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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坤: 写给父亲

编辑:admin 阅读:580 次更新:2022-04-20 举报
人活着的时候,不计算黑夜与白天,可一旦离世,日子就堆起来数了。岁月辗转于指尖,又至隆冬岁末,不觉间又想起父亲,算一算,再有十几天,我与父亲不再相见就整整三年了。最刻骨铭心的是父亲病逝后到殡仪馆的诀别目送。
很难忘却,豪华告别厅里,被黄色和白色花束围绕着的水晶棺里,父亲安详得像熟睡一样,嘴角还挂着微笑,那笑容很温馨很慈祥。前来送行的人很多,有亲戚朋友、街坊邻里,还有大清早不远六七十里顶着严寒赶来的老乡们。他们都满怀悼念,列队肃立在水晶棺东侧,我们家属列队在水晶棺西侧,聆听主持人对父亲庄严简要地宣读致悼词,然后在主持人的指挥下,肃立在水晶棺东侧的长长的亲友队伍,开始缓慢地有序地瞻仰父亲的仪容,并向父亲鞠躬告别。当主持人让家属例行告别仪式时,我不顾一切地扑向父亲的水晶棺,边哭边喊边不停地抚摸着棺面,好想好想倾尽我的泪水我的声音我的体温,把父亲唤醒捂暖,再多些时光陪伴!父亲就那样安静地睡着,多想再听那一声“老姑娘,老丫头”亲昵地召唤,深深自责那个黎明我睡得太沉,父亲舍不得叫醒我,留下了此生不能弥补的缺憾,在这诀别的时刻,我一遍遍反反复复地跟父亲说“对不起”,悔恨的泪如涌泉。所有的心愿只是枉然啊!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的遗体被工作人员推进了火化间,那一刻,我的心被刀割一样!人生最痛是离别,更何况这一别是阴阳两隔啊!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但他恩厚善良爱岗敬业勤俭持家乐于助人有责任担当的诸多优良品格,却留给了我,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每每受用于生活风雨成长历程,总是感动自豪不已,思念也便随之如潮。
父亲是村里小学校的教书先生,也是我的启蒙老师,父亲会下象棋,会写文章,会拉手风琴,会唱歌,还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若是村里谁家娶媳妇办喜事,婚房的窗户上总会张贴着父亲写的大红喜字,门框上也贴着父亲写的对联,还是当时比较好的婚礼主持呢。
那时候我特别崇拜父亲,觉得他很了不起。父亲总是笑呵呵的,从小到大他对我们姐弟六个疼爱有加,从来没声严厉色过,更别说打骂了。虽然家里很清贫,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特别幸福。
儿时的冬天特别冷,尤其是“三九四九打骂不走”滴水成冰的隆冬,父亲和母亲每天都是早早起床,烧暖火炕,做好饭菜,父亲再把炭火盛满母亲精心打制的泥火盆里,双手捧着放在地中央,我们即便睡醒了也不起床,都赖在被窝里,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炕沿上,一个个像待哺的小燕子,伸着小脑袋,幸福地看着爸妈进进出出地忙碌,望着跳跃着爱的火盆,直到屋子里暖和了,哥哥姐姐们才起来洗脸、刷牙、梳头,我这个爸妈最疼爱的老幺,还会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父亲就会笑容满面地帮我拿来,他早已给我捂得热乎乎的棉袄棉裤,哄着我穿衣服,我故意刁难慈爱的父亲,嘴上连连说着“不”,调皮的微笑早已挂满嘴角,心里是美滋滋的幸福,就像津津有味咀嚼着爸爸节省下来买烟的钱,给我买回来的大块糖时一样的香甜。父亲平素里上班很忙,趁着休息日或者节假日抽空陪着我们玩,他领着我们做家务,去田里干活,侍弄小园,还教我和哥哥学会了下象棋,跳棋,在玩耍劳动中,又教会了我们很多做人的道理,以至于受益终生。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每年的元宵节,父亲用自己亲手做的爬犁拉着我,领着哥哥姐姐去村东头的人工河,打雪滚,打雪仗,打冰出溜,欢乐的笑声摇动着两岸白杨树清瘦的枝条,振落的晶莹纷纷扬扬,阳光里舞动剔透玲珑的美。那是因为一直流传的习俗正月十五十六走百病,父亲是希望我们都能健健康康地成长,平安幸福一辈子,这个习惯一直到我出嫁前。
父亲特别注重年节,我乐此不疲的,最开心的是每年都和他一起去村西头的供销社置办年货,父亲偏爱我,总是能第一个吃到甜透心窝的糖块,还会给我买两条我最喜欢的且又鲜艳漂亮的菱片,急不可待的让父亲帮我扎在三姐给我梳的羊角辫上,然后扬着挂满幸福的小脸问:“爸爸,老姑娘好不好看呀?”父亲就会笑眯眯地抚摸我的头,连声说:“好看,好看,我老姑娘最好看。”之后我便美美哒跟着父亲再去买些双响,两挂小羊鞭,还有其他过年的必用品。最不能忘了买几张大红纸,好多张彩纸,再买几瓶墨汁,两支毛笔,因为过年贴的春联和标语都是父亲亲笔写的,红纸用来写门对和横批,彩纸除了写标语,其余的用来扎漂亮的花枝,色彩斑斓的榆树枝,挂在大门两旁,特别漂亮又喜庆。父亲还会买几根小红蜡烛,用他捡来的小罐头瓶,给我们做成灯笼,虽然是最简易的,但是没有月亮的除夕夜,这盏父亲精心制作的灯笼,就是悬挂在我心空最美最明亮的月亮。以至于到现在,看到过的所有高挂着的大红灯笼,都没有儿时父亲给我的灯美,每每忆起,心里还荡漾着暖暖的幸福。
每年接近年关,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乡亲们都来家里找父亲写春联,当然了也缺少不了我这个老姑娘的协助。我兴高采烈的帮着父亲裁好纸张,再帮抻着裁好的长条纸,爸爸就开始认真地在纸上写下我帮他挑选的对联,有时候他也用自己写的春联,他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教我读,不觉间我学会了很多字,还喜欢上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是从那时候起,心灵里埋下了热爱文学的种子。
我四十岁那年五一劳动节,因为侄子去市里高中任教,爸妈跟着哥嫂搬到了城里去住,离开故乡自然有太多不舍,搬家那天村里的父老乡亲都来送行,母亲偷偷地落泪了,一向乐观派的父亲,脸上也有我能察觉到的忧郁,最不舍的还有我这个他们最疼爱的老姑娘,心照不宣彼此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无数次偷偷地流泪,可从来没敢让他们看到过,也不敢提起沸腾在心底的万千不舍和近乎于疯狂地想,怕父母上火。从小到大我就特别依恋依赖着父母,从来没离开过身边,以至于长大结婚,放弃了离家偏远的小镇,选择了本村本队。虽然婚后忙于家里的生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但是每天都会挤时间回家,哪怕是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几分钟,我都会一溜烟地跑回去,看他们一眼,说几句话,心里才会踏实。农闲的时候,总会抽时间跟爸爸下几盘象棋,既能开动脑筋,爷俩儿又能有所交流,母亲和儿子喜欢一旁观战,以至于慢慢地儿子也学会了下棋,我忙活时,爸爸就会让写完作业的儿子陪他下几盘,爸爸是从来不悔棋的,严谨守信的作风,儿子也受益良多。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搬到城里之后,也是闲不住,还是改不了乐于助人的习惯,自己买了磨刀石,主动上门帮小区里的住户去磨刀,期间吃了不少闭门羹,遭受了很多冷落,听了很多冷言冷语,可老父亲根本不往心里去,用他的话就是“金石为开”,他一直坚持着,不厌其烦地挨家挨户去敲门,渐渐的一栋楼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上了他这个无偿上门服务的王大爷,父亲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让城里人也都跟老家的乡亲们一样,和睦相处,互助互爱,亲如一家,他看不惯擦肩而过都不说话的生疏,门对门都不知道张三李四的尴尬。每年过春节,父亲还是自己写春联,也会给楼上楼下的邻里写好了送去。记得当时为了这些事我们姐弟还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毕竟城里不同于农村老家,父亲偶尔争辩几句,大多时候用沉默来抗拒我们的规劝。之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主动上门去磨刀,时间长了,我们听之任之,只要老爸开心就好。后来,父亲生病了,以至于他离开之后,我不得不承认父亲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因为在他生病期间,小区里的很多人都来家里看望父亲,他病故之后,又有很多人去送葬,且都记得父亲,每每看到我都会提起他,不由自主会说:“家里的刀很久没磨了。”
  闲不住的父亲经常去捡纸壳,矿泉水瓶,易拉罐等,我们经常劝阻,即便有时候他嘴上答应着,大家不在身边时,照常去捡废品,后来母亲也被他带动了,一起出去捡。习以为常之后,我们就默许了,试着理解父母是想找点事做,因为他们勤劳了大半辈子,突然之间闲了下来,这个福还真享不了。
 总以为父亲永远不会老,总以为岁月会一直美好,说不清是从何时起,父亲的脸上已爬满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鬓角的霜花越来越放肆地在任意涂鸦,每次小别再见,就会感触很深。特别是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其实每次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聊些家常,父亲说个没完没了,每次在挂断电话之前,还是忍不住问我一句:“老姑娘,你啥时候来呀?”
 我四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家里养了一大群鸡鸭鹅,还有两个狗宝宝,实在脱不开身,有一个多月没回去看望爸妈,父亲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有时候一天打好几遍,其实我也特别想他们,时常把心里的烦恼,心底的压力一股脑撒给父亲,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我的牢骚,等我宣泄完,父亲总会说些安慰的话,在挂断电话之前,还是会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老姑娘,你抽空来呀,爸在路边捡了一方便袋玉米,你拿回去喂鸡鸭鹅。”
 过了几天,我早早起来,给鸡鸭鹅狗预备好一天的食水,给老公爹做好了饭菜,便坐早晨的班车去城里看望爸妈。 
 记得当时我没有事先告诉爸妈,我怕他们会提前站在小区门口等我,也是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当我急匆匆地扣响门铃,父亲忙不迭地打开房门,一瞬间我发现父亲的头发又白了好多,皱纹里却堆满了欢喜,他笑容可掬地接过我手里的兜子,等我进了屋,母亲也从卧室里走出来,原来还有点阴云的脸,瞬间春风洋溢。闲聊了一会儿,父亲笑呵呵地从北间卧室里抱出哥姐给他新买的电子琴,要弹给我听,这时母亲火了:“老姑娘好容易来一趟,能不能好好说会话?你弹那破玩意我不爱听,扰民了你都不知道吗?”这时我才知道为啥刚见到母亲时,不高兴的原因。父亲也不反驳,依旧笑呵呵地说:“让老姑娘听听,我学会了好几首曲子了。”我分明在父亲看我的眼神里读懂了向我求援,我马上打圆场,母亲就不再说什么,父亲认真用心地按动键盘,瞬间欢快悦耳的琴音响起,他一连弹了几首,都是我小时候父亲经常唱给我们听的歌曲,尤为难忘的是那首父亲呼唤我回家吃饭时唱的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老丫头回家吃饭喽……雨露滋润禾苗壮……老姑娘回家吃饭……”,年轻时候的父亲声音特别洪亮,无论我在哪里玩耍,一听到这样暖心地呼唤,就赶紧跑回家,和父母哥姐一起吃着最寻常的家常饭,也是吃得喷香,幸福满满。父亲有些累了,一边收拾琴,一边对我说:“老姑娘我不怪你妈说我,这里不同于老家,我弹琴的确是扰民啊!那天就有人来敲门……还是老家好啊!”听着父亲无奈地言语,再看着他蹒跚的脚步,更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真的是老了,还有他对于故乡的眷恋。
  吃过午饭,我就要去车站了,爸妈的眼神里是让我心疼的不舍,父亲从阳台里拿出装着玉米的口袋让我拿着,我执意不拿:“我家里种好几垧地,玉米有都是,哪里还缺你捡的这点玉米呀,我不拿,挺沉的。”父亲还是想让我拿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姑娘,难道你忘了我教你的《悯农》那首诗吗?再说了你是农民更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啊,该珍惜啊!”“我可不拿,你这来路不明的玉米,怕给我家鸡啊鸭的药死”,我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拒绝,临走还是没拿那袋玉米,劝说住沒让爸妈去送我,告诉他们在家睡午觉,就头也不回地下楼,直奔客车站。
 晌午的日头很毒,车里的人都不停地用手扇风,手里都拿着冰冻的矿泉水,吃着冰激淋,嘴里还不停地喊热,此时大家伙都盼着能下一阵及时雨,解解暑,降降温,闲谈间我无意望向车窗外,正好看到瘦弱的老父亲,在阳光下,佝偻着脊背,张着嘴无助地张望着,找寻着,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装着玉米的口袋,另一只手不停地擦拭着脸上肆意横流的汗水,等我缓过神,迅速冲下车,奔到父亲跟前,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父亲看到我瞬间脸上笑开了花:“老姑娘你走的真快,爸一路上紧着追赶,也没撵上你,刚才一着急又没看到客车,我以为你走了呢。这回好,这回好,你还是把这玉米拿回家吧……”,父亲类似于央求的口气对我说,又迫切地望着我,我触碰到慈祥的目光里那暖暖的温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顺从地接过口袋,紧紧地攥在手里,这次父亲的笑容更灿烂了,我的心里却在流泪,真的无法想象,大热的天,父亲俯着身子在马路边,一粒一粒捡拾着玉米的情景,这一粒粒的金黄,是父亲浓浓的爱啊!我却一次次冰冷地拒绝,害得父亲顶着火辣辣的毒日头,大老远地撵来……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愧疚,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我要给父亲买瓶水喝,父亲说不渴,给买根冰激凌,他又说没戴牙,我知道父亲是怕我花钱,他总说我供孩子读书不容易,后来我执意给父亲买了两根奶油的冰棍,他又非得让我吃,让了几次,见我的眼里闪动着泪花,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吸吮起来,慈爱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脸,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又热又渴,心底涌动无言的酸楚。在开车前五分钟,执意让父亲回去,不想让他看着载着我的客车走远,那一刻我忽然长大了,更懂得了父爱的厚重。父亲在我的目送中渐渐消失在人流攒动的巷子里,他的背驼得更厉害,曾经我眼里心里高大的父亲,越发的瘦小,那一刻泪水奔涌,顾不上身边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拼命地翘起脚尖,拼命地在人来人往中找寻父亲瘦弱的背影,可是我再也看不见父亲被生活碾磨得逐渐佝偻的背影,曾经伴我们成长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淹没在人流里。我最爱的父亲真的老了,那举起我的有力的双手,太多的温热,浓烈深沉的爱,瞬间涌满心头。我最爱的老父亲,是您用您的岁月换成了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是您用您的无私付出,换来了我们的长大成人。父亲消失在人流里佝偻的背影,深深刻在我的心底,又镌刻在脑海里,每每忆起,都会泪目。
 对于父亲的记忆,多如夜空里闪闪烁烁的繁星,每每忆起,欢乐,幸福,总是盈满心怀!而每当此时,越发涌起我对父亲绵绵无绝期地思念。父亲的笔砚还在,父亲的磨刀石还在,父亲的琴还在,父亲的象棋还在,父亲的日记还在……我时常于夜深人静时仰望星空,那最近最亮的星星,就是父亲的眼睛,那扶风穿云的皎月,就是父亲的音容。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到父亲并没有走,他如生前一样,用山一般的厚重佑护着我,并把他的优良传统根植于我的血脉骨骼,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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