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收麦所想起

由收麦所想起

辛列奇

 “咕咕——咕咕”，几声布谷鸟的啼叫，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儿时妈妈所说的“算黄——算割”。妈妈说布谷鸟都知道告诉人们要保护好粮食，麦子熟了，黄一点就割一点。

这是事实，夏季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农民们稍有懈怠，一年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就会付之一炬或付之东流。所谓龙口夺食说的就是夏天收麦子应当算黄算割，及时抢收抢打早入库。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为贫穷和落后，水利和化肥刚刚兴起，农民完全是靠天吃饭，所以农民对粮食，特别是把小麦看得比金子还珍贵。因为一年之内他们大都靠玉米、高粱等杂粮度日，很难正儿八经地吃上几顿纯白麦面。

收麦子，简直就是一场人与火热和雷雨进行抢夺粮食的战斗，从割麦、碾打、亮晒到入库总要持续一个多月。而这一个多月，正是天干物燥，雷雨频现的时候，也是农民最辛苦而又最幸福的时候，尽管烈日当头，汗流浃背，但农民们仍然废寝忘食地忘我劳动着，因为他们知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如果那一年受旱或者成熟的小麦遇火或受阴雨的影响而发霉，他们下来一年吃白面的机会就会随之而减少，这一点，当时做小孩的我们都深有体会。因为，只有在酷热无雨的夏收时节，小麦才能顺顺当当割回来，碾打亮干，我们才能光着脚丫，手端一个搪瓷面盆，整整齐齐地在磨粉机房前排队领取队上分发的那几斤面粉，吃一个夏收时节的白面白馍。否则，只有跟着大人仰天而长叹。

分面粉是当时生产队在夏收期间因劳动强度大，为了把一切时间留给夏收和让农民吃饱肚子好干活而设置的一项福利活动（尽管在最后分配粮食时又扣回），基本上是每天分一点，直到夏收结束，所以，我爱夏天，我爱夏收，我更爱夏收时节的分发白面。

那个时候的夏收，对我们小学生来说，就是从农民割麦子，我们拾麦子，老人再拾麦子，然后夏播玉米才算结束。    

我们拾麦子就是等农民把小麦割完运走以后，学校或生产队安排大人领着我们（那时学生放忙假）学生拾地里撒落的麦子，说是颗粒归仓。

那时农民用镰刀割麦子，由于有队长的监管和大家的互相监督，所以丢在地里的麦穗很少很少，我们一般四五个小时能拣拾四五斤小麦穗就算不错。但对我们学生来说这是任务也是乐趣，因为生产队每斤会付给我们三五分钱。

我们学生拾罢麦子以后，下来就轮到妈妈她们那些因年龄大而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的人了，他们这些老人就像是冬季觅食的鸟儿，半天甚至一天不吃饭从这块地到那块地的盘旋，往往一天也拾不到一笼，且大部分还都是学生娃们看不上眼的秕穗。为这，我说妈妈，一整天不吃饭尽拾这没有分量的秕穗，能打几斤粮食。可妈妈依然要拾，并和爸爸说：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在旧社会，这几斤粮食就能救活一个人，而有时一个人的命也值不了几斤粮食。说着说着，他们就扯到了民国十八年他们逃荒要饭，饿死人和父亲把弟弟卖给大户人家的事，这不由我又想起了张浩文同志描写那个年代的小说《绝秦书》，真让人为粮食而敬畏。

一天午后，太阳正毒，有人捎话说妈妈在南边村口那棵皂角树下歇息，说拾的麦子背不动了。

我很高兴，一口气就跑到了那棵皂角树下，只见妈妈斜躺在那个麦袋子上，正甜蜜地享受着她的收获。

我拉开袋子一看，多半袋子里全部装的是土，我惊诧地问妈妈“这是你拾的麦吗？”

“吃午饭时，你哥哥说，这一段路一边高一边底，他们拉麦子的架子车走到这最容易翻车，我想，那一定有撒落的麦粒，所以，我就乘你睡觉，来这里扫麦子。”妈妈说。

“这是土，哪是麦子。”我掂了掂袋子，少说也有五十多斤。我有点不悦地给妈妈说。

“这叫土麦，拿回家用水一淘，麦粒就出来了。”

“那这半袋也淘不了几斤麦子。”

妈妈说：“几斤就几斤，只要是粮食，你不背我背。你就是没受过缺粮食的罪。”

我只好附身背起袋子，走着走着，我走不动了，妈妈又接过我肩上的袋子背了起来，就这样我们娘两肩膀倒肩膀把这半袋土背到了家里。

妈妈喝了碗早早凉在案板上的开水，立即取出口径有一米大的陶瓷盆和竹编笊篱，吩咐我提水，她把那袋土倒进盆里。当我把水倒入盆里后，她就用笊篱把在盆里搅动起来，一会儿，她把陶瓷盆一边抬起让浑黄的土水流出，又让我给盆里提水，她又用笊篱把在盆里搅动起来，一会儿，她又把陶瓷盆一边抬起让浑黄的土水流出，这样，我和她提水、搅动、倒浑水一直折腾了三四次以后，土水倒完了，盆底才留下了黄澄澄的一小堆麦粒，尽管其中混杂着瓦砾杂物，母亲还是把它细心地弄出来凉在了一张苇席上让太阳照晒。

后来，我把母亲凉干拣净的麦子称了一下，恰恰三斤半。不由我一汪泪水立时涌满眼眶，妈妈，你太辛苦了，就为这土麦，就为这三斤半麦子，强忍太阳的炙烤，去那么远背这五十多斤的土。

而今，当我听到布谷鸟和着隆隆的小麦收割机鸣叫时，我就想起了这一幕，好在收割机的威力再也不用农民下田了，再也不让学生们拣拾麦穗了，虽然还有些老人提着篮子拣拾麦穗，但绝没有人扫土麦了，因为没有土麦可扫，主要是随着农业现代化的发展，收割机收尽了，人们不缺粮了。

但父母叫我爱惜粮食，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我永远记着。

草于2021年4月6日  11月3日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