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公路忠魂祭
滇缅公路忠魂祭
——祖父轶事
陈开心
引子
滇缅公路是一条从云南到缅甸的公路。这条公路从昆明出发,直到缅甸联邦共和国的腊戌,算是一条国际通道,当时修建的主要目的是运输抗日物资。
曾经参加过滇缅公路修筑的祖父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去世了,在他去世之前,我好几次听过他讲修筑滇缅公路的故事。那些故事我还依稀记得。
路遇敌机轰炸
我的老家在澜沧江与黑惠江之间,人称夹江槽子。祖父说,到滇缅公路去修筑公路,首先要到顺宁府集中报到,然后才统一安排到公路修筑地段。他进顺宁府是跟运送公路修筑物资的马帮一起走的,跟他一起抽去修筑公路的一共有十多个。
一连串的马帮驮着大米、玉麦等粮食,从鲁史出发经唐房翻过山顶塘垭口到了金马马站。这些驮着玉麦的马帮是奉顺宁府的命,将鲁史镇屯集的粮食驮出来,送到滇缅公路修筑工地上去。祖父以及夹江槽子被抽去修路的民工紧随送粮马帮之后,前往顺宁府报到。
天还没亮,马帮就从金马出发,顺利地走完了一段下坡,到尾把河。然后朝着青龙桥方向继续前行。就在马帮快要接近青龙桥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鸣。马锅头和赶马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天空望去,只见五、六架飞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的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猛然间,只见每架飞机上都掉下来几个黑不溜湫的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爆炸发出巨响,此时,马帮的马惊了,纷纷掀翻身上驮着的玉麦,有的往回跑,有的往路上方窜,还有的慌不择路跌下了悬崖。其中一颗炸弹落在马帮之间,当场就炸死了3匹骡子和一个马锅头。
祖父说,这真是祸从天降,谁会意料得到呢?后来知道,那飞机是日本人的轰炸机,是专门飞到滇西来轰炸公路和桥梁的。鲁史镇公所的随行公差当机立断,先让一个马锅头骑马进城去报官,其他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将被炸死的马锅头用麻袋包了,找些村夫发送回家,料理善后。另一部分将骡马围拢,将玉麦重新勒好驮子,继续送粮到滇缅公路修筑工地上。
这个故事,我在相关史料上得到证实。史料记载:“X月X日,日机五架轰炸青龙桥,投弹20余枚,炸倒松树数十棵,农民被炸死3人,重伤5人,轻伤3人,炸死耕牛3头,骡马6匹,伤耕牛2头,骡马1匹。”
男女老少齐上阵
祖父到了工地,看到的是一幕幕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筑路场面。 在筑路工地上干活的人,老的老到七八十岁,小的小到六七岁有壮汉,也有黄花闺女。这些人大多赤着脚板,滴着汗珠。壮汉用钢锄在挖,
妇女用板锄在捞。老人稳稳地掌着刮板,大姑娘就左一个右一个的将刮板上的绳子往肩膀上拽,然后弓着腰使劲地将刮板上泥巴石头往下啦。五六岁的孩子也不示弱,他们用小畚箕一畚箕一畚箕的将土吃力的抬到有坑洼的地方去填。这些人有的是从各县各乡镇各堡抽调来的,可也有不少是附近村寨自愿过来的。虽然施工管理人员为了降低和减轻这些人的工作难度,规定了每人每天的工作量。但这些老人、妇女和儿童还是干得很卖力。因为他们深深懂得修通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祖父说,他被安排在澜沧江边的工程段上,具体地点叫什么我记不清了。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生产工具落后,修筑公路举步维艰。大量的民工用钢钎锄头刮板等等原始的工具在修路。尽管如此,民工们的热情还是很高。他们硬是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凿通了一个又一个隧道,挖平了一段又一段路基。有些路段必须经过悬崖峭壁。要在悬崖峭壁间凿出路来,就得打炮眼爆炮。打炮眼的人用一根皮带系在腰间,一端绑在崖顶的树干上,然后垂挂下来用锤斧凿眼。头上山岩叠嶂树木丛生,脚下江水滔滔湍急翻滚。人就这样悬在峭壁上一锤锤把炮眼打好,再往里塞炸药。为了防止突然爆炸,须要在炸药上敷一层沙土,然后点火。这个时候,人必须要像猿猴攀援那般离开,否则将成为炸药炸毁的对象。有一对夫妻搭档打炮眼,女的扶钎,男的打使锤。按规定打完六个炮眼就可以收工了。可他俩趁着太阳未落山,想再打一个。天有不测风云,由于丈夫操作失误,结果夫妻俩一同丧命悬崖。在修筑公路的过程中,像这对夫妇一样跌下悬崖摔死的,不慎滚进澜沧江淹死的,放炮时避让不及被石头砸死的人其实不少。
吃到米饭了,还要什么菜!
祖父说,他到工地后,就把身上所带的几十块钱捐给公路修筑指挥部了。于是,指挥部就不让他挖也不让他扛,给他安排了一个管伙食的事务长。开始,他很积极的到附近村寨去买菜,什么油了、盐了、猪了、鸡了都能够买来改善民工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伙食团的经费越来越紧张,附近村寨可供购买的物资也越来越稀少。别说猪鸡油盐,就连大青菜都很难买到了。买菜时跑的路越来越远,而买到的菜却越来越少。有一天下午做饭,祖父让伙夫不要加任何杂粮,尽煮米饭,原因是当天早上他拉肚子,起得很晚,出去买菜又一无所获。吃饭时,民工们打到了白生生的一碗米饭,很是高兴,因为从来都还没有吃过过不掺杂粮的白米饭。可去打菜时,却什么菜也没有。有人问这是为什么,祖父站出来说,都给你们吃到米饭了,还要什么菜!于是,“吃到米饭了,还要什么菜!”就成为修建公路时的一句笑谈。
祖父说,修路时伙食差,民工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已经是很糟糕的事了,更为严重的是特殊的地理环境所带来的麻烦。澜沧江边的雨季很长,长达三四个月,而且瘴气特别厉害。不少民工白天筑路,晚上就睡在低洼潮湿的山坳里。夏秋季节气候湿热,蚊子又多又大,民工们没有蚊帐,常常被那些一只大腿就可以炒一盘的大蚊子叮咬。有不少民工就死于蚊虫和瘴毒所导致的疟疾。祖父说,幸好他懂得青蒿可以治蚊,每天晚上睡觉前,他就割一捆青蒿放在火塘边慢慢烘烧,让青蒿的火烟味驱逐蚊虫,这样可以睡个安稳觉,不至于让大蚊子叮到。
后记
最近,我百度了一下“滇缅公路修筑”,跳出来的信息上千条。在这里我没心思一一去抄录,也不想去查修筑者名单里有没有我祖父的名字。但我可以肯定祖父所讲的故事,因为记不清时间,也记不清人名和地名,所以我无法一一去考证。但我相信,祖父所讲的故事没有水分。
通过阅读许许多多的史料,我算是明白了滇缅公路修筑的背景和过程。
1937年8月,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到南京参加国防会议,他提出的应当立即修筑滇缅公路和滇缅铁路,开辟新的陆上国际交通运输线的建议,得到当时的国民政府同意。10月底,交通部次长王芃生视察云南,同云南省政府商讨滇缅公路的修建,初步确定了路线走向为:昆明——下关——保山——龙陵——畹町,与缅甸境内公路相联接。11月,龙云下达修筑滇缅公路的命令。
滇缅公路云南段全长959.4公里,由中方修筑;缅甸段 188公里,由缅方修筑(实为英国负责修筑)。当时中缅达成协议,双方将公路修到边界,以一年为限。因此,为确保公路修筑任务能顺利完成,云南省政府决定将全路施工任务由省公路总局负责,龙云兼任督办。并在保山成立滇缅公路总工程处,由工程师段纬主持。全路分成东西两段,东段从昆明经楚雄到下关,长411.6公里,已于1935年建起,不过路面、弯道、桥梁需要改善扩建;西段从下关向西经保山到畹町,长547.8公里,全部需要新建。而当时规定西段须在4个月内完成土路,1年内须全线通车。公路修筑之初,云南省政府通令沿线一些县征集十几万民工和两万的石工、木工在1937年12月到达指定地点,赶筑西线工程。
修筑滇缅公路困难重重。滇缅公路走向偏西,必须穿越滇西横断山脉的沟壑和江河,必须穿越历史文化浑然不同的民族聚居区。而横断山脉的沟壑和江河,可能是当时的技术条件难以逾越的天堑;公路通过不同民族聚居区,可能引发民族的怨恨乃至反抗。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滇缅公路的勘测、施工技术人员听取龙云的忠告,不仅把他们自己当作工程技术专家去工作,而且把他们自己当作人类学家来行事。从公路勘测开始,勘测施工人员尽量少占田地,如果实在需要占用的话,会与民众协商并给予补偿。当公路必须经过坟地、神山时,施工人员会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举行宗教仪式和法事,求得祖宗、祖先和神灵的谅解,再把祖先和神灵延请到其他的“风水宝地”供奉。此举得到沿线各族人民的支持。
由于天时、地理、人力、物力等因素的制约,修筑滇缅公路仍然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据不完全统计,滇缅公路西段仅下关至畹町,土石方就达1233万立方,建成大中型桥梁7座,小桥522座,涵洞1143个。民工投入的劳动达1000万工作日;民工死亡1667人,伤残3334人。滇缅公路的建成,发挥了战时国际运输通道的重要作用。从1938年8月至1942年5月,国际社会通过滇缅公路向中国运输物资49万多吨,运进汽车1万余辆,运送部队9万余人。
我自豪,自豪祖父为抗战做出过力所能及的贡献。我敬仰,敬仰参加过滇缅公路修筑的所有民工,我祭奠,祭奠那些在修筑滇缅公路的过程中失去生命的所有忠魂。还是安徽诗人任家潮说的好“ 志铺大道三千,协力同心张正义,血红梦想;谁聚民心十万,修桥筑路驱倭贼,力卫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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