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春天

 经冬再迎春，一直是隆寒里最有暖意的向往：春阳抚照，万木滋荣；惠风煦煦，春气熏人。人们将太多美丽的心情和故事，还有希望，都交给了春光。可是，2020年的春，却来得那样的慢，那么的迟。

冬天的暂停键，按得太长；冬春之间的休止符，恍若休止。这场冬对春的辜负，让人近乎绝望：我心念盼望的春天，它去哪里了呢！

2020年1月23日10时，从摁下暂停键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它将卷进历史的册页里，供今朝后世千年一叹。

山河才冬，天地凝寒。举国闭门居安思护国，八方逆行慷慨祛病霾。一场春色蕴人间，春色藏在人间！

宅家的日子，一边希望，一边失望；一边感动，一边愤怒；一边流泪，一边痛心。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关注“战疫情”的进展情况。心之所念，叹息自己无力“赴边”。能做的实在太少，除了牵挂，惟有等待。将自己琐碎清淡的日子，过成“战士”希望的模样，也是一种安慰和自我的成全吧，我这样想。

除了家，哪里也不能去，可以做的也挺少。这样的时候，家中平时很难得到我“精心”照料的一些花花和草草，倒是享受了我分外的“恩宠”。每天和它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了更多和它们聊聊天儿的时候。

有一盆盆栽，自从来到家里后，一直都是我的宠爱。它有一个忒好听的名儿：雅乐之舞，也叫金枝玉叶，当然还有其它的名字，但我尤爱“雅乐之舞”。人有“以貌取人”之陋，我这也算是“以名取物”了吧。当初对它也可是一见钟情了，铁褐色的枝干，错枝盘结，简直就是老树的“虬枝”模样。红绿相间的叶肉，水嫩欲滴，仿佛吹弹可破，委实让人不得不爱。带回家里时，正是它生命最盛的时候，密密匝匝的红绿脆生生地缀满了枝干，就在方尺之间，岁月催出新生，让人流连。

“雅乐之舞”的生机就这样美美地铺展了我的春夏秋天，每看到它，禁不住想，生命多美啊，自在而恣意，占得芳华，任意芬芳。我一度以为，它就会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绿肥红也肥。可是，无情的冬无情地寒，笼罩并吞噬着春花秋月和夏风，那明艳而鲜美的雅乐之舞，也在凝寒的冬天里，凋零了叶肉，枯去了枝干。曾经挂满春夏秋的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冬了。

我的雅乐之舞，再不能起生命之舞了。我觉得我的照护不当，是罪魁原因。我为自己伤心难过。

可是，我又能为它做什么呢？我不懂它，只能悲痛地看着它一片一片地掉落生命之叶。

岁末年初，当我们整理着准备辞旧迎新的心情时，严冬却以张牙舞爪的狰狞，恶狠狠地阻挡了人们对张灯结彩的憧憬。寒凝大地，刺骨的冰封让人痉挛。微尘如我，也只能眼睁睁地在凄惶中张望或守候，一如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雅乐之舞一片一片地掉落生命之叶。

它再也不能重生了！

可是，我依然想以一己之努力换取它的新生。每天晚上搬进室内，再对它加温取暖，第二天再搬到室外。剪枝、施肥.....每天不知道要看上多少次：有没有新的枯枝落叶，有没有绽出新叶......我只能如此，惟其如此！可是，它还是不见重生的迹象，没精打采的样子，惹人痛心。

我是多么渴望，有一天忽然看到它绽出一片小小的新叶啊。

后来，一个熟谙绿植养护之道的“专家”告诉我，雅乐之舞是喜爱温热环境生长的植物，冬天气温低时，它会自然停止生长并掉叶，待到气温升高后，它会重新生长。我不用这样搬来搬去，更不用为它取暖......原来如此！我以为我能为它做一些护理什么的，原来它只要我静静地满怀希望地守候。而它，凌寒拔节，独自滋长。是啊，天地长物，应气而生，静守其时，未尝不是对生命最好的一种尊重。

从此，我真的不再为它折腾，但我还是会每天去看上它几次，并且依然会认真打量，看能不能惊喜地发现一小片新绽的叶肉，哪怕是一点点发芽的迹象，我这样告诉自己。冬至极寒时，阳春可待日。那时候，春气再暖，春色重回，雅乐之舞一定应生而舞！

就这样，开始了对春天的等待，等待生命又一次起舞的时刻。

有了等待，就有了希望。然而，所有的等待似乎都特别漫长。雅乐之舞并没有因为我的急切而回应我的等待，沉默、静止，我在沉默中静止地等待。

惊蛰春雷来，品物皆成春。雅乐之舞依然光秃秃的，依然有枯干，我依然会去怜着惜着地修剪掉一点残枝，我依然会心疼。但是，我不再如从前一样，每次修剪掉一枝一节，就恍若自己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在无情地屠戮一个绝望的生命。因为，我知道，不只是我的心里，在雅乐之舞的心里，我们都有相同的希望，当初在红绿之叶落下的那片泥土里，同样也埋下了希望，春回大地时，花和叶又会飞上枝头。美好，会随着春天、伴着叶绿花红而来。

自从我和雅乐之舞开始共同的等待以来，我不再为我的等待感到孤独。我想，雅乐之舞一定也不是孤单的，因为除了我的陪伴，我还为它招徕了爱春的“朋友”——一簇常开不败的梵天花，以及一树热烈地开着的名叫“迷茫的春天”的茶花。茶花是这样红白的鲜妍，枝枝叶叶绿得醇厚。我想，这花枝招展里，一定淀积了很多造物的灵气，一定涵蕴了无数季节的光华吧。有它们在，就有了生命的相遇和期待，就有了陪伴和唤醒。心之岁月，深情心语。祈祷呢喃，生如花开。

也许，所有的长情都是不期而遇的小欢喜；也许，一切的盛放都是春暖花开的约定。在几多冬夜凝霜、寒来冻袭的沉默之后，一天早上，当我摘下迷糊的眼镜，俯身靠近凝视雅乐之舞时，竟如愿发现它的枝干上冒出了一个小红点。没错，它在春来之后发芽了。尽管是那么小小的一点红，但我看到了，雅乐之舞之灵在春天复苏了！以后，这小小的一点红，它一定会生成两片、三片、无数片或红或绿的叶肉，它们最终会缀满金枝，淬为玉叶。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小小的瓣尖，此刻跃动出灵魂的华章。是啊，雅乐之舞，生命的乐舞。不负生命相约，小小的叶，托举了一片春天！

据说，“雅乐之舞”的花语主要有两种：一是沉默的爱，一是热烈光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我想，有了这沉默却热烈地对美好的追求，历尽严寒，终会尺幅万里，灼灼春光。

雅乐之舞，草木知舞。春花如此，人间尤甚。冬尽春又来，一叶惹天光。万户曈曈日，山河皆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