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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车

作者:顾秋全实 阅读:1102 次更新:2022-03-26 举报

  老牟携老伴进城了。

  老牟,一米七左右的中等个子,腰圆背阔,寸发黑白相间,根根矗立,从后观之,有点似刺猬;紫铜圆脸,目光慈祥;厚实粗壮的大手,十指一收,啵啵脆响。老牟双腿粗壮,往那一站,都给人泰山之感,似练武之人在使千斤坠纹丝不动;行走在黄泥巴小道上,轰咚轰咚,熟悉他的人百米之遥就知道是他来了。旁人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像一个已年过花甲的人。让这样一个浑身有使不完劲的人闲下来,是一种折磨,是一种刑罚。

  老牟的家在一偏远农村,从小到老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本性。老牟与老伴辛勤劳作,精打细算,加倍付出,培育出了一双优秀儿女,如今都考入了城里吃皇粮的好单位,已落户已安家,是老牟在老家那片最荣耀的谈资。农村包围城市的声势越来越旺,老牟不想违了儿女们的期望,心不甘情不愿的住进了儿子买的电梯房里,过上了城里人的幸福生活,幸福生活之一就是照顾孙子读书。

  老牟进城后的生活就是吃了就耍,耍饿了就吃。家里的吃穿采买与一日三餐、照顾孙子的琐碎都让贤惠的老伴承包了,干惯了粗重活的双手有时想去协助老伴,反而是帮倒忙惹老伴嫌。老牟耍得筋骨痒痒血流不畅,以前常指挥儿子他如今只好听儿子指挥:散步健身,看看风景,看看真正的城里人是咋样生活的?

  出门散步溜达,老牟总感觉旁边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好像在说他是一个四肢健全头脑发达、不做事只吃闲饭的人。

  老牟有些心烦气躁,真的闲不住了。

  某天清晨,在溜达中的老牟惊奇的发现大道边上划定的黄色长方形框框里,猛然停放了很多辆崭新的小黄车。再细看:小黄车模样可爱,高矮适中,手机扫码,迈腿跨上,通电骑行,很人性化,于是心生羡慕。回家与老伴磨叽:想换一换手中的老人机,去买一部能扫码骑小黄车的智能机。

  老伴拗不过了就私下发动,先是儿子劝,再是女儿劝,理由是快七十古来稀的年纪了,骨头易脆。最后被儿媳一句“你摔着了我请假去医院陪您”给堵住了。“好吧,老人机就老人机嘛,不换行了吧。”老牟有诸多无奈,也只好在心里委屈着。

  老牟很有善缘,没多久就结识了几个都喜欢散步的老哥们,相约散步成了他们的常态。累了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歇息。本来坐三人就拥挤的条椅上,顽童样偏要坐四个来挤着,四双眼八只,齐刷刷地看着年轻的男男女女,骑着小黄车一会飞过去,一下又飘过来。

  车上的人短袖短裤,裙袂飘飘,展示着小鲜肉,被这靓丽风景吸引着的何止老牟几个人!路人甲乙丙的眼球也都被吸引住了。最最出格的走在人行道正中的人,已经闪红灯了还迈步不前,还在回头看飘然而过的小黄车,险些酿出交通事故。此情此景,让老牟明白了:城里的路好走但风险大。

  老哥们心里都痒痒的。“咱们要是再年轻几十岁多好呀!也可以骑上小黄车去展示潇洒一把。”其中一个老哥们由衷的说道。

  老牟开始看见这些靓丽,新奇新鲜,视觉刺激,心跳加快,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心跳也回归了正常。慢慢就邀约着老哥们往一些不怎么繁华地段猎奇去了。老伴儿是别人的好看,风景是异地的新鲜。

  天气渐渐转凉,小黄车一类的风景已不再抢眼。

  在城里待的新鲜感没有了,老牟感觉身体疲倦眼睛也疲劳,总眷恋着乡下的坡坡坎坎、乡下的花花草草、乡下的那些讲粗话脏话的人们。

  初春时节,老哥们几个,各自怀揣着独有的情愫,邀约着往城郊的僻静处溜达去,期望着重温内心深处的甜蜜。再说那些个僻静的地方,空气清新,老哥们也精神倍爽。城内规规矩矩长着的都是些名贵花木,站姿整齐划一。滥贱的花花草草,只要有土有水那怕没阳关照耀也随性生长,公园的边角、市郊湿地、小河沟边、人迹罕至的小道边,都有它们生命的存在。老牟在溜达观赏着花草,内心深处那猎奇、探寻的火苗从未熄灭,时不时在同伴中表现出些另类。

  那些个僻静角落,往往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不在湿地公园围墙下的草丛里,东倒西歪躺着几辆小黄车,“咋回事?这些小黄车怎么会躺在这些地方睡大觉呢?”

  老哥们漠然而过,老牟却放慢了脚步,走出老远了还在回头张望。一老哥们开玩笑说“你是遇见老情人了吗?”“作孽呀,可惜噻!”老牟嘴唇噏动,小跑着回到小黄车边,脚步声掩没了说话声,俯身扶起一辆扛在左肩,右手提着一辆,大步走向街边长方形位置。躺在草丛里的小黄车都规规矩矩停在了长方形位置里,老牟那颗怜惜的心才轻松了下来,紫铜的圆脸上荡漾着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得到的一丝微笑,小跑着追赶上老哥们,大气就不喘。老牟当晚睡得特香,梦中呓语:不能扫码骑小黄车让小黄车骑我总可以嘛。

  老牟领略了那么一次的小甜蜜,一天里溜达也就不只是在于溜达了,溜达的路线也不固定了:繁华的大道要走,僻静的街头小巷更要去。看见小黄车不自觉没停在指定位置的,老牟都一一帮它们归位。再后来,从老牟手中一一归位的也不只是小黄车了,其他的类似小黄车的便民小车,也都在老牟手中一一归位。

  城里人多眼睛也多,你在做天在看,横悬于街道上的、灯柱上的“眼睛”也在看。老牟干这样的事多了久了,被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街道上的“眼睛”给盯上了。一天,警察来“关心”了,好在不只是几个老哥们还有很多其他老人都出面作证,使警察的“关心”转变成了真正的关心:老人家,您干这些事时要悠着点,不要弄伤了身体。

  仲春时节的某一天,老哥们一行人溜达到了小河沟边。见一辆自行车前轮已深陷淤泥杂草里,扶手都有锈迹了。“作孽哟。”老牟毫不犹豫脱掉鞋袜,双脚踏进水里的瞬间老牟打了一个寒颤,仲春的天气还是有些料峭。在同伴的“老牟呀,你咋就这么闲不住呢”的嗔怪声中,老牟已经从淤泥杂草中扶起自行车开始清洗了。

  老牟扛着自行车归位时,刚好遇见自行车公司的管护人员在旁清点数量,见着老牟扛来一辆,一扫码一查编号,正好就是他们丢失已久的那一辆。查找多日终于献身,两个管护人员盯住老牟,从头到脚研判着他,随即恭恭敬敬向老牟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弯腰的时间没停十秒也有八秒之久:因为管护人员四目看见的是老牟那青白的皮肤里透着些红点的双脚,明白那是被河水冻出来的模样。老牟立马还礼:心里却在说不要认为我是在搞破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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