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剑频：生活的味道

　　生活究竟是什么味道？有人说，生活甜美如歌；有人说，生活清香如茶；有人说，生活平淡如水；也有人说，生活百味，酸甜苦辣皆有之。每个人生活经历人生阅历不同，感悟也就不同。在我看来，生活的味道是对人生经历的一种体味，更是镌刻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愫，或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亲历亲尝，或是在人生的某一个时刻被记起。它就像是一种永恒的想念，铭刻在记忆深处，让你苦苦追寻深思，又时时回想回味。于是，夏日的晨曦里，我撑一只竹篙，荡一叶小舟，顺水而下，去找寻我记忆中生活的味道……

　　一

　　我生在一个贫困山区的小山村里，父母都是靠种地为生的农民。打我记事起，勤劳的父母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双手在几亩薄田里勤耕苦做，才能勉强让一家人不饿肚子。

　　记得小时候，到了春耕秋收的季节，父母去田里耕作时，有时也会带上我。到了田地里，父亲娴熟地套上老式铧犁，用力扶正，一声吆喝，就赶着老牛开始耕地了。父亲赶牛耕地时，我就在旁边玩着泥巴，或是在母亲点种时，像个“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老牛拉着犁，父亲扶着犁，一趟一趟来回折返。几袋烟的功夫，一块田地就被耕作的松软、平整了。每耕完一块田，父亲就会坐在田埂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和一小撮粗粗的烟丝，熟练地卷成纸烟，然后迫不及待含在嘴里，点燃猛吸几口，仿佛唯如此才能释放劳作后的满身疲惫。吸完一只烟，父亲顿时又有了精神头。只见他躬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把黑黝黝的泥土，低下头仔细端详片刻，再把鼻子凑近细细地闻了又闻，时不时还深吸一口气。当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的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享受，那么陶醉，就像是在亲吻自己深爱的女人。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明白，那黑黝黝的泥土对父亲怎会有那么大的诱惑力？我十分好奇且一脸疑惑地问道：“父亲，这泥土黑乎乎的，又不能吃，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你怎么那么喜欢闻它呢？”憨厚的父亲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对我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后来长大了，我才明白，这孕育生命生长万物的土地，就是像父亲一样庄稼人的“命根子”。父辈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泥土打交道，他们从这黝黑的泥土中闻到的是麦香，是稻香，是油菜花的清香……原来，这泥土中散发出的种种芳香，是万物生长的味道，更是生命的味道。

　　二

　　从童年到少年，从小学到初中，我都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下。初中毕业后，我第一次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学。再后来，参加工作，成家立业，我也就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远离了慈祥可亲的父母。但不论离家有多远，工作有多忙，我总会在某个节假日，或带上妻女，或自己一个人，回到乡下老家看望日渐垂暮的父母，呼吸乡野间清新的空气，感受那浓浓的乡村气息。

　　每次回老家，陪父母唠唠嗑后，我都会到村子里转上一转，去找寻儿时的记忆。暮色四合，天边蔓延开一片薄薄的鸦青色之时，小小村落里渐次升起袅袅炊烟。这时，母亲便会丢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走进厨房，去准备晚餐。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锅碗瓢盆奏响的乐章。紧接着，一阵阵熟悉的香味儿穿过门窗的缝隙，穿过空气，扑鼻而来，飘散的满屋都是。这种熟悉的味道亲吻着母亲脸颊上细碎的汗珠，抚摸着母亲粗糙的双手，也温暖着我和妻子女儿的心房。吃饭时，女儿大快朵颐，一个劲儿地说：“奶奶做的饭菜真香，比爸爸妈妈做的好吃多了。”我笑说对女儿说：“算你有口福，奶奶做的饭菜，是爸爸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听了我和女儿的对话，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总会堆满幸福的笑。

　　是啊！这晕开在黄昏里的炊烟，这一辈子都会想念的饭菜香，是家的味道。有了家的味道，无论身在何处，走得多远，心里最近的地方，永远是有父母在的那个家；心里最割舍不下的，是父母一辈子的牵挂。

　　三

　　每年春节临近，母亲都会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放假，说盼着我和妻女一起回家过年。我也总是肯定地告诉母亲，我们一定会回家过年，放假就回去。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执念：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父母在哪里，年就在哪里。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我和妻子去超市买齐过年的物品，叫上女儿就往家赶。车刚到家，我就看见父母亲笑容满面地站在院门口迎着我们，甭提有多高兴了。

　　年到了，整个村子都洋溢着春节的喜庆。放鞭炮、贴春联、吃饺子，是春节不变的习俗。除夕那天，我们一家人早早就起床了。女儿和侄儿嬉笑着放鞭炮，我们兄弟二人打浆糊贴春联，母亲和两个儿媳忙着准备团年饭。正午刚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渐次响起，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小山村。那一声声清脆的爆竹声，传递着孩子们心中的喜悦；那一副副写满祝福与美好心愿的对联，映红了父亲布满沧桑的脸；还有那锅中翻滚着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升腾起袅袅白雾，面香氤氲了整个厨房，也氤氲着我们每个人的心，在心头包裹起阖家团圆的喜悦。夜幕降临，每家每户大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红彤彤亮闪闪，就像是给小山村披上了崭新的“红装”。

　　那响亮的鞭炮声、大红的对联、喜庆的灯笼、香喷喷的饺子，是年的味道，团圆的味道，穿越五千年的时空，把幸福与祥和带给每一个家庭。

　　“人生百味”。这些铭刻在我心中永久难忘的味道，不仅是生活的本真，更源自内心深处的呼唤，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