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羽毛的重量
一枚羽毛的重量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每次读到这首骆宾王七岁写的五言诗,总是心事杂陈,与日俱增。我们七岁时,才刚刚启蒙入学,识字尚且了了,自然做不了诗,所幸却能做个牧鹅少年,早晨赶着鹅群沿田埂放牧,埂边的青草还挂着露珠,新鲜得很。下午放学回家,再把鹅赶到湖里。大人说老鹅晚上赶食,所以每次都在黄昏之后月上柳梢,才与同伴返家。岁月荏苒,当年的青梅竹马,早已各奔东西;造化弄人,昔日的牧鹅少年,竟成摘翎能手。
走过春日芬芳,走过夏日繁华,走过秋日荣昌,走进冬天,享受惬意和安详。“寒露油菜霜降麦”,至此,一年的农事圆满结束。拂去征尘,迎接新年。其中一个重要事件就是腌制家禽,腌鹅是重头戏,不论宰杀、拔毛,还是腌制都是有讲究的,经验决定技术。最难忘的要数母亲亲手制作的羽绒棉鞋:千层底,绒棉参半的鞋帮、鞋垫,轻便、舒适、暖和。那种感觉是皮棉鞋、雪地鞋不能企及的。
现在不同了,以前是小户散养,几乎家家喂鹅,小孩几乎个个放鹅。如今还有哪家舍得让七八岁的孩子赶着鹅群到处放牧呢?大户集中喂养是适应社会发展、改善传统养殖方式的一种必然。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养殖的规模化和精细化,催生一批技术过硬手艺娴熟的采羽队伍。黄君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佼佼者,也是最早参加上门收购羽绒的鹅毛贩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壮大,羽绒产业在皖西大地悄然兴起,许多在家务农的青年,开始走村入户收购农家鹅毛鸭毛,当天收购当天交易,交易场所在皖西最大的集散地——淠河东岸隐贤集北头的时寺乡隐北村境内,隐北市场进行简单的加工后,送往上海浙江等工厂企业深加工。皖西白鹅也因此声名鹊起,饮誉九州。
“鸭毛鹅毛卖···”,当耳畔响起这悠扬亲切的声音,眼前总会浮现一幅熟悉的画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面带微笑,趟着辆半旧不新的脚踏车,不紧不慢地从村庄这头走向那头,边走边吆喝着:鸭毛鹅毛卖。身边围着一群学前儿童,奔跑着、嬉笑着。或是指点哪家喂了鸭子,或是带路哪家杀了老鹅。随行适价,童叟无欺。因为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春耕秋收、耕云锄雨,与户主总有说不完的家常,播种艰辛,收获喜悦,共同的话题和经历,让他们从客户到朋友,成为知己。正是他这种平易和蔼善解人意的态度,使得他的客户越来越多,生意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其实,羽绒收购并非是件易事,尤其是在一线作战,仅凭一双手两只眼感觉和判断羽绒的新陈优劣轻重贵贱。入户收购,并不论斤两,按只计价。当然对于经验丰富的贩子,触手而得,轻而易举。拿手一握,便知是几只鹅(鸭)以及绒龄短长。熟能生巧,似卖油翁从铜钱孔中倒油而钱不湿,其中奥妙,别有天地。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毋庸置疑,收购羽绒是一项技术含量较高的事务,羽绒本身就是一门学问,更无论收购。中华羽毛有三:四川毛、华东毛、东北毛,皖西羽毛居华东之首。羽毛按生长部位和自身特点又分四类:一是正羽(覆盖于体表的质轻且韧、具有弹性和防水性的由表皮质化所产生的一种羽毛)、二是绒羽(生长在正羽基部羽小枝细长、不成瓣状的绒毛)、三是纤羽(又名毛羽,纤细羽轴较硬,保湿性差)、四是绒型羽(又名半绒羽,介于正羽和绒羽之间,上部是羽片,下部是较稀少的绒羽)。一只翅膀上有20根(鸭16根)大毛,膀尖第一根是单边毛,俗称箭毛,坚硬有力,做成的羽毛球非常耐用;第二、第三根是驼背毛,做成的羽毛球飞行速度较快;第四根是方头毛;第五至第十一根是刀翎,也叫全圆毛,是羽毛球的最爱,优质上乘;剩下的就是弯毛,又名窝翎,可增强羽毛球的稳定性。一个羽毛球需用5-6根鹅翅毛。从膀根到大腿的羽毛,称勺把毛,是做毛掸的首选材料。鹅膀上最先长出的大毛叫漂毛,既平且长,人们称“打补丁”。一只成鹅干拔羽毛净重290克左右,其绒占六分之一许,一只鹅一个生长期内正常可拔三次毛,前两次属活拔,鹅龄分别在120天和160天,活拔技术性更强,须有专业人员操作,且不能超期,如果超期,则不建议活拔。此外,羽毛还有解毒消肿、收湿敛疮的功效。“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它的洁白和高远志向,它的善良与平和思想,千百年来,见证了人们的友谊与纯情、勇敢和坚强。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现在的黄君也今非昔比。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单纯地上门收购鹅毛到现在的集宰杀、烫揎、拔毛、收购一体的系统工程。有同学戏说黄君从最初的盗翎者成长为现代职业杀手。信息时代,买卖双方多是电话微信联系,再不用走村串户。只是今后很难听到“鸭毛鹅毛卖”的吆喝声了。宰杀前给家禽灌点白酒,一是加快血液流动,二是减少家禽痛苦。在鹅头下正下方下刀,快速有力,一刀毙命。切断动脉气管和脊神经,既减轻了疼痛,又保持了肤色的鲜亮。烫揎是一篇大文章,时间的捏拿最是关键,短了则拔不掉毛,长了会连毛带皮一起拔下来。先烫爪子再烫嘴,烫完膀子即下手。除去大毛,褪去爪上的老皮和上下嘴壳,再漫漫地烫匀各处,烫好后就进入拔毛的程序:从头部顺脖子一路向下,直到尾巴。或快或慢、或缓或疾、或顺或逆,或左右开弓、或上下联动,科学与经验,感觉与劲道,已不是你我外行所能体会领悟的。十分钟后,一只体态丰盈、色泽饱满的老鹅全裸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令人大加赞赏。有说刀下的准,有说血出的多,有说毛揎的净,而此时的“杀手”正安详地整理凌乱的羽毛,装袋结算。一种欣慰油然而生,买卖双方十分融洽,再无为三块五块的零头鸡争鸭吵。有自家消费不了、需要出售筒鹅的,黄君亦非常乐意为其代劳,这应是附加项目,不属于羽绒收购之列。
回家的路宽敞平坦,因为心情愉快,脚下也变得轻松。家里有单独的储存仓库,待达到一定数量,随时通知买家提货。再也不用到几十里外的集散市场交易了,当年的集散市场也发展成相当规模的羽绒工厂了。几十年风雨兼程,终于从阡陌泥泞走上了砼路康程,仿佛梦一样,让人感动,令人吃惊。人们走出土屋搬进楼房的笑声,脱去贫困拥抱富裕的感恩,卸下牛犁迎来机种的激情···,身边的变化,像轻盈的羽绒,一枚枚温馨、芊绵、柔和。最爱红霞掌,情种白雪翎。
黄君,如我一样的落榜生,放下青春的遗憾,躬耕陇上,劳作之余,与羽共舞。让平淡的农耕岁月变得韵味十足:着一袭羽衣,织一截霓裳,看时代新农瑞志飞天,梦想飘飏。
当我们拥着锦被,不屑冬日的寒冷;当我们“绒”装焕发,投入工作的火热,没有谁会去想象在寒风中疾行的采羽人,也没有人会想象当年那个朴素的青年已是血压偏高笑容依然的老者,一手攥着梦想,一手挥动精彩的摘羽人。他,就是黄君光林,家住双门南庄,儿女均已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业已入学求知,老俩口种了七八亩地,喂了五六只鹅,兴了三四畦菜,养了一二盆花。晚来无求,桑杯斟酒。“羽毛新刷陶潜菊···应共桃花说旧心”,羽绒之轻,轻如鸿毛;羽绒之重,可以臣服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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