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情
1989年11月18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就在这一天,我最亲爱的祖母去世了,尽管她以近100岁的高龄无疾而终,算得上是白喜事了,但看到她那形似枯槁的遗容,想到她对我的无限疼爱,我仍然悲从中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我不知道祖母具体生于何年何月,从我记事时起,祖母就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了。她个儿不高,也很瘦小,一双小脚尖尖的,像粽子一样,走路有点不方便,可她核桃般皱纹密布的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的笑容,待人十分和气。
我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在我出生4个月零8天的时候,我的生母一病离我而去了。可我又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此生遇到了我生命中的两个最重要的女性,一个是我的继母,另一个就是我的祖母。
听姊妹们说,我的生母去世以后,继母还没有到我家来时,祖母整天抱着我,我哭她也哭,我笑她也笑,我饿了,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给我冲糖水,或煮面糊。一天晚上,时间很晚了,祖母已经睡着,我又大声地哭叫起来,吵醒了睡梦中的祖母,她连忙翻身而起,准备给我煮面糊。可那时农村没有电灯,当她摸黑去点煤油灯时,一下被东西绊倒了,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摔成骨折。由于那时家里穷,又遭遇我母亲生病、去世这样的大事,祖母无钱治疗,只得在床上静卧,就这样,祖母的腿落下了终生残疾。
当时,我家孩子较多,我又无奶吃,父亲怕我养不活,意欲将我送人。正好,我的一个远房的叔叔家里没有儿子,父亲准备把我过继给他,一切都谈好了,可当叔叔拿着新衣来接我时,遭到了祖母和大哥、大姐的坚决反对,哭着说我无论怎么都是我家的一条根,即使吃菜吃糠也要把我养大,绝不送人。在祖母和大哥、大姐的苦苦坚持下,我终于被留了下来。
小时候,我身体很弱,经常生病。听大姐说,有一次,我又病了,高烧不退,祖母急得什么似的,在家里又是烧香,又是拜佛许愿,可我仍不见好转。后来,祖母猛然醒悟,想到我是不是出天花了。于是,急忙抱着我,一颠一拐地到十多里开外的诊所求医。果不其然,我患的正是天花,经过诊治,这才把我的病治好。时至今日,当我想起这些时都有点后怕,若不是祖母,我可能落下一脸的麻子呢。
我三岁以前,一直都是祖母带,直到后来,大哥成家了,分开另过,祖母跟着大哥生活。可虽然我不跟祖母一个锅里吃饭,祖母仍然放不下我,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留下给我吃。平时,她捡破布卖的钱也一分、两分地攒着,给我买糖果、饼干,使我在那苦涩的日子里,常常尝到一点甜蜜。
记得有一次,祖母把我接到身边,看着我又长高了,非常欣喜,疼爱地摸着我的头说: “总算望到我娃儿长这么高了。”说着说着,她一阵心酸,喉头发涩,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天,祖母给我做了一大碗面条,里面还卧着三个鸡蛋(这在当时是非常奢侈的了),我吃的异常香甜。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儿时记忆中过的最美好的一个生日。
看着我吃完面条,祖母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卧室走去,当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叠在一起的旧手绢,慈祥地看着我笑。见她这样,我说: “里面包着什么?”说这话时,我已迫不及待地接过手绢,打开一看,啊,原来是一个个铁分子,有一分的、贰分的、五分的,共有一角多钱,足可以买十几颗冰糖了。“婆婆,我要吃糖。”“好,我们这就买去。”说着,祖母一把抱起我向供销社走去。
由于我身体瘦弱,加上学校离家又远,所以我九岁才上学。记得报名的时候,父母(这时继母已到我家来了)搜遍了口袋,数了几遍,报名费还差五角钱(那时五角钱对于我家也算是大额了),眼看报不上名,我又上不成学了。这时,母亲说: “去找你婆婆看看。”听了这话,我立即跑到祖母那里,对祖母说: “婆婆,我上学报名还差五角钱,婶娘(这是我们对继母的称呼)要我找您借。”
祖母一听,马上含泪说: “娃儿啊,我望的就是这一天啊!找我还叫借?你等等,我马上就来。”说着,她把手上的活一放就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她把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递到我手上: “快报名去。”原来,她也没有钱,是向隔壁的大妈借的。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虽没读过书,可她有很多故事,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陈世美、窦娥冤等等,一遍遍讲给我听,不但使我受到了朴素艺术的熏陶,而且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她经常鼓励我好好学习,要求进步。每当我取得一点成绩的时候,她比我还高兴。记得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参加农场的一次数学竞赛,取得了第一名,当我把奖状和奖品拿给她看时,她高兴极了,逢人就说: “看,我娃儿考试得奖了。”
在祖母的教育和鼓励下,我积极上进,小学加入了少先队,初中加入了共青团,参加工作后又加入了*,看着我一步步成长,祖母更是乐在心头,她常对父亲说: “喜得当时没有把他送人。”这话里有对父亲的责怪,但更多的是对我的鞭策。直到现在,想到祖母对我的期望,我都没有理由不好好工作。
祖母为人和善,待人热情,邻里关系非常好,别人有什么为难之事,她总是施以援手。她常说: “谁都有为难的时候,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一点,在祖母远行的时候,得到了充分的印证。那天,祖母出殡时,村里所有人都来为她送行,为祖母的人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时至今日,祖母已去世多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时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多少次梦里,我都看到她缓缓地向我走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她的面容还是那么慈祥,我真想再回去几十年,依偎在她的怀里,听她讲那动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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