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离婚(短篇小说)
文/武保军
一
于兰这次回家就是想把离婚的事情办得利落了。
她在单位上班,难得休息,这次请了五天假,急急忙忙回到了乡下,不然她懒得回来,不是不愿见父母而是不愿见自己的男人。上班的地方离家也就是百十里地,回到家也快中午了,没有去自己的家而是先去看父母,都在一个村子住着,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在胡同口,邻居告诉她说,你的父亲住院了,在县医院。于兰骑上电动车就赶往了医院,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才找到病房,见自己的父亲躺在病床上,还在打吊针,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扑了过去,不停地喊着:爹!爹!你没事吧?
老人看到了女儿,笑了:“没事了!”
于兰不住地埋怨父母咋不告诉自己一声,当她回头时,看到空闲的病床旁趴着自己的男人,正在呼呼地睡大觉,还有轻轻地鼾声,立刻恼怒了,一步奔过去,抬起腿就是一脚,骂道:“你个死猪!跑到这睡大觉来了!还睡!你……”
男人猛地被人踹醒,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一看是自己的老婆,变得胆怯了:“我、我……!”
“你走吧!回家睡你的觉去!”于兰骂道。
于兰的母亲走过来面带怒气:“你知道个啥!你女婿都两宿没合眼了,兰子!你不能这样对他,伺候你爹全仗着人家了。”
于兰听后不相信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男人,只见他:睡眼惺忪,头发蓬乱,个头不高的他,双手放在前面,低着头,不敢看自己,显得有些猥琐。
“你、你来、来了!”他有些嗫嚅地说。他叫锤子,见了自己的女人,天生木讷的他加上女人一直和自己闹着离婚,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父母这样说,她也就不好意思怪罪锤子了。
晚上,母亲叫她和锤子一道回去,她不肯,她知道母亲的意思。
她却让锤子先回去,那意思是不用你伺候了。
锤子说:“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这有你啥事?”于兰气冲冲地说。
母亲知道女儿这次回来的目的。忙说:“兰子!别这样犟了行不?你也快半年没见自己的孩子了,她在你姐家,和锤子回去吧,明天再过来,你爹也没有事了,不过,你爹病着,你不许胡来,听到了没有!”
出了医院,两人没有说话,于兰推出电动车,这才知道锤子没有车子,她不想和他坐一辆车,骑上电动车就走,没成想锤子已抓住了车子的后架,想上车,又上不去,已被女人拖出了几米,瞧着男人的狼狈相,她还是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把车子开地慢了些,没好气地说:“还不上来!窝囊废!”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医院离家不远,有十来里路吧。秋天的晚风还是十分地惬意,庄稼已被收割的差不离了,田野显得宽阔而深邃。
“冷不?”锤子感到了丝丝凉意,就问。
她没有回答。
锤子脱下自己脏不拉即的单褂儿往于兰的身上披,女人的身子就是一侧歪,躲过了,而车子也就差一点横过去。
夜在延伸,两边的虫子叫着,而俩人却没有话要说。
快到家了,于兰感到自己的衣兜里伸进了一只手,以为男人要和自己亲热,就没好气地骂道:“别不要脸!”
男人忙把手缩了回来,胆小地说:“我、我给你放了点钱。”
女人腾出一只手捏捏自己的衣兜,感觉是一沓钱。
“这是我、我挣得!”锤子说。
“你挣得?我爹病了你舍不得掏钱是不是?”
“不是!”
“不是个屁!”于兰怒火冲了上来,停下车,一把把男人推了下来,骑上车子径直走了。锤子冷不防被推倒在地,摔得生疼,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二
于兰在市里的纺织厂上班已有三年了。
她之所以出来上班主要是为了躲避自己的男人,想离婚,可是父母就是不同意,要死要活的,只好出来打工。
她和锤子是一个村子的,因父母没有儿子,大女儿嫁到了外村,就在本村给她定下了这门亲事。庄稼人离不开力气活,虽说现在种地不用费大力气了,但是,收收割割总得有人。于兰自小就了解锤子,不同意这门婚事,知道锤子不善言谈,没出息,反对了一年,拖着不结婚,到后来,实在拖不过去就成亲了。
她撂下话:结了婚我还可以离!
父母说:你敢!
后来有了女儿,孩子慢慢长大了,可离婚的念头还是时时泛上来,冲撞着她,有时就安慰自己:忍了吧!
出去打工后看到城里的世界,也认识了一个男人,这离婚的劲头就更大了。
这男人是她班上的值班长。
他叫仉明,比她大不了两岁,不到三十,离了婚,有一个孩子跟了女方。男人平常对她在工作中照顾不少,厂子里三班倒,工人们都不上愿意上夜班,太熬人了,尤其是纺织女工,说是轻工业,八小时不停地在车档里走动,挺累人的。她是细纱挡车工,这个工种比布场挡车工轻松不了多少,打工者大都在这些岗位上,工资到也高。
她来这里上班的第二个夏天,开始对仉明有了直接交往,那还是从她在班上晕过去的事情说起吧。
纺织业最怕的就是三伏天了,车间都按着空调,但是,机器的轰鸣产生的热量很大,遇上闷热天,湿度大时,车间内的温度不好调控,温度常常达到37°以上,不时有职工中暑。
于兰那两天身体不适,有些伤风,这个季节请假的人也多了起来,加上招工难,班上的人员始终处于紧张中,她不愿这个时候请假,按规定休一天班会损失不少的工资,厂方已加大了全勤的考核力度。
到了夜里三点,她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组长叫她赶紧多喝水,然后又忙去了。没有过多久,她感到一阵的头晕……
当她醒来,已到了厂里医务室。
身边站着仉明和副班长,见她醒来,大家松了一口气。由于班上人员紧张,副班长急着回车间去了,仉明就送于兰回宿舍。
宿舍离车间不太远,一栋六层的职工宿舍楼,住在四楼,上楼时仉明要搀着她,不好意思让一个男人扶着自己,感觉自己也好多了。
仉明就没有坚持。
宿舍内没有其她的人,都在班上,仉明叫她好生休息,然后说,你先洗洗,我给你买些吃的去,于兰没有拦住他。
他敲开了一家小超市,买了一些面包火腿方便面和一只真空烧鸡送了过来。于兰有些感动,也不知该不该让这个男人进屋来,有些局促。
第一次与自己的班长这样单独相处,以往只是为班上的产量、质量问题和这个男人打过交道。班长的权力不小,不少人都哄着敬着,有的回家后带来农产品悄悄地送过去,她没有这样做过,只是靠工作质量说话,每月工资都是前茅。
仉明忙说:你好好休息吧!吃点东西!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车间副主任、仉明还有副班长提着一些补品过来看她。于兰感激不尽,晚上就上班去了。
倒班休息时,为了感激班上对自己的关照,约了副班长和仉明晚上到一家饭店吃饭。
于兰没有在这样的饭店里请过客,一切显得拙笨,仉明就一切代劳了。副班长是结了婚的女人,饭没有吃到一半,说自己还有事情就离开了。
和这个男人单独吃饭,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就没有多想。两人喝的酒不多,仉明似乎是喝高了,班长没有回去的意思,她只能陪着。
班长不住地夸她人长得不但好看还能干,最后他问:“你想当班长不?”
于兰笑了,说自己没有想过。班长说:不能不想,我告诉你,一旦我有了权利一定让你当班长。她说自己就想干活,累点可不用操心。最后,仉明说:“我告诉你一个事,不能外说,我就要当副主任了,就在这几天,到时你可要给我捧场呦!”
也是真心地替他高兴,就恭维了他几句。
两人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她去结账,账已结了,知道这是仉明替自己埋了单,想把钱还给他,仉明不要,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就想事后再说吧。出了酒店,叫了出租车,可是仉明这时候东倒西歪的更厉害了,一只手拽着她,没有撒手的意思,只得一同上了车。
仉明的住处在一座不错的小区内,到了楼下,仉明把她拽得更紧了,就搀着他上楼,他住三楼,打开门后见这里一切收拾的挺干净,不像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庭,房子挺大,有百十平米,是通透的明厅。于兰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就要离开,这时的仉明却死死地抱住了她,不停死地乱啃,她感到慌乱,不停地挣扎。
害怕极了,挣脱后就跑了出去。
第二天在班上,仉明把于兰叫到了值班室,她胸口突突地乱跳,不敢抬头看班长,到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猜想对方一定是要道歉,就琢磨着自己如何回答,没成想,对方却说道:“晚上和我看电影去吧!我等你,可以吗?”
她本想拒绝,可是,头却点了下去,算是答应了。
这天,散了电影后两人在马路上溜达了好长的时间,最后仉明叫她去了自己的家,她就休在了那里,由于第二天是倒休日,不上班,两人就在仉明家盘桓了一天一夜,没有出门,到第二天要上早班了,为了避开过多的人,早上六点就匆匆地离开了。
三
由于父亲心脏病的复发,于兰没有把婚离掉。
父亲出院后她就回去上班了,仉明问她情况,她只得如实说明,仉明没有过多地怪罪,两人也还是交往着,如胶似漆。
两个月后,于兰的父亲再次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只得赶回乡下奔丧。
回到家,村中管事的急忙找她商量丧事的安排,只有一件事管事不能做主,那就是出殡时由谁来打幡摔瓦。这是一件大事,按照乡下的习惯一般都有家中长子承担,于兰没有哥哥弟弟,管事只能商量着是不是由于兰负责,她没话可说,现在也就不能讲究老理了。
就在这个时候,锤子站了出来,表示自己要给老人打幡摔瓦,这个问题一提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此时的于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管事说这可不是小事,就忙问于兰的意思。她没了主意,管事的就去和于兰的母亲商量。
由女婿打幡摔瓦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意味着女婿当初是被女方娶进家门的,也就是说做了上门女婿,男人一般都不愿这样,宁做光棍不做上门女婿,这是因为做上门女婿是件丢人的事情。在过去,做上门女婿首先要写下契约,那文书是相当的侮辱人,对上门女婿有着极其鄙视的文字:小子无能真无能,改名换姓到女家,披麻戴孝、打幡摔瓦到坟茔……
于兰的母亲当然愿意有儿子给老伴儿披麻戴孝了,只是这不是一件小事,一家人召集在一起紧急商量,于兰倒不是心疼锤子,而是感到这样以来自己的婚事就更不好离了,不过这时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这个男人有了一些的敬重了。
她首先反对。母亲只说听孩子的,锤子的父亲坚决不同意。
锤子坚持着:“我就要给老人戴孝,不用说了!”
于兰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和我离了,你少耍花招!”
“这和离婚没关系,老人待我不薄,办完了白事咱们就去离婚”锤子十分地固执。
于兰感动了,这个一直被自己小瞧的男人竟有如此的胸襟,这叫她没有想到,于是,她带有几分关切地说:“做了上门女婿你往后咋抬头!”
“我不管!我愿意!”
事情到这一步,锤子的父亲一气之下走了。
管事的就让锤子赶忙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每每有吊唁过来的人他都要还跪谢大礼。
仉明这时已是副主任了,带着车间的几位同事驱车赶了过来,这是礼数,凡是员工遇到这样的白事都要有所表示,单位买的花圈、布幛子自是少不了,还有相近的同事们凑的份子钱。
一行几人给老人先鞠过躬,锤子穿着一身孝衣,披着一个麻袋,给他们还过跪谢之礼,然后给每位递烟,仉明客气一番后就把于兰拽到一边,递上份子钱,然后又给了一个包,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于兰没有说啥,就接了过来。仉明用眼睛看了一眼锤子,就说:“这人是谁?你不是没有……”
“是他!”于兰说回答。
仉明这时感到一丝绝望,和上门的女婿离婚不是件易事。
门外吹吹打打地锣鼓声似乎更加响亮了。
人员的进进出出,没有仉明的位置,他们只好告辞。
老人放了三天,这天十二点一过就开始出殡。此时,唱小戏的锣鼓敲得格外卖力,更是有一片的哭声,锤子手持白幡痛哭着,走出家门口,高高举起一块青瓦,朝着地上恨恨地摔下去,这时的吹鼓手已停止了音乐,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砰!这一声十分清脆,瓦片四散,一只小狗乱叫着钻进了人群。
随后锣鼓又响了起来,哭声、锣鼓声、鞭炮声伴着棺椁朝村外走去,锤子撒下的纸钱不时地在空中飘飘落落。
做为孝子的锤子,走出一段路就要回过身来给抬棺的人们重重地跪下以表感谢,出殡的队伍走走停停。前两天下了场雪,村外的道路泥泞,高低不平,每次跪下双膝都落在雪水中,因此浑身布满了泥浆。于兰坐在拖拉机上,在哭泣之余看到了自己的这个男人下跪时从不在乎脚下的状况……
晚上,账房过来给于兰交账,刚要接账本,却迟疑了,随后说:“交给锤子吧!”
账房笑了笑,就去找锤子,这时的锤子正靠在“隔山墙”上打盹,他太累了。
于兰没有叫醒他,让账房先收着,说是吃了饭再说。给锤子留了一些饭菜。母亲不放心锤子,就过来看看,这时的锤子才醒了,不好意思了。
“吃饭吧!”于兰说。
女人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吃饭。饭罢,她把账本和礼钱要交给锤子,这次是锤子不敢接了,有些胆怯地看着女人,直往后躲。
“拿着”于兰坚定地说。
“还是你、你收、收着吧,我、我不会管钱。”
于兰轻叹了一口气,看到男人这样的恐慌,不由地升起了无限的怜悯:“拿着吧,拿着!往后村子上的这类事情咱还要还礼哩,我又不常在家,拿着吧!”
锤子只拿过了账本,钱,还让女人管着。
夜深了,看着男人还是习惯性地独自钻进他自己的被窝,就叹了一口气,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几年没有让男人近身了。
她睡不着,而锤子在另一边却呼呼地打着酣。
不知过了多久,锤子却突然地说开了话:“别说了!别说了!我答应和你离婚,不会拉拽着你的!离离!我离……”
于兰看看锤子,见他在说梦话,女人不知不觉中掉下了泪水。
在这冬天的夜晚,女人哭到了天明。
(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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