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请 客
赵老师退休多年了,一直住在省城。一天,因家中有事,回乡住在了县城的宾馆里。刚落下脚,手机就响了:“喂,你是赵老师吗?我是赵龙啊。听说你来了,我爸请你吃饭啊。你说好吗?”
赵老师是位普通的语文教师,为人正直,不善交接,当然很少有人请他吃饭。赵局长是他的顶头上司,逢年过节他总要去局长家拜访。今天,局长居然放下官架子,请他这个无名小卒,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提起赵局长,过去与他交往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赵局长姓赵名岭,而赵老师姓赵名山,本来两人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只因为两人姓相同,名相近,所以老师们常开玩笑说:“局长和你是哥们吧。岭和山都是山的意思,能不是亲兄弟吗?”赵老师急忙摆手,解释道:“哪里!哪里!无巧不成书,人家那是崇山峻岭,咱这是土堆小丘,岂能相提并论。和人家称兄道弟,对局长来说有损身份,咱可不敢当。”
赵老师的两个儿子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省城,身边没有一个子女。大儿子说:“爸,你调调吧,身边没子女,生病长灾的,谁伺候呀?省城有一所子弟学校需要人。我已经联系好了,你找领导办办吧。”
好吧,赵老师拎着本县的名酒和一些礼物,第一次去了局长家。一进门,局长的眼珠先盯上了他手中的礼物--据说这是他的习惯。赵老师毕恭毕敬地献上礼品,很拘谨地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提出了要求调动的事。局长顿了顿嗓子,拉长了腔调说:“这事可不好办,老教师是不放的,这是局里反复讨论通过的。你就收回这个心吧。”当时,他正是局长的儿子赵龙的班主任,有人劝他说,局长为了他儿子升学当然不放你;也有的说,你送的礼太轻,调动是件大事,得送大礼。赵老师捉摸捉摸同志们的话,觉得不无在理,又硬着头皮接二连三去了几次,但都败兴而归。
有人说,县里有一位老师,就是爱和局长喝酒,喝来喝去,就调到了省城的一所中学,你想调动也得多活动活动,和局长多喝喝酒,交个朋友。赵老师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这却难坏了赵老师:“如果让我构思一篇文章,那是易如反掌;要让我“构思”怎样和局长喝酒,哎呀,真比登天还难!不好交际,这是我生就的本性。没办法,还是送礼吧。”到底送了几次,他也记不清了,反正局长的门,闭着眼也能踏进去。这次,他提着茅台酒和一些贵重礼品--这是他认为最好的礼物了--又踏进了局长的家门。
刚一进门,赵局长就说:“又是为了调动吧,不是说过了吗,咱县的老教师一律不放。” 局长站起来,拍拍赵老师的背,笑着说:“咱是本县的骨干教师,放了你,我就犯错误了。”
赵老师苦笑着说:“局长,过奖了!过奖了!我可当不起。”他瞅着局长,哀求地说:“我的孩子已经给联系好了,只要这头放,那头准收。那头连住的楼房,教学课程,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去人了。局长,当做好事吧!”
局长不耐烦了,坐在椅子上,扭过头去,看着房顶,说:“老赵啊,你看看,本地人有往外调的嘛?再说咱也不能光考虑自己的利益呀,应该想一想革命工作。别再罗嗦了,说不行就是不行!以后别再来了!”
赵老师无趣地走了出来。局长呢,坐在沙发上,屁股连动都没有动,还没等赵老师走出屋门,就听局长不耐烦地说:“真能缠人!这么不懂事!”
…………
“今天,赵局长居然还记的我这位无名小卒啊。” 赵老师一杯茶水还没喝完,赵龙走了进来:“赵老师,咱们去餐厅吧,我父亲等着呢!”亲热地拉起赵老师的手就走了出来。
“你好!你好!你好!……” 赵老师一进餐厅的门,局长赶紧伸出手,和赵老师热情相握,真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局长,让你久等了,抱歉!抱歉!” 赵老师急忙迎上去,弯着腰,双手紧紧握住局长的手,还有点当年见局长时的那种局促情绪。
这是本县档次最高的宾馆,这个宾馆是招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在这里,局长请赵老师吃饭,赵老师自然会感动不已。
就座以后,谈起了家常。局长说:“你胖了,发财发福了。走在大街上,碰个对面恐怕也不敢认你了。”接着又问:“退休后的生活还很充实吧?”
“充实。没事就写篇文章,也算一种乐趣吧。”
“一直住在省城?孩子们对咱怎么样?“
“好。孩子们很孝顺。”赵老师说,“你的赵龙现在是局长了?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又接你的班了。”
“不过是个副的。赶不上你那几个。〃
学生赵龙兴奋地说:“赵老师,你虽然不在这里,咱县里几乎都知道,你的大儿子在省厅工作,据说是厅长;你的老二在北京的大医院是名医。前几天孙县长去北京看病,就是找的你的老二。咱县的人没有不羡慕的。”说着举起了酒杯:“老师,多亏你对我的栽培,学生才有今天。学生敬你三杯,以表敬意吧。”说着走到赵老师跟前,敬了三杯。
酒至半酣,局长站起来,说:“一个‘赵’字掰不开,咱们老兄老弟多年了,应该实实在在。来,老兄敬你三杯。”——是啊,过去同事中的传说现在用上了。
赵老师“慌忙”站起来,说:“哎呀,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怎能上级敬下级呐,还是我敬你三杯吧!”
“哪里!哪里!咱兄弟们还分什么上下吗!喝,喝,喝……”两个人都站起来,共同举杯,也说不上是谁敬谁了。
无意间,赵老师谈到十余年前调动的事,局长不禁脸红起来,极力地回避。赵老师却感激地说:“局长,调动的事多亏你呀!要不然——”
“别说了!别说了 !那是过去的事了。”局长急忙摆摆手道。
“不是,亏着没调成 !要不然,我就吃大亏了!”
学生赵龙插话说:“我爸爸当局长 ,那不是应该的吗?”
“我要调的那所子弟学校,是个企业单位 ,现在已经破产了,工资都开不开。现在我的工资两千多,这不多亏局长没调成吗!”说着就给局长斟酒,让酒。局长一听,脸上放出了红光,来了精神,深深吐了一口气:“我说如何,咱是本地人,怎能往外调呢?我能不为你负责吗?”
学生赵龙兴致勃勃地说:“¨咱县的孙县长说,你的老二医道可高了,找他看病的挨不上号。”
“不过,有人就好办。”赵老师平静地说。
酒筵快结束的时候,局长提出了一个要求:“听说咱那二侄子不光医道很高,还是一位主任。老了,心脏有点毛病,想去找找二侄子,去那医院看看。”
听了局长的要求,赵老师看着局长,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忽然,赵老师站起来,向局长一拱手,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也太凑巧了,老二昨天去美国了,一时回不来。”这样回答以后,觉得很不好意思,又抱歉似地说:“不过,儿媳妇还在,可以求她;……不过,她是护士……”
局长瞪了瞪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等了一会儿,才说:“要吗,以后再说吧。”……
晚宴似乎不欢而散的。
晚上,月光如水,透过沙窗,洒进室内,明亮亮的。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赵老师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不禁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
2007年3月21日于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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