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桃花

每到这个节气，老天都会应景般悉悉索索降下几分雨水，把那花儿毫不怜惜的打落不少。今年亦是如此，不觉得一夜春雨，晨风吹来之时，桃花落了过半，满院竟然都是星星点点的粉色花瓣，虽然此时已是仲暮之春，但仍颇有些萧索。

记得故乡恰有一处桃园，桃园边是一座荒废的藕池，水浅泥深，每逢此时孩子们总会不顾大人劝阻光着脚跳进去池塘。清明时节正当春寒，池塘当然不是踏水嬉戏的所在，大家入水原是凭着个人的技艺寻找泥鳅的巢穴。清明时的泥鳅生得肥美，如能捉来便能在集市上换不少小钱使用，还能稍稍救济一下上不起学的伙伴们。

堂兄是捉泥鳅的行家里手，也是我们这群人中年记最长的一个，每每都是他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孩子下水寻找泥鳅。堂兄长我五六岁，面庞黝黑，身体壮实，有着故乡人特有的淳朴。而我只是在家乡小住，根本耐不住水寒，只是立在岸边观看。堂兄难得有个新手听他捉泥鳅的心得，一时技痒难耐，便炫耀般的指点着水底的塘泥慢慢给我讲，好让我能分辨出哪些是死洞，哪些是活洞，哪些又是水蛇的家。看准时机，他便双手飞快的插进溏泥，兔起鹘落之际双手将泥水捧出水面，哪些活泼的泥鳅就在泥水中不停蠕动。堂兄把泥水拍到岸边，年纪小的孩子便争抢着把泥鳅捡出，丢进一旁的盆中。听说运气好的话，还能捉到鳝鱼，但是要防止被它咬伤手指；运气差的话，说不准就会捧出一条青色的水蛇。我天生畏惧蛇，刚刚经过堂兄一再怂恿正想下水，此时却又止住了脚，只是和年纪小的孩子在岸边捡泥水中的泥鳅。

清明的天气本就阴雨不断，池塘更是寒气逼人，大家都无法在水中久呆，一顿饭的功夫，长长短短的泥鳅捉了半盆，大家便纷纷上岸，不停地揉着冻红的腿脚。

由于我的到来，堂兄提议今天的泥鳅不卖了，要在园子里煮了，一起分吃了。这个话题顿时让大家兴奋异常，纷纷散了去找寻烹饪用具和调料。功夫不大就都归来交差，只见锅碗用具和盐巴等各色调料竟然都齐备了。想是此地离家不远，自然都是回家趁父母不在顺手拿来的。大家嬉闹着挖起泥土，垒起灶台，欣喜之余却发现没有点火的柴。堂兄转转眼睛，对身边的几个孩童耳语几番，他们便窃喜的跑开了，不一会儿便抱着好些稻草干柴回来。我问这些是哪里来了，堂兄低语道，原来他们拆了看园子老爷的破草棚。我颇忧心被发现了会不会被骂，堂兄和孩子们听了却哄笑起来，原来每每到了秋季桃子成熟，孩子们都会到园子里偷来吃，任谁每次都会被老爷骂上十句八句，试问谁又会在乎眼前这几句骂了。堂兄又说，老爷在村子里辈分最大，脾气又古怪，就是被他打上几棍也只能忍了。堂兄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放心，老爷跑不快，追不上人。就是追上了真要打人，手里也没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疼。”

稍一愣神间，大家已经生起火来，堂兄把泥鳅就着池水简单收拾了，和着调料纷纷丢进锅里。稍倾，锅中便突出淡淡的香气，大家也不怕脏，围着锅子席地而坐，下手捏着滚热的泥鳅塞进嘴里。我虽是不习惯如此进食，却也和大家一起吃了几条下肚，虽是缺滋少味倒也吃得畅快。吃完后，堂兄让大家熄了火，吩咐众人散了，明天再聚，并一再叮嘱大家，任是谁问也不能说今天煮泥鳅的事。

到了家中辞别了堂兄，父母见我颇有些嗔怪嫌我玩得太晚，耽误了晚饭。母亲说锅里还留了几条泥鳅，合着碗取了出来，又说是看桃园的老爷捉了送来让我尝鲜的。那些泥鳅是裹了面粉油炸过的，金黄金黄的，可能是吃过东西的缘故，我只是咬了半条便扔回碗里。想起堂兄所讲，我又问起父亲，老爷是不是身体不好。父亲却正色道：“哪里话，老爷身体硬朗的紧，就是现在一人扛一袋粮食走上十几里山路也不成问题。”

一晃三十载，忆往昔当真是人生如梦。如今再踏着点点残花，踩着片片春泥，桃园依然如故，故人却一个也无。父亲说故乡的年轻人都出去做工了，平时是不回来，清明时节也只有老人和孩子稀稀落落的来坟前化些纸钱给先人，如此倒真是冷清了不少。至于那池塘也早被填了，说是早些年有人在那里养鱼买，却因分账不公起了纠纷，时时殴斗不断，村里一怒之下就填了池塘，又在上面中了许多桃树，如此大家便都相安无事了。

不觉得，竟然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远处如粉团般般的桃花却如同有了魂灵一般，独默默听着洒洒雨声，却没只言片语。感慨良多之余让人不禁轻叹，原来这和风细雨竟摇落了半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