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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

作者:海的声音 阅读:1061 次更新:2022-03-27 举报

  每年清明,我总会带上妻儿,回到遥远的家乡,给先祖们及我的父亲扫墓。一别近十年,那个世界上最亲的父亲,如今栖息在这一抔矮矮的黄土之下。坟茔上荒草稀落,就像我对故乡的记忆,三十多年来,清晰又依稀。

  会合,是我们每年回乡的第一个仪式。族人散落各地,平时忙于生计,此刻,都会从各个地方聚拢在一起。垂髫老者、黄发童稚,时装洋服、褐衣农装,相识或不相识的都围在一起打量端详;南腔北调、平翘去入、雅言俚语,听懂或听不懂的都攒起来洗耳倾听。此时,能找回或找不回的都是记忆,认识或不认识的都是亲人,听懂或听不懂的都成了问候。乡村已经不见了炊烟,而这个小小的场圃里,长凳、短凳,条凳、矮凳,或站或蹲或坐,陌生或熟悉的都亲热不已。一年或多年才难得一次的寒暄,竟然完成了一次普通又隆重的聚合!

  祭奠的路上,乡村一年一个样。不见了桑麻,只剩下荒草。良田已无稼穑,阡陌纵横无人。开路,成了我们每次回乡祭奠的一种仪式。那些曾经的周砥大道,如今湮没在萋离的蔓草中。抛家却土,篱落闐寂,田野间只有落鸦野鸟在低空飞回。平时,寂静的乡村坟冢,因为这一年的祭祀,多出一些人声来。时近时远,一些响起的鞭炮声,有意无意的证明:这个坟墓里的主人,有亲人来看过他,而他留下的香火依然在继续,他的血液还在这个世界继续流淌!

  祭奠的仪式,简单却不失庄重。一切午夜入梦的情感,此刻都可以在坟前尽情的倾泻;一切无情时空的隔离,此刻都可以对着黄土坟茔尽情的亲近。

  最神圣和庄严的是坟前的磕头跪拜。此时,年长的就会交给年轻会年幼的人一些跪拜的礼仪和注意事项,如祈祷逝者安息,讲一些保佑子孙后人平安之类的话。鞠躬跪拜之间,动作极具仪式感。每当这时,对于坟茔中的亲人,祭拜者无论见或没有见过,总会想起平日里的家常夜话,想起家谱里那个泛黄的名字,想起无数次的摩挲和遥想,脑海里不禁描绘一个可捉摸或不可捉摸的影子来,依稀又清晰。是的,那些横撇竖捺构成的代代传承的方块字的姓中,一定有一些供我们破解自己祖先长相的密码。而这些坟前的叩拜,从此,就连上了代际的交接,更是完成了一次涅槃的仪式!

  其实,不仅是清明如此。每逢传统佳节,如除夕、中元、中秋,或者忌日冥辰,无论身处相离多么遥远的地方,我都会带着孩子,找一个乡村野外僻静的地方,焚香化纸,作揖叩首,用这样的方式,向遥远时空的至亲先祖送去淌进血脉里的问候和思念。此情绵绵无绝期!

  今天,很多人都向往着挤进城市的围墙里。乡村,越来越寂寞。那个矮矮的坟墓,也越来越孤独。回乡祭祖的人,汇成了年复一年的车流大军。盛大的仪式,年年上演:扬着祖先描画的眉毛,挈妇将雏,急不可耐的奔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大地之上,黄土之下,血与血相连。

  无论是拔地耸立的陵园,还是低矮逼仄的坟冢;无论是湮没无闻的荒草,还是苍翠挺拔的古柏;无论是无名的布衣,还是恢弘的将相……叩拜的姿势都一样,祭奠的心情都相同,心灵的仪式都一样。也许,埋着一双起茧的手;也许,葬着一副担天下的肩;也许,睡着一位戏人生的客;……逝者如斯,天地有大祭而不言。我常想,面对这千百年来的叩拜,总会有接踵的脚步,总会有凝思的伫立,总会有手牵手的交接吧?就像我,带着孩子每年去祭拜我的父亲一样。

  是的,面对列祖,我们总是怀着一种仪式感在进行着代际的接力。细说一张尘封的旧照片,那是银发对青丝的嘱托;拨通一个熟悉的老电话,那是垂老对孺子的叮咛。打开一本发黄的书页,踏上一级斑驳的石阶,都是我们靠近先祖的仪式,更是我们接力薪火的仪式。古老和新生,陌生与熟悉,一切都那样清晰,代代不紊。

  在路上,是我们生命的常态。逝去与新生,都不可逆转。但,我们黄色的轮廓依旧那么硬朗分明,我们跳动的心血依然那么绵密浓稠。生命不改,仪式就不会变。

  岁岁清明路。人流还是照样汹涌,乡村依然寂静。但是,我相信,近乡情更切。我会一直带着我的孩子,年年都踏上这条路。而她,一定会更加熟悉这里的陌生,多年以后,也一定会继续完成这样的交接仪式。

  无论我们被飘逐得多远,那些奔驰行驶的车流中,总有一辆驶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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