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

　　一、父亲的业余爱好

　　父亲是个极普通的人，但他有些业余爱好，却是许多普通人所没有的。

　　可能是因为出生在山区的缘故，他特别爱做些手艺活，最擅长做木工。我们小时候玩陀螺，就是他用番石榴木料为我们精心制作的。他做的陀螺跟别家做的不一样，别家的陀螺，顶上做成尖形，父亲却把它修得圆圆的，还用刀把它刨得亮亮的，这陀螺打起来转得飞快，是别家陀螺所不能比的。

　　家里的沙发茶几，也是父亲用桦木自己打造。这套由他亲手制作的家具，伴随父母亲老两口度过三十余年时光。他不仅会做木工，还会制造做木工的工具，比如手刨器、凿子、木锯、钢锯架，都是他自己做的，而且做得很实用。我至今仍保留着一个他用汽车发动机的气门杆做成的凿子和一把钢锯架。这钢锯架可有意思了，它是用一根小手指头粗细的铁条打成一个弯弓形状，带着一个手枪把似的把子，装上钢锯条，既好看又好用。这个钢锯架，我现在还经常使用。

　　父亲会的东西还不少，比如他会拉二胡。他这二胡是怎么学的，我们不知道。最让人惊奇的是，他竟然自己做了一把，因为没有蛇皮，他自制的这把“二胡”有点像板胡，尽管音质不怎么样，也足以令人惊叹了。他还会酿甜酒。他用糯米酿制的甜酒，打个鸡蛋一起煮，又香又甜，是我们最爱喝的。他用香蕉酿出的酒，有点度数，我们不敢喝。他还在屋檐下养了一窝蜜蜂，经常割点蜂蜜给我们吃。

　　父亲对民间文化也有点兴趣，时常给我们讲些民间故事，记忆最深的，有女娲补天和牛郎织女，有时，他还会为我们吟诵几句“人之初”之类的东西。

　　他还热心于单位的“公益事业”，年节里单位打鱼杀猪，他总是积极参与其中，担当重要角色。

　　父亲是县医院的大夫，在当地小有一点名气，那一代人，只要去县医院看过内科，估计没几个不认得他，从农村出来的患者更是如此。他在县医院并不是大牌医生，病人爱排他的号，皆因他的医德使然。有个例子，是父亲去世二十多年后，我在一个朋友家碰到两位老人，当他们得知我是谁家孩子后，其中一位拉着我的手，眼里噙着泪对我说：“你阿爸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啊！”一句是个好人的话，或许就是对父亲的在天之灵最好的安慰了。

　　从山里走出来的父亲，出身贫寒，习惯于过朴素的生活，吃、穿、用都不怎么讲究，抽些便宜的烟，喝几毛钱一斤的土酒，就是他最大的奢望。家杂器物，能做他就尽量去做，损坏了的，就尽可能去修补。

　　父亲在业余时间上的这些爱好，现在看起来，可能已经过时，他所过的那种朴素的生活，我们也不一定都要照着去过，但是对比一下我们这一代人，业余时间都干啥去了，考量一下父辈们的业余爱好和他们的朴素生活对于当下的意义，或许还有点用处。

　　二、父子之间

　　做父亲的，有责任教育自己的子女，并且也希望子女都能听他的，当然也希望子女都能好好的。但是做父亲的，却不一定能让子女成为他所希望成为的那样的人。

　　父亲因为工作忙，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对子女的管教不是很严厉，我们做子女的，也很少被他训斥，更没有被他限制，说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这方面的责任，他好像都推给母亲了。他关心我们的方式，就是问我们喜欢什么，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想办法尽量满足我们的要求。记得有次在闲聊中，我说到某家孩子有个台灯，晚上学习方便多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久，他就找些铝合金去叫人家加工成一个台灯，这个台灯虽然没有商店里买的那么精致，却也很有特色，照明效果一样。另有一次，我从语文老师那里借回一本《世界文学名著杂谈》，在翻看巴尔扎克部分时，被他看见了，他什么也没说，却在不久之后给我带回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和《幻灭》这两本小说，让我实实在在过了一把巴尔扎克瘾。

　　父亲虽然是个医生，对孩子并没什么强烈的要求，只希望他们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最好能做个读书人。他在一个培训学校工作时，经常从学校图书馆给我借回一些中外文学名著，有的书当时已经不出版，市面上也已经绝迹，能读到它们不容易，也要冒一点风险。

　　父亲的这种关爱，是想让子女也像他那样，能够成为一名知识分子，至少也是个热爱读书的人。父爱如山，虽然父亲用心良苦，可我高中毕业后，就下乡插队去，后来又入伍参军，退伍后到处奔波，为生计而忙碌，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规划自己的人生，最终也没能如父亲所愿，成为一名知识分子，只有读书这个习惯保留下来，而这个习惯，就得益于父亲从单位图书馆借回的那些书，这是父亲对子女的一种特殊的关爱。

　　父亲对子女的这种特殊的关爱，也传染给了我，在我有了孩子以后，对孩子同样没有什么严厉的要求，就希望他能多读一点书，因此没事就买回一些中外文学名著塞给他，什么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契诃夫，茅盾，巴金，等等，可我工作在外，没时间督促他读书，久不久过问一下，问他那些书都读过没有，他总是读了读了的应付我，稍大后才告诉我，那些书他基本没读过，因为他不是很懂，也不是很喜欢，他喜欢别的作家的作品。原来如此，那我不是白忙了？孩子对我说，也不是白忙了，我不还是读了一点其它的书吗？说的也是。

　　都说忠孝不能两全，我在忙碌中，连父亲病重都不能在他身边照看他，他病危那个晚上，我才匆匆从乡下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一想到这里，就感觉有愧于父亲，眼泪也禁不住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