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栋:关爱
春暖花开,我由岱下泰安城乘市公交车去踏青。上车“敬老卡”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年轻人为我让座。争着不足,让着有余,两个年轻人站着与我拉起家常,我想打听他们村里我的同学王培元。上高小时,我和培元同桌;上高中时住校,天冷的时候,我们俩钻一个被窝儿。我之所以打听培元,是我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
居家过日子,各有各的愁事、烦心事,都不易。回到泰城,下起了雨。碎的雨,碎的声,碎的心,促使我拨通了培元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培元妻,她问我是否有事,我说我想跟培元拉拉呱。沉默,沉默后面还是沉默。电话那头,培元妻泣不成声:“培元……恶性的!”淅淅沥沥的雨,陪我伤心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我坐了20多公里公交车,走了三四里乡间路,终于在山岭间寻到了培元的养殖场。他的妻女正忙早饭,我的来访,在她们预料之中。培元妻女无言,以泪洗面。我站在宽大的客厅与卧室门前,生怕惊醒昏睡中的培元。侧卧在床间的他,让我见识了什么叫骨瘦如柴,什么叫皮包骨头。去年5月,从上海到省城济南,确诊为绝症后,从铁通工程师岗位上退休的培元,所有的正常生活戛然而止,所有为人的尊严和体面都让给了死亡。“回家,回乡下老家!”妻女不让,任性的培元,饭不吃,水不进。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培元与家人向亲朋好友封锁了关于他患病的信息。
我愧疚地站在培元床边。去年春节前,我们相识50多年,我第一次对他撤谎。记得那天是小年,他打电话问我在泰城还是在乡下老家过年。他宰了自养的山羊和柴鸡,还有女婿送来的海鲜,让我与他分享。说起他女婿,让我想起培元女儿出嫁时,他对我说了句让天下所有女儿听了都为之动容的话:“‘嫁女是件伤心事!”春节前,腿脚不灵,行动不便的我,怕他牵挂,顺口说:“我在彩云之南,随团旅游!”实际上,我就在跟他相距二里地的乡下老家。我从沒对他撒过谎,他信了。沒想到今年春节,培元对我也撒了谎,已病入膏肓的他,节前早早给我发了个短信:“我和老伴在上海,春节不能给你拜年了,回去后补上!”这善意的谎言,我信了。刻意的谎言,是我们间的关爱。 眼前的情景,好似一道闪电,和着激情的雷雨,把我似曾忘记的往事点燃。
我10岁上高小,那年我们班上来了位留分头、穿制服的回乡生,他就是关心爱护同学胜过关心自己的王培元,之所以对他印象深,是因为我们乡村的学生穿的是不分前后、不分男女的大裤裆裤,男同学不是光头就是小平头。那时,我们寒暑假前发下学期的课本,在培元的帮助和带领下,还沒开学,俺俩就把新书的课程全部学完了;跟着大我两岁的他,我学会了一道题的多种解法、一篇作文的多种写法。后来,俺俩一起升入初中、高中。每当假期,我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天,我们忙完农活,晚上一块出去玩,从他村到俺村小路上,我跟他学横的笛、竖的箫,把上弦月吹圆,把圆月吹得似镰刀挂在天上。两村间的大柿子树下,是我们相见、相别的地方。五十年过去了,老柿子树还在。那天,离开培元的养殖场,我在老柿子树下,坐了很久,我祈求夕阳慢慢落,给我们再多些时间走向黄昏。图片
翌日晨,我约在泰城的老同学去看培元。自驾车在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穿行,培元的养殖场就在这万绿丛中。也许是回光返照吧,那天上午我们见到培元时,他在客厅的逍遥竹椅上似睡非睡,见了我们,他泪珠儿断了线似的。邻村的同学立财来了,从联通高管位上退休的清国同学来了,还有随后从省城赶来的老班长王钦东。刚从美国考察回来的文玉同学说:“培元,现今医学那么发达,相信奇迹也会在你身上发生,我们这些老同学希望过几天到医院去看你。”
“我……”培元睁大了眼睛,吃力地举举手。鸟将死亦,其鸣也哀。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说的一句话。
5天后,培元在亲朋好友护送下,去了殡仪馆。殡仪馆高高的烟囱喷出薄薄的青烟,那是培元奔向天堂的脚步。“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关爱无时不在,关爱无处不在。”培元,为你送别的同学说,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你的老人就是我们的老人,我们一定替你照顾好他们。
假若真的有天堂,我相信你在天堂上也不会孤单,因为你带走了我们所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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