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我是母亲案头那只绛红色的笸箩
是她笸箩里一束媲美霞绡的丝线
庭院里母亲飞针走线捕捉着虹霓的暖意
丝丝缕缕缝进我儿时双排扣的列宁装
我 是
我是父亲酒酣后的一段京腔京片子
是他梦中一碗醇厚的女儿红
父亲踏着冰碴子岸上游奔时
佛渡岛毗邻乡间那条风淅零零
的邮路上,挥动着我青涩的陀螺
他粗犷的呼唤,在冬夜推开了
我十七岁时(插队落户)乡间
那扇没有油漆没有锁孔
也没有路牌的木门,路过村庄的父亲
他满是趼子的手掌托着琥珀色钵子
酱板豆、方干、小块肉是母亲抚慰我的秋收
我推开父亲晚年的偏屋,于今他读报时
眉头紧锁的伤感或者开怀大笑的模样
挂在他摸挲了一年的旧日历上
他对弈时落在棋盘上诡秘的咳嗽声
还潜伏在白热化的棋局里
撞入我眼帘,还有父亲床头那只
喧哗了六七十年的德国造闹钟
和闹钟外那个带玻璃框的红色木匣子
父亲就像他小屋里的尘埃
活成卑微,在阳光里飞出
一丛颗粒状的光柱,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我看到他的热爱赖在光柱里
他的铜锤花脸鲜活在光柱里
他娴熟的棋艺蛰伏在光柱里
他热衷读报的习惯扬声在光柱里
他对泰晤士河的想念留守在光柱里
他对郁金香花的惊愕回响在光柱里*
而他对北方的回望却战栗着淤积着隐痛**
尽管历史教习他放下苦难,而他不敢忘却耻辱
还是在那旋舞的光柱里,在父亲与棋手博弈
的小屋里,而我,常常在推门的瞬间
觉得自己就是那光柱里一粒活性的尘埃
尘埃下掩埋着父亲当年在悬水岛
用扁担挑起的那条咸涩蜿蜒的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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