻子说,你怎么不付钱呢,小摊师傅做的可是小本经营,大家都非常很不容易,你这样会让别人看小了的。

我说,那该怎么办才好?

妻子说,亏你还是一个吃公家饭的人,这点事都不会处理。妻子说完,走进厨房里用袋子装着一块腊肉递给我,说道,快给小摊师傅送去,不能让他白干活了。他免费为你配了钥匙,你就回送他一块腊肉,叫做人情礼尚往来。

我接过腊肉,转身又一次出了门。

门里随后传出女儿和妻子的对话。

女儿问,妈,爸爸真的那么笨,连回送点礼物都想不到吗?

妻子得意地说,你爸聪明着呢,不是他想不到,只是他有意让我作主罢了。他这是给我树立充分的权威呀,让我过足当家作主的瘾。每次你看到他在我们面前服服帖帖的,你以为他真的是软弱无能?那是他胸怀宽广,有意让着我们娘俩的,难得他这样有心,像他这样收放自如的男人真的不多。

我听了,笑了笑,知我者莫如妻也。一阵清风吹来,顿时感到手中的腊肉散发的香味里,还蕴藏着人情温暖与世间大爱。

回到小摊处,小摊师傅见到我,问道,小兄弟,难道钥匙配得不合适,打不开门?

我说,不是。

小摊师傅说,那为何返回?

我说,你没有收我的钥匙钱,回家后,被妻子狠狠地训了一顿,说你的小本生意就是为了养家服口,而我却占了你的便宜。特意让我将这块腊送过来,给你赔不是。

我顺手将腊肉放在小摊的条柜上,肉香四溢。

小摊师傅感慨道,小兄弟,难得你也是家有贤妻,我俩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呀。既然来了,我们再唠嗑唠嗑,反正现在也没生意,不耽误你忙活吧?说完,将小凳子递了过来。

我接过凳子与小摊师傅面对面坐下。难得今天是周末,再聊聊也无妨。

悬挂在棚架上的那串特殊的风铃,一直在风中欢呼雀跃,吟唱不停,像是用特别的仪式欢迎我的到来。

我突然来了灵感说,师傅,你给我再讲讲那两把铜钥匙的故事吧。

小摊师傅说,你想听,就给你说道说道。

我说,你先喝口水吧。因为以前在天佑东路的老牌酒坊听人们说书时,说书人在开讲之前,都要先喝一口水,润一润喉嗓,为顺利说书作好铺垫。

小摊师傅喝了一小口水后,说道,准确地说是二十一年前的冬季,冬至的第二天,城里下了一场雪,雪下得纷纷扰扰、飘飘扬扬,是我有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我正在小摊这里,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突然一个却生生的声音响起,师傅,你能帮我配这把钥匙吗?

我抬起头,看到摊前站着一个小姑娘,应该八九岁的样子。全身落满雪花,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刚堆好的雪人。只是头上腾腾地冒头热气。

我说,小姑娘,过来烤烤火吧,先暖和暖和身子。

小姑娘回答说,她不冷。

我一直喊了三遍,小姑娘才过来,也是坐在现在你坐的位置。

我说,配什么样的钥匙?

小姑娘说,这个。并将钥匙递了过来。

我接过一看,第一反应也和你刚看到时一样。好在以前跟陈师傅学艺时,陈师傅说过,不要只是看到现在的钥匙样式单一,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古老钥匙,千奇百怪的,有刀币形状的、有铲子形状的、有钳子形状的、有挖耳勺形状的,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我当时打量了半天,确认是一把古时用的钥匙。

我问,小姑娘,这是你家的钥匙吗?

小姑娘仍然却生生地说,是她家大门的钥匙,一直还在使用。父母生前说过,我家的房子可老了,就连大门上的那把锁都用了几百年。前些日子父母在城外的大河上过渡时,双双落水受了惊吓并染上严重风寒,先后于几天前去世了,他们随身所带的钥匙也丢失在河里,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把。我想再配一把以备紧急之用。本来我想将锁一并带来的,但锁被固定在大门上了,只能将钥匙给你。师傅,你能照着样子配制吗?

我说,能。但配制这种钥匙的材料缺乏,我需要找一找,要配制好至少用两天的时间。

小姑娘说,没问题,那两天后我再来取。

小姑娘交待完毕,抖了抖身上的雪,起身要走。

我说,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说,她的名字为白芷,叫她小芷也行。她的父母生前就爱叫她小芷。

然而两天后,白芷小姑娘却没有来。于是我便把钥匙悬挂在棚架上,希望有一天,白芷小姑娘前来取走。可是这一挂就是二十一年,也不知道小姑娘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摊师傅说完后,又呆呆地看着那串风铃般的钥匙入神,是乎想让钥匙能够给他一点启发。

我说,师傅,你当时没问小姑娘家住在哪里吗?

小摊师傅说,我们作为修锁配钥匙的工匠,怎么能问客户的家庭住址呢?那会对客户造成伤害的。

我听了点点头,又问,这二十多年,你就没有打听白芷小姑娘的情况吗?

小摊师傅说,一直都在不断打听,但从无结果。从长青北街到长青南街,从天佑西路到天佑东路,好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白芷这个小姑娘一样,也不知道这些年小姑娘是福是祸,但愿她一切都好吧。

我说,小姑娘的父母双亡之后,自己又走失二十多年。但愿当年她的家里还有一些长辈陪伴。

小摊师傅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每次看到那两把钥匙,就仿佛看到小姑娘当时前来配制钥匙的模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所以我一直坚持摊位不换,就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再次出现,能够找到地方,并取回她的钥匙。唉,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如果还存在的话,算起来,现在应该约三十岁了,假如出现,都不知道她该长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女大十八变,可能都脱胎换骨了。

小摊师傅说,不讲这些了,现在天气有点冷,你陪我喝一口如何?

我说,行。

小摊师傅便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铁壶和一小包焗盐花生米。先将花生米的包装袋拆开,倒在条柜平铺的报纸上,然后扭开小铁壶,将酒倒在两个纸杯里,酒不多,刚刚倒了两个小半杯。

小摊师傅说,妻子一直不让我喝酒,女儿放假回家后,这个小铁壶装的酒和花生米,是女儿偷偷增加给我的福利,说是天冷了,让我偶尔喝几口可以暖暖身子,但控制了量,一天只能这么多。

我说,俗话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一点没错,既贴心又温暖。

小摊师傅说,这个观点我赞同。

我喝了一口,味道很纯正。

我说,是天佑东路那家老牌酒坊的烧酒吧?

小摊师傅非常吃惊,小兄弟,你这个尝酒的能力,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我说,那家酒坊的烧酒,我喝过多次,味道很好,口留余香。刚才尝了一口,就是那个不能忘怀的味儿。

小摊师傅说,你不去当品酒师,真是可惜了。

我说,让师傅你见笑了。

小摊师傅说,有酒有花生,再来点肉就完美了。说完,转过身,从条柜里抽出补鞋用的割刀,切下两块腊肉,用铁签串上,放在炉火上烤着。木炭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将腊肉烤得直往外冒油,浓浓的香味在风中一阵乱飞。

我俩将花生米塞入口中,然后咬下一口腊肉,再次喝上一口烧酒。那个舒坦劲儿,无法用语言形容。

在小摊处待了近一个小时,准备告辞。

小摊师傅说,小兄弟,拜托你一个事儿。

我说,师傅请讲。

小摊师傅说,我们喝酒的事,千万不能让我妻子知道,不然,以后我的这个福利就被取消了。

我笑着说,男人的秘密,我懂。

回到家,女儿正在帮妻子做家务。见我进门后,女儿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小声说,爸,你出去是不是找人喝酒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女儿说,你身上留下好浓的酒味。

我说,是陪配钥匙的小摊师傅喝了一小杯。

女儿好奇地问,他要做生意,怎么能喝酒呢?

我说,小摊师傅的妻子是一直不让他喝酒的。只是他女儿放假回家后,见天气冷了,就偷偷给他增加了一份私房福利,让他喝一小点暖和身体。他还让我为他保密呢,要是让他的妻子知道了,他的那份福利就泡汤了。

女儿听后悄悄说道,你快去处理一下酒味吧,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我听了很感动,心里在说,小摊师傅呵,难道只有你才有小棉袄吗?

接下来的日子,每次路过小摊时,依旧像往常一样,与小摊师傅打着招呼。如果哪天没有经过那儿,也会在书房的窗口,看一看小摊师傅在做什么样,听一听那个别样的风铃在吟唱。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又是一个周末,我坐在书房的窗前看书时,没有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风铃声,我起身向长青北街熟悉的路段张望,那个小摊依旧还在,小摊师傅依旧还在。我在想,小摊师傅到底怎么了?那个别样的风铃又怎么了?

自从一年前从小摊师傅那里知道风铃的故事后,每天心里或多或少对那个风铃有些关切,有规律的风铃声,能够预报着故事的进展。现在风铃声说没就没了,一时间让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我决定去小摊处看看。

小摊师傅见到我,仍然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着,并将身边的小凳子递了过来,说,坐吧。

我接过凳子,像以前一样坐在他对面。

小摊师傅是乎应该明白我的来意,却依旧明知故问,小兄弟,今天有事么?

我说,师傅,那两把铜质的钥匙呢?今天怎么没有听到它们风铃一样的声音了?

小摊师傅说,昨天它的主人前来取走了。

听到小摊师傅苦苦等了二十多年,他这个有心人终于完成了心愿,我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但也有点担忧。

我说,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白芷吗?

小摊师傅说,怎么可能还是小姑娘呢,白芷现在长成了非常漂亮的女人,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如果她真的还保持着当年小姑娘模样的话,那可成妖精了。我的心脏不好,你不要吓着我。

我进一步解释说,你能确定来取走钥匙的漂亮女人与当年那个小姑娘白芷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就存在问题了,里面可能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如果能让一场阴谋持续了二十多年,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师傅不会是被那个漂亮的女人施了美人计吧?

小摊师傅说,你的担心我不是没有想过,可那漂亮女人千真万确就是当年的小姑娘白芷。我昨天还用手机留下与她的合影照片呢。小摊师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指着最新的一张照片。你看,她嘴角有两个酒窝,眉心有一颗黑志,左耳下有一个胎记,在我记忆中,当年那个小姑娘白芷就是这个样子。酒窝、黑志和胎记是作不了假的。而且女人还重述了当年她来找我配钥匙时的情景,包括那时与我的对话,都和记忆里的是一模一样,一句不差。

我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女人五官精致,确实长得非常漂亮。

我说,她怎么看起来有点像都市里的女人。

小摊师傅说,你真的猜对了,这二十多年里,她就一直在上海生活。

小摊师傅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香烟,取出一支递给我。你看,这是白芷送给我的香烟,说是上海产的,你也抽一支,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我说,我不会抽烟。

小摊师傅说,抽一支不会有事的。

我说,我抽了这支香烟,你就再说说白芷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呗,她应该全都告诉你了。

小摊师傅说,你抽了我就说。边说边给我点上。

我深吸一口,顿时眼泪差点掉了一地。

小摊师傅说,烟酒本应是一家,只要喝酒的人都会抽烟。你喝酒那么豪爽,可抽烟却这么狼狈。好了,也不为难你了,我就把昨天白芷告诉我的事,都给你说说吧。他清了清嗓子,说,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她的父母双亡后,因家里只剩白芷一人,家在上海的外公前来帮忙料理后事。正是白芷小姑娘前来配制钥匙的那天,外婆又从上海打来电话,说是白芷的外祖姥姥突然病重,让外公抓紧回去。白芷刚从我的小摊回到家,外公简单地解释之后,也不管小白芷配钥匙的事了,直接关上家里的电闸,锁上大门,也来不及与左领右舍打过招呼,便带上九岁的白芷就匆匆赶往上海。到了上海两天后,白芷的外祖姥姥也撒手人寰。由于小白芷尚未成年,外公外婆便成了她的监护人,带着她在上海生活。当年白芷的母亲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就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家人所有的宠爱都集于她的一身。自从在大学里认识了来自南方小城的白芷的父亲后,便被白芷的父亲那份憨厚与才华所打动,一下子人生观发生了巨大变化,自此认定只有青山秀水、美丽辽阔的南方才是她放飞梦想的地方。大学毕业后,白芷执意要嫁到南方小城,外公外婆是不同意的,可她却偷偷与白芷的父亲私奔了,两年之后又顺理成章地生下了白芷,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饭,外公外婆再也不好棒打鸳鸯。白芷的父母就这样,在南方这座小城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男人找钱养家,女人相夫教女。然而就在那一年,这对鸳鸯却遭遇了天妒离世,而外祖姥姥也祸不单行。外公外婆就仅剩小白芷这个亲人了,不再让年幼的小白芷回到这个南方小城。于是就发生了两把特殊的钥匙与小摊师傅二十二年等待与守候的故事。

说到这里,小摊师傅再次抽了一支烟,吐着一串串的烟圈,说,好烟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呵,要不你也再来一支?

我说,谢谢师傅了,你继续讲述故事吧。

小摊师傅说,白芷去了上海之后,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慢慢地融入了大都市的生活。她的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时光,都在是上海度过的,当全部学业完成之时,当年的小白芷,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再后来,白芷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嫁入了上海人家,此后,便成了地地道道的都市人。白芷告诉他,离开南方小城的二十多年时光里,南方小城的印象依然在她的心里若即若离。小城里的老宅、小城里的童年,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走进她的梦里。

也就是今年,县城要分步在天佑中路至天佑东路、长青中街至长青南街一带进行行整体提升改造,要对规划范围区内的相关建筑予以拆迁。恰好白芷家的老宅正在这个区域内。白芷通过刷抖音时,看到了南方小城的拆迁补偿公告,在公告中白芷看到了自家老宅的影像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于是她对家人说了,要回小城看一看,顺便把老宅的拆迁补偿款领了。虽然不在小城生活,但对小城是有感情的,自己不能成为钉子户而拖了小城建设的后腿。

回到小城后,白芷找到了当年的老宅,但由于没有开门的钥匙,无法入内。她去拆迁工作组办理老宅确认时,工作人员说她没能提供自己是老宅主人的相关印证材料,也不予认可。那座老宅可是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占地面积几百个平方,拆迁补偿款额都达两百多万元。拆迁工作组的人员提醒说,这么巨大的补偿,一定要慎重对待,担心被冒领了。后来经过多方到老宅实地踏察,又走访了白芷的左邻右舍,据年长的邻居们回忆,当年老宅的主人是有一个叫做白芷的女儿,男女主人去世时,他的岳父还来料理过后事,那时街坊们还一起帮的忙。只是主人的后事办完后小白芷却不见了,应该是被她的外公带到上海了,但是他们离开时没有告诉邻居们。现在回来的白芷女人确实长得与当年的白芷小姑娘很像。大家为此都拿不定主意,有人提议说,既然白芷女人说她是老宅的新主人,那她一定拥有老宅大门的钥匙,只要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就可以确认她是老宅的新主人,因为老宅大门上的锁年代久远,钥匙是造不假的。这个意见居然被所有参加的人一致认可。

再次提到老宅钥匙,因此白芷突然想到了,二十二年前,她曾经在长青北街的修锁小摊配制过钥匙,钥匙一直没有取回。只是二十二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早已物是人非,那个当年的小摊还在吗?当年那个师傅还在吗?

虽然白芷没有报着太大的希望,但还作最后的努力。当她沿着二十二年前的记忆,再次来到长青北街曾经配制钥匙的地点时,看到了当年那个修锁的小摊依旧还在,当年那个配钥匙的师傅依旧还在。就差当年配制的钥匙是否还在了,白芷非常激动,差点哭出声来。

小摊此时没有其他人,小摊师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串别样的风铃出神。

白芷来到小摊前,轻轻地对着师傅说,师傅好。

小摊师傅回过神来,看到摊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本能职业地微笑着回应。

白芷说,师傅还认得我吗?

小摊师傅看了看白芷,说,没记得了。

白芷说,你再仔细看看。

小摊师傅说,你长得太漂亮了,我不好意细看。

白芷听了咯咯地笑。

白芷这一笑,瞬间定格在小摊师傅的脑海里,画面与曾经那个似曾相识的模样进行快速对比。

半刻钟的停顿后,小摊师傅问道,你可是当年那个前来配制一把特别钥匙的小姑娘白芷?

白芷说,是。

小摊师傅说,可把你等回来了。这二十多年你都去了哪里?怎么配了钥匙却没来取走?

白芷便把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小摊师傅说了。

听后,小摊师傅说,你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磨难,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孩子呵。现在你算是过得幸福了,一定要珍惜当下呵。

白芷用力地点了点头,问道,师傅这二十多年,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守着这个摊子呢?

小摊师傅说,你当年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你配的钥匙也没回来领取,我不敢把摊子搬走呵,也不敢轻易改行。担心搬走或改行了,突然哪天你回来想取钥匙,找不到我了该怎么办?你一定会非常着急的。所以我决定用一生守候这个摊子,直到你回来。你看,我不是等到你回来了吗?

小摊师傅从棚架上取下那串特别的风铃,放在白芷手上。说,闺女,你可要拿好了。

白芷听后,一下子内心充满着激动与感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激动的是,自己终于拿到曾经配制的钥匙,老宅的主权再也没有争议了。感恩的是曾经一个素不相识的修锁师傅,为了等待当年那个配钥匙的小姑娘,甘愿守候小摊二十多个春秋,这份承诺与情义,是何等的厚重。

白芷边哭边说,师傅,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是我人生中听过的最温暖的话,我将会一生铭记于心。你用二十二年的坚守,生动地教育了我余生要走好感恩之路。

小摊师傅说,好闺女,不用哭。每一个人的善良都不要辜负,就是最好的感恩。或许你的心中也在为某一个善良而执着地坚守。善良就像一颗种子,只要每一个人都在播种,那世间时时处处都会充满着真香与善美。

白芷说,师傅,我明白了。

白芷用传统的最高礼仪,向小摊师傅深深地鞠三个躬。临走时还从包里取了一条好烟送给小摊师傅,说二十多年守候的恩情,她永生不忘。

说到这里,小摊师傅又取出一支烟准备点上。

小摊师傅说,白芷是个好姑娘,不仅模样长得漂亮,心灵更是长得美丽。

我说,师傅能为一个诺言,坚守了二十多年,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毅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摊师傅说,也许是生长在这座有情有义的城市,这里的山和这里水,孕育了我的这份品性吧。

小摊师傅的话,我深信不疑。

小摊师傅吐了一口烟圈,眼睛一眨一眨的。从他的表情里,我读到另一层意景。他与白芷姑娘的故事应该还没结束。

我说,师傅,后来呢?

小摊师傅说,小兄弟,你怎么知道还有后来?

我说,你的表情告诉我的。

小摊师傅说,是我吐的烟圈?

我说,是你边吐烟圈,边眨眼睛。

小摊师傅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白芷姑娘从我这取走钥匙的第三天,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老屋不用拆了。听说是上面有个大领导来县里视察城市的改造提升工作,说来也巧,他们视察的地点刚好在白芷家老屋附近,当他们发现那栋要拆迁的老屋时,大领导不同意了,当场让县里修改城市的改造提升方案,专门把老屋给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大领导的原话是,这种深深烙印着城市记忆的古建筑,哪个要是给拆了,会成为这座城市历史的罪人。老屋是保留下来了,但大领导有要求,不能让老屋就这样荒废着,要结合城市的特点利用起来,充分发挥老屋的价值。白芷非常高兴,打算将老屋重新维修改造一下,准备经营成古色古香的茶吧,再配一些说书先生,让城市的居民休闲时,可以去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先生说书。你说,在城市深处有一家可以听说书的茶吧,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喜事吧?这样老屋就能与东街的五味酒坊,真正地成为城市的历史地标了,我替白芷姑娘高兴呵!

我说,老屋得到保留,是这座城市之幸,我为城市高兴,更为白芷姑娘高兴。

小摊师傅说,白芷姑娘现在已经开始老屋的维修改造了。

我说,白芷姑娘家在上海,她怎么有精力回来照料老屋茶吧呢?

小摊师傅说,白芷肯定是没有精力回来打理老屋茶吧的,她已经委托了一个团队来负责经营和管理,合同都签了,现在那个团队人员正与她一道,对老屋进行维修改造呢。她为了感谢我,还特意让我成为老屋茶吧的股东之一,不需要我任何出资,每月给我一万元的分红。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我把小摊搬到老屋那里,位置都给我留出来了,白芷姑娘让我平时一边经营自己的小摊,一边帮忙看看茶吧,时不时向她说说老屋茶吧的情况。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哦?

我说,师傅,这当然是好事,也算是白芷姑娘对你这二十多年坚守的回报,恭喜你了。

小摊师傅说,我在想,把小摊摆到老屋门口,帮白芷姑娘盯着茶吧的情况,总觉得自己有点像电视剧《潜伏》里的情报人员一样。

我说,白芷姑娘那样善良,你也希望她好吧?

小摊师傅说,我都认她做干女儿了,当然希望她过得好,也希望她的老屋好,更希望她即将经营的茶吧好。

我说,这就对了,白芷姑娘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了,你就像她的依靠一样,你就把看护她的老屋作为一种责任吧。她每月给你一万元的费用,其实不是分红,而是她对你的感恩。

小摊师傅说,听了小兄弟的一番话,我心里踏实了。我会对她像亲闺女一样的,不负信任。哦,对了,小兄弟。以后我把小摊搬到老屋那边,你有时间记得常来看看我,我们一起聊聊天,一起喝喝酒。

我说,这个承诺,我应了。只是地址我不知道,无法找你。

小摊师傅说,我们不是加了微信么,到时我把位置发给你。

我爽快答应。

是呵,现在我对老屋改为茶吧后的模样,都有一点小期待了。

小摊师傅深吸着烟,同时递给我一支,并为我点上。我也学着小摊师傅的样子,深吸一口,然后仰起头,吐出了一个又圆又大的烟圈。

小摊师傅说,你看,原来你是不会抽烟的,现在都能吐出这样漂亮的烟圈了,看来你适合与我做朋友。

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却又不知道如何作答。

忽有一阵清风吹过,是乎那串别样的风铃,正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铃声,回荡在整个小城的上空。

我突然觉得心胸豁然开阔,仿佛心中有一颗种子正在悦耳的铃声中生根、发芽、快速成长。

 

作者简介:欧君武,苗族,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文艺报》《散文百家》《江河文学》《杉乡文学》《贵州民族报》《黔东南日报》等。有多篇作品入选文集或获奖。出版有散文集《与梦同行》《乡愁光阴》《又见炊烟》。

通联:贵州省榕江县政协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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