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生　 日

一

今春坐到火车上时，离火车开动已经不到5分钟了。

今春是在去年中秋来到这个城市的。她是跟村里已经在这儿找到活做的姑娘们来的。刚到苏州时，她去了一家韩国料理，学说“安宁啊塞吆”对今春来说并不比学说“阿拉”、“侬”困难多少，因为在今春看来，这两种语言都很别扭。这让她在那个月圆之夜彻夜难眠，后来在朦胧的睡意中，今春的下铺，那个苏北女孩，抑扬顿挫中听到了好几段黄梅戏。今春从安庆来，那是黄梅戏的故乡。

今春最终离开了韩国料理，不是因为“安宁啊塞吆”说得不标准，而是她十分不习惯醉酒的韩国男人眼神落在她胸部时的清醒。于是今春成了永和豆浆大王的员工。永和的主人是苏州人，今春平日的“安宁啊塞吆”于是成了“下下侬”。

今春开始喜欢永和，因为它坐落在人民路和新市路的交汇处，对面就是文化宫，进永和来吃豆浆的人似乎都很有些文化素质，至少今春再也没有为来客的眼神困扰过。

苏州在不紧不慢中变换着四时的容颜。每天往返其间的竹辉桥边的樟树在今春的眼中也是风采四时各不相同的。春天新生嫩叶的淡红，夏天绿叶的繁茂，秋天一抹老叶的深红，冬天叶绿得那么卓而不凡，给幽深见长的、黑瓦白墙的苏州以无尽的青春之感。还不知道如何走进苏州人的世界里的今春，已经深深地走进了苏州的这片风景。

顺着竹辉路前行，就到了侉庄路，今春就在侉庄路的城湾一个2层小楼的楼上住着。初来这儿时，侉庄路的路名让今春琢磨好久。都很少听到这个名字了，记得小时候，今春她们会对经过家门口的人高喊蛮子或者侉子。叫时今春她们很兴奋，南蛮北侉，听着蛮子或侉子们难以搞得懂的鸟语，今春她们深深觉得唯有安庆话才最好听。而十多年后在今春21岁的今天，今春却作为侉子住进了曾经是蛮子的故乡的侉庄路。这儿有很多人，他们来自苏北或者今春的故乡安徽。他们在苏州人的眼中都成了侉子。城湾的楼很旧，不高，一般都两层。今春很幸运住到了2楼，不用遭受1楼雨天的潮湿。她们3个人住一间，同屋一个是苏北的另一个是安徽老乡，所以她们关系很亲。每个月今春从永和许主任手中接过那烫手的500元时，就有1张50的会流进侉庄房子主人的手中：今春她们深深地羡慕房子主人竟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每个月赚那么多钱，听说楼下有两间也是这主人的呢。

今春对侉庄的房子非常满意，所以每周照例一天休假时，她会把大部分时间用于打扫和收拾，房子越来越让她喜欢了。除了上厕所要跑好远，别的都很满意。

苏州渐渐地忙起来了，这点今春最清楚，3月份每周有1次今春要顶收银员的班，那时一天营业额才2000多块。现在每天至少5000多，特别是5月，来这儿的人不要太多，有几天都过万了，许主任那几天乐不拢嘴，所以每天1次的工作餐竟破例由2根油条1碗豆浆升格为外带1块小南瓜饼。那几天真的好累呀，每天今春的闹钟准时5点闹铃，今春都不想动弹，今春知道那不过是4点50，她非要等到5点10分才肯起床。今春一向30分钟能准时赶到。永和规定5点45早班必须要到，5点50准时打卡。5月9日那天，不知怎么搞的，今春迟到了2分钟，她是5点52到的，按规定迟到要扣5元钱。今春看许主任把她的名字在账本上标注后，一直到下午2点下班时她都没开心起来。这是唯一的一次迟到，今春恨自己没能骑快点，以往闹钟闹铃后不想起来，可真下了楼，上了她的那辆26自行车，她就会飞快地踩，开始清醒异常。今春快下班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不多睡点，既然迟到了，晚2分和晚20分不都是5块嘛，我怎么就不多睡会儿呢。今春对我说起时一副懊悔的样子。

二

我离开雨后的观前街时已是夜里9点半了。今年夏天苏州到处酷暑，能下这一场雨对我来说是个幸运，毕竟雨后的观前街美得让人不忍离去。但我必须离开，因为我的火车票是10点12分的，该回去。我是在离火车开动还有3分钟上的车，所以比今春晚到了2分钟。

车到无锡时，今春跟我说起了她的生日，她的生日是在7月15度过的，按惯例，员工生日时，许主任照例要买份生日蛋糕的，今春在永和与同事们一起分享了3次蛋糕了。这是今春喜欢永和的一个重要原因。比韩国料理有人情味，今春这样对我说。可是直到7月16日大家一致提议时，许主任才说昨天忙，忘了。反正过了就算了。其他姐妹们要坚持，今春却放弃了，过了再补就没意思了。

那天下班后，今春没料到同早班的6个同事都来了，来到了侉庄2楼今春的小屋。那天今春买了2大瓶雪碧和不少卤菜招待她们，她们也带来不少吃的。真开心呀，虽然没有蛋糕，今春却收到一份最开心的礼物，她的同屋老乡送的，一支发夹。今春给我看了她戴的发夹，嫩黄色的，很新。今春说要5块钱呢，她平时舍不得戴，因为明天她爸生日，50大寿，所以她戴了。

今春要赶回家去为爸爸过生日，今春抱怨许主任没发给她这个月的工资。许主任听说她要回家时，坚决不同意，说现在店里这么忙，不能没有人。今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两次50岁大生日的。最后今春说要辞职，许主任才答应同意她离开2天。但是工资需回来后发，他是真怕我走呢。哎，我也干得没劲了，拼死拼活干，还是500块，主任只会说辛苦了，老是这么说有什么用呢。

苏州去安庆的车票并不便宜，要97块，来回要近200呢。爸爸不同意我回家，说还不如把200块寄给他。可是这不一样，今春对我说。虽然我只有200块了，只够买车票，可是我还是要回家，没人的生日算什么生日呢。我给他带了200块，跟我老乡借的。我赚的钱每个月都寄回去了。

南京到了，下车时已是凌晨1点半了。今春还有10个钟头才能见到她的要过50岁生日的爸爸。

苏州我以前喜欢去，觉得很美，这次也去了，觉得吴宫很不错，五星级呢。朋友在那儿过生日，一桌都要近万元呢。又不是我的钱，都是老爸的，没关系。朋友让我不要那么惊讶。我本来想对今春说我是来苏州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的，后来我却没有说。

（200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