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结
回龙山啊,我的母亲!您博大的胸怀和灵山秀水养育了李四光,林育英,林育南,林育容等无数优秀儿女。在您那宽广而又深远的群山和村湾中,我的先辈们演绎了多少爱和恨,演绎了多少自强不息的抗争,当然,也留下了多少悲观无奈的憾天长叹。
我虽生于异地,长于异地,但对故乡的眷恋是常人都无法理会的。
一九三一年冬,位于回龙山镇“万年戏台”东三四里的小山丘上,下张湾两间破草房里,一位三十八岁的少妇口吐鲜血不止,依依不舍地撇下一双不懂世事的儿女走了。也带走了对丈夫夫的无限失望!这是何等令人悲戚的一幕啊,三十八岁是多么年轻,拥有一双儿女的少妇该又是何等的甜美,然而,幸福是不属于她,我敬爱的祖母。祖父对于营生是一副消积和无奈的态度,面对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他竟麻木不仁地独走异乡,抛下我那年仅六岁的父亲和八九岁的姑妈。姑妈被人带走了,小山丘的破草房里,没人要的是那位生活不能自理的六岁小男孩,我的父亲。天黑下来的时候,门前屋后看不见一个人影,与他相伴的只有席地而葬的祖母,一位再也永远不能照顾儿子饥寒的母亲。从此,父亲开始了他最悲惨的生计,开始了他同命运不幸的抗争。以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一个家的生计是无可想象的,可是,年幼而弱小的父亲在孤苦无援的逆境中,毕竟以其顽强的抗争走了出来。先是以“靠门坎”的方式,等候有饭吃的人家的孩子没吃完剩下的饭菜,甚至撒落在地上的饭菜。当时,父亲并不知道那就是讨饭,那也许是一种生存的本能,这种生计方式持续了一年多。在今天的晚字辈看来,六七岁的小孩竟能如此独立乞讨过活是绝不可能的。但故乡的陈伯明大爹怀着无限的感叹亲口对我说:孩子啊,你爸六七岁时就独自住在你婆(祖母)坟边的破草房里,乞讨为生,没亲眼见过的人,谁会相信是真的呢?
悠悠回龙山,悠悠六十多春秋,历史彻底荡涤整整一代人毕生的悲欢离合。祖父的消积无奈,恰恰印证了中国古语,豪绅无三代。我祖父的祖父是有钱有田的富主,祖父在衣食无忧环境中长大,文不会笔,武不会枪,农不善耕,祖父的父亲死后,祖父和叔祖父束手无策,生计自然日趋举步维艰,以至祖母对祖父彻底悲观失望,病入膏肓荒吐血加重至死。至此,我们徐氏这一门算是败落到最低点,惟独只有我的父亲在回龙山的前后不时出现。
母亲的悲惨遭遇是战乱贫穷旧中国的典型缩影。
来到李家湾,在亲外公库里家族的祖坟山上,我注目着眼前的一片片墓碑,它无不一一深深镌刻着“库(里)某某……”,他们在世时都冠以“李”姓,入土还原本姓库(里)。这是外公家族对内蒙古草原故土的深深怀念,也算是魂归故里的一种形式吧!我不敢想象,我的太外公的太外公是怎样一路乞讨,从内蒙古草原流浪到黄冈回龙山的。由于缺医少药,一九三七年,我的亲外公,李四光(地质学家)的小叔叔因肺疾离开了人世,抛下我年轻的外婆及我年幼的姨妈和我母亲。那年,我外婆才三十一岁,为了生计,我外婆只好带着我不到八岁的母亲和十多岁的大姨妈来到石家,同继外公石申记组建了新的家庭。
历史往往是那般的戏弄人,捉弄人。一九四三年腊月二十五,我敬爱的外公,中共地下党员,新四军五师回龙山地区联络站站长石申记因叛徒出卖而被捕了。在那寒冬腊月,霜如初雪的夜晚,国民党反动派用十几条长枪将光着膀子的外公从回龙山的“万年台”(戏台)五花大绑押去程德岗,途中恰从祖母静躺了十一年的小山丘前走过。那年,我苦命的母亲才十一岁。外公石申记英勇就义后,回龙山“万年戏台”斜对门的家就被国民党反动派霸占了,外婆,大姨妈和母亲也就开始了她们悲惨的命运,母亲年幼卖作地主为奴,外婆被逼走他乡。
这六十多个春秋中,苦命的父亲和母亲终于走到了一起,用他们的坚韧和智慧同命运进行了顽强的抗争,含辛茹苦地把他们的五个子女养大成人,最值得他们引以为慰藉的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将过去的悲惨命运化作五个星星笑脸,尽管是五个小小的光点。
六十多个春秋,回龙山演绎祖父母及外祖父母的故事远去了,乃至父亲也仙逝了,但对回龙山水的依恋是她的儿女们永不更改的情结。父母带着子女走出回龙山整整四十年了,但时至幕年,母亲什么困难也不怕,独自一人回到回龙山定居。我们五个子女都远在回龙山四百里之外,谁也不放心也不同意她老人家独自一人回老家生活。然而,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使她倍感亲切,这是凡人所不能体味到的,因为,他们没有那么悲惨的经历。
就在祖母病逝六十八年,外公石申记英勇就义五十七周年的秋天,我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再次拜访了回龙山。车刚至回龙山镇,我便直奔“万年戏台”,只见四百多年的古戏台魏然挺立,她那刚毅的风姿是回龙山无数英烈的影现,看见她犹如看见林育英,林育南,石申记先烈大义凛然的英雄丰采。一九三八年初,外公石申记从鄂东新四军五师调回回龙山后,就在“万年戏台”斜对面的家中,以开肉铺作掩护,从事中共地下党在回龙山的联络工作,直接为张体学部队提供通信及后勤保障工作。(附:百度“石申纪烈士碑文”,“石申纪烈士后人”可看烈士具体事迹。)我徘徊在“万年戏台”对面的山门的石阶上,端详母亲当年玩耍的两口小水池,当年善男信女放生的乌龟,甲鱼不复存在了,但我耳边依然响起外公挥刀卖肉的叫吼声和外婆催两个女儿回家吃“狗脚印”(一种面食,笔者)的吆喝声。只可惜母亲这美好的童年生活太短暂了,当时,作为“共匪”的女儿,在地主的家中能受到怎样的待遇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设想得到的。母亲多少血与泪的惨痛啊,她要对回龙山水一一诉说,作为母亲的儿子,我深深明白母亲虽至暮年,却为什么偏要只身回到回龙山定居的原因了。童年极度的欢快和世间未有的悲惨是她老人家永远无法抹平的沟痕。可以设想,母亲将来倒下的那天,她还在对着回龙山某一山头诉说着她的不幸。
先辈的血和泪洒遍了回龙山的一山一水,而今,我踏上这片红色的热土时,步步流下无限感伤的热泪,这种感伤不是每个游子所能体会得到的,这是外公,一位坚强的革命英烈和祖母,一位悲惨不幸的农村妇女在冥冥之中,对他们的后代谆谆倾诉的结果。
回龙山太美,回龙山太宽广,我实在走不下去了,我经不住太多的悲泣和感伤!
1999年10月18日 于黄冈回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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