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演员

 我今天所要说的人，此刻他正端坐在她的面前。

她已经观察他多日了，每日正午她都会衣妆楚楚地蜷缩在这家高级餐厅的拐角里，用余光的细腻偷偷打量着眼前明亮的光，当然，还有这光下最为耀眼的他，每每待她藏匿好后他都会紧连着踏进餐厅偏门，再径直奔向餐台，十分礼貌地点上一份清水白菜，然后再大吃两碗免费的米饭。他总是这样匆匆地来，再急匆匆地走，整个流程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对，她已经观察他多日了，我不知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就像此刻我不知这故事的结局该如何走向？或悲或喜？这我无从知晓，我只顾着埋头来写，她只顾着埋头盯着他看。

她总爱打量他，打量他的奇装异着，打量他的怪异行为，打量他与这周围究竟有多么的格格不入。

他总爱将自己上身褶皱不堪的条纹衬衫狠狠地塞进他那破旧不堪的牛仔短裤中，腰上永远系着那条早已泛黄的白色腰带，我至今不敢确信它的颜色，这里就姑且说它是白色吧！当然，要说这最耀眼的应该还是他那掺了灰尘的黝黑脸颊，早已渗透尽骨子里，一辈子怎么也洗不净。

对啊！他在这样体面的餐厅里显得好生不体面。

不过，我想最令她感兴趣的该是他脸上那不曾剥落的冁然，没有人明白他为何总是满脸笑容，要我说，他只是为了缓解他那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尴尬。

我就这样看着，一直看着，直到看着他们出了餐厅，看着她尾随他进了医院…

对，这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俩，这场疫情终是阻断了众人步伐，也阻断了我可以提笔的诸多思绪…

跨别已久，我每日盯着破桌上残废的文稿，亦如我这残废的三尺躯体，终日停滞难前。我知道，我早已无处可写，全是这场糟糕的疫情让我错失了那样珍贵的素材。终于有一天，我被迫搁下了手中的笔，再醒来的时候，我便出现在了这里，起初我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直到那一声粗糙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子，别胡乱挣扎了，你现在还动弹不得，医生说你急需静养。”

我不屑理会，不知为何，我浑身确是动弹不得，我亦如死尸一般瘫软在病榻之上，看不见窗外景色，也看不见未来美好。我只知道我像个死尸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我尚能思考一二，但又相同的是，我大脑所能思考之物甚至还远不及它。想到此处，我开始越发绝望，直到那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这一刻，我终于开始不耐烦了。

“我是一名优秀的建筑师，也许我可以懂你的苦楚”他十分自信地言道。

“不，你不懂，你知道思绪枯竭时的无助吗？你知道整日瘫软在床上的糟糕感觉吗？”我越发激动地质问起他。

“我以前是一名建筑工人，后来我妄想成为一名建筑师，于是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受尽折磨，直到后来，一直到后来，在我的不断地努力下，我开始小有名气，不久你就会知道我，整个世界都会知道我”他的言语逐渐开始癫狂，听起来倒越发兴奋，可惜这样的姿势并不允许我看见他那狂妄的模样，否则我肯定会揍他一番。

“我可没功夫知道你是谁，我也没兴趣”我直接嘲讽道。

“哈哈…小子，总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哈哈哈…我将是这个世界最出名的建筑师”他故意抬起声调，巴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听到这里，我便不想再去理会，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像我一样绝望的瘫软在病榻之上，动弹不得，受尽思想折磨。

他每晚都向我描绘着他那虚无缥缈的辉煌，不知从何开始，我看到了希望的亮光。在他的鼓舞下，我试着拿起纸笔，我试着换个姿势，即便最终我并未成功。我整晚听着他绘声绘色的演讲，逐渐着了迷，我只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所有最著名的建筑都是他的大作。

没错，此刻我对他的言语深信不疑！

话说，这么多天了，我还真不知他的模样，因为我躺在病床之上就从未换过姿势，况且他也好像并未有将他那高贵面容展露给我的打算。

这样的“脱口秀”一直在我耳边演绎，直到后来的一个晚上，我也从未想过，这会是一件纯粹的“小丑趣事”。

天还未亮，我就被阵阵撕裂的哭声所惊醒，她又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万般惊喜！我开始在脑海中描绘着她的哭声，计划着该如何来为之添油加醋。建筑师竟然是她的父亲，这可真是最好的素材啊！ 

我对我认识这样“举世闻名”的建筑师而感到自豪，我对我拥有这样旷世稀少的素材而感到癫狂！也就是在这一瞬之间，我的躯体便开始有了知觉。我拼尽全力换了个姿势，即便最终它并不会让我感到有丝毫的舒适。这一次，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仅有一步之遥的他，只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却挂起了一层坚厚的白布。

建筑师被推着离开病房的那一天，天空放晴，我已经可以拿起稿子胡乱写着了，医生说我病情有了好转。我如何也未能想到，我的思绪会在一瞬之间又濒临枯竭，我开始质问自己，我太害怕自己最后会落得个建筑师般的下场！我使尽全身力气在床上翻滚着，不断挣扎，终于跌落床下，我将残废的稿子随手扔进那个早已盛不进垃圾的垃圾桶里，无意砸出了那张刚被护士丢弃的病历卡片，我一眼便认出了照片里的那件充满褶皱的条纹衬衫。

“今天走得那人可真可怜，干了三十多年的建筑工人，明知自己得病活不长了，还是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抗疫一线，这下，医院是建成了，可是人却倒在了回家的路上。”病房外传来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我周围寂静一日的舒畅。

我听罢提起双手支起羸弱的身子，艰难地从垃圾桶中捡起纸笔，忍住剧烈的疼痛开始缓缓提笔而下：最佳演员…

“对！这是上天留给我的最好素材，没有什么能比‘一名优秀建筑设计师’的梦想更使人着迷了！”我暗自忖度。