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乌龙
奇 葩 乌龙
(短篇小说)
杨启谟(依依)
差不多每年,电信公司都搞一次全国中小学生书信大赛。今年的这次活动,在凉城市凉城山镇中学里,确演绎出了特别奇葩的校园乌龙事件,上了全网“热搜”,通涨式发酵,不仅成为芸芸师生们的笑谈,还搅动了青少年热追冰雪冬奥的注意力。
周五下午两点半,九年级三班正好是“阅读写作”课,班主任令狐文姬手里托着一沓电信部门的印刷品信封,是由市区教育局转发到各个学校的,她也是这个班的语文课老师。她踩着上课的铃声进了教室,师生互致问好后,令狐老师讲道:
“本年度的全国中小学生书信大赛开始了,去年的大赛,我们班有两名同学获二等奖,3名获三等奖,还有5名优秀奖,特等和一等奖剃光头,这个结果出乎我的预期,很不理想,今年你们进入毕业季,知识素质升级是必然的,我希望同学们认真对待,努力创作出精彩的美文,争取拿到几个最高奖,那样会更出彩,为自己、为父母、为学校赢得喝彩与荣誉……”令狐老师边说,边招手示意班里的学习委员,让她上台,把信封发给每位学生,“今年的写作主题嘛!我觉得,围绕中国举办冰雪奥运会、建设美丽乡村与创建文明城市去构思,拼搏精神、感人事迹、家乡的美丽风景线之类的正能量的作品,紧扣热点,抓住时代脉搏嘛,可以抓住得分点,文体嘛,记叙文、散文都可以,比如:一位奥运冠军的勇敢;奥运健儿的梦想,或者是:一分拼搏一分收获……诸如此类的,当然,我的建议只是提示性的,大家有更新更好的创意,也可以大胆地去发挥,文无定格,各抒所长嘛!现在利用这两节读写课,同学们开始着手去写,希望尽快交上来,我批阅完,然后,每位同学把修改后的稿子在稿纸上认真地誊抄一遍,装入信封,学校统一邮递……”
讲台上,令狐老师神采飞扬津津有味地讲解和布置,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名比较胖实的男学生却并不专心,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竖起来,用齐整坚硬的信封边缘偷偷地刷割坐在他前边的女同学的耳朵,女同学的脑袋躲躲闪闪,懒得搭理他,可这位胖墩同学的一双眼睛躲在女同学脑袋后,一边窥视老师的动态,一边盯着女同学,依旧不依不饶地重复他的小动作,一两分钟后,女同学不耐烦了,生气发怒了,转身对胖墩同学斥责道:
“干嘛?讨厌!可恶!”
声音显得大了些,几乎一半的学生齐刷刷地回头,去注视和观望两位学生,女学生的喊声自然引起令狐老师的注意,她扫视一眼班里的学生,倏忽间的怔楞后,目光定格在那位女同学脸上,她肃然地问道:
“张晓燕,你喊啥呢?有啥问题?”
“是韩小龙,他反复骚扰我……”张晓燕同学气咻咻地说着,低下头,朗声变成讷讷地嘟囔声,还结巴了一下,“他拿个……信……信骚扰我!”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令狐老师瞪大眼睛盯着晓燕,一副十分惊愕的神色,她慢慢地走下讲台,沿着桌椅间通道,朝着晓燕走去。
“老师,您没听错,她说韩小龙拿个信,拿个……信骚扰她!”韩小龙的同桌同学蒋小虎站起来,对来到桌边的老师大声学说,而且,不时瞥一眼韩小龙,一脸的戏谑之色。
韩小龙与蒋小虎都是班里爱贪玩捣蛋的学生,不怎么好好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垫底,升到八年级,令狐老师安排他两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此时,令狐老师半信半疑,她犹豫一下,又问晓燕道:
“你说韩小龙……那个……那个性骚扰你,真的假的?”
“真的,他确实拿个信骚扰她,我瞅见了,我完全可以证实!”蒋小虎又插嘴道。
蒋小虎这么一解释,全班同学似乎听得清楚,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仨学生身上。
“性骚扰!哈哈!”
“还敢性骚扰,韩小龙胆儿肥啦,呵呵呵!”
同学中传出嗤嗤溜溜地议论声,伴随着嘻嘻哈哈地嘲笑与讥笑声。
“没问你,你给我闭嘴!让晓燕自己说!”令狐老师责怪蒋小虎一句,再次盯着晓燕,“你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我没惹他,是他骚扰我,真的,老师!反复好几次呢!”张晓燕说着低下头去,满脸涨红。
中学生爱恋行为已经不鲜见,男学生偷着给女学生写信或递个纸条啥的,私约吃喝、郊游、赠送小礼品,亦或是耍些轻兆的小动作,故意挑逗自个喜欢的女同学……
男女学生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交往行为,搁在十几二十年前,若是被同学告密或者被老师发现,非得严厉责罚的……现如今,情势逆转,只要不是校园暴力事件,一般认为是学生的自由与隐私,是人权,学校和老师不便随意插手,躲还来不及呢!即便是,也轮不到老师处理,校园里装有几十个“天眼”摄像头,与街道派出所连着网,所长兼着法制副校长,一个电话,一声招呼,警察立马出动,治安处罚家长,那是肯定的,少则500元,多则上万元……派出所乐意创收,学校免得担责,老师也减少费神纠结,两全其美的事,这叫信息共享、责权分担……
先不冗长赘述,就说课堂信骚扰这件事,学生听话听音的扩散,令狐老师也是混淆视听。她皱起眉头,细咪着眼睛,犹豫迟疑了一下,竖起右手食指点了点韩小龙,说道:
“韩小龙?你……你真是个刺儿头!你……下课后来我办公室,嘘!”令狐老师说到这儿,嘘口气,面对全班学生,“吵吵啥?起哄是不是?赶紧构思征文,抓紧时间写,权且是中考作文答卷呢,力争下课前完成初稿,锻炼锻炼你们的写作速度!”
令狐老师徘徊着,思量着,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如何妥善处理。对于入职10年,连续当班主任的她来说,发生在校园里,未成年人“涉嫌非暴力犯罪”的行为,头一次遇上,也是一份棘手的“答卷”。令狐反复地思来想去,勾勒出几种处理方式,又好像都有瑕疵,差强人意,不怎么完美。
下课后,韩小龙跟随令狐老师去集体办公室,她抿口茶水,看着他:轻声问道:
“老实说,你把张晓燕究竟怎么地了?……咋骚扰人家的?说说细节!”
韩晓龙低垂着脑袋,直直地立正姿势站着,无论令狐怎么催促,他像个木偶似的,一句话不说,僵持了几分钟后,令狐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斥责道:
“课堂上你还搞小动作,弄啥里吗?想干啥?……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你就不能忍忍,能不能给我省点心?……你不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这样吧!下周的值日生不用去打扫男生厕所啦,罚你清洁一周,彻底反省自己的错误行为,保证以后不再骚扰其她的女同学,然后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交上来,听见没?去吧!”
韩小龙一听老师让他离开,双手捂住小腹,弓着腰,撒腿朝楼下跑,直蹦厕所方向去了。
紧接着,另一位女学生喊声“报告”,直接进来,说道:
“老师,我的大赛作文写成啦,请您修改!”
“好的!效率就是速度,真好!放我桌上吧!”令狐笑眯眯地看那位学生,一双赞许和欣赏的目光,“对了,你去叫一下张晓燕,到我办公室来,马上!”
“就课堂发生的事,韩小龙对你都做啥了?你能不能跟我谈具体点?”令狐的口气显得极为温和,“说说吧!”
“他就那个嘛!他就拿个……拿个信骚扰我么!没啥好说的嘛!”张小燕低着头,一脸的羞涩,嘀咕道。
令狐老师抬起头,环视其她几位办公的老师,缓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是不是觉得害羞?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这么着吧,……韩小龙和你都是同班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韩小龙可能喜欢你,出于一时的冲动,用下作的小动作挑逗你,其行为鲁莽粗俗了点,可以说是过分了,你别太在意,把你的座位和其他同学调换一下,距离韩小龙远点,暂时少搭理他,尤其不要和他主动争吵,不要互相辱骂和打架,避免事态扩大化,面对班级学生的议论和嘲笑,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学会释怀,把心思集中在备战中考上,争取重点中学录取……当然,刚才,我也狠狠地批评过韩小龙,毕了,让她向你诚恳地道歉,希望你原谅他,这么做,息事宁人,对你的名誉是一种切实的保护,也是对韩小龙同学的人性化教育和挽救……”
虽说令狐老师费了口舌,但她对自己的处理结果还算比较满意。
三天后的周一晨会,台上常坐的五位校委成员多出了一位穿警服的,校长开板发话道:
“本周例会,咱们镇的派出所刘所长,兼任我校法制副校长,他在百忙之中挤时间来参加此次会议,我代表参会的全体老师表示热烈的欢迎……”
校长拍手,只有稀里哗啦的寥寥数声合拍,显得会场静寂,甚至有些尴尬的氛围。校长低下头,脸色有些不悦,他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说道:
“呃!特邀刘校长列席,是因为咱们学校,发生了一件特别意外、特别震惊的事件,咋回事儿呢?昨天周末的时候,有外校的一位校长,时常在局里开会,也算是老熟人,他给我发微信,是网页链接,紧接着打电话,问我:‘你们学校发生学生性骚扰事件,真的假的?’我急忙打开链接网页一看,非常吃惊,据我估计,可能是班级里的学生把消息散布出去的,引起了个别无聊好事的家长的兴趣,为博得眼球和吸引粉丝,才发了‘XX中学课堂发生性骚扰事件’这个贴,我在百度搜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家网站链接转发,还有人在快手和抖音上渲染,我立即打电话给涉事班级的班主任令狐老师,她才告诉我事情的原委,而且说,她已经妥善处理过了,你说你……噢!班级发生这么大的事,网上舆情炒得火热,作为一校之长,我竟然不知道,幸亏局纪工委的领导开会前才打来电话,关于这件事责问我,要是早先过问,那不是给我一个挣嘴杀鱼么?我咋回答!你说你妥善处理了,那怎么会传到网上去呢,咋会炒的沸沸扬扬呢?这算妥善处理吗?……嗯!关于这件事嘛!搞事情的学生韩小龙就交给刘校长处理,对吧?行吗?”
“听张校长安排,我们所里积极配合处理,性骚扰起码是个治安案件,派出所介入是合理的,也是应该的!”面对张校长拢过来的脑袋和两眼注视,刘所长点点头,回应道。
“作为涉事班级的责任人,班主任没有及时向学校汇报,擅自处理,信息管控不力,造成不利影响,属于处理措施失当行为,我已经批评过令狐老师,至于最后咋办,还得看局里……”张校长借着“性骚扰”事件,就提前候课、卫生死角、值班值守、完成各项工作不及时不迅速等现象,杂七杂八的不点名批评一番,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过,才匆匆结束会议。
令狐老师没有急着回办公室,他尾随校长,来到他的办公室,对张校长说道:
“关于我们班里发生的事,我想给你解释一下……”
“事情都闹到这份儿,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就等着局里收拾吧!躲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不是,那个……韩晓龙的事,当时吧,我认真地想过处理办法,按照以往的惯例,无非有仨,要么我给校长汇报,把球扔给你,出于保护学生和学校荣誉,我想你会把这球踢回来,让我这个班主任相机酌情处理;要么,校长把韩小龙叫去,狠狠地批评一通,告知家长带回家反省几日,写检讨,若是认错态度不诚恳,公开给个处分;要么校长当一回二传手,把球踢给法制副校长,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那样的话,韩小龙肯定被带走,他的父亲受到派出所的传唤和治安处罚,造成单亲家庭原本困难的境况雪上加霜,弄不好,韩小龙会受到心理方面的极大伤害,因此会厌学弃学,甚至于背上污点,被动地推向社会,我认为最后这种处理方法最不可取,因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导致的情绪化,对事件的认识和判断出现了倾向性,甚至于泡沫化,这会毁了韩小龙的未来人生……话又说回来,你也清楚,“控辍保学率”是纲性指标,教育局规定的考核项,责任最终落在班主任头上,眼看着学生即将毕业,韩小龙因为这件事儿辍学的话,就我自个,年度评优选摸的资格取消不说,晋升职称的加分值与绩效工资随之降低那是必然的,所以,我……我选择低调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觉得这么做没有啥不妥,毕竟都是小孩子家嘛!学生阶段犯错误很正常,学校和老师应该给他们改错纠偏的机会,没必要‘一棍子打死’……”
“韩小龙所犯的错不是一般性质的错,这能一样吗?你给学生机会,家长给老师机会吗?舆论给学校机会么?依我看,你自作主张,悄悄地处理,想把事情压下去,考虑最多的恐怕是你个人的贴身利益吧!你做到了吗?你想到网络热炒了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么自私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真是的!”令狐老师眉峰翘起,瞪起双眼,气呼呼地说。
“嘚!咱两别争辩,还是那句话,等局里的处理结果吧!……奥!你把韩小龙带到门卫室,刘所长等着呢!”
令狐刮眠一眼校长,一拧身离开,她走到院子里,看见刘所长就在不远处转悠,她低下头,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略带迟疑地挪着脚步过去。
“你跟我来吧!”令狐瞥一眼刘所长,没好气地说。
令狐走进教室,给讲课的老师点个头,走到韩小龙桌边,在他耳畔嘀咕一句,然后领着韩小龙走出教室。
“千万别怕!把你犯错误的事情给刘副校长说清楚就行,认个错,希望你尽快回校上课!”在楼道里,刘所长带走韩小龙的一瞬间,令狐老师轻轻地拍了拍韩小龙的肩膀,叮嘱道。
在所长办公室的门口,刘所长歪过脑袋,朝着另外的几间房门喊一声:
“小胡?带上笔录笺过来一下!”
“好的!”另一房间里传来清脆的回应声。
走进办公室,刘所长立马变脸,朝着韩小龙屁股踢一脚,吼道:
“小小年纪,不遵守纪律,不好好读书,竟然混成个下流胚,就不是啥好玩意,双手抱头蹲下!”
呵斥声中,韩小龙倏忽晃动身躯,急忙双手抱头,低眉顺眼,腿脚瑟瑟抖动,挨着墙根滑落,蹲坐在地上。刘所长一边仔细打量韩小龙,一边不紧不慢地拉开抽屉,取出黄色盒子的精品“南京”,抽一支出来,叼在两爿嘴唇间,从裤兜里掏出“微型手枪”,枪口对着韩小龙指了指,韩小龙猝然双手捂住眼睛,刘所长手指扣动,“吧嗒”一声,一束火焰窜起,他点燃香烟,慢悠悠喷吐着一缕缕青烟,直到一位身着警服的小伙进来,在旁边的茶几旁坐下,刘所长说道:
“我讯问这小子,你做好笔录!”
“蹲好喽!抬起头,手放下!你叫什么名字,真实年龄、家住哪个村哪个社、家长叫什么?被你骚扰的女同学叫什么名,你是如何骚扰的,一一如实交代,越详细越好!说吧!”刘所长双眼盯着韩小龙,一脸肃然,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将近四个小时过去,韩小龙不是抱头蜷缩一团,就是捂住双眼,总归是一语不发,连挨打都不“哼哼”一声,坚持沉默,到中午开饭时,刘所长打电话给张校长,张校长从令狐老师处问清楚韩小龙家的信息,告知了刘所长,刘所长用手机拨通了韩小龙他爸的电话,大声吼道:
“喂!韩正文吗?……我是镇上派出所所长刘连才,你家孩子韩小龙犯事儿啦,你马上来派出所一趟,协商处理,快点!如果你不管不顾,超过24小时,我们就送韩小龙到拘留所,那样的话,你只能等候公安局结案递送,检察院公诉,法院判决,大概需要几个月,你看……”
“这么严重?能告诉我……出啥事……出啥事儿吗?动啥麻哒了吗?……”手机里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抖音。
“麻烦!一时半会儿电话里说不清清楚,你赶快到所里来,再告诉你情况!……”
“这……我在城东垃圾处理站……给打工呢,活计忙得很么,人家一般不给请假,要离开只能丢掉这份工,找活很难的,你说咋办嘛……哎哟㖞!我的天神!我的小祖宗,我的妈呀!命苦!命苦得很……”电话那头,韩小龙他爸说道。
大约1个多小时后,韩正文骑着一辆脏兮兮的破旧三轮车来到派出所大门前,他有点慌里慌张疯疯癫癫的样子,一躬一赴跌跌撞撞地进了派出所,在所长室里,他看到儿子蹲在墙角,一只手被明晃晃的手铐拷在暖气片的管道上,低垂的脑袋钩沉在膝怀里,他大吼道:
“小龙?究竟咋了吗?犯啥事儿了吗?打伤人了还是失手打死人了?……说嘛!……我叫你装!我叫你……”
在小餐厅,刘所长和几位同事围坐在一桌,一边就菜吃饭,一边执骰子喝酒,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噼哩啪啦”的扭打声,他放下饭碗,回到办公室。
“打啥打?早干嘛去啦?犯事儿了才知道惩戒教育!住手吧!”刘所长呵斥道。
“这小子就是一直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究竟做啥坏事儿,一句不说!你说气人不气人……那……那刘所长,你就直接告诉我……”老韩似乎拉着哭腔在祈求。
他前躬后屈地摇晃着,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磨破盒子皮的“黑兰州”,掐出一支皱皱巴巴的烟,双手颤颤抖抖地递给刘所长,刘所长摆了摆手。
“是这样,在课堂上,韩小龙对女同学张晓燕实施性骚扰,据同桌蒋小虎作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事情都闹到网络媒体上,恶劣影响的范围扩大化,上级责成校方,将案件移交派出所处理,你作为监护人,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听清楚没有?”刘所长铁青着脸说。
“清楚!清楚……”老韩连声讷讷道。
“这个案子呢,说重了,就是猥亵罪,按照刑法,得判三年或三年以下刑期,说轻了,就是性骚扰,按照《妇女权益保障法》第三十八条,进行治安处罚,拘留5天至15天,罚金嘛!根据年龄和情节而定,事情已经发生了,通知你到案,我的意思呢,虽说你儿子年满16周岁,已经超过法定14周岁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但说句实话,毕竟还小,受不起这罪,咱们一个镇子上住着,讲点人情嘛!我们先按取保候审处理,你交了保释金,我们局里出具《取保候审决定书》让韩小龙回学校继续读书,一年里,如果韩小龙不再犯事,按规定,案件进入治安处罚程序,保释金充作治安处罚金,上交财政,不予退还,当然,案件自动核销,不再交给检方公诉,也不会被法院判刑,送至兰州那边的少管所服刑,如果说,你不同意缴纳保释金,不办理取保候审,那我们也爱莫能助,只能公事公办,将韩小龙带去拘留所羁押,你只能等候判决,……按规定:保释金最低标准12000元,你好好考虑一下,看如何处理!”
“妈呀!这么多钱?……事情都这样啦,我还能怎么着?眼看着孩子坐牢,就这么被毁了?听刘所长的,我愿意交保释金,只是……只是……唉!”老韩皱着眉头,使劲地抠捋着乱麻似的灰白头发,反复唉声叹气,结巴着,“唉!去年以前吧,上边来的扶贫干部帮着我搞养殖种植啥的,甚至从他们单位拿钱给些补助金,家里情况还好些,一年到头有个万把块收入,现在不扶贫了,镇上给我安排了清洁工的活计,一个月一千八,我老胃病,心脏还不好,住过两次医院,还老吃药,加上孩子上学花销,剩不下几个零碎钱,家里没有结余啊!打死也就能拿出千把块,我求求刘所长,能不能少交点,我去孩子他舅那儿借1500,凑够3000,行么?实在没办法……”
“那咋行?那是国家法律,上级规定的数额,不是我定的,我不想收你一分钱,但事情过不去,能怎么着?为了孩子好,你赶快去凑钱!……下午下班前,你要凑不够数,交不了,我们只能把孩子带走了!”刘所长说着出了门,开车离开。
派出所的书记员小胡出出进进地溜达,照看着老韩父子两个,时不时地劝说老韩,让尽快交钱。老韩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在小胡那儿磨叽砍价,直到下午六点多,小胡进来说:
“看你可怜,死缠硬磨的,没完没了,我都伤心得很,我请所长跟局里边求情,把保释金降到5500,但有个条件,暂时只能开500块的发票,以后发票送达,再开那5000的正式发票,行,就抓紧交完钱,把你儿子领回去,不交,我马上……”小胡说着,就去解铐子。
“行!行!交!交!再怎么可恨,他也是我儿子,你千万别带他走!……我要发票干啥,他妈病逝好几年了,我拿发票去坟墓里报账啊!不要票!不要票……”老韩说着抹掉眼边的泪痕,拔腿出门,“我去借钱,等着!”
老韩小跑着出了派出所,去了街道边上的一家小贷公司,村里几户人家的地被征用,每户给过几百万房舍和院子的拆迁款,这几家人合开的公司,老韩自然认识他们的。老韩家住半山坡上的窑洞,院子里有三间祖上留下来的厦房,十几亩地都是山条田,不是川地,征地拆迁没他的份。老韩把自己的承包地全押上,从“鬼子六”(村支书韩老六的绰号)的小贷公司贷款10000元,贷期两年,人家提前扣走利息4500,签字画押后,他怀揣着剩下的钱,气喘吁吁地回到派出所里。半个小时后,他领着儿子出门,在镇上的削面馆买了两碗面,饿了一天的儿子吃的狼吞虎咽,老韩的泪珠掉在碗里,他感觉饭很咸……
老韩一头雾水,心里很纠结,这么大点孩子怎么就性骚扰了,扒人家女孩裤子了还是摸人家胸脯了?还是……一路上,他再三追问儿子发生的事情,儿子死活不吭声,自他妈去世后,韩小龙一直这样。问不出名堂,老韩直奔两里地外的三社,去蒋小虎家,问蒋小虎究竟。
同一个村里,蒋小虎的爸爸自然认识老韩,泡茶接待老韩,老韩眼泪刷刷地淌着,说出上门的原因,老蒋让小虎把事情原模原样的叙述了两遍。
“原来事情是这样啊!拿个信封蹭女孩的耳朵,大不了就是干扰,怎么说成是性骚扰啊?乖乖!还刑事处罚取保候审,交5500块,我看派出所爱钱爱疯啦!老师也是糊涂蛋!屁大点事儿也能整出炮火声,简直……不过呢!我觉得是孩子不爱说话,加上学生害怕老师,没有给老师和派出所解释清楚,误会闹大了!”老蒋是老三届生,文化水平不错,他分析道,“干脆,你赶紧给派出所长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先把钱要回来,还了高利贷,不然,陷进债务泥潭咋办?”
老韩急忙拿出手机,给刘所长打电话,说道:
“刘所长,我是韩正文,韩小虎的事,我找同桌的蒋小虎问过了,这纯粹是个误会嘛!孩子不应该受刑事处罚,你们肯定处理错啦!我不该交这么多钱……”
“说什么呢?什么误会?学校搞不清楚能交给我们派出所?你当我们执法部门是吃干饭的?能无缘无故地处罚你家韩小龙?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服,可以去区里的公安分局申诉!我们服从局里的指示,对吧?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磨叽!”没等老韩把话说完,刘所长口气凶巴巴地说了一通,很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老韩气得浑身打颤,他有心脏病,住过院,这事儿老蒋知道的,看着他这样子,老蒋担心老韩突然间气出个好歹,倒在他的家里,出事儿说不清楚,老蒋急忙劝道:
“老哥千万别生气!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这什么社会什么年代啊?还怕司法机关颠倒黑白?我看这样吧!我儿子叫蒋正罡,你知道的,在城里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明天一早,我领你老哥去找他,你委托律师去跟他们交涉,人家懂法,一定能帮你讨回个说法,钱一定能退回来,我敢保证!放心吧!让正罡走司法援助渠道,不收你一分钱……”
老蒋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人,眼见得夜色深沉,他让老婆弄了盘凉拌黄瓜,他和老韩一起就着喝啤酒、品茶,拉拉家常,安顿和他住一起,还叮嘱小虎第二天一早带着小龙一起去学校。
次日早晨,老蒋带着老韩搭车进城,老将把情况给儿子叙述一遍,说来也巧,正罡的女朋友文娟也坐在旁边,两人一听,忍俊不住哈哈大笑,文娟是人大新闻系的研究生,面临毕业,正在凉城日报社当见习记者,对校园发生的这件事,她一下子来了兴趣,当即决定去凉城山镇中学和派出所采访。正罡笑道:
“老韩叔!耐心等待几天,文娟的稿子刊登后,派出所会找上门来给你退赔道歉,我敢肯定,如果不然的话,我以侵权行为替你打这场官司,赢定了!”
老蒋和老韩领着文娟回到镇里,其实,除了采访,文娟也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小小的目的,就想探探未来公婆家什么样……
调查采访后的当天晚上,文娟熬夜完成了一篇通讯稿,把电子版微信发给省报社和《中国教育报》社见习的同学,请他们帮忙,希望尽快见报。本来这件事网上热传,稿件一经推荐给主编,主编浏览后,觉很有新闻价值和社会价值,刊登出来,博得广大读者的眼球是大概率事件,于是,立即安排版面,两家报社几乎同时刊出了文章《信干扰怎么孵化成性骚扰事件的?》《信干扰当作性骚扰——校园奇葩乌龙事件遭派出所重罚保释金该有个说法》《文摘报》等十余家报纸纷纷转载……
文章刊出当日,省市纪委、政府督导室、公安厅局督察处、教育局纪工委同时过问,调查组纷至沓来,事实面前,只有结果,教育局长被约谈,免去中学校长和常务副校长职务,给予行政记过处分,令狐文姬检讨三份,三年内不得评优选摸和晋升高一级职称,免去刘连才派出所长和法制副校长职务,党内记过处分,向韩小龙及家长公开道歉,全额退赔处罚款,并调离该所,据说公安局网信办对最初传播校园“性骚扰”事件的某学生家长行政拘留5日,罚款200元……
去年底,令狐老师评聘副高职称的条件已经具备,今年晋升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看到局里的处理结果,这下急眼了,她打印了三份申诉材料,递给市、区教育局纪工委各一份、还有一份送到区纪委,之后,她三天两头的去跑,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下文,还是那个结果。
有一天中午,令狐老师从局里回到学校,满脸泪水,立刻拾掇自己的东西,办公室的同事们过来劝慰,她告诉她们,她没有心思再留在学校,她要离开了。看她的态度那么的毅然决然,同事们也很无奈。当她走到学校大门口时,两个代课班的学生一下子涌至校门口,围住她,拽着她的手不松开,哭着喊着,恳求她不要走,连同街道店铺里的人都纷纷出来围观,那场面真是感人……
令狐老师走了,她的的确确地离开了凉城,有人传说她去南方的一家公司打工了,一个月挣12000块,比她在凉城教书多挣7000多呢,也有人说,她去了新疆,依旧当老师,给分了两居室的房子,评上了高级职称……说归说,传归传,但她离开后没几天,韩小龙就离开了学校,他终归是辍学,动员辍学生返校的两位老师汇报说,看到了韩小虎的诊断书,系中度自闭症,这是真的!
【小说虚构,请勿对号入座2022.4.6 】
上一篇: 星梦缘 第二章
下一篇: 行徐霞客古道,走茶文化之旅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